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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8 09:4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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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缪尔

出版社:汕头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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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走过山间

夏季走过山间试读:

关于约翰·缪尔的《夏季走过山间——内华达山区盛夏日记》的随想(代前言)

一、从自己说开去

我的同事和朋友——深圳大学外国语学院何道宽教授最近把他翻译出版的英国学者德斯蒙德·莫利斯的一套3本精装版名著送给了我,其中的一本《人类动物园》指出:“近代以后,人类社群不再是人人熟悉的小型部落,也不再是鸡犬之声相闻的小国寡民,而是人口爆炸的超大型部落。”莫利斯此书在1967年第一版问世时,世界人口是30亿;在第一版和第二版之间的20年时间里,世界人口增加到40亿。从1987年到现在又是20多年过去了,世界人口已经增加到接近70亿。

随着“人口爆炸”,现代都市人最直接的感受是过分拥挤的生存空间以及生态环境的日益恶化。2000年,我们一家在深圳郊区买了著名的万科公司开发的一套近有绿树、香花、小桥、流水,远可眺望绵绵群山的“四季花城”新居。装修之后住进来的第一天,我写了旧体诗《题新居四季花城诗8首》,其中的3首有云:1.小楼新住立花丛,远近青山浓淡中。阳台窗牖向空阔,易迎十里绿春风。2.花城四季看鲜花,王者香中有我家。最喜水容山色里,尘嚣隔断近烟霞。3.青山对面见悠然,远隔嚣尘地自偏。如此清幽宜隐者,何劳远赴子陵滩。(注:“子陵”指东汉隐士严光)

然而时移事易,“远近青山浓淡中”的窗前美景已经被新起的楼群全部掩蔽;人工的小桥流水也已经不复当年,或是出于降低成本的考虑,或是因为新鲜劲儿过去之后的怠惰,管理处已经很少提供流水,因此除了少数特殊日子,桥下只剩下已显得颇为陈旧的马赛克拼接图案了。当年的“尘嚣隔断”或“远隔嚣尘”也成了不可复得的美好记忆。窗前原来的宁静小街因为两个偌大新区的开辟变得时时人声鼎沸,即使是夜深人静之时也是车声辚辚,汽笛扰攘!夜半无人之时,也会不时有猛然刹车或汽车与不知什么物件相撞而发出的巨响,把人从甜梦中惊醒,有时竟然可能一夕数惊!

面对远离自然、生存空间变得日益局促逼仄、处处纷纷扰扰的现状,我特别渴望山野之趣,渴望满眼蓝天、白云、绿树、鲜花,满耳大自然的天籁之音。去年年末和今年上半年,女儿和我共同翻译了美国约翰·缪尔的《夏季走过山间——内华达山区盛夏日记》。这一过程让我从已经习以为常的心劳形役的生涯中拔擢出来,让每日受到污染的心灵接受了一次纯净大自然的美好洗涤。回忆2009年4月份曾在美国优胜美地(Yosemite)旅行,而这正是缪尔在该书中仔细描述过的地区,两相印证,尤感亲切。在上网仔细查阅了缪尔的生平以及中外人士对他所著本书的种种评论后,油然而生的感触有如优胜美地山区的道道溪流,在我心中奔涌。一种必须好好介绍缪尔及其著作的不能已于言的冲动攫住了我,使我感到,我必须让自己心中感触的道道溪流也流到万千读者的心中!

二、关于约翰·缪尔

约翰·缪尔(John Muir,1838-1914)1838年4月21日出生于苏格兰的丹巴(Dunbar)。缪尔在他的自传《我的青少年生活》(The Story of My Boyhood and Youth,1913)中写道: “在苏格兰,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十分喜爱一切带有野性的东西,这种对荒野景物的热爱伴随了我的一生,有增无减。”他从童年开始,就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每天阅读《圣经》,最终,他把3/4的《旧约全书》背了下来,而《新约全书》则能百分之百地背诵。1849年他11岁时,随全家移民至美国的威斯康星州温泉湖,然后迁至波蒂奇(Portage)附近的山核桃山(Hickory Hill)农场,在那里缪尔度过了他的少年时期。他钟情于大自然的一草一木,醉心于与植物动物为友。1860年他22岁时,开始就读于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国内的学者只是说他就读于“威斯康星大学”)。国内学者的介绍几乎众口一词,说缪尔大学学习成绩优异,原因一方面有可能是想当然,认为像他这样的优秀人物自然应该学习优异;一方面有可能出于“为贤者讳”的心理。事实上缪尔半工半读,独立支付读书费用,在4年的时间里只读了两年的书。而他“读了两年书,其排名从来没有高出于一年级的学生”。档案记录表明他在班级的地位属于“逾越常规的男生”(irregular gent),其原因是缪尔不循规蹈矩,他的“选课异乎寻常”,属于戛戛独造、与众不同的“另类”。这使人想到,有人艰辛劳瘁,不遑暇时,却是书虫——只知道死啃书本,因此矻矻终日,兀兀穷年,苦不堪言,却所获有限。可是,另外一种所谓“读书种子”,善于独辟蹊径,学习生活有张有弛,每天看似轻松潇洒,却深得读书三昧;他们举重若轻,乐在其中,却能终成大器。我们觉得,缪尔正是后一类特立独行、善于读书的创造性人才。他虽然最终也没能大学毕业,但是他所有的朋友和为他写传记的作家以及史学家都认为,他两年的大学学习已经让他掌握了足够的地质学和植物学的知识,为他日后在漫游中时时进行的地质学和生物学思索以及他后半生的研究和写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他一生的辉煌成就中,次要的一个方面就是他的发明,他是一位天才的发明家。直到现在,在威斯康星州的历史学会所组织的缪尔发明展览所展出的43个展品中,有27项都是他的发明。而且所标的年份大多集中在他还没有离开大学的1863年。他于1866年3月开始在印第安纳州首府印第安纳波立斯(indianapolis)的一家生产载客马车部件的工厂当工程师。他在改造机器、改善工艺流程和工人生活等方面做出几项发明,都对工厂贡献良多。这说明他的创造性才能使他无往而不利。1868年在优胜美地,他设计了水动力的铣刀,专用来切割倒伏于地的树木。他还沿着优胜美地溪建造了一座小木屋,让溪水流经屋中的一角,使他可以听到溪水流动的琮琮声响。他在这一小屋中度过了两年的光阴,1870年才离开。

缪尔于1871年首次提出,峡谷的出现是源于冰川运动。这一观点挑战了当时的主流观点:峡谷源于地震。当时,美国地质学的领军人物路易斯·阿加西(Louis Agassis)认同缪尔的观点,并称赞他是“我所发现的第一位具备充足冰川运动概念的人”。就在当年,缪尔在默塞德峰(Meced Peak)下面发现了一处活跃的高山冰川,这一发现使得他的冰川理论得到证实。

除了地质学的极高造诣之外,缪尔还用了两年的时间考察内华达山区的西翼,研究高达300多英尺,直径为10~15英尺的巨型红杉(giant sequoia)树林的分布和生态。1876年,他把考察结果以论文的形式发表出来,这又为他确立了作为植物学家的地位。

缪尔还以探险家的名义著称于世。1864春天他26岁时,离开学校,前往加拿大,在忽伦湖(Lake Huron)一带的森林和沼泽地徒步旅行,搜集植物。这是他成年后的第一次探险性旅行。1867年9月,他开始了从印第安纳州到弗罗里达州的1 600千米的旅行。一路上,他尽量寻找“最荒凉、最多树木、最杳无人迹的路”。缪尔于1879年和1897年两次在阿拉斯加探险旅行。几十年的光阴里,他的游踪遍及美国、加拿大以及欧洲、南美的绝大部分国家、非洲的一半以上的国家、澳大利亚及新西兰。在亚洲,他到过西伯利亚、海森崴,到过中国的满洲里和香港,还到过朝鲜、日本、 印度、斯里兰卡、新加坡、印尼、菲律宾等等。

缪尔生前出版了9卷著作,去世后又出版了5卷著作(这14卷著作包括他发表在各类杂志上的300多篇文章)以及两卷书信集。他的“生态作家”的地位正如Rod Miller所说“对美国文化有着永远的影响”。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认为,亨利·梭罗、约翰·缪尔等人的作品是“可以并存于书架上的自然文学典范”。

缪尔对美国文化以及全世界的最大贡献是他数十年如一日地对自然环境的保护主义的宣传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极大成效!缪尔痛恨出于经济利益的考虑而掠夺大自然、破坏森林的行为。1889年6月,他与在美国有着重大影响的《世纪》(Century)副主编约翰逊(R.U.Johnson)一起在优胜美地地区的托鲁姆涅草场露营,他让约翰逊看到了羊群对草地的极大破坏。约翰逊从此在《世纪》上发表缪尔所有主张禁止在内华达高山地区放牧的论文。缪尔还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向国会提交议案:模仿黄石国家公园,将优胜美地地区列为国家公园。1890年9月30日,国会根据缪尔在《世纪》上发表的两篇文章通过了这项议案。1892年5月28日,缪尔组建了环保组织“塞拉山友学会”(The Sierra Club),被选为首任会长,并且连任到他逝世为止。缪尔在1898年出版了他的第一本书《加利福尼亚的山峦》,1901年把他在刊物上发表的论文和文章以《我们的国家公园》为题出版了,以后连续6年6次再版,该书的主题就是保护荒野。他的呼吁以及在上述的多卷书中直接或间接表达的观点造成了重大影响。1903年春天,西奥多·罗斯福总统请求65岁的缪尔带他旅行4天。在优胜美地,他们在帐篷中度过了促膝长谈的一个夜晚。他对缪尔说:“我们建设自己的国家,不是为了一时,而是为了长远。作为一个国家,我们不但要想到目前享受极大的繁荣,同时要考虑到这种繁荣是否建立在合理运用的基础上,以保证未来的更大成功。”正是由于得到了总统等人的支持,在缪尔生前就由国会立法,圈起了6个国家公园,使得这些地方保有原始生态,制止了垄断集团掠夺和浪费自然资源的现象。美国人亲切地称缪尔为“我们的国家公园之父”;一致认为他是美国“最著名的、最具影响力的环境保护倡导者”。事实上,他也是全世界环境保护的先驱。

19世纪末叶和20世纪初期,美国的精英人物都开始认识到环境保护的重要性,但是在同一环保阵营有两个派别,一个是以缪尔的朋友——先后担任国家林业调查委员会主任和国家林业长的平肖(Gifford Pinchot)所代表的节约(Conservation)派,另一个就是以缪尔为代表的保留 (Preservation) 派。节约派尊崇的是人类中心主义(anthropocentric)的环保伦理,认为“万物都是为人类服务的”;科学能帮助人们改造自然;主张对自然资源进行“明智的利用和科学的管理”,森林收归国有不只是为了保护它们,而是让它们得到合理的开发。概而言之,他们是资源保护主义者。而缪尔的保留派信奉的是超越功利的生态中心主义的(eco-centric) 环保伦理观点。他们认为,万物“和我们一样有生存的权利”;“没有人,世界将是不完全的;没有栖息在我们自负的眼睛看不到的和认识范围之外的那些微小的动物,世界也是不完全的”。他们坚持“地球第一”(Earth First)的主张,认为“大自然的系统具有独立于人类功用之上的内在价值”。概而言之,他们是自然保护主义者。请思索:我们现在的口号“我们只有一个地球”和“保护所有物种!拯救濒危物种!”不都是脱胎于缪尔的这些超前的观点吗!缪尔的保留派还主张让人们到国家公园这类地方,去认识大自然的美学价值。而这正是与工业等有着同等重要性和经济价值的旅游业思想的滥觞!可是,19世纪末叶是美国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如何让自然资源满足发展的需要是居于首位的硬道理。所以缪尔的思想在当时还很难成为主流思想。可是100多年过去了,越来越多的美国人认识到缪尔思想的超前和超卓。据2003年的统计,到这一年为止,缪尔创建的“塞拉山友学会”已经有65个支部,365个地方组织,130万会员,是一个对政府政策有着最大影响的草根环保组织。仅以一例说明这一学会影响的卓著。上世纪60年代,为了防止建造大坝,使大峡谷的一部分被淹没,该组织在《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上用整页图文并茂的广告抗议国家开发局意欲建造两个大型水坝的政府行为,导致全国的抗议信如雪片般地递交国会,最后阻止了大坝的兴建。上世纪50年代,我们的国人把麻雀当成四害之一,敲锣打鼓,使之不能停落,让数以万计的麻雀在飞行中累死;想一想我们为了贯彻“以粮为纲”,几十年围湖造田,使湖泊面积大量减少;毁林造田,造成森林的破坏,甚至还有什么“围海造田”、“围滩造田”……上周我读过一篇《绿色的悲怆:大炼钢铁武宣毁绝千里原始森林纪实》,讲的是在大炼钢铁的狂热中,广西柳州武宣地区千里原始森林被毁的经过;还读过一篇报道,该报道说:“云南生态环境的忧心主要来自于两个方面的事实:第一件,全球最大造纸企业即印尼的金光纸业集团(APP)大规模进入云南;第二件,云南澜沧江、怒江、红河等大大小小河流上大规模的极其盲目的破坏性水电开发热潮。”我们甚至至今还在使用耗费森林资源的一次性木筷。反思和面对这一切,我们真是愧对100多年前缪尔的这些真知灼见。

为纪念缪尔,美国人和苏格兰人在20多个地方以他的姓名命名。例如美国人分别为加利福尼亚州、田纳西州和威斯康星州的3条山路命名为“缪尔小径”,在阿拉斯加州有缪尔冰川,在威斯康星州有约翰·缪尔公园,在华盛顿州的润涅山国家公园有缪尔营地;在加州有缪尔海滩、缪尔树林国家纪念碑、缪尔山、缪尔杉树林、缪尔莽原、约翰·缪尔学院、约翰·缪尔医疗中心,还有挨着沙斯塔山(Shasta)的缪尔峰;在加州、俄亥俄州和威斯康星州有4所约翰·缪尔小学;在加州和威斯康星州有4所约翰·缪尔中学,还有一颗小行星命名为128523 Johnmuir。苏格兰的缪尔家乡丹巴有约翰·缪尔国家公园、东洛锡安(East Lothian)有约翰·缪尔路,在爱丁堡的赫里奥-瓦特(Heriot-Whatt)大学有缪尔生命科学学院大楼。

1964年,美国发行了约翰·缪尔纪念邮票;2005年发行的加州25美分纪念币上刻着加州神鹫、优胜美地国家公园里面的半穹窿丘(Half Dome)以及约翰·缪尔的形象。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市环保百合花奖章的背面,刻有缪尔的一段名言。2006年12月6日,加州州长施瓦辛格及其夫人玛丽亚·施莱佛将约翰·缪尔请入位于加州历史、妇女、艺术博物馆的加州名人堂(California Hall of Fame)。直到今年,即2010年4月9日,即不到1个月前,苏格兰政府和塞拉山友学会还为庆祝“苏格兰的光荣儿子暨塞拉山友学会创建者约翰·缪尔光辉一生和遗产”联合举行一次植树的特殊庆典。

