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与警察(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18 15:00:57

点击下载

作者:曾纪鑫

出版社:中国电影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凶手与警察

凶手与警察试读:

第一章

江州市民刚刚跨过二十一世纪门槛,就强烈地感受到了自然气候的异样与反常。熬完冬季的严寒,本想好好地享受一下春天的和煦与柔媚,可在明丽的春光里似乎还没呆上几天,夏日的骄阳与躁热便不由分说地赶走了春天,强行提前介入他们的生活与工作之中。

热,真正地热,这种春天少有的闷热与躁热,比烈日炎炎的盛夏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地在躁动,万物在萌芽,生命在腾窜,而这自然的节律却受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与压抑,人们特别是生命力旺盛的青壮年心头总觉得被什么东西给憋着堵住似的,胸间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怒气与烦躁,随时都在寻找发泄的由头与渠道。

一位天真无邪的儿童不满足于他家空调所能发挥的有限能量与空间,不禁展开他那童话般的奇特想象,画了一幅名为《给地球安个空调》的彩笔画,登在《江州日报》副刊美术版。

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则相互议论道:“这老天恐怕跟咱们一样,也老糊涂不管事了,再不就是偷懒打瞌睡去了,怎就让个霸道的夏天占了春天的窝巢不管不问呢?”

而宋勇刚却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算得了什么?咱半辈子过的就是这种季节倒错的日子呢。”他是江州钢厂轧钢分厂的一名普通工人,一年四季都在滚烫通红的钢锭旁作业。轧钢车间总与自然季节有所出入,冬天如春,春秋似夏,盛夏如火。长期深受燠热之苦,对这种少有的气候反常也就没有一般市民那么敏感,但毕竟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时令虽是春季,可气温提前了一个节拍,车间内早已比夏天还要夏天,成了一座奇热无比的大火炉。宋勇刚一丝不苟地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每有一截钢材切成小块,他都要撅着屁股挥舞钢锤打上相应的钢号。这是一项简单而机械的劳动,不需思考,也不需要多大体力,但你不能有丝毫马虎,还得经受长年累月的高温炙烤与辐射侵害。身旁虽有电风扇一刻不停地吹个不休,可呼呼搅动着的却是一股热浪般的气流,他感到的仍是热,恨不能将胸腔内所有五脏六腑全部掏出来吹它个痛快。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分,宋勇刚走出车间,外面一丝风儿也没有,空气在机器的轰鸣中微微颤栗,树枝或挺举或下垂一点也不动弹。天气虽然异常地闷热,但总归比火炉般的厂房还是凉爽得多。他机械地挪动脚步,不紧不慢地向厂外走去。上班,下班,回家……二十多年来循环往复一以贯之,没有半点变化,当然就没有什么新奇,也不会有更多的激情,用淡然与麻木来形容他的生活状况与生命情境,是再恰当也不过的了。

宋勇刚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工厂大门。

大门左边两百多米处,是一个名叫一门的市内公共汽车站点。在这里上车回家,或是下车上班,一门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环节。

站台前没有班车,站牌附近却汇聚了不少等车的人们。都是下班了急着回家的工人呢,宋勇刚想。

既然没有车,宋勇刚也就不急,一边慢慢往前踱步,一边下意识地抬腕看看手表——六点三十三分,时针与分针正好上下重叠在一起,真是太巧合了!他一看就有点舍不得放下,日子过得太单调太缺少刺激了,生活中难得有什么让他感到好奇与兴奋的东西。

他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直到时针与分针错开,才不得不遗憾地垂下左臂。

时间还不到七点,可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气温反常,时令却没有倒错,春季毕竟还保留着一点春天的味道,不象夏天的夜色久久不愿降临。

夜幕在静悄悄地合拢,四周显得氤氲缭绕,朦朦胧胧。

一辆二路公共汽车驶了过来,这正是宋勇刚所要搭乘的班车,坐五站路下车,再走上大约五分钟的路程,就是他的家了。

他紧跑几步,想赶上这趟车。江州钢厂的地盘属于城郊结合部,市内公汽只有二路车跑这条线,一旦错过,谁知下一辆又得等上多久呢?

车还没有停稳,早已等候在站牌周围的人群唿啦一下围了过去。车门刚刚打开,大家就一拥而上,把要下车的乘客也给堵在了车厢里头。下车的下不来,上车的进不去,有人在大声嚷叫,有人在骂骂咧咧,个别的则在动手动脚了。到了这种时刻,人们撕开了平素还算文雅的面具,互不相让地大呼小叫你推我搡,作着无谓而又无聊的消耗。

司机与售票员开始还能平心静气地进行着恢复秩序的努力,不一会儿,也就失去了耐性,他们联手站在车门口迎面将那些鼓足了劲头拚命往上拥挤的乘客一个个往下推搡,司机嘴里不住地骂着“婊子养的”,售票员则时不时地抡起票夹向个别制造混乱的乘客示威。

都是这个气候反常的春天将大家弄得神经兮兮的,宋勇刚这么想着,虽然觉得眼前的一幕十分有趣,却不想凑入其中,只是不远不近地一旁观望。

有些事情,看来非得动蛮不行,经过司机与售票员一番“文攻武卫”,那些进到门内的乘客全给轰了下去,直到下车的全部走完,才让他们一个个鱼贯而入。

看看等车的人都上得差不多了,宋勇刚正想跑过去跟着一起上车,突然一只沉重有力的大手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与此同时,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在他耳畔低沉地说道:“宋师傅,你别走!”

宋勇刚赶紧回头,见到的是一张陌生而严肃的面孔。“你……是说我?”他问。“不错,我说的就是你。”对方肯定地答道,话语中似乎透着一种不太友好的味道。“可我从来就不认识你。”“不认识不打紧,一说就全都弄清楚了。”“你有什么事?”“有要紧事!”“那就快说吧,我还要赶车呢。”“这趟车肯定是不行了。”“那……”宋勇刚回头望一眼车厢,里面早已塞得水泄不通,不禁脱口说道,“那就下一班吧。”

车门在不远处“嗤啦”一声关上,引擎发动,二路公汽很快就消失在渐深渐浓的夜色之中。一门站前立时显得空空荡荡地,只有偶尔三两个行人在附近的夜雾中来回晃动;喧嚣与嘈杂也顿然消隐,传来厂内机器富有节奏的轰轰鸣响。

两人走到钢厂围墙边的站牌底下,陌生人并未止步,继续顺着墙边朝前走。“想上哪儿啊你?”宋勇刚问道。“往前再走一点,咱们说话可能要方便一些。”

往前就往前吧,宋勇刚没有半点疑虑地跟在陌生人身后又走了一百来米。

止步,回身,两人相对而视。宋勇刚这才认真地打量对方,他见陌生人穿一件长长的风衣,双手插进两边的口袋,朦胧的夜色下,他无法看清对方脸面,但大致轮廓还是分辨得清。

陌生人并不急于开口,只是冷冷地盯着宋勇刚。“难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这样站着?”。“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宋勇刚问:“你到底想找谁?”“别急,咱们很快就会弄个一清二楚、水落石出的。”

于是,对话马上转入实质性内容。

看得出,陌生人谈的是一桩非常严肃的大事,他按照自己早已拟就的思路不依不饶地追问着,意图十分明显,目的就是引导对方不知不觉地进入自己早已摆好的“八卦阵”中,然后出其不意地迫使对方就范。

宋勇刚回答着,不一会儿就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好象在与对方争吵似的。而陌生人并不接招,只是显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保持着原来的语态与声调一个劲地追问不已。

宋勇刚气呼呼地发了一通虚火后,索性沉默不语。

就在他们两人谈着的时候,不远的站牌处又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好几位身影模糊的等车人,陌生人望了一眼,心中似有所动,可仍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又一辆二路公汽驶了过来,在站牌前缓缓停了下来。

宋勇刚见状,马上说道:“我得搭车走了,我根本就不晓得还有这回事情,过去的一切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不喜欢过去,凡是与过去有关的一切我都讨厌,希望你今后再也不要找我!”

陌生人厉声说道:“宋勇刚,你今天怎么也走不了啦!你知道我准备了多长时间,找了多久吗?”

宋勇刚并不理睬,转身就走。

陌生人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迅疾地挡在他的前面。

宋勇刚身材高大、体魄健壮、膂力过人,也就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他毫不示弱地说道:“我宋勇刚过去好歹也算得上是个角色,请你识相点不要惹我!”

陌生人严严实实地挡在他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心底最清楚最明白,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半点也错不了!”