三、关于本书《夏季走过山间》

1868年3月,缪尔到达三藩市。不久之后就开始了他前往优胜美地的一周旅行。这次旅行使他深深爱上了这个地区。1869年6月,曾经雇用过缪尔几周的牧场主德莱尼(P.Delaney)再次雇用缪尔。在随后这一年夏天的3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一直跟羊群在优胜美地区域活动。我们翻译的这本书就是他这3个月的山中日记。这本日记到了43年后的1911年6月才正式出版。我想通过下面几个方面谈一下本书的特点。1.表现了缪尔对大自然的热爱和激情

正如上文所述,缪尔是最早抛弃人类中心主义观点(当代的观点认为,这实际上就是人类沙文主义)的学者,他认为,人类与万物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他说:“岩石、山峦、溪流、植物、湖泊、草坪、森林、花园、鸟雀、野兽和昆虫似乎都在召唤我们,邀请我们到它们中间去,去学习它们的历史和相互的关系。”(0901日记,下面的援引均省略“日记”二字)这本书处处表现了缪尔对大自然中万物的热爱。例如“森林,还有湖泊、草地和快活歌唱的溪流也似乎非常熟稔,似乎亲密无间。我愿意永远生活在它们之间。在这里,只要有面包和水,我就能心满意足了。即使不允许我漫游或者攀登,而是将我绑在哪片草坪或者树丛间的树桩或者树枝上,我也能永远感到满足。每天沐浴在这样的美景下,观看群山变幻无穷的表情,欣赏低地人永远梦想不到的闪烁星斗,体味四季的轮回变换,倾听水、风和鸟儿的歌声,那陶然之乐是无涯无际的。”(0820)对自然美的感性体认和浓浓的爱意能达到如此程度是十分感人的。此外,他对水滴(0719)、对瀑布(0804)、对各类松树(0727)、对蜥蜴(0613)、对松鼠和林鼠(0701)、对蚂蚱(0721)、对鹿(0722)、对花栗鼠(0731)、对高山鹌鹑等鸟(0801)近距离的描述也表现他对大自然的激赏、赞叹,对维护自然生态重要性的理性思考,同时也揭示了他细腻的感觉和他精致的笔触。2.表现了缪尔杰出的批判精神

缪尔对人给大自然造成的损害持严厉的批判态度。他说人是熊的“险诈兄弟”(0721);他认为放牧给草地造成极大的破坏,所以他把羊叫做“长蹄子的蝗虫”(0616)和“长着羊毛的蝗虫”(0618;0710);他直接批评淘金热给土地造成伤害(0616)。有时候他在描述动物时会像挥舞钩连枪似的,顺便钩上人类的劣根性:“狮子、豹子、狼、土狼和美洲狮因饥饿所迫也会吃人。但是在正常情况下,也许在陆地动物中,老虎可以说是唯一的一种吃人的动物,当然,我们没把人类自己也计算进去。”(0814)这种对人的批判是何等地入木三分!缪尔的笔尖蘸着对自然万物的无尽的爱,但是有时候他会借着描述动物的机会间接地批判人类。例如他描写山中的小黑蚁,说“它们那弯曲的像冰勾(ice-hooks)一样的颚占据了身体的大部分,为这些武器派上用场似乎是它们生存的主要目标和乐趣。……我不能理解它们凶残的勇气有什么必要,似乎毫无道理可说。……它们却是无时不刻不在战斗,在任何能找到下口的地方撕咬。”这与我们人类中 “与天奋斗,其乐无穷”的“斗争”心理何其相似乃尔!缪尔继续评论:“当我思忖着这样凶残的生物能够分布得如此广泛,壁垒如此森严牢固之时,我认识到,要想把世界置于全面的和平和友爱的规则之下,我们似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0613)这种批判的矛头是十分尖锐的。一天,有一群羊走失了,找到他们的时候,缪尔写道:“我们来到那怯生生挤作一团的沉默羔羊身边。很明显,它们在这个地方待了整整一夜加上整整一个上午,不敢出去觅食。就像我们知道的某些人一样,它们虽然逃离了管束,却又害怕获得的自由,不知道该拿自由怎么办,所以似乎很高兴地回到原来熟悉的牢笼中去。”(0617)这种对普世价值的直接评论说明缪尔不是浑浑噩噩或者良知匮乏的精神聋瞽。他是对正义人类普世价值的热情歌者!3.表现了缪尔的渊博知识和科学精神“云占了整个天空的百分之……”,缪尔常常用这样的方式记录每天天空的云量,让人有一种感觉:他是在写科学报告。他每到一处都要估算山峦的高度、溪流和瀑布的长度和流动速度,丈量各种树和花的高度和直径,甚至一一统计某种花所开的总数。他这种一丝不苟的科学精神在如下的记录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我发现了另外一棵华美的金杯橡树(goldcup oak),直径有6英尺;另外,我还发现了一棵道格拉斯云杉(Douglas spruce),直径有7英尺,同时还有一株蔓百合(strppholirion),枝茎身长8英尺,开了60朵玫瑰色的花。”(0615)。他如数家珍地记录和描述百种以上的花卉、几十种不同的树种以及各种林中动物和鸟雀。上文谈到过,他于1871年首次提出的峡谷的出现是源于冰川运动的理论在这本书中也有不少具体而微的描述:“湖泊和草场,位于古老冰川流经航道的最陡峭部分的底部;在那里,冰川当年对大地挖凿铲轧得最为严重。……圆顶丘、山脊和横岭的形状也显示了冰川所带来的影响……冰川在或覆盖似的扫荡、或流经、或向下铲磨时产生的最大压力和气势,造成了它们现在的形貌;它们得以幸存,要么是抵抗力最强大,要么就是位于最有优势的地理环境下。”(0901)这样的学术论断充分表现了缪尔作为优秀地质学家的学术自信。此外,在0808、0809、0811、0812、0813、0821、0826、0907的日记中都有对冰川作用的或详或略的描述。这些深入浅出的描述使我们这些对高深奥博的地质学一无所知的外行也会对冰川同峡谷地貌的关系获得清晰的了解。4.表现了缪尔高超的文学才能

缪尔的文笔有时候十分幽默,例如“特别是他的裤子,由于油脂和树脂的混合物所起的作用,变得格外地有粘着力,所以松针、树皮的薄片和纤维、头发、云母片、石英石和角闪石的微粒等,羽毛、种翅、蛾子和蝴蝶的翅膀、无数昆虫的腿或者触须,甚至整个的昆虫,如小甲虫、蛾子和蚊子,花瓣、花粉的粉尘,简直可以说,这整个地区的动物、植物和矿物质的小块都粘附在他的裤子上,并且非常牢固地嵌在里面。尽管他远不是什么博物学家,可是他收集了所有东西的残缺标本,变得很富有,这是他所不知道的。而且,由于空气纯净,标本又都压在松脂的含有沥青的‘温床’中,所以其保鲜都还过得去。人类是一个小宇宙,起码我们的牧羊人,或者说他的裤子标明了这一事实。他这套珍贵的工作服从没脱下来过,没人知道这裤子他穿了多少年头了,不过我们可以根据裤子的厚度和同心圆的结构猜出一二。这裤子没有越穿越薄,反而越来越厚,其逐渐堆积的层理在地质学上的意义可是不小的噢。”其文笔的诙谐和风趣难道不让人拍案称奇?

有时候缪尔会夹叙夹议,“现在,我们身处群山之中,群山也融入我们的体内,点燃我们的热情,拨动我们的每一根神经,填满我们的每一个毛孔和细胞。我们这血肉之躯对于身边的美似乎像玻璃一样透明,仿佛真真切切地成为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同空气、树木、溪流和岩石一起在太阳的光波中震颤。我们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既非老态龙钟,也非青春年少,身体既非罹病,也非康健,一切都进入地老天荒的永恒之中!就在这个时刻,我同大地和蓝天一样,没有食物或者呼吸那样的肉身需求。这是多么神秘的突变啊!如此幡然,如此彻底!过往的形骸物欲之累在记忆中已经恍惚,依稀只是作为立身阅世的凭依。此时在生命的卓异新境中,我们似乎从来都是如此地历久弥新!”(0606)这段融记叙、描写和议论于一身的文字间流露出他细腻的情感和高超的文笔。至于他几乎无处不用的隐喻尤其表现出他丰富的想象力和自出机杼的诗人情怀!5.表现了缪尔的诚挚的宗教热情

大科学家牛顿说:“上帝的《圣经》是最崇高的哲学。我从《圣经》中所找到的真理事实多过任何淑世的史书”。大政治家杰佛逊说:“我曾屡次说,且要继续说,精读《圣经》可以造就更好的公民、更好的父亲、更好的丈夫。”在这里,我们不是作《圣经》和基督教的宣传,只是想说,我们可以不信基督教,不信别的宗教,但是我们不能没有如上的真诚信仰。人类一切伟大的信念都来自于信仰,一个信仰真空的国度必然是腐败充斥!必然是对自然环境的无休止的破坏!上文讲到,缪尔自幼接受了严格的宗教训练,他对上帝的信仰是发自内心的纯真热情。例如“在它的光照下,万物都似乎同样神圣,仿佛打开了千百扇窗户让我们看到上帝”(0623);“这是收获颇丰的一天,没有刻意的预计就开始了,又结束了。尘寰中的永恒,仁慈的上帝送给我的一份礼物”(0721);“念及这一点,不由感慨生命的如斯短暂。不过,没有关系。在这样神圣的天国荣耀中哪怕停驻一天,那么生活、辛劳和挨饿也都是值得的”(0804)。而下面的评论尤其令人深思:“这些山丘和树林是上帝的第一圣殿。越是砍倒树木建成各类大小教堂,上帝本身似乎离得越远,身影越是模糊。用石头做的教堂也是一样的后果。”(0724)缪尔在这里把大自然当做“上帝的第一圣殿”,把环境保护、生态保护同上帝的旨意合而为一!而把上帝还原为大自然本身的这一思想正是19世纪斯宾诺莎泛神论的重要思想。我们可以不信上帝,可以不信斯宾诺莎,但是对大自然怀有一颗敬畏之心也是国粹的题中应有之意,“上天有好生之德”以及“天之道,利而不害”是从正面阐述“敬天”的道理;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及“天施地化,不以仁恩,任自然也”都是强调要尊崇自然之道,不要一味地追求“人定胜天”,一味地“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一味地“向大自然进军,向大自然索取”!我们现在从理性上对环境保护的重要性已经有了明确的认识,重要的是不要“口惠而实不至”,要超越一时一地的经济利益,在促进人与大自然的和谐方面一点一滴的具体行动中,作一丝不苟的努力!在这个领域,约翰·缪尔的思想是全人类的精神食粮!让我们把它也当做普世价值,从中不断地汲取营养吧!刘英凯2010年5月3日于深圳

第一章 与羊群一起穿越山麓丘陵

在加利福尼亚广袤的中央谷(Central Valley)地区只有两个季节——春天和夏天。春天总是伴随着每年的第一场暴风雨开始,这通常都是在十一月间。几个月后,植被妙境毕现:绿色蓊郁中一片花团锦簇。到了五月底,它们又都了无生气,干燥,焦黄,仿佛每一株植物都已经在烤箱里面烘烤了一番似的。

随后,那些懒散委顿、气喘吁吁的羊群和牛群让人赶往凉爽爽、绿油油的内华达山区(Sierra)的高山牧场。我正渴望着这个时候能去山区,但是由于囊中羞涩,实在没有办法想象怎么能维持我的生计。面包问题对于流浪者是件令人烦扰的事。我在为吃喝问题焦灼地冥思苦想,甚至努力地认定我可以学会像野生动物那样生活:一、可以这儿拣点种子,那儿拣点浆果来凑足营养;二、可以摆脱金钱和行李的负累,快乐地闲逛和攀援。就在这时候,德莱尼先生登门造访。德莱尼先生是一位养羊牧主,我曾经帮他打了几个星期的工。他要雇我和他的牧羊人一起赶羊到默塞德(Merced)和托鲁姆涅河(Tuolumne Rivers)的源头——这恰恰是我最朝思暮想的地方。我当时的心情是,只要能让我到山上去,随便什么工作我都愿意接受。因为去年夏天,我在优胜美地(Yosemite)山区亲自领略过山区的绝好景致。德莱尼先生解释说,羊群会随着积雪的融化,慢慢地顺着绵延的林带往高处走,在所到的最好的地方停上几个星期。我觉得,这正好能让我以营地为中心,向周围8~10英里为半径的距离多来上几次畅快的短途旅行,研究植物、动物和石头。德莱尼先生向我保证,我有完全的自由留在那儿从事研究。然而,我权衡后判定自己绝对不是做这件事的合适人选。于是我坦率地介绍了我的缺点,承认我完全不了解较高山区的地形,不了解那些我们必须要穿越的河流,那些吃羊的野兽等等;简而言之,我担心熊,山狗(coyotes),河流,峡谷和荆棘遍布、令人容易迷路的灌木丛会让他羊群中的一半或者更多的羊都走丢或丧命。幸运的是,我的这些短处对于德莱尼先生似乎微不足道。他说,重要的是得有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能在营地上监督牧羊人工作时做到尽忠职守。他向我保证,那些看似十分棘手的困难在进程中会自然消失;他还进一步鼓励我说,牧羊人会处理所有的放牧活计,我可以研究植物、岩石和风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而且他还要亲自陪我们到第一个主营地去,以后还会隔三差五地到更高的营地探望我们,补充供给,看我们的生活如何蒸蒸日上。于是我决定前往,虽然在看到那些憨羊从家里狭窄的羊圈门中一只一只蹦出来,让主人清点数目的时候,心里仍然忐忑不安,担心着,这2050只羊中有不少会再也回不来了。

我非常幸运,得到一只优秀的圣伯纳德犬(St. Bernard)当伙伴。他的主人,与我只是有泛泛之交的一位猎人,听说我夏天要到内华达山区去,就马上跑来,求我带上他最钟爱的狗——卡洛(Carlo)一起上路。因为他担心如果卡洛不得不在平原地区度过整个夏天,这里的酷热会要了它的命。“我相信你一定会好好待它,”他说,“我也担保它一定会对你有用。所有的山区动物它都熟悉,它会守着帐篷,帮你管羊,在哪一方面你都会发现它既能干又忠诚。”卡洛知道我们在谈论它,它观察着我们的脸,聚精会神地听我们讲话,甚至让我感觉它听懂了这些话。我叫着它的名字,问它愿不愿意跟我走。它直视着我的脸,眼睛里闪烁着奇妙的灵性光辉,然后转向它的主人。它的主人朝我挥了挥手,允许我带走它,又爱抚地轻轻拍拍它,跟它道别。于是它就安静地跟着我走了,似乎它参透了我们所有的对话内容,并且一直就和我熟识着呢。

1869年6月3日

今天早晨,我们的食品、露营用的水壶、毯子、花草标本轧制器等都在两匹马的背上捆绑停当。羊群朝着茶褐色的山麓丘陵行进,我们也在滚滚飞尘中从容前行。德莱尼先生个子高高,瘦骨嶙峋,他那像被刀削过的鲜明侧面轮廓看起来很像堂吉诃德。他在前面带领着驮载用品的马,紧随着的是高傲的牧羊人比利,一个中国人和一个掘食族印第安人(digger Indian)头几天要帮我们在灌木丛生的山麓丘陵里赶羊行进。我跟在后面,腰带上拴着一本笔记本。

我们出发的农场在托鲁姆涅河的南面,靠近法兰西沙坝(French Bar),那里变质的含金板岩构成的山麓丘陵,往下延伸到中央谷积层矿的地形之下。我们才刚刚走过1英里,羊群中一些领头的老羊就开始时而奔跑,时而向前张望,这一过程表现出来的急不可耐和兴致勃勃的神情让人们看到,它们是想起了去年夏天享用过的甘美牧草。霎时,整个羊群似乎都因为希望而躁动起来。母羊呼唤着小羊,小羊回应着,声调里美妙地带着人类的绸缪情意,它们温情脉脉、颤颤巍巍的叫声因为匆匆拽食了满嘴枯草而时断时续。羊群汹涌似的漫向山坡,在这片扰攘的咩咩叫声中,每只母羊和小羊都能辨认出彼此的声音。一旦哪只疲倦的小羊在灰尘滚滚中半睡半醒,没能回答它妈妈的呼唤,母羊就会飞奔着穿过羊群,回到小羊最后一次回应母亲呼唤的地方。母羊拒绝任何抚慰,直到最终在1000只小羊中找到她的那只才安定下来,虽说在我们眼中,羊的样子都一个样儿;在我们耳中,羊的咩咩叫声也没有什么两样!