宋勇刚道:“你想怎么样?”“我想要你的命!”陌生人说着,闪电般地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向宋勇刚胸膛直刺过去。

匕首准确无误地刺入宋勇刚心脏,他喉咙咕噜着,断续说出“我要回家”几个字眼,就失去了知觉。

陌生人就着宋勇刚瘫软着向前倾倒的身子顺势将他放倒在地,然后猛地一下抽出那把刺入胸膛的匕首。

鲜血洇漫开来,汇成汪汪的一滩血水。

陌生人将沾满斑斑血迹的匕首在宋勇刚尸体上揩了几个来回,迅速摘下双手戴着的手套,分别插入风衣上胸两边的口袋之中。

陌生人望一眼躺在地上的宋勇刚,一步跨上马路,象一位急于赶路的普通乘客朝着正要启动的二路公汽一溜小跑。他前脚刚刚踏进车门,身子还没有站稳,司机就加大马力,开着客车风驰电掣般地向市内驶去……

谁也没有想到一桩凶杀案就这样在江州市一个气候反常、夜幕初降、迷雾朦朦的春夜悄然发生了,刺杀行动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完成得干净利落、神鬼不知、天衣无缝,作案手段似乎比典型的职业杀手还要高超。

路灯次第亮了起来,灯光在路边粗大的梧桐树枝与刚刚舒展的绿叶间闪烁不定,被浓浓的夜雾锁成了一团桔黄的光晕。

宋勇刚的体温开始消失,尸身在变冷、变硬,再也感受不到炎热的难耐与凉爽的舒适了。

一位行人走了过来,不小心踏进粘稠的血液之中,脚下突然打滑,差点摔了一跤。他低头望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宋勇刚,不禁自言自语地说道:“春天的醉鬼真多,我今天已经碰到三个了,都是吐得一塌糊涂。”说着说着就径直向前走了。

微风渐起,鲜血在慢慢凝固。

宋勇刚躺在离站牌一百来米的钢厂墙边,这里正好是路灯难以照见的一块盲区。他要么是没被人发现,要么就让人当成了一个醉倒在地的酒鬼不加理睬,直到深夜十二点半,才被钢厂保卫处两名巡夜的经警发现。

江州市公安局接报,刑警支队队长江大明立即率员赶往案发地点。

钢厂保卫处的两名经警小李与小王自发现宋勇刚的尸体后,便采取了一定的现场保护措施。当时正值子夜时分,公汽早已收班,路上行人稀少,其实也无需加强什么保护,但他们还是严格认真地做了——用粉笔画了一道醒目的白色防线,圈出一块“禁行”区域,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其中。

刑警支队副队长刘树森刚一下车,看看死者脸色,望望一旁已然凝固的暗红色鲜血,不由得大声叫道:“糟了,现场早就被人破坏了。”

刘树森虽然未到而立之年,可早已是一名有口皆碑的资深侦探了,他破过不少大案要案,不仅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更具备严谨的理论知识,都有人开始有意无意地称他为“江州福尔摩斯”了。

去年才从警校毕业的侦查员戴杰闻听此言,不禁指着那条形似半圆的白色防线问道:“刘队长,现场不是给圈起来,受到相应的保护了么?”

刘树森望他一眼,顿了顿,不禁耐心地解释道:“小戴你瞧,死者脸色干硬,已渐呈暗褐色,说明受害者的死亡时间至少在四个小时以上;再看左边,离这一百多米远处就是一门公共汽车站,周围人来车往的,在这么长的时间内,现场能不遭到破坏吗?还有尸体旁这滩凝固干涸的血迹,则从另一角度证实了受害者死亡时间之长,那上面留下的脚印也说明现场受到了严重的破坏。”

戴杰望望死者僵滞的脸色,看看尸体旁凌乱的脚印,瞧瞧那滩凝固的血液,不禁心悦诚服地叹道:“果然如此,刘队长说的真准,怪不得人家叫他江州福尔摩斯的。”

法医就着宋勇刚的尸体开始现场检验,除开摄像与拍照的侦查人员,其余的都在认真细致地勘查取证。他们以尸体为中心,不断地向四周扩展着搜寻范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点,尽可能地获取破案的有力证据。

一般来说,城郊结合部是犯罪的高发区域,而江州钢厂更是一块特殊而复杂的地段。这里是一个既热闹又僻静的所在,它一头连着江州市的繁华市区,一头牵着大治县的西河乡,人口说单纯也单纯,主要是钢厂的工人及家属;说复杂则简直复杂得要命,既有本市的来往市民,也有近郊农民及来自全国各地的驻厂办事人员,而钢厂附近还有一个全市最大的商品批发市场,更是汇聚了众多的批发商、大小客户等流动频繁的淘金者。人口成分一旦复杂,免不了鱼目混珠。正因为钢厂位置特殊,这里常是流氓滋事、打架斗殴、偷窃抢劫的案发高峰地区。然而,像今晚这样的重大杀人案在近几年来还是第一次!

江大明心头感到了一种强大而无形的压力。他的手头,还有一桩性质非常恶劣的偷窃案没有破获,窃贼潜入市政府办公大楼,撬开了每个科室大门。盗走的钱物虽然只有一千多元,但几乎将办公桌、档案柜内的所有文件材料翻弄得一塌糊涂。分管机关的副市长李禾大发雷霆,要求市公安局迅速破案,最迟不得超过两个月的期限。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而案子却没有半点实质性的突破与进展。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市政府盗窃案的重负还没有卸下,又出了一起严重的行凶杀人案!江大明心里烦躁得不行,他想跺脚想大叫想骂娘想好好地发泄一通,可又不能够。对于优秀的公安人员来说,适度的克制与压抑往往是他们完成任务或出奇制胜的重要“法宝”。

他点燃一支“永光”牌香烟,狠命地吸了几口,这才觉得心头好受了一些。

这时,验尸的初步结果已经出来了:死者身高一米八一,体重七十五公斤左右,为一长约十二厘米、宽约二点五厘米的匕首刺中心脏猝然而亡,死亡时间在昨晚——即四月十九日晚上七点至八点之间。死者长裤上沾有斑斑血迹,据推断,可能为凶手作案后揩拭匕首所致。除此而外,凶手在受害者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痕迹。

法医作了上述口头汇报后说道:“大致结果就是这样,其他情况还有待于进一步分析化验,然后写出详细的验尸报告。”

江大明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刘树森道:“凶手在死者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痕迹,那么唯一的有力证据就是脚印了。可尸体旁这么多凌乱不堪的脚印,到底哪一双是我们所要寻找的呢?”

这时,年轻侦查员张军疑惑不解地说道:“脚印一乱,头绪当然就纷繁了。我不明白的是,受害人昨晚七点至八点间就被人杀了躺在这儿,怎么四五个小时后咱们才接到报案呢?”

戴杰也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啊,尸体躺在这儿早该被人发现了呢。”

江大明衔着香烟使劲地吧了一口,扔掉烟蒂,喷出浓浓的烟雾厉声说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没看出来吗?”

这种带有怒气的声音在宁静的子夜时分显得格外响亮、刺耳,江大明自己听了都感到十分惊奇,这难道是自己的声音吗?莫非经过什么夸张的音响处理不成?对部下怎能这样动怒发火呢?要克制冷静、心平气和才是!他们走上公安岗位不久,开始经验不足是很正常的,锻练锻练,带一带,都会变得优秀老练的。

江大明在心底一个劲地告诫着自己,嘴里说出的话也就变得柔和多了:“小张、小戴,好好观察一下,你们就会发现尸体躺着的钢厂围墙边正好是一块路灯难以照见的盲区,加上昨晚一直有雾,来来往往的虽多,都是些匆匆忙忙的过路人,谁也不会注意到墙边躺着一个人。即使发现了,旁边一滩血水,就象是一堆呕吐的秽物,人家也以为是个喝多了酒的醉鬼。在这又闷又热的春夜,谁愿去管这种惹人麻烦的闲事呢?”

戴杰点头道:“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懂了。”

张军说:“江队长,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没您分析得这么清楚明晰。”

江大明尽量挤出一丝笑容道:“加强学习,多动脑筋,什么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戴杰说:“我坚信,世上没有破不了的案件,这也是我进入警校后记得最深的一句名言。”

江大明点点头,然后转向刘树森道:“树森,咱们交换一下看法怎么样?”