羊群以大约每小时1英里的速度前行,分散成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底部宽约100码,长约150码。歪歪扭扭、不断变幻的前端由最强壮的几只觅食羊组成,他们是“领袖”,是它们和分散在三角形的“主体”上参差不齐的两侧那些最活跃的觅食羊,在石头和灌木丛的缝隙处急切地搜寻着草叶和树叶;而那些小羊羔和孱弱的老母羊懒散地跟在后面,是三角形所谓的“底边”。

快中午的时候,酷热令人难熬;可怜的羊都已气喘吁吁,令人矜怜。它们到每个树荫下都想驻足乘凉。我们则饥渴地透过暗淡但又炙热的日光,搜索白雪皑皑的山峦和溪流,然而视野里什么也没有。映入眼帘的,就是蜿蜒的山麓丘陵。灌木、树和支棱外露的板岩四下散布,使山麓丘陵显得高低不平。这里的树大部分是蓝橡树(Quercus Douglasii),大约30~40英尺高,浅淡的蓝绿色树叶衬托着白色的树皮,在最贫瘠的土壤或者野火烧不到的岩石缝隙中稀稀拉拉地生长着。在很多地方,板岩突兀地耸立在黄褐色的草叶之间,被青苔覆盖的尖锐板岩就像是没人光顾的乱葬岗上的墓石。除了橡树和其他四五种石兰科植物(manzanita)和滨枣属植物(ceanothus),这里山麓丘陵的植被与平原上的没有什么太大区别。我在早春的时候来过这个地区,那时候到处是鸟飞蜂鸣,百花烂漫,俨然是一个迷人的公园。现在,灼热的气候已经使得万物都变得委靡不振。地面龟裂了;蜥蜴在岩石上四处滑动似的爬行;数目惊人的蚂蚁,微小的生命火花似乎伴着酷热燃烧得更加明亮,它们排着长队奔跑着奋战并收集食物,这时,它们不可遏止的精力正在精彩地扑腾!暴露在如此火烧一样的阳光下,这些蚂蚁居然没有在几秒钟内被烤成干儿,实在是不可思议。几条响尾蛇盘着身子躺在偏僻的地方,但是很少能够见到。一向聒噪喧扰的喜鹊和乌鸦,这会儿也安静了,同羊群混杂在一起站在最阴凉的树下,喙都大张着,翅膀耷拉着,呼吸困难得发不出声来;鹌鹑们也在少数几个微温的碱性池塘附近找到阴凉处躲着不走;棉尾兔(cottontail rabbits)在鼠李属灌木丛的阴凉处蹦来跳去;偶尔还能看到长耳朵的野兔在更为开阔的林间空地上优雅地慢跑。

中午,我们在一片树丛里小憩了一会儿后,继续驱赶着饱受尘熏灰呛之苦的可怜羊群向前翻越灌木丛生的小山。可是,我们一直走着的那条模糊不清的山路在最需要的时候居然消失了,我们被迫停下来,观察周围,辨别方向。那个中国人似乎认为我们迷路了,用洋泾浜英语絮絮叨叨地说着灌木丛太多太密之类的话。那个印第安人则安静地扫视层层叠叠的山脊和峡谷,寻找着出路。在穿越荆棘遍布的丛林之后,我们终于发现了一条前往考尔特维尔(Coulterville)的大道。于是在太阳下山前的一个小时,我们就一直在这条路上走,直到找到一座干燥的农场后,才扎营准备过夜。

在山麓丘陵里同一群羊一起露营,简单而又容易,不过与愉快舒适相比倒是大相径庭。直到太阳下山,牧羊人监督着羊群在附近寻找吃的东西。我们其余的人则要做捡柴、生火、煮饭、拆包和喂马等活计。黄昏的时候,疲惫不堪的羊群被赶到营地附近最高点的空地上,在那里,它们高高兴兴地挤在一起。每只母羊都找到了自己的小羊,并给它们喂了奶。然后所有的羊都安歇下来,直到早晨都不再需要照料。

随着“开饭了”的一声喊,晚饭开始了。每个人都端着个锡做的盘子,自己动手从小锅和平底锅里面把食物盛出来,一边聊着与露营有关的话题,例如喂羊啊、矿藏啊、丛林狼啊、熊啊,或者聊一些可以大赚一笔的淘金时代的难忘冒险经历。那个印第安人总是在不起眼的地方一言不发,好像他属于另外一个物种。饭吃完了,狗也喂了,抽烟的人靠着篝火抽烟。在吃饱喝足和烟草的作用下,他们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就像是圣人脸上出现的那种柔和的、入定似的沉思冥想之光。然后突然间,好像从梦境中惊醒似的,每个人叹口气或者咕哝了一句什么,把烟灰从烟斗里磕打出来,打了个哈欠,片刻间注视了一下篝火,说:“好了,去睡觉了。”话音一落就都进了自己的毯子,消失在视线之外。篝火闷烧着,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一两个小时后才熄灭;星星更加明亮;浣熊(coons)、山狗和猫头鹰不时发出的叫声打破了夜晚的静谧;蟋蟀和雨蛙(hylus)奏起了欢快的持久音乐,非常和谐完美,犹如夜晚本身的一部分。不协调的仅仅是,不知哪个睡着的人发出的呼噜声,或者是哪些羊因为嗓子里进了灰尘而咳嗽起来。在星光下,羊群像是一床灰色的大毯子。

6月4日

营地在黎明的时候骚动起来。我们的早餐有咖啡、腌肉和豆子,然后大家迅速地洗餐具,打包捆绑。在日出时分,羊的咩咩声到处响起来。母羊刚一起来,小羊羔就蹦蹦跳跳地靠过来,用头顶啊、蹭啊地从妈妈那儿要早餐吃了。等那上千只小羊羔吃完了奶,整个羊群就开始啃起草,散布开来。那些躁动不安的阉羊饿得发慌,最先开始行动,但是还不敢离羊群太远。比利、印第安人以及那个中国人拢着羊群,沿着那令人感到疲惫的路往前走,把它们控制在1/4英里的范围内寻觅星星点点可吃的东西。因为好几拨羊群已经在我们之前经过这里,所以,不管是绿色的还是枯干的叶子都鲜有孑遗。我们必须把这饥饿的羊群赶过这些光秃秃的、酷热的山丘,到达大约20到30英里以外的那个最近的绿色牧场。

驮着东西的两匹马由“堂吉诃德”牵着,他肩上扛着沉重的来福枪以防熊和狼的袭击。这一天和第一天一样,酷热难耐又灰尘滚滚。我们翻越一道道坡度平缓的棕褐色丘陵。沿途除了样子奇怪的塞宾松树(Pinus Sabiniana)外,植被与此前的大同小异。这里的塞宾松树要么形成了一丛丛小树林,要么分布在蓝色橡树中间。它们的树干在15~20英尺的高处分出两支或者更多的枝桠,或斜生,或长得几近笔直,上面长着许多凌乱的枝杈和长长的灰色针叶,几乎形成不了什么树荫。就一般长相而言,这种树与其说像松树,倒不如说像棕榈树。松塔大约有6~7英寸长,直径约有5英寸,很重,从树上掉下来以后很长时间都不会腐烂,所以树下的地面上铺满了这些松塔。它们可以用来烧成不错的篝火,富含松脂,照明效果好,仅次于我所见过的最好的燃料——玉米穗。“堂吉诃德”告诉我说,印第安掘食族大量收集它们,把里面的松籽儿作为食物。它们的大小以及壳的硬度都和榛子相去无几——供奉众神的食品和燃料,居然可以来自于同一种果实!

6月5日

今天早晨,我们出发后缓慢地攀登了好几个小时,云朵般的羊群随着我们移动。我们终于到达了皮诺布兰科山(Pino Blanko)侧面第一块轮廓分明的台地。我对塞宾松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它们潇洒挺立的身姿,棕榈树般的奇怪外形,让我特别想要为它们画画素描。然而在像发烧一样的兴奋之余,所画的效果却无足称道。不过,我总算在那里停留了足够的时间,最后完成了一张还说得过去的素描,画的是在西南一侧视域下的皮诺布兰科山峰景致。那里有一小块田地和葡萄园,灌溉它们的是一条小溪,溪流沿着路边的峡谷奔流而下,形成了一帘瑰丽的瀑布。

登上第一个台地的开阔顶部以后,由于身处海拔1000英尺有余的高度而感到一种天然的兴奋。即将看到的景观刺激起了多种憧憬。莫塞德山谷有一段地带,坐落在人们称为马蹄弯地(Horseshoe Bend)的地方。这个地带雄浑壮阔,现在已经豁然地尽收眼底。这片气势磅礴的莽原似乎正用1000种旋律优美的声音发出它的呼唤。峭拔、陡峻的斜坡上,像羽毛似的装饰着松树和一丛丛的石兰科常绿灌木,它们之间的空地布满阳光。斜坡和空地构成了大部分的前方景致。而稍远和更远一点的地方,是层层叠叠、体貌优美的山丘和山脊,它们绵延着渐行渐高,融入远处的山峦般的空朦之中。山间覆盖着一簇簇沙巴拉灌木生态群(chaparral),大部分是藜科属植物(adenostoma),它们奇妙地彼此挨着生长,密集的程度甚至看起来就像是柔软丰厚的毛绒,其间没有一棵树,没有裸地。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绿色海洋向前方延伸,显得规则而又持续,有如苏格兰石南荒原(heaths)展现的绿海。大地这份雕刻作品的主线条同它色彩浓郁的富丽细部都同样别具意匠;雄伟的高山壮观地集合在一起,还有水光潋滟的那条河在其间的衬托点缀,无一不镌刻进流利而又优雅的皱褶里,没让哪怕是岩石的一个夹角裸露在外,就仿佛从变质板岩中雕琢而出的每个凹槽装饰和凸脊结构都曾用砂纸仔细打磨过似的。整个地貌呈现出的设计,就像人类出神入化、巧不可阶的雕塑作品!这种艺术美的震撼力是何等地神奇啊!带着敬畏的心,凝视着眼前的景观,我宁愿为此而放弃一切!我也愿意乐融融地穷竭心力去探寻,是一些什么力量造就了这些特色、这些岩石、植物、动物以及奥妙的天气!不可思议的美无处不在,上穷碧落,下到山间,已经造就的、正在造就的,万古千秋,生生不息!我凝视啊凝视,渴望啊憧憬,直到遍身尘土的羊群已经远离我的视线,才在倥偬间记了下笔记,画了个素描,可是这一切似乎均属多余,因为这片神乡圣境的色彩、线条和风貌已经深印脑中,长镌心底,永远都不会消泯。

这让人陶醉的一天到了晚间,清凉、幽静、无云,却有我以前从没有见过的某种闪电反复在天上跃动,这些云状的光团劈入下面的树群和灌木丛之中,看起来更像是在威斯康星州牧场里的那种飞快振翼的萤火虫,而不像所谓的“野火”。向四面八方支离开来的马尾长毛和毛毯上闪闪的火星都表明,空气中充斥着静电。

6月6日

在翻越过小波小浪般起起伏伏的很多小山后,我们终于到了这座山脉中被称为第二块台地或高地的地方。这里的植被当然也出现了相应的变化。在一些开阔的地方,许多低地植物,一些美丽的大百合(Mariposa tulip)和其他几种引人注目的百合科植物仍然有待我们去找;然而山麓丘陵上典型的蓝色橡树却留在了低处,由一种又美又大的树种——加州黑栎树(Quercus Californica)取而代之。这种年年落叶的树种叶子像手掌一样深深分裂开来,形成裂片;树干在上方分开,挺秀如画;树冠宽阔、厚实,也形成裂片,造型秀丽标致。在这海拔约有2 500英尺的高处,我们来到了很大的一座针叶树林的边缘,树林里生长的大部分都是黄松(yellow pine),还有一些糖松(sugar pine)。现在,我们身处群山之中,群山也融入我们的体内,点燃我们的热情,拨动我们的每一根神经,填满我们的每一个毛孔和细胞。我们这血肉之躯对于身边的美似乎像玻璃一样透明,仿佛真真切切地成为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同空气、树木、溪流和岩石一起在太阳的光波中震颤。我们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既非老态龙钟,也非青春年少,身体既非罹病,也非康健,一切都进入地老天荒的永恒之中!就在这个时刻,我同大地和蓝天一样,没有食物或者呼吸那样的肉身需求。这是多么神秘的突变啊!如此幡然,如此彻底!过往的形骸物欲之累在记忆中已经恍惚,依稀只是作为立身阅世的凭依。此时在生命的卓异新境中,我们似乎从来都是如此地历久弥新!