刘树森应了一句,两人走到一旁蹲在地下。

江大明与刘树森过去就是一对老搭档,两人常在一起办案。江大明原是一名职业军人,部队转业分到市局;刘树森是警察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属科班出身。江大明长刘树森八岁,两人都在农村长大,有着相同的生活背景,因此,他总是开玩笑地打趣道:“树森呀,我要大你一个放牛娃呢。”又说:“我懂事时,你的生命还没有半点着落呢,要是你投错了胎,跑到猪肚、鸡肚、狗肚、羊肚里去了怎么办?不就没了咱们这辈子的缘份么!”一次追捕逃犯时,刘树森不顾自己安危,奋不顾身地救过江大明一命。此后,他们更是如兄弟般亲密无间,双方坦诚得清澈见底,几乎到了无话不说、无所不谈的地步。

朋友归朋友,但工作时却半点也不含糊,且两人的办案风格也各各不同:江大明依靠经验,相信直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感觉派;刘树森侧重逻辑推理,惯于缜密分析,属理智型。“首先得弄清死者的真实身份才是。”江大明开口道。

刘树森说:“这不太难,就死者的外表来看,很有可能就是钢厂的一名工人。”

江大明说:“身份明确了,下一步的工作才好开展。树森,不知怎么回事,我心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刘树森紧张地问:“什么预感?”“总觉得是一桩相当棘手的案子,弄不好就会是一桩悬案。”

刘树森望望江大明阴沉的面孔道:“工作还没铺展开来,怎么会有这样的预感?是不是让市府盗窃案给压蔫了?老江,关键时刻可不能动摇泄气呢!”“只是一种预感,不一定准确。树森,不是泄气,你看我什么时候泄过气,而是这里,”江大明停了停,指指胸口道,“这里有点不太顺气。”

刘树森笑了笑说:“不顺气就莫去管它,咱们还是回到今晚的案子上来吧。”“我的脑子现在有点乱,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刘树森说:“一进入现场,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动机,只有弄清凶手的杀人动机,才有可能顺利破案。我以为,受害者绝对不是有计划、有组织、有规模地打架斗殴致死,如果那样的话,会引起一定范围的惊动,我们早就接到报案及时赶到现场了;谋财害命、报复杀人的可能性也不大,凶手似乎没有必要在这么一个引人注目的地方冒险;最大的可能,我怀疑与反常的气候有关,近些天来,大多市民胸口都无端地憋着一股烦躁与闷气,象弥漫在空中的煤气,一遇火星,就会着火爆炸。虽然没有半点了不得的大事,两个相遇的陌生人只要言语不合、稍不如意,也有可能出手相向、拔刀相刺,然后溜之大吉。作案时间短暂,动机无从查找,证据严重缺失,如果属于这种情况的话,人海茫茫,那可真是一桩难破的命案了。老江,其实我跟你一样有所同感,也认为极有可能是一桩难破的无头悬案,只不过你靠预感,我凭分析推理。”“主要是现场破坏得太厉害了……”江大明似在喃喃自语。“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什么可能?”“有意谋杀。”“有意谋杀?”江大明反问道。“是的,有意谋杀!”刘树森肯定地点点头说,“作案人一出手就刺中死者心脏,其作案手段可用四个字进行概括,那就是稳、准、狠、毒。若是一般身手,面对身体健壮、高达一米八以上的大块头,能够一刀让他猝然致死吗?”

江大明赞同道:“有道理,再说匕首这一作案工具,也不是普通市民拥有并在外出时随身携带的。”“死者被害之地似乎也有点名堂,”刘树森指指脚下的地面继续说道,“这里是市内公共汽车站,表面看来,是一个车水马路的热闹所在,可从某种角度而言,又是一块很不起眼受人忽视的地盘。在这样的地方作案,只要策划周密,操作得当,就不会留下半点不利的证据与痕迹,死者正巧倒在两盏路灯难以照见的盲区,直到四个多小时后真相才被发现报案,就是一个很好的明证。”“如果你的这一分析是正确的,那么这个罪犯实在是太可怕了,思维过人,胆大心细,善于发现常人难以想象的盲点,而且本事高强,出手不凡,是一个典型的高智商、高智能犯罪分子。”江大明说着,心头又涌动着一股莫名的烦躁,不禁腾地站起身,激动地在刘树森面前走来走去,“如果我们面对的是这样一个高手,只要他稳住自己不再露面,这桩案子不也一样破不了么?”“当然,我说的只是一种推测与假设而已,也许是我们过高地估计了对手而庸人自扰呢。”刘树森说着,也站了起来。“不管属于哪一类型哪种情况,这案子都不好破。”江大明又点燃了一支香烟开始吞云吐雾,“树森,市政府那边的盗窃案实在是压头得很,破案期限眼看就要到了,我怎么也丢舍不开,这边的凶杀案,只有靠你牵头负责了。树森,我这样做,将这样一桩复杂的无头案全部甩给你,并不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是……”“老江,别解释了,”刘树森打断他的话头道,“我心里全都明白。”“那就拜托了。”“你就放心吧,我会尽力的!”刘树森爽快地答应道。“我相信你的智慧与才能!”