从松林间的一块牧场空地望去,我看到了优胜美地(Yosemite)上方莫塞德河源头附近那白皑皑的山巅。在蓝色天空上,或者更好的说法是,在蓝色的空气中,它们看起来是何等地近在咫尺!它们的轮廓是何等地清晰鲜明!因为它们似乎已经同蓝色的天空和空气融为一体。它们施展的撩拨引诱具有何等令人无法自持的强烈勾魂作用啊!我可否得到允准趋前探视呢?为此我将日日夜夜地祈祷。可是这样的机会实在是过于美好,让人无法相信它的真实!某位贤达之人,有能力承担这项至圣的使命,自然可以前往;而我,只能在这爱情纪念碑般的大山间流浪漂泊,在这神圣的莽原中欣然地去做那个最卑微的仆从。

我在考尔特维尔附近一丛藜科植物的背阴处发现一枝媚人的卡勒修图斯属百合(Calochortus albus),还有一株智利铁线蕨(Adiantum Chilense)在它身边做伴。这种白色的百合花,花瓣底部的内侧呈淡紫色,像雪的晶体一样纯洁,令人印象极为深刻,过目不忘。这花是花中的圣品,让人不能不爱上它,并且每次一亲芳泽,心灵就会变得更加纯净。它能让最粗鄙的登山人变得行为检点起来。即使没有别的植物存在,光是这棵植物也能够让整个世界丰饶富足!有这样的植物站在路边向我宣扬布道,要我追赶上如云的羊群实属不易。

下午,我们经过了一块非常不错的草场,周围环绕着的挺拔堂皇的松树,大部分是箭簇形的笔直黄松,还有零星的几棵形貌高贵的糖松,它那羽翼般的枝桠高高向外伸展,覆盖其他松树的枝头,与它们这些同宗伙伴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些尊贵糖松的松塔约有15到20英寸长,在枝桠的末端像流苏般摇曳着,起着超华丽的装饰作用。我在格里利锯木厂(Greely Mill)看到过这个树种的原木。除了底部因砍伐而留下了残端的几处支棱和参差外,整个原木都浑圆匀称,就像是经过车床加工过一样。整个锯木厂和伐木厂都氤氲着松汁那甜丝丝的味儿。糖松树的下面铺满了厚厚的纤细松针和硕大的松塔,显得何等地绚丽啊!松塔身上掉下来的鳞片似的鳞针(scales)啊、种子的翼瓣(seed-wings)啊、果壳啊都成堆地铺在每棵树的脚下,一直是松鼠们大饱口福的好去处!松鼠们顺着鳞针那规则的螺旋状排列顺序,从底部一一剥落,嗑出松籽。每层鳞针的底部有两颗松籽,一颗松塔就可能有一两百颗松籽,它们肯定就是松鼠上好的甘汁美味!道格拉斯松鼠(Douglas squirrel)把黄松松塔和大部分其他种属松树的松塔在地上倒立着慢慢滚动,直到整个松塔裂开为止。大概是为了安全起见吧,松鼠坐着的时候,通常是背贴着树身。说来也怪,他们从来不会把树胶弄得浑身都是,甚至连爪子和腮边髭须也都不会弄脏,而且它们把丢弃的松塔壳和屑等垃圾堆放成像古代人把贝壳和陶器堆积成贝当堆(kitchen-middens)那样的文化遗迹一样整洁利索,颜色又赏心悦目。

我们现在已经逐渐走近朵朵白云和清凉溪流相接相绕的地区了。壮观的积云在中午时分出现在优胜美地山区的上空。漂浮般流动的泉水,滋润了这片壮阔的莽原;碧空中的山峦之间,道道溪水在珍珠色的小山和溪谷里发源,赐给大地清凉的云影和甘雨。无论岩石地形的雕塑线条多么变化多端,造型多么精致细腻,也不能与此处天空中的云端景致相比。云彩形成的穹顶和山峰生起着,膨胀着,仿佛是最优质的大理石那样洁白而又轮廓鲜明,又像是世界初创的展示过程那样令人魂牵梦绕。每一片雨云,即使转瞬即逝,仍能留下痕迹,不仅使万树千花的生命脉搏跳动得更快,使溪流和湖水更加充盈丰沛,而且无论我们能否察觉得到,雨云还在岩石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我一直在仔细观察一种奇特并令人萦怀的藜科灌木丛(adenostoma fasciculata)。我第一次注意到它是在马蹄弯道附近。它们在靠近考尔特维尔的第二台地那儿的较低山坡上生长得非常葱茏蓊郁,形成了繁茂的几乎无法穿越的丛林,在远处显得就是黑黝黝的一片晦暗。这种灌木属于蔷薇科(rose family),高约6~8英尺。其长约8~12英寸的白色小花按照总状花序(in racemes)排列;叶子呈圆形针状;树皮则略带红色,随着树龄的增加,上面逐渐出现斑驳的条纹。这种灌木丛生长在烈日暴晒的山坡上,像草地一样经常遭受蔓延野火的戕害,却又可以从根部迅速再生。混杂地生长于其间的任何其他树种,最终都被野火扫荡净尽。毫无疑问,这种灌木丛最终形成连绵不断的广阔灌木林带,而没有其他植物厕身其间,其秘密就在这里。几种石兰科植物也能像它们一样,可以从根部浴火重生,所以得以与它们共存。另外,灌木丛中还有几种组成部分——一些菊科,比如巴夏利属(baccharis)和麻苑属植物(linosyris),以及一些百合科植物(liliaceous),大多为卡洛修图斯属和布罗迪亚属(brodiaea)植物,因为它们的鳞茎埋在土壤最深处,所以可以免受火舌的吞噬。许多鸟类和彭斯所说的“小巧、油亮、怯生生的胆小动物”在这片灌木丛最深处找到自己栖身的好场所。而地处主林带边缘的那些空旷洼地和小径,在冬天为暴风雪从高山牧场上驱赶下来的那些鹿群提供了临时避难所和食物。多么让人钦佩的植物啊!现在它们正值花期,我喜欢把漂亮而又香气馥郁的花束插在我的扣眼上。

另外一种迷人的灌木丛欧洲杜鹃(Azalea occidentalis),生长在这一带清凉的溪流边和比优胜美地区的地理位置高得多的区域。傍晚,我们在格里利锯木厂上方几英里处准备扎营过夜的时候,我发现了盛开着的这种欧洲杜鹃。它们是北美杜鹃(rhododendrons)的近亲,妖娆得似乎卖弄风情,而又芳香郁郁。每个喜爱它的人肯定都不仅仅是痴迷于它自身的姿色,还因为长伴在它左右,有着多阴的桤树(alders)和柳树,布满蕨类(ferny)的草地以及潺潺的流水。

今天我们还遇到了另外一种针叶类(conifer)植物——拟肖楠(Libocedrus decurrens)。它树形高大,暖黄绿色的树叶呈扁平的羽毛形状,与树皮呈肉桂色的岩柏属松树(arborvitae)的叶子相似。老树的树干由于没有枝桠,阳光沿林间的空隙恰巧照射到它们身上的时候,它们在树林里高耸着犹如令人瞩目的根根支柱,与君主般高贵的糖松和黄松为伍也毫不逊色。这种树神奇地吸引了我。那纹路细密的棕色木头同那鳞状的小叶子一样,都散发着芳醇的气味;那重重叠叠的扁平羽状叶子,既可以用来铺舒适的床铺,也可以用来做雨棚,起着很好的防雨作用。倘若有人为暴风雨所困,能够在这样高贵、好客而又诱人的大树下面躲雨会十分惬意!它那宽大的枝桠如帐篷般弯弯垂下,遮风挡雨;如果用掉下来的干树枝生一把火,马上就会有香气袅袅升起;我们还会在头顶上听到真诚的风之颂歌。不过,今天晚上林中很静,而我们的营地只是一个牧羊的营地而已。我们现在身处默塞德河的北支流附近。微微夜风正诉说着高山上的奇景,诉说着雪中的泉水和花园、森林和树丛;调子里甚至还跃动着这里的地形地貌。而繁星呢,是永恒绽放的夜空百合花,在我们终于远离了低地的尘土后,繁星现在是多么地澄莹浏亮啊!无数尖塔似的松树之墙环绕并装饰着地平线,每一棵松树与另一棵别的松树和谐匀整地排列在一起,形成了确定无疑的符号,就像是阳光挥洒而成的象形文字。我是多么希望读懂、参透这神圣的文字啊!溪水潺潺地流过蕨类植物、百合花和桤树身边,流过帐篷,演奏着甜美悦耳的音乐;但是,一棵棵松树环绕着天的边际,各就各位,谱写出更加赏心惬意的美好乐章。一切都美得神圣,都是神圣的美!哪怕只靠面包和清水,一辈子在这里生活,我都不会感到寂寞;对万物的爱在递增,有这样的爱,不管我与所爱的朋友和邻居之间有多少路程和重山的阻隔,我都感到与他们更加贴近了。

6月7日

昨晚,羊群病了。到目前为止,很多羊仍然没有好转,几乎没有办法离开营地,它们咳嗽、呻吟,显得可怜兮兮,让人同情。它们生病是因为都吃了该诅咒的杜鹃花(azalea)叶子。至少牧羊人比利和“堂吉诃德”都是这么说的。自从离开了平原,羊群能吃的青草就不多了,它们实际上在挨饿,于是无论碰到什么绿色植物都吃进肚里充饥。养羊的人把杜鹃花称为“羊的毒药”,并且对造物主为什么要创造这么一种植物感到迷惑不解。——养羊业变得仿佛处于绝境般地盲目且又退化,尽管从我们看到的书中表示,在美好的古代岁月里,这是一个有着高雅教化作用的职业。现在呢,既然放牧几乎可以分文不花,气候如此宜人,因此不需要准备冬天的饲料,不需要修建遮风挡雨的羊圈,也不需要谷仓,加利福尼亚养羊牧主于是急于致富,并且也常常能够成功。很少的费用就可以养大群大群的羊,利润非常丰厚,据说投资的钱每两年就可以翻倍。如此迅速积累的财富通常会激发对更多财富的欲望。于是这些可怜人的眼睛就像让羊毛遮住,几乎每一个值得看的东西他们再也看不清或者看不到喽。

至于牧羊人,情况则更等而下之。冬天,他们独自一人居住在小木屋里的时候情况尤其糟糕。虽然有朝一日像他们的老板一样拥有羊群并发财致富的种种希望不时地激励着牧羊人,但是与此同时,他们所过的生活却很可能让他们堕落,而极少有人能最终成为养羊牧主,取得尊严,得到其中的好处——或许毋宁说是坏处。牧羊人堕落的原因并不难发现。他们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一人,而孤独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难以忍受。他们很少做动脑子的活计,也很少有看书的消遣。晚上回到他们羊圈似的邋遢简陋的小屋后,木讷懵然而又疲惫不堪,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调和自己,让生活同周围的世界拉平,做到彼此相抵。什么也找不到!跟在羊群后面拖过了乏味的一整天后,他们还得吃晚饭;但是做饭的活计他们很可能懈怠地对付过去,有什么吃什么,填饱肚子就算完事儿。也许没有已经烤好的面包,于是,在他那没有清洗过的平底锅上烙几张脏兮兮的煎饼,煮一点茶,也许还煎几小条变了味儿的腊肉。小屋里通常会有些桃干或者苹果干,但是他们也嫌麻烦,懒得再经一经火,在锅里做一遍。胡乱地把腊肉和大饼吞进肚子里后,剩下的时间就靠烟草带来的那种陶然忘机的麻醉感打发过去。然后,常常连白天穿的衣服也来不及脱掉,就上床睡觉去了。他的健康状况当然就会受到伤害,继而影响到他的心理健康;再加上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见不到什么人,他最终可能变得有些半痴半颠,甚至完全精神失常。

而苏格兰的牧羊人除了做牧羊人之外,很少想到要干别的职业。牧羊很有可能是从宗族那儿传承过来的职业,他们承袭了对牧羊业的拳拳之情和应具备的本领,几乎就像他们的体大毛长、头部尖瘦的柯力牧羊犬(collie)一样杰出。苏格兰牧羊人只管一小群羊,能常常和家人啦、邻居啦见见面。天气好的时候他还有时间阅读点什么。他经常带着几本书到野外去,书读过之后他还可能和书中描绘过的一些国王作些精神交流。我们看过的书上说过,东方的牧羊人给羊起名字,用名字召唤他们的羊;那些羊也都能识别他的声音,跟着他走。羊群肯定不大,羊才好管,牧羊人才可能在小山上吹吹笛子啊,才有充裕的闲暇看看书啊,思考思考啊。然而,无论在别的时代、别的国家,牧羊业有多么幸运美好,但根据我的所见所闻,加利福尼亚的牧羊人从来就不会让心智颇为健全清醒的状况挺上很长时间。大自然的声音五花八门,羊的咩咩叫声却大约是他们能听到的唯一声音。如果用心聆听,山狗的嗥叫声和它们特有的“嘁——呓嘶”声音也不啻是上帝赐下的天籁之声啊。可是羊肉和羊毛模糊了他们的听力,大自然中的万籁对他们起不到一点作用。

羊群的病情开始好转了,牧羊人比利谈论起这些高山牧场上潜藏着的各种有毒之物——杜鹃花、石南科植物(kalmia)和碱土(alkali)。穿过默塞德河的北支流后,我们转向左边,朝着派勒峰(Pilot Peak)前进。在布满岩石和灌木丛的山脊上往上坡爬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后,我们来到名叫“布朗平原”(Brown’s Flat)的地方,这里是自从离开平原地区后,羊群第一次可以尽情享用丰茂绿草的地方。德莱尼先生打算就在这附近找一块地方扎下营盘,住上几个星期。

中午之前我们经过了凉亭山洞(Bower Cave),这山洞像一座令人欢悦的大理石宫殿。洞内既不黑暗,也没有水滴滴答答。阳光从它朝着南面的宽大洞口倾泻而入,遍布了整个山洞。洞里面有一泓小湖既美且深,湖水清澈;布满青苔的湖岸,掩映在阔叶的枫树之间。这一切都处于地下,与我见过的所有山洞都迥然不同。肯塔基州在大部分地界上都有着密如蜂窝般的山洞,即使在那个州我也未见过如此奇观。这个戛戛独造的地下景观位于一条大理石石带上,而这一石带据说是从这道山脉的北端一直延伸到它的最南端为止。两端之间的石带上还有许多别的洞穴。但是据我所知,再没有第二个山洞像它一样,既拥有户外的明亮阳光和绿色植被,又拥有地下世界这水晶般的瑰丽。有一位法国人宣称自己拥有这个山洞,用栅栏封住了洞口,在小湖的湖面上停泊了一艘船,在枫树下那青苔密布的湖岸上摆放几把椅子,收取1美元的门票。前往优胜美地山谷(Yosemite Valley)有多条线路,这个山洞地处其中之一,因此在夏日旅游旺季里,许多游客都会到此一游,把这里看成是为优胜美地多处胜境增光添彩的又一个有趣景点。

毒橡(poison oak)或称毒藤(poison ivy),学名叫毒漆(Rhus diversiloba),既是灌木的一种,又是攀援类植物。它可以向上攀附到树上和山岩上,从山麓丘陵到海拔至少3000英尺的高地之间所有的地带上都很常见。由于这种植物会使皮肤和眼睛发炎,对大部分旅游者来说,颇为讨厌。然而它们与周围的植物“伙伴”却能和谐共存,许多妩媚迷人的小花信任地依偎在它们身上,求得庇护和阴凉。我经常能看到一种奇特的蔓百合(Stropholirion Californicum)攀爬到它们的枝条上,没有一丝的恐惧,更像是意气相投的伙伴。羊吃了它们没有明显的病状;马虽然不喜欢吃,但在某种程度来说,吃了也没事儿;甚至对很多人来说,也是无害的。像其他对人类没有明显用途的很多东西一样,它们也没有什么朋友。因此如下这样盲目的问题就会不断地有人问起:“造物主为什么要把它们创造出来?”这些人从来都不曾想过,也许首先,创造它们全然就是为了创造它们。

布朗平原是地处默塞德河的北支流和牛溪(Bull Creek)的分水岭顶部的一道肥沃浅谷,让人们无论从哪个方向都可以把下面的壮观景色一览无余。这儿就是探险先驱大卫·布朗(David Brown)多年来的大本营,他的时间都花在淘金和猎熊两件事情上。独来独往的猎人若想离群索居,哪里还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呢?在森林里狩猎,在岩石间寻找金矿,在清新的空气中感受健康和心情的振奋,而且天空中的色彩和云层随气候的千变万化也源源不绝地给人以各种灵感。老练的大卫先生像其他大部分拓荒者一样,不尚虚而求实,甚至达到了苛刻的程度,可是他对自然风光却不同寻常地一往情深。十分了解他的德莱尼先生告诉我说,他非常钟情于爬到视野空阔无垠的山脊顶端极目远眺,让视线越过森林,看白雪覆盖的顶峰和河流的源头;让视线越过近处的山谷沟壑,根据小屋的炊烟和篝火,斧头的声音等等来判断哪里还有矿工在开工,哪里的矿山所有权已遭遗弃;听到来福枪响时,他可以猜到在他宽阔的地盘上打猎的是印第安人还是偷猎者。他的狗叫桑迪(Sandy),他走到哪儿,桑迪就跟到哪儿。这个毛茸茸的登山小能手熟识、深爱它的主人和它主人的依归。猎鹿的时候,桑迪需要做的事儿不多,当主人慢慢穿越森林时,小心翼翼,免得踩在干树枝上的脚步太重,它就小跑着跟在后面;它扫视灌木丛间各片空地的动静,因为那里是猎物在清晨和日落时分吃东西的地方;到一些新的瞭望点时,桑迪会审慎、兢兢业业地观察山脊和各个绿草如茵的溪流岸边地带。可是,一到猎熊的时候,小桑迪就变得重要多了,而布朗正是以猎熊而出名的。德莱尼先生曾经多次在布朗孤零零的小木屋里过夜,因而了解他的轶闻旧事。按照德莱尼先生的描述,大卫的狩猎方法就是,带着狗、来福枪和几磅面粉,慢慢地、悄悄地穿越熊最常出没的那些草场,直到找到熊的新足迹,然后穷追不舍直到猎物毙命,从来不计较所需要的时间。不管熊走到哪里,他都能在小桑迪的带领下追逐其后。小桑迪嗅觉敏锐,即便在怪石嶙峋的路面上也从来没有跟丢过。在抵达地势较高的开阔地后,他们就会谨慎认真地检查最有可能藏匿猎物的地方。猎人能够根据季节变换,约略地判断熊出没的地点。春天和初夏时分,熊常常在溪畔和泉水边的开阔空地上吃青草、苜蓿(clover)和羽扇豆(lupines),或者在干燥的草地上享用草莓;临近夏末时节,它们会在高燥的山脊处,享用石兰科植物的浆果,它们蹲坐在地上,用前爪子拽下果实累累的枝条,把它们挤压在一起,吃上满满的一口,毫不在意里面参杂了多少细枝和叶子;小阳春(Indian summer)时分,它们在松树下面咀嚼松鼠咬掉的松塔,或者偶尔也爬到树上去咬断果实累累的枝条;到了深秋,橡树果成熟了,“熊先生”(《列那狐传奇》中的Bruin)最喜欢进食的地方是公园般的峡谷平原上的加利福尼亚橡树(Californian oak)树林。老谋深算的猎人总是知道该到哪里去找熊,很少会意外地碰上“熊先生”。有时强烈的气味显示危险的猎物就在附近时,猎人就会静立良久,不慌不忙地扫视一下周围复杂的地形和植被,看能否瞥见那个毛茸茸的游走动物,或者至少能够判断出它最有可能的所在。猎人布朗说:“我只要在熊看到我之前先看到它,无论什么时候,猎杀它绝对不是问题。我只要先研究一下地形,然后不管距离多远,我都要绕到它的下风位置,然后再慢慢朝上移动,把距离缩小到离它几百码,找一棵我可以轻松爬上去但对熊来说太小的树,待在树下。仔细检查来福枪,脱下靴子,准备好。情况需要时,我能够迅速爬到树上去。接着,就是等待,等着熊侧身转过来,让我可以确保一枪击中,或者起码给它致命的一枪。熊一旦表现出攻击性来,我马上爬到树上它够不着的地方。不过,熊反应缓慢,而且由于视力不济而显得笨拙,况且我处于下风处,它闻不到我的气味。我一般会在它察觉到硝烟味之前,就已经打出了第二枪。通常,受伤的熊都会逃跑,藏在灌木丛中。为了安全起见,我会让它先跑上一段时间,然后才追出去,桑迪保准都会找到它的尸体。如果熊还没死,桑迪就会朝它狂吠,吸引它的注意,偶尔还冲上去咬它一口,分散它的注意力,这样我就可以进入安全距离,给它最后一枪。嗯,没错,只要照着安全的方法去做,猎熊是相当安全的。当然像所有别的行业一样,有时难免会发生意外,我和我的小狗也有过千钧一发的时候。熊一般来说都会避开人类,但是,如果是一头又老又瘦、饥饿难耐的母熊,又带着几只小熊,在它们自己的地盘上碰到一个人,我想它都会尽力抓住这个人并吃了他。不管怎么说,只有这样才算公平,因为我们人是吃熊的啊。不过,我知道,这周围到现在还没有哪个人让熊给吃了。”

在我们到达之前,布朗已经离开了他山中的家,不过在平地边缘,仍有很多掘食族印第安人恋恋不舍地逗留在他们用雪松树皮搭建的窝棚里。他们最开始是受这个白人猎人的吸引到这儿来的,他们渐渐地开始敬重他,而且需要他的指引和保护,从而对抗他们的敌人帕·犹他族印第安人(Pah Utes),帕·犹他人有时候从山脉东边向他们发动进攻,劫掠相对弱小的掘食族印第安人储存的物品,并偷走他们的妻子。

第二章 在默塞德河的北支流露营

6月8日

吃了大量青草的羊群现在温顺起来,在派勒峰山脊脚下朝默塞德河北支流的山谷慢慢地啃食着一路向前走去。那是“堂吉诃德”为我们选定的第一个中心营地,是河流转弯处汇聚的多个山坡形成的一个风景优美的漏斗状凹谷。我们在河岸边的树荫下搭建了几个放餐具和食品的架子;每个人又根据个人喜好,用蕨类植物的叶子,雪松的羽状叶子和不同的花给自己铺了床,在后面开阔的空地上给羊群围建了羊圈。

6月9日

昨晚睡在大山深处,是何等地深沉酣甜啊!在群树和繁星之下,瀑布发出的肃穆声响和周围仿佛喁喁私语般细微而又和谐的甜美声音——是对人心的娓娓抚慰,是让安宁在絮絮演示……这一切反倒更显幽静和悄然。我们第一个纯粹的山中之日,温和、安详、万里无云。这是怎样地茫无涯际,怎样地宁静而又原始啊!我几乎记不起来这一天是怎么开始的了。在河岸边,在山丘上,在大地间,在天空中,春天正愉悦热情地运作,新的生命、新的美丽在这郁郁葱葱、欣欣向荣的勃勃生机中伸展、铺开——巢中的幼鸟,空中初次振翼的生灵,新吐的嫩芽,初绽的花朵,舒展着、闪耀着,无处不洋溢着喜悦的气息、喜悦的情感!

营地周围的树紧紧相依,为蕨类植物和百合花撑开了丰赡充裕的树荫,在河岸的后边,阳光能照到大部分地面,呼唤着、照拂着列阵似的一丛丛粲然眩目的花花草草;高高的燕麦草(bromus)如同竹子般摇曳,繁星般的各种菊科花、香蜂草(maonardella)、蝴蝶百合(Mariposa tulip)、羽扇豆、吉莉草属植物(gilias)、紫罗兰,都是光的快乐儿女。很快,每一片蕨类的叶子都舒展开来,河岸边是一大坛、一大坛常见的凤尾蕨(pteris)和狗脊蕨(woodwardia);阳光普照的岩石上圆形排列着一圈圈的旱蕨(pellaea)和碎米蕨(cheilanthes)。一些狗脊蕨的叶子现在已经有6英尺高了。

熊蓿(Chamoebatia foliolosa)是属于蔷薇科的一种漂亮的小灌木,在糖松下面铺开了一片黄绿色的斗篷,不间断地迤逦数英里,没有别的植物掺杂其间。但是间或也能看到几棵华盛顿百合(Washington lily),从平整的表面上探出头来轻轻颔首般地摇曳,或者是一两束高挑的燕麦草侍立着,仿佛为了装潢门面。这样漂亮的地毯般的灌木出现在大约海拔2 500或3000英尺的地带,高度约可及膝,枝桠是棕褐色的,最大的树茎直径也只有0.5英寸。浅黄绿色的叶子,呈三瓣羽状,分割的叶瓣裂纹精美,看起来很像色彩浓艳的蕨类植物,叶面上遍布点点的微小腺体,分泌着一种特殊的悦人香气,同周围松树的芳香气味和谐地融在一起。它的花是白色的,直径5/8英寸,看起来像草莓的小花。这片小灌木丛让我心生喜悦。它们是内华达山这部分地区中唯一真正的毯状灌木。而石兰科植物、鼠李和大部分的滨枣属植物只能像边缘参差的粗糙垫毯或者花边,根本不配称为平整柔软的毛毯或斗篷。

羊群似乎不是很喜欢它们的新牧场,也许是因为座座小山把牧场包围得太过严密了吧。它们一直都没有放心松弛地休息过,昨天晚上还受了惊吓呢,可能是有熊或者山狗在山上逡巡,谋划过如何来一顿丰盛的羊肉大餐。

6月10日

天气非常暖和。我们在小瀑布下面的岩潭里汲取营地的生活用水,这里的小瀑布是河水湍流直下而形成的,秀丽如画。瀑布在潭中沸沸扬扬,激荡喧嚣,却并不激起混浊的泡沫。这里的岩石是黑色的变质板层,在河道中被水流冲蚀成一个个光滑的圆石。与此相映成趣的是:飞泻而下的瀑布水流是晶莹的、灰白色的,瀑布在上方滑动、掠过,形成有网眼图案的床单似的水幕和麻花辫子一样的纠结重叠的飞流,最后落入岩潭之中。一丛丛莎草(sedge)长在露出水面的圆形石头上,生出一种柔美迷人的效果,它们那修长而富有弹性的叶子小拱门似的垂向四面八方,最长的叶尖弯弯地垂入流水之中,把因耸起的岩石而分拨开来的水流切分成更加纤细的纹理,同莎草相互衬托辉映,使那欢快的溪流不知有多么旖旎动人!美妙还不止于此。在圆形石头的小岛上还生长着高挺的虎耳草(saxifradge),它们牢牢地扎根在岩石中,展示着其宽大的圆形伞状叶子,它们或是炫耀似的自成一群,或是高踞在莎草之上。虎耳草的花是紫色的,形成高大的带有腺体的总状花序,在树叶长出之前就已经勃勃绽放。肉色的根状主干紧紧扣在岩石缝隙和凹穴中,即使偶尔有洪水爆发,它们仍能屹然挺立。这一惹眼的物种似乎是大自然雇用来的,雇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清凉澄澈的溪流中最妙趣横生的部分显得更加千娇百媚。营地附近,树木在两岸边形成拱形的绿叶通道,里面的阳光因为枝条的遮蔽而温软柔和,而穿流其下的清新河水唱着歌,闪着光,就像一个快乐的鲜活生灵。

我听到内华达山的高处几道雷声隆隆响起,看到松林后面厚厚的凸状白色积云悠悠升起。这时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

6月11日

我在河流东边的一条支流上发现了一些迷人的小瀑布,每帘小瀑布底下都有水潭。白色的飞流奔腾而下,岩壁上几丛灌木和苔属植物曼妙地斜垂下来,一大朵一大朵的橙色百合花成团、成簇地盛开在水潭边肥沃的河床上。

营地附近没有大片的牧场或者绿意葱茏的平原,无法给我们那上千头不停啃咬的羊提供充足的牧草。它们主要依赖的食物是山上的鼠李植物、四下散布的小块草地上的丛生青草以及阳光充沛的空地上生长着的花朵之间的那些羽扇豆和豆藤(pea-vines)。大片大片的植物已经被啃光,或者所剩无几了,饥肠辘辘的可怜羊群被迫分散开来,四处觅食,牧羊人和牧羊犬也跟着受罪,只能靠最快的奔跑才能把它们控制到固定的范围之内。德莱尼先生已经带着印第安人和中国人回低地平原去了,他留下的话儿是,在这儿或这儿附近放牧羊群,直到他回来为止。他承诺说不会耽搁得太久。

天气多好啊!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像天国的美妙天气了。风儿是如此轻柔!这安静的气流简直不该称之为风。它们就像是大自然的呼吸,向自然界每个生灵低吟着安宁平静。在营地的小山谷里,树梢纹丝不动,大多数情况下,连叶子也凝滞了。虽然百合花高挑地立着,哪怕是最轻的微风也能让它摇曳,可是我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哪怕是一株百合花随风起舞。这些百合花的钟状花冠多么富丽啊!有些大得足以给小孩当帽子了!我一直给这些百合花画素描,很高兴地勾勒它们有着宽阔闪亮螺纹的叶子以及每片弧形、带斑点的花瓣。没有比这更瑰丽、保养得更好的花园了。这儿的百合是斑纹百合(Lilium pardalinum),5~6英尺高,轮生叶有1英尺宽,亮橙色的花朵大概有6英寸宽,花喉处有紫色的斑点,花瓣向外翻卷——百合确实是一种高贵的植物!

6月12日

今天下了小雨,稀稀落落的雨滴,噼噼啪啪,溅着雨珠,有力地拍打在叶子和石头上,落入花朵中。积云向着东方生起,上面浮雕般珍珠色的云朵漂亮极了!它们与地面上凸起的岩石颇为协调。天空中的云山,样子坚实,好像经过了精雕细刻,其万千仪态中每一种的轮廓都美轮美奂。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形态和质地都如此充实丰厚的云朵。几乎每天中午时分,这些云朵就以其清晰可见的动感态势膨胀着升到天空中,仿佛一个个新的世界正在创造。它们又是怎样地用它们清凉的云影和甘霖,一往情深地呵护并照拂着花园和森林的上方,让每片花瓣和叶子都保持健康和快乐啊。我们也可以想象云朵本身就是植物,它们响应太阳的呼唤,让美丽与时俱增,直到全盛时分的绽放,它们撒放雨水和冰雹犹如散播自己的浆果和种子一样,然后凋谢、殒灭。

山青栎(mountain live oak)普遍生长在这里以及1000英尺或更高的地区,不光是外表、树叶、树皮、枝桠蔓延的习性,连原木的坚硬、结瘤多和难于劈砍的特征都与加利福尼亚长青栎(live oak)非常相像。最大的山青栎独自矗立,周围有足够的延伸空间,在靠近地面的树身处,直径有7~8英尺,树高有60英尺,树冠与树身一样宽,甚至更宽。叶片很小,不分叉,边缘大部分都不呈锯齿或者波浪的形状。不过有些新生嫩叶却带有锋利的锯齿边缘,所以两种形态的叶子在同一颗树上都能看到。栎实的壳身中等尺寸,壳的凹斗很浅,壳壁很厚,壳壁表面覆盖着一层金黄色的细小绒毛。有些山青栎几乎没有主干,在靠近地面的部分分裂成四散的巨大分枝,这些分枝又再抽出新枝,如此反复分裂,生出新枝,直到最后在末梢蔓生出绳索般低垂的长长细枝,很多几乎垂近地面。无数浓密闪亮、树叶繁茂的小树枝形成圆形的树冠,太阳光照射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团积云。

另外一种有明显特征的植物是灌木罂粟(bush poppy,学名是Dendromecon rigidum),是在营地附近炎热的山坡上看到的,它是我历次散步过程中见到的唯一一种木本罂粟植物。它们长有明亮的橙黄色花朵,宽1~2英尺,果荚细长弯曲,长3~4英寸,罂粟灌木丛大概有4英尺高,有许多又细又直的枝条从根部呈辐射状伸展出来,周围有石兰科常绿灌木和其他喜光的灌木丛与它们相依相伴。

6月13日

今天是内华达山中又一个灿烂的日子,我们似乎已经融化于山间,并为之吸收,脉搏将永远跳动,不知止于何时何地。生命似乎已经无所谓长短,我们像树木和星斗一样,不再需要留意节省什么时间,不再需要行色匆匆。这是真正的自由,一种真正实在的、美妙的永恒。云像白团团的大地又在远方的空中升起来了。黄松的尖顶和糖松棕榈般的树冠印在那光滑洁白的穹顶形的天空中,轮廓了了分明。听!巨雷隆隆,滚滚而来,翻越过一个又一个山脊,忠贞不二的阵雨接着就追随而至。

许多草本植物从遥远的平原来到高山地区,现在正值花期,比起它们低地的近亲晚了两个月。今天我看到了几棵耧斗菜(columbines)。这里的蕨类植物大部分都到了盛开期,包括阳光充足的山坡上生长的岩蕨(rock ferns)、碎米蕨、旱蕨和蛇眼蕨(gymnogramme);在溪水岸边生长的狗脊蕨、三叉蕨(aspidium)和岩蕨属(woodsia);还有一种在沙质平原常见的水凤尾蕨(Pteris aquilina)。这种水凤尾蕨尽管很常见,可是在这里所展现的无处不见的茁壮、葱茏之美还是会让植物学家叹为观止,如痴如狂!我测量了一些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水凤尾蕨,它们已经有7英寸高了;虽说它们是最常见、分布最广的蕨类植物,可是我几乎可以说,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它们叶肩很宽,紧密地生长在光滑粗短的根茎上方,相互紧靠,重重叠叠,形成完整的天花板形状,人可以在下面直立行走几英亩,而不会让人看到,就像走在屋顶下一样。阳光透过这有生命的屋顶照射下来,显得多么柔美动人。叶子那呈弧形叉开的纹理和叶脉清晰可见,简直就是无数浅绿和浅黄色的植物玻璃完美地镶嵌在一起——最常见的蕨类植物竟然创造出这样一个仙乡奇境!

更小的动物在周围游荡,仿佛是置身于热带雨林一般。我看到这一群羊在植物丛的一端消失,在100码外的另外一边又重新出现,仅仅是叶子的摇晃抖动显示了它们的行踪。说来也怪,坚实的、木头一样的根茎只有极少数几根给碰断了。我久久地坐在最高的叶片下面,享受着野生植物搭建的凉亭带来的这前所未有的乐趣,真是神奇难忘。仅仅在头顶覆上了一片叶子,人便能摒除尘世的烦恼,自由、美好和宁静随后联翩而至。顶上随风摇曳的松树是大自然手中的魔杖,每个虔诚的登山者都知道它的魔力;可是,这奇迹般的美之价值,苏格兰人称为寂静幽谷中的“蕨”(breckan),哪位诗人又曾经歌颂过呢?可是,任何人,不管怎样小心翼翼地抗拒防范,也难以避开这种蕨类森林上帝般的感染力。然而就是在今天,我看到一个牧羊人穿过其中一片最美丽的树林,可他却和他的羊一样丝毫没有流露出什么情感来。我问道:“你觉得这壮美的蕨类植物怎么样?”他回答道:“哦,它们不过就是他妈的……大蕨类植物而已。”

性情、类别和颜色各异的蜥蜴在这里出没,它们看起来像鸟和松鼠一样快乐而且友善。这些卑微、温顺的伙伴似的小动物沐浴在上帝赐予的阳光下,尽最大的可能维持生存。我喜欢观察它们工作和嬉戏。它们很容易同人熟悉起来,你越是长时间凝视它们那美丽无邪的眼睛就会越喜欢它们。蜥蜴很容易驯服,看着它们在烫人的岩石上四处移动,迅速得像蜻蜓,人很快就会爱上它们。人的视线很难捕捉他们的踪影,不过它们很少长时间地奔跑,通常只跑大概10~12码,然后戛然停止,接着又突然开始跑,它们所有的行程都是在这样迅速的、断断续续的骤跑骤停中进行。我发现这些停顿是它们必要的休息,因为蜥蜴气息短促,如果遭到长时间追逐,它们很快就会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得令人可怜,因而很容易捕获。它们的尾巴占身体一半以上,不过驾驭得很好,从来没有因为沉重地拖在身后或向上翘起而导致难以随身体而动,正相反,它们的尾巴似乎能随自己的意愿,轻盈地跟在身后。一些蜥蜴有着天空般的颜色,像蓝鸟一样明亮;另一些蜥蜴则呈灰色,跟遍布地衣的岩石颜色一样,而它们猎食啊、晒太阳啊,就在这些岩石之上。就连平原上的角蜥(horned toad)也是温和无害的生物。这类蜥蜴还包括一种蛇形蜥蜴,它们像真正的蛇一样蜷曲身体滑行,而其不发达的小小四肢只是没有用途的附属物。我近距离地观察过一种长14英寸的蛇形蜥蜴,它从来没有使用它那纤细、新抽的小芽般的四肢,而是一直柔软、轻松、优雅地像蛇一样,轻盈地滑行。眼前跑来一只遍身尘土的灰色小家伙,好像认识我、信任我一样在我脚下跑来跑去,狡猾地打量着我的脸。牧羊犬卡洛一直观察着它,突然向它扑上去,我猜想它是为了好玩;不过那蜥蜴已经从卡洛脚下像箭一般射出去,躲到一大丛沙巴拉生态群后面的安全深处。飞蜥(dragon)作为一种温驯的蜥蜴,是古代强大物种的后代,愿上帝保佑你们,让你们的品性广为人知!因为到现在为止,很少有人知道鳞甲在为我们这伙伴般的生灵遮身护体时,也能像羽毛、毛发、衣服一样既柔软又可爱。

在并不遥远的地质年代以前,乳齿象(mastodons)和大象曾经居于此地,矿工们淘洗含金的沙砾时经常发现的遗骨可以证明这一事实。这个地区,除了加利福尼亚狮子(California lions)(或称美洲狮)(panthers)、山猫(wild cats)、狼、狐狸、蛇、蝎子、黄蜂和狼蛛(tarantulas)外,至少还有两种熊在这里生活。然而有时候,我们会难于自禁地把这里的一种野蛮小黑蚁看成这片广袤的山中世界的生存之王。这些无畏、好动的流浪小魔鬼,虽然身长只有0.25英寸,但它们比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最佳斗士都更酷爱搏斗和撕咬。它们会攻击蚁窝附近随便哪一种生物,据我所知,通常是毫无理由的。它们那弯曲的像冰勾(ice-hooks)一样的颚占据身体的大部分,为这些武器派上用场似乎是它们生存的主要目标和乐趣。它们的领地大部分建立在有点腐烂或者中空的长青栎里,它们在这里建蚁窝十分方便。之所以选中这样的地方也许是因为长青栎的强度可以抵御动物和风暴的袭击。这些蚂蚁夜以继日地工作,爬进黑暗的洞中、最高的树上,在清凉的沟壑中、在炎热无阴的山脊上游荡着觅食,它们的大路和小道延伸到所有地方,只有水中和空中算是例外。从山麓丘陵到海平面以上1英里的区域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们的知觉,在短得难以置信的时间内,警报已经传播出去,而且没有发出半点嘶鸣和呐喊能让我们听得到。我不能理解它们凶残的勇气有什么必要,似乎毫无道理可说。无疑,有的时候它们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而战斗,然而,它们却是无时不刻不在战斗,在任何能找到下口的地方撕咬。只要在动物或者人的身上发现弱点,它们就用头作为支撑,将颚部深深咬进去。即使一条一条的腿惨遭撕掉,它们依然紧紧地咬住不放,进而咬得更深,直到最后死去。当我思忖着这样凶残的生物能够分布得如此广泛,壁垒如此森严牢固之时,我认识到,要想把世界置于全面的和平和友爱的规则之下,我们似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几分钟前在回营地的路上,我经过一棵直径约有10英尺的枯死松树。这棵松树从根部到顶部都被火包围过,烧焦了,一根巨大的黑色柱子现在看着像纪念碑一样矗立在那里。在这巨大威严的柱子里面,一种又黑又亮的大蚂蚁已经建立了自己的王国。不管木头是好的还是已经腐朽的,它们都艰苦卓绝地啮咬,以建造它们的通道和蚁室。从它们啃下的木屑体积可以判断,整个树干曾经呈蜂巢状。这些木屑就像是锯末,堆放在树的根部附近。这种蚂蚁比起它们那种又小又好战并气味强烈的弟兄们显得更聪明,举止更文明,但是它们在必要时也可以迅速投入战斗。这些小黑蚂蚁的“城镇”建立在倒伏于地的树干以及仍然直立的枯木上,但它们从来不在仍然健康的活树里面或者地下安家。如果你坐下来休息或者恰巧在它们的王国附近做笔记,某个四处游荡的小“猎人”肯定会发现你,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前接近你,观察你这个入侵者的性质并决定应该采取的措施。如果你离它们的“城镇”有点距离,而且你静止不动,它可能在你脚上来回爬几次,爬到你的腿上、手上或者脸上,爬到你的裤子上到处侦察,犹如对你进行评估,以获得综观,然后不发警报,和平地离开。但是,如果它发现某个地方有诱惑性,或者你的某个可疑举动刺激了它,它马上就咬你一口,真是不得了的一口啊!我想象,被熊或者狼咬的一口也无法与之相比。被咬的那一瞬间,痛楚像触电般迅速传遍受刺激的神经,于是,你第一次发现自己拥有多么强烈敏锐的感觉器官!被咬后那最强烈的疼痛会使你顿然失神,待神志恢复后,你会尖叫,抓住那咬了你的动物,茫然不知所措地盯着它看。幸运的是,只要小心,你不会经常被咬,一辈子可能就那么一两次。这种神奇的带电的蚂蚁身长大约3/4英寸。熊非常喜欢吃这种蚂蚁,将它们居住的木头啃咬、撕裂成碎片,粗暴地把它们的卵、幼蚁、当了父母的成蚁、构成蚁穴的或腐朽或仍然结实的木头,混杂成一道美味的酸味肉末大餐。掘食族印第安人也很喜欢这种蚂蚁的幼虫甚至是成蚁。老登山者告诉我说,掘食族印第安人把蚂蚁头咬掉,然后津津有味地享受那散发着酸气的摇摇晃晃的蚂蚁身体。就这样,可怜的啮噬者反而成了被啮噬者,像这个世界大家庭里大大小小的啮噬者一样,这可怜的啮噬者也遭遇了同样的下场。

另外还有一种蚂蚁,是一种漂亮、活跃并显得很有灵性的红色品种,尺寸上介于上述两种蚂蚁之间。它们居住在地下,把一堆堆的果壳、叶子、稻草等东西覆盖在它们的巢上面。它们似乎主要以昆虫、植物叶子、种子和树的汁液为食物。大自然要喂多少张嘴啊!我们周围有着何等众多的邻居啊!然而,我们对它们的了解又是多么地贫乏啊!我们与它们之间相遇的次数又是何等地少啊!再想想那不计其数的更加微小、甚至肉眼都看不到的生物,最小的蚂蚁与它们相比,也成了乳齿象那样的巨型动物了。

6月14日

这附近的盆形水潭都是由急驰而下的大小瀑布那又重又猛的激流冲击而成,它们保持得非常干净、清澈,没有岩屑。瀑布甩落的较重岩块在水潭前方不远处像一座堤坝似的堆积起来,慢慢地,随着腐蚀的作用,水潭的尺寸越来越大。然而,春洪期间,由于冬雪融化,上游支流咆哮着奔腾而下,冲开堤口,又从河岸冲到山坡,于是骤变发生了。那些掉到水道内的大圆石,夏天和冬天的水流没有力量移动它们,这时候被春洪猛然推动,像被巨大的扫帚扫过一样,越过瀑布,落进这些水潭,与旧堤的残留部分堆积在一起,形成新的堤岸。那些小一点的圆石被水流推到更远处,因各自的尺寸和形状,卡在不同的地方。每一个这样的圆石在自身的阻抗力大于能够克服水流的冲力之处找到休憩之所。然而令瀑布、水潭和堤坝三者关系发生巨大变化的原因不是一般的春洪,而是那些不定期发生的超常洪水。洪水冲击而成的那些圆石堆的上面生长着一些树木,它们可以证明,一个世纪或者更久以前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洪水,洪水唤醒一切可移动之物,在奇妙的旅程中猛掷猛甩、盘旋飞舞。这些洪水可能发生在夏天,当号称“爆炸云”的滂沱大雷雨降到宽广陡峭、支流众多的山溪盆地里,像犁田似的犁出浪迹的一道道支流之水猛然间汇集成巨大主流,形成裹挟千钧威力汹涌而下、声势澎湃的洪流。然而这洪水生命极短,很快就告休歇。

在距离营地最近的瀑布脚下那水潭的堤坝下方,有远古洪水遗留下来的多块大砾石中的一块,它稳固地立在溪流中央。这块近似立方体的花岗岩有8英尺高,自顶上和4个侧面到常规水位处都长满了绒毛般的苔藓。今天我爬到这块巨石上面躺下休息时发现,这可以说是我至今看到的最浪漫的地方——唯一的一块巨石,覆满苔藓,岩顶平整,四面仍不失光滑。它方正、稳定地耸立着,像个祭坛。面前的瀑布用细小的水流轻轻地沐浴着它,恰好足以让青苔始终保持清新翠绿;下面碧绿清澈的水潭,水流激起泡沫。围成半边的百合花低首俯身,仿佛是巨石的一批仰慕者。盛开的山茱萸(dogwood)和桤树相搭相依,形成拱形,筛滤着阳光。这半透明的叶子造就的天花板之下,凉意发挥着何等的宁神静气的作用啊!流水的音乐是多么令人愉悦啊!瀑布水声好似深沉的男低音,水花飞溅,铮铮琮琮。水流滑过小岛般的砾石身侧,沿着蕨类植物的河床往下流动,碰击万千细小的石头,发出无数不同的低昂细碎的声响。所有这些都掩蔽在“天花板”之下,各种影响感应都在肘腋之间的近距离内发生,让人觉得好像置身一间幽静的房中。于是某种神圣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人禁不住希望见到上帝。

天黑以后,营地安歇下来,我摸索着回到那块祭坛般的大石头边,在石上度过我的夜晚——流水之上,树叶和星斗之下——所有这一切比白天更让我感到震撼。瀑布的水练朦胧地发着白光,以一种庄严的热情唱着大自然古老的爱情之歌,星星透过叶子织成的“屋顶”向下窥视,仿佛要加入白色水练的吟唱。这珍贵的夜晚啊,连同这珍贵的白昼,将会长驻在我的心中。感谢上帝赐予我这不朽的礼物。

6月15日

又一个生机勃勃的早晨。阳光倾泻在绵延的山坡上,给晨起的松树披上金色的外衣,让每片针叶都受到鼓舞,让每个生灵都充满喜悦。知更鸟在桤树和枫树丛间唱着歌,那古老的歌几乎回荡在享受上帝恩泽的整个大陆地区,让无数个季节都变得欢快甜美。在这空旷的山林中,知更鸟似乎像在农民家的果园里一样自得其乐。这里也有黄鹂鸟(Bullock’s oriols)和路易斯安那唐纳雀(Luisiana tanager),还有许多刺嘴莺(warblers)和别的像吟游诗人般在山中歌唱的鸟类(troubadours)。它们大部分都忙于筑巢。

我发现了另外一棵华美的金杯橡树(goldcup oak),直径有6英尺;另外,我还发现了一棵道格拉斯云杉(Douglas spruce),直径有7英尺;同时还有一株蔓百合(strppholirion),枝茎身长8英尺,开了60朵玫瑰色的花。

糖松松塔是圆柱形的,顶部略呈圆锥状,底部呈圆形。我今天发现了一个差不多长24英寸、直径有6英寸的松塔,其鳞片被打开了。还有另外一个松塔19英寸长。树上生长位置好的成熟松塔平均长度大约是18英寸。在海拔约2500英尺高的林带下缘,松塔尺寸会小一点,是12~15英寸长;在海拔7000英尺处或者处于优胜美地山区更接近其生长上限的地方,松塔也是这样的大小。这种高贵的糖松可以让我的研究兴趣永不枯竭,也是我快乐的源泉。我可以永不厌倦地欣赏它们:凝视树上它那硕大的、流苏般的松塔;看那100余英尺浑圆、没有分支的树干;看那漂亮的紫色树皮;还有那向外蔓延、向下弯垂的羽毛般的枝叶,这些枝叶整体上像一顶皇冠,一直都是轮廓清晰、惹眼而又让人欣喜。按照习性和总体外观看,糖松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点像棕榈树,但是我从没有见过哪怕是一棵棕榈树拥有如此的帝王般的气象和神采,不论是在阳光下的静穆和沉思,还是在狂风暴雨中每棵松针颤抖、战栗时的清醒警觉,都显出这种帝王般的威严尊贵。糖松小时候,和其他大多数针叶树一样,外形都非常笔直、正规;但是到树龄50~100岁的时候,每棵松树都有了各自特有的形态,所以到了壮年或老年时,你绝对找不到两棵相同的糖松,每棵树都让人发出独特的感佩之情。我一直在为糖松画素描,遗憾的是我不能画出来每根松针。据说糖松最高能达到300英尺,不过我所测量到的最高者还差60英尺有余。我见到一棵最大的糖松,接近地面的直径有大约10英尺,但据说还有直径为12英尺甚至是15英尺的。树干几乎一直这么粗壮,随着高度的变化树干显得变细,但是这一变化几乎无法用肉眼感觉到。与糖松伴生的黄松也一样高大。树龄较小的黄松长有细长的银色松针,在上方的嫩枝和向上挑起的枝桠末端形成壮观的圆柱形树丛,每当有风把松针按照某一个角度吹到同一个方向时,每棵黄松便仿佛成了跳跃着的白亮亮的太阳火焰塔。这样光闪闪的松树种类也许应该称为银松才对。它们的松针有时候长达1英尺多,几乎可以和佛罗里达州的那种长叶松树相比。尽管黄松尺寸和糖松几乎一样,对艰苦环境的耐受性甚至超过了糖松,但其总体的习性和外观都远不及糖松那样出类拔萃。黄松的尖顶很规则很普通,相对较小的松塔则成簇地长在松针之间,显得僵直。倘若世上没有糖松,那么黄松便会是世界上80~90种松树中的王者;在熠熠生辉、随风摇曳、表达着对神灵的崇拜的那些松群中,它也是最显赫辉煌的那种。倘若它们仅只是机械造出的雕塑,也依然气质高贵。它们的每个纤维、每个细胞、每根亮闪闪的银色大枝条,其生命活力都是在怎样地搏动着、激动着、流淌着啊!它们本身就是植物王国的神祇,在天国下度过了几百年高贵的生活岁月,一代又一代地受人瞻仰、热爱和尊崇。在这里,在更高的地区还生长着另外许多迷人耀眼的喜光并多脂的树种,像翠柏(libocedrus)、道格拉斯云杉、银杉(silver fur)、美洲杉(sequoia)等。这些受神眷顾的山脉让我们继承了多么丰富的遗产啊,而我们青眼相加的正是这片牧场上无数的树木啊。

太阳下山了。西边天空色彩的绮丽绚烂让一切都变了样子。在远处派勒峰的山脊上,映着余晖的群树沉思般默默地矗立着,接受着太阳的“晚安”道别,竟然这样地肃穆庄严,令人铭感,仿佛太阳和树木彼此再也不会见面了。日光渐渐淡去,破除了色彩的魔法,树林在星空下,在夜风中,自由地呼吸。

6月16日

今天早晨,来自布朗平原的一位印第安人,在所有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进入了营地中央。当时我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浏览我的笔记和素描,偶然一抬头,看到他阴沉沉地悄然立在几步之外,我竟然吓了一大跳。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像一棵已经矗立了几个世纪、饱经风霜的老树树干。似乎所有的印第安人都学会了这种神奇的、让人觉察不到的走路方式,就像我在这里一直观察的能让自己隐身的某些蜘蛛一样。这些蜘蛛一有风吹草动的小小警报,比如,一只鸟落在它们结网的树丛上,它们立即就在富有弹性的蛛丝上面上下弹跳,动作极快,让人只能看到它模糊的身影。印第安人能够在极少、甚至根本没有遮蔽物的情况下悄然行动,叫人观察不到,这一原始的本领也许是在狩猎和战斗的严酷教训之中神会心融而慢慢获得的,其过程是:小心接近猎物,突然袭击敌人,在被迫撤离时可以安全脱身。所有这些经验代代相传,最后成为一种让人含糊笼统地称之为“本能”的东西。

我们周围的群山表面光滑而又毫无变化!在羊群活动范围内,除了各个小溪边的小片空地、树木稀疏或者光秃的林带外,难以看到任何动物或人类的踪迹。在开阔的带状或者块状空地的最光滑的地面上,有可能看到鹿的足迹,还有让人联想起熊的大脚印,连同那些小动物的很多足迹,就像细巧精致的钩制编结类或刺绣类的装饰品那样难于见到。沿着主要山脊和较大河水的支流,人们可以追踪到印第安人的小径,但是并不那么清晰,是很难指望找得到的。没有人知道印第安人已经在这片林地上游荡了多少个世纪,可能很多个世纪了,远远早于哥伦布抵达我们美洲海岸。但是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没有留下更明显的痕迹。印第安人脚步轻巧,对自然景观造成的伤害很难会多于鸟儿和松鼠;他们用灌木和树皮搭建的棚屋很难比林鼠所造的窝维持更长的时间。除了为改善狩猎场地而在森林里纵火留下的痕迹,他们保留得较为持久的、有纪念碑意义的遗址也会在几个世纪内消失殆尽。

与印第安人相比,大部分白人是多么地不同,特别是那些在低地采金区的白人。他们炸开坚硬的岩石,造出公路,在野性的溪流上建立堤坝,改变它们的河道,使之沿着峡谷和山谷流动,以便驯服它们,让它们像奴隶般地在矿山工作。溪流穿过一个又一个山脊,在高空横跨的支架上面奔流,像人踩高跷一样;或者在峡谷和小山之间上下奔忙。它们在有些地方被囚禁在铁制水管里,水管撞击地面,它们洗刷掉小山以及山峦绵延几英里的地表颜色,使每处含金的溪谷和平原都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这些是白人在狂热的短短几年内留下的痕迹,更不用说在数百英里长的山脉两侧还散布着的工厂、田地和村庄啦。尽管大自然正竭尽所能地重新衍生植物,为大地培育花园,冲洗掉旧的堤坝和水槽,夷平沙砾堆和石堆,耐心地想要治愈每一块新鲜的伤口,可是消除这些印记还需要漫长的岁月。主要的淘金潮已经过去了。头发灰白的老矿工已经足够冷静了,在四处分散的废弃矿坑中维持他们勉强糊口的营生。为了满足石英工厂的需求,隆隆的爆炸声仍然在地下响着,但给土地造成的伤害与几年前铲子锄头并用的淘金风暴相比,要小得多。对于内华达山脉的风景来说,幸运的是这里的含金板岩大部分有限地分布在山麓丘陵地带,而我们营地附近仍然是原始野生的景色,高处仍然是白雪覆盖,约略地像平滑无痕的天空一样。

昨天天空中还有一些小山状和穹顶状的云块,今天什么都没有了,简直是万里无云。阳光格外白皙、稀朗,却也暖暖和和,颇为宜人。在大自然的脉搏跳动得最迅疾的春天里,山间有这样平静的气候,正是这儿最大的魅力之一。夜晚,只有微风从山巅拂煦而至;白天,有丝丝微风从海洋、低地的丘陵和平原吹来;或者还有的时候,空气静止安宁,连叶子都一动不动。这里的树木说不出太多关于风的历史故事。

羊群,像人一样,当饥饿来袭时无法控制。除了我守护的“百合花园”外,这些长蹄子的蝗虫把营地方圆一二英里内能够得着的每片叶子几乎都啃光了,就连灌木丛也被剥得精光。虽然有牧羊人和狗的看管,羊群依然分散到了罗盘指向的各个点上,被灰尘隐藏了身影。我真怕有些羊已经走失,因为16只黑羊中已经有1只不见了。

6月17日

今天早晨,羊从狭窄的羊圈口一只一只地往外蹦的时候,我们点了数,少了约300只。因为牧羊人没有办法抽身去寻找它们,只好由我代劳了。于是,我往腰间皮带上拴了一块硬面包,和卡洛一起出发,往派勒峰高处山坡走去。虽然我牵挂着要寻找那些跑丢了的傻羊,不过这一天我还是过得非常美好。我是为了羊群而出去的,也并没有空手而归。环绕着地平线有一种特别的细细的白色光晕,宛如常看到的熹微晨光中的光晕,正在与上面的蓝天融合在一起。空中仅见的若干薄云像画笔画出来的,淡淡的毛茸茸的样子又像梳理过的丝。我径直走向羊群平时经常活动的区域边界,在那附近四处寻找,终于发现了离群游荡的羊向外延伸的足迹。这些足迹沿着山脊往上,进入一片开阔地。鼠李灌木丛像栅栏一样包围着这片空地。卡洛知道我要做什么,急切地顺着气味寻找,直到我们来到那怯生生挤作一团的沉默羔羊身边。很明显,它们在这个地方待了整整一夜加上整整一个上午,不敢出去觅食。就像我们知道的某些人一样,它们虽然逃离了管束,却又害怕获得的自由,不知道该拿自由怎么办,所以似乎很高兴地回到原来熟悉的牢笼中去。

6月18日

又是一个让人振奋的早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这更美好。我所听过、读过的对天堂的诸多描述,其美好似乎还不及这里的一半。中午时分,天空被白云占据了大约5%,仿佛在天蓝色上面以白色的、轻柔、朦胧的笔触细致描摹的小小画面。

长着羊毛的这批蝗虫没能到达的山脊高处和山顶,因为长满了蝴蝶薄荷(monadella)、山字草(clarkia)、金鸡菊(coreopsis),还有高高的草丛而显得其乐融融。有些草丛高得在随风摆动时竟然有松树的神采。这里有很多种类不明的羽扇豆属植物,大部分花期已过;很多菊花也开始凋谢,它们曾经光闪闪的花冠在毛绒绒的冠毛中正在逐渐消失,犹如星辰隐没于薄雾之中。

今天从布朗平原来的另一位客人造访了我们,是背上背着篮子的一位印第安老太太。就像上一次从村子里来的那个客人一样,她直接进入了营地深处,我们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近在眼前了。我说不准她站那儿观看了多长时间。她悄然地走近,就连狗也没有发现。我猜想,她是正走在前往某个野生花园的路上,为的是采集羽扇豆和含有淀粉的虎耳草叶子和根茎。她身着印花棉布做的衣服,破烂、肮脏不堪。尽管她和其他动物一样,都是依靠莽原的慷慨恩赐而生活,可是无论在哪个方面,她与大自然中那些干净、“着装”漂亮的动物都毫不相像,实在让人心有戚戚。真奇怪,似乎只有人类才会肮脏。倘若她身着毛皮,或者穿着用草叶和成条树皮编织的服装,就像用刺柏(juniper)或者翠柏编织的席子那样,可能看起来更像是荒野中一个道地的固有成员,最起码像头体面的狼,或者熊。但是从我能找到的不管什么观点来看,这些被贬低了的人类同类——印第安人与我们看到的那些衣着考究光鲜、只会惊吓鸟类和松鼠的观光客没什么两样,都与大自然格格不入。

6月19日

一整天都是阳光普照。树叶的绿荫将岩石衬托得多么秀媚!长青栎的树叶绿荫格外地清晰别致,其优雅和精美使所有的艺术都相形见绌。它们时而静止,宛若岩石上的一幅画;时而轻柔滑动,仿佛害怕噪音;时而飞舞,如同跳华尔兹舞那样迅疾敏捷、兴高采烈地旋转;时而又如同快疾拍打着海边悬崖峭壁那色彩斑斓如刺绣的波浪一样,在阳光沐浴的岩石上边上上下下地跃动翻卷……这树荫之美是多么真实、丰富多彩啊!这是至尊至贵的铺张之美,是成倍增值的美!大株的橙色百合正展示着它们那光彩夺目的叶子和花朵,这高贵的植物呈现着最佳的健康风采,是大自然的宁馨儿。

6月20日

今天早晨,有几只笨羊就像苍蝇被蜘蛛网缠住一样,牢牢地困在了缠结的灌木丛中,需要帮助才能脱身。卡洛发现了它们,并试着沿最容易走的路把它们赶出困境。狗的智慧比羊高出太多了!而且没有哪个朋友或者帮手比卡洛更充满深情、更始终如一的了!这只高贵的圣伯纳犬是它们家族的荣耀。

空气中弥漫着香脂、树脂和薄荷的香味,沁人心脾——每呼吸一口这样的空气都应当衷心感谢上帝的馈赠。谁能够猜得到,如此荒蛮的莽原居然如此细腻,而且充满着如此美好的一切啊!我们仿佛置身于帝王般的圆顶亭阁中,里面正在上演用景色、音乐和香味一起演出的美轮美奂的大戏,每个摆设道具和动作都如此趣味盎然,绝对不会有一分一秒让人产生平淡枯燥的感觉。上帝本人在这里似乎一直都竭尽所能,同凡人一样,在工作中洋溢着灼热之光那样的激情。

6月21日

我沿着河岸,朝我的“百合花园”漫步走去。莽原上这些百合花的完美是我感佩和惊异的无限源泉。每泓潭水的岸边,那些板岩的凹陷处都堆积着黑色沃土,百合花的根茎嵌入这些黑土中生长,水分充足但又没有遭受洪水灾害之虞。环绕在高挑光洁的花梗上的那些平滑轮生体的每一片叶子,都像花瓣一样精美,它们生长所需要的光和热似乎都经过了准确测量,越过上方那些向下倾斜的树枝时,光和热经过调节,完全适合它们的生长。不管中午时分的暴风雨多么猛烈,它们都受到庇护,安全无恙。百合花脚下遍布而生的灰藓科植物(hypnum)形成美丽的地毯,边缘是蕨类和紫罗兰,还有一些雏菊。百合花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像花本身一样那么可爱清新。

今天的空中只有孤零零的山峰状的一片白色云团,然而光和影丰富了它的姿采。云团巨大的穹顶和浮雕般向外凸起的山脊连同夹在这二者之间的空谷和沟壑,其色彩的变幻都极为精妙,非笔墨所能形容。

6月22日

不寻常的多云天气。除了周期性带来阵雨的积云外,还有弥漫着散播开来的薄雾般的淡云,占据了75%的天空。

6月23日

啊,这辽阔、宁静、茫无涯际的山居时光啊,刺激人工作,又诱人休息。在它的光照下万物都似乎同样神圣,仿佛打开了千百扇窗户让我们看到上帝。无论一个人的身体多么疲倦,只要能得到山居一日的恩宠,他就绝不会在半路上晕倒;不管他的命运如何,长寿还是短命,狂风暴雨还是风平浪静,他的人生将永远醇厚丰裕。

6月24日

常规的云量和雷声。牧羊人比利在羊群的事上有很多麻烦。他声称,羊肉和羊毛自从发明开始到最后一批的终了,再也不会有哪群羊像这群羊被这么多的邪恶附在身上了。他说,不管今后有多少只羊丢了,他也决不会迈出一步去寻找它们。因为,他分析说,他去找回1只外出游荡的羊,也许会另外丢了10只。所以,寻找失踪羊的任务落在我和卡洛的头上。比利的小狗杰克也总是在制造麻烦,它每天夜里都从营地离开,到布朗平原的山上去探访邻居。它是一只相貌平平的杂种狗,不是什么特别品种,但是十分热衷于爱情和战争。它咬断了所有绑它的绳子和皮带,它的主人一次又一次爬上灌木丛生的山上把它拽回来,最后,终于绝望地把它拴在一根木棒上,一头拴着它下巴下面的颈圈上,另外一头绑在一棵结实的小树上。可是这木棒却给小狗提供了杠杆作用,它在夜里反复扭动,最后拴在小树那头的绳子磨断了,于是它又踏上它熟悉的旅程,拖着那根棒子在灌木丛中奔跑,安全地到了印第安人聚集区。它的主人接踵而至,毫不容情地打了它一顿,恶狠狠地诅咒说,当天晚上,他要“好好修理修理这昏了头的骚狗”。他把小狗无情地绑在几乎与小狗的体重差不多的荷兰烤箱的铸铁盖子上。那盖子像铁锚一样直接绑在它的项圈上,就在它下巴的下方。可怜的家伙没法动弹了。它无精打采地站着,直到天黑。它无法四处张望,甚至连躺下都办不到,除非它把前爪尽力伸到盖子外面,将头紧抵到两爪之间。然而,还没到早晨,我们就听到这条小狗杰克在远处高山上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狂吠,铸铁的“铁锚”根本没用。小狗肯定是直立着后腿走路或者爬行到那儿的,沉重的盖子像盾牌一样紧贴它的胸前,它看起来像是披着这可怕的盔甲去迎战对手。第二天晚上,小狗、锅盖和所有的东西都被比利绑起来扔进装豆子的旧麻袋里,这回愤怒的主人比利终于胜利了。就在离家前,杰克的下巴被响尾蛇咬了,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它的头和脖子都肿得比正常尺寸的两倍还粗;但它还是像平时一样活蹦乱跳,现在已经完全复原了。它得到唯一的治疗是:每次把1~2加仑的新鲜牛奶强行灌入它中毒疼痛的喉咙里。

6月25日

尽管这只是牧羊的营地,可这气象万千的山谷已经成了我们温馨的家,并且一天比一天温馨。离开的时候我一定会很难过的。“百合花园”至今未遭到羊群的践踏,还很安全。那些可怜的、满身尘土、毛皮乱蓬蓬、饥饿难耐的动物,我从心里同情它们。它们每天都得走上好几英里的路才能吃到它们需要的15~20吨灌木和青草。

6月26日

纳托尔(Nattall)的山茱萸花在花期时十分绮丽鲜艳。整棵树都是雪白的,花苞都是6~8英寸宽。在溪流旁边,山茱萸树可以长到30~50英尺高。如果没有同伴挤在一起,树冠可以长得非常宽阔肥大。它那张扬、炫耀的总苞吸引一群群的蛾子、蝴蝶,还有其他长有翅膀的生物,我猜想它们与树之间应当是各取所需,彼此受益吧。这种茱萸花需要大量清凉的水滋养,像桤树、柳树和棉白杨(cottonwood)一样,它们都算是“饮水大户”,所以在溪流的岸边总是欣欣向荣,达到最佳状态。但它们也常常流浪到离溪水很远的潮湿并多荫的峡谷中,长在松树下面,不过体型会小很多。秋天的时候,叶子成熟了,展现出明暗各异的红色、紫色和淡紫色,非常妩媚迷人,甚至使花花朵朵都要相形失色。另外一种山茱萸,在山坡的阴面呈灌木丛状繁茂生长,可能叫黑实山茱萸(Connus sessilis),它们的叶子被羊群吃了。我们听到远处传来阵阵雷电的闪击,伴随着时而轰轰隆隆时而又隐隐约约的回响。

6月27日

从清凉的山坡往上到派勒峰的山脊顶,鸟喙形的加州榛树(beeked hazel,学名是Corylus rostrata,var. Californian)很常见。这些榛树像来自我们祖先凉爽故园的橡树和石楠树(heaths)一样,有些因素特别具有吸引力。我想,我们是把对那些树木的喜爱之情转移到榛树的身上了吧。这种榛树高4~5英尺,叶子柔软多毛,摸起来很舒服。榛子很好吃,印第安人和松鼠都热衷于采集它们。天空和平日一样,中午的白云装点着它蓝色的背景。

6月28日

氤氲着暖意的温婉夏日。眩目的太阳光震颤着每根神经。差不多发育成熟了的松树松针和杉树叶子,闪耀着澄莹的光泽。蜥蜴在热乎乎的石头上发着亮铮铮的光,生活在营地附近的一些蜥蜴差不多完全驯化了。它们似乎对我们每个动作都很留意,好像在好奇地观察我们,丝毫不担心我们会伤害它们;它们时而扭头回视,时而摆出各种漂亮的姿势。这些温和而又单纯、没有心机的小动物长着美丽的双眼,等我们离开营地和它们告别的时候,我一定会难过的。

6月29日

我最近在与一只非常有趣的小鸟交朋友,它在瀑布和河流主干的急流上飞来飞去。虽然在水中觅食,也从来不离开溪流,但它的身体构造并不算水鸟。它没有蹼,却勇敢无畏地扎进有旋涡的急流中,显然是在水底觅食,像鸭子和潜鸟那样在水下用翅膀游泳。有时候它在水浅的地方涉水而行,时不时把头扎进水里,急抽急扭,频频点头,欢快活泼,注定会引起注意。它与知更鸟的大小差不多,翅膀短而轻快,用于在水里或空中飞行,尾巴尺寸适中,向上翘起,由于尾巴的上下点动、轻敲轻打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像鹪鹩(wren)。这鸟儿通身是略显发蓝的灰色,在头部和肩膀上略带一点褐色。它在瀑布和瀑布之间、激流和激流之间飞行,翅膀坚固,噗啦啦地拍打,很像鹌鹑的翅膀。它顺着迂回曲折的河流飞翔,有时降落在突出于激流水面的某块岩石上或者搁浅的树桩上,或者在极少的情况下会像一般的林间鸟那样就着方便,降落在干燥的树枝上。你能想象出来的最奇特、最优雅又装模作样的一招一式,这只鸟都做得出来;而且,这小家伙还会唱歌,歌声甜美,像歌鸫(thrush)的鸣啭,像柔和的笛声,但声调低沉绝不感到喧闹,远不是那尖利、强烈的声音,这与人们根据它那精力旺盛的活泼样子所想象的声音大相径庭。在溪流最美的部位,有宜人的气候,清凉的树荫和流水,还有飞溅的水花缓解炎热的暑气,这小鸟过的日子多么浪漫啊!它日日夜夜聆听着溪流的歌唱,难怪它能成为优秀的歌手!这小小的诗人吸进的每一口气息,都是歌词的一部分,因为激流和瀑布周围的空气都融入到歌曲中,它最初的那些音乐课早在它出生前就已经开始了,因为把它孵出来的那个蛋,同瀑布一起激动着,震颤出来和声般的协调一致的音频及声调。我还没发现它的窝在哪里,但我肯定就在溪流附近,因为它从来都不离开溪流。

6月30日

半阴半晴,云彩白得发亮。那些沿着派勒峰山顶生长的高大挺拔的松树密密麻麻,在如绸缎般光滑的天空背景下,看起来像是6英寸高的微型模型,勾勒出精致的轮廓。今天的平均云量约占天空的25%,没有下雨。难忘的6月就这样结束了。无法测量的美仿佛溪流,同阳光的照射以及大海或江河的激流一样,都不是历书上的加减所能分切成一段一段的,它就是一条安宁喜悦的美之溪流。每天清晨,从沉沉如死的睡眠中醒过来,那些快乐的植物,大大小小的动物同伴,甚至是岩石,似乎都在呼喊着:“醒来吧,醒来吧,享受快乐吧,享受快乐吧,快点来爱我们,和我们一起唱歌吧!来啊,来啊!”回想在营地小树林里那寂静、浪漫、魔法般的美好平静,这6月份似乎是我一生中所有月份里最美妙的一个月,我拥有最真实、最神圣的自由,像永恒和不朽一样没有任何束缚。在这过去的一个月里,万事万物都似乎同等神圣、光润、纯净地闪耀着上天赐予的爱的原始光芒,过去或者未来的任何事物都无法将其玷污或者抹去。

7月1日

盛夏到来了。大批的种子已经离开了荚、壳,去寻找它们命中注定的家园。有的种子会在它们的父母身边扎根成长,有的则乘着风的翅膀,远离父母之邦,飞往陌生的地方。大部分的雏鸟都已经长出了丰满的羽毛,能够离巢,但仍然接受着父母的照顾、保护、喂养以及某种程度的教育。鸟儿的家庭生活是多么美妙啊!难怪我们都热爱它们啊!

我喜欢观察松鼠。这里有两个品种:一种是硕大的加州灰松鼠,另外一种是道格拉斯松鼠。后者是我所见过的松鼠中最聪明的,它们焕发着旺盛的生命火花,尖利的脚趾让每棵树都感到刺痛。它们是浓缩的珍奇,凝聚了清新山野的活力和勇气,像太阳光一样远离疾病。很难想象这样的动物会疲惫或生病。它们似乎认为这山野是属于它们的,一开始就试图把牧羊人和狗以及整个羊群赶走。看看它们是怎样地斥骂,露出怎样的瞪眼、呲牙、吹胡子的嘴脸!如果不是因为它们身型小得有点滑稽,看起来还真的是很可怕的家伙呢!我很想更好地了解它们的成长过程,了解它们一年四季在树上节孔似的家和他们在树梢上的生活。奇怪的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幼年松鼠的窝。道格拉斯松鼠和大西洋海岸的红松鼠属于近亲,也许它们是经由北方不断线的大森林来到大陆这一侧的吧。

加州灰松鼠是长得最漂亮的松鼠之一,并且除了道格拉斯松鼠,算是我们毛茸茸的邻居中最有意思的。它的身型是道格拉斯松鼠的两倍,但是作为树林里的劳动者,它们远没有道格拉斯松鼠那么活跃和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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