白梅发现,自从“419”凶杀案发生后,刘树森就忙得没日没夜,手机关了打不进去,好几次呼机都不回。白梅气恼得不行,干脆在他呼机上直接留言道:“你难道失踪了吗?如果绝交,也犯不着这么不理不睬是不是?你应该知道,我白梅并不是一张粘住他人不放的狗皮膏药!”

这回倒真灵,不到一分钟,刘树森就回机了,他在电话那头又是道歉又是解释:“白梅呀,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不是我不想回机不愿回机,而是回不了机呀,这几天咱们有纪律,所有手机呼机一律关闭,谁也不准擅自与外界联络。”“你现在不是回了吗?”“正巧解冻了。”“我这个呼机怎就呼得这么巧啊?”“无巧不成书,不跟咱们相识一样的道理么?”“我不跟你耍嘴巴皮子,既然已经解冻,那么咱们今晚就在老地方见面吧。”“这……”刘树森似乎显得十分为难,“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今晚又有新的任务,我想向你请假……”

白梅以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不予批准!”“那……晚一点可以吗?”“这倒是可以考虑。”“八点半,怎么样?”“行,这回你说了算。”白梅说着,不禁格格格地笑了起来。“你这个调皮鬼呀,真拿你没有办法。”

白梅正想回敬他几句,可刘树森刚一说完,就迅速关了手机。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湖滨路边拐弯处的雨湖岸边,这里是一年前他们初次巧遇之地。

刘树森与白梅的相识过程,颇有几分“英雄救美人”的传奇色彩。

也是一个春天的夜晚,心情本就十分郁闷、烦躁的白梅为一点并非原则性的事情跟父母闹了别扭,赌气离开家门,独自一人乘上刚买不久的崭新跑车,一口气来到市区边缘的湖滨路。江州市襟山带湖,风光秀丽,可以说是一颗璀灿的江南名珠。湖滨路,顾名思义,是紧邻湖边的一条马路。湖曰雨湖,是镶嵌在市区内最大的一个湖泊,为净化江州空气、美化环境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与全国的江河湖泊同命运,雨湖也曾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污染。经过一番治理,近年来基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风貌,显得碧波粼粼,摇曳多姿。雨湖岸边,绿树成荫,芳草萋萋,也是江州市民清晨锻练、傍晚漫步的一处绝好去处。

白梅摔门而出,首先想到的就是到雨湖岸边散心解闷。

她出门下楼梯时借着路灯看了看表,正好九点半,来到湖滨路,已是十点多了。选择一处拐弯抹角的僻静处,将自行车往路旁随便一放,趟过一块碧绿的草坪,从裤袋里掏出一块手绢,铺开,就坐在了雨湖边。微风轻拂脸面,透过衣衫,似有一双温柔的大手抚慰着一颗受伤、疲惫而脆弱的心灵,胸间的燥热与烦恼正一点点地退去。嗅闻的是浮荡着花香的新鲜空气,身边是枝条微微摆动着的小鸟依人般的绿色杨柳,眼前是荡漾的碧波万顷的满湖春水,白梅的心情不知不觉地舒展了许多。

湖滨路平时来往车辆、行人就少,夜色渐深,四周更是沉浸在一片寂静与黑暗之中。偶尔还在晃动着的模糊身影,都是相偎相依的恋人。白梅瞧着他们那副亲密陶醉的样子,新的愁绪又无端地涌上心头,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孤单、寂寞与失落。

如果她有一位可以依赖、倾诉的真心恋人,也就不会独自一人跑到湖边消愁解闷了。

白梅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初恋,那是大学三年级的事儿,虽然过去了不到三年,心中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依稀之感了。

无忧的岁月、纯真的初恋、美好的憧憬、工作的烦恼、与父母间的龃龉……她脑子里走马灯似地想了很多很多,时间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悄然逝去了。

直到一阵异样的杂响将她拉回现实,白梅这才发现,她的身边一左一右地站着一高一矮两名居心叵测的陌生男子。“你……你们……想干什么?”白梅意识到了眼前的危险,迅速站了起来,声音颤抖着问道。

两名男子并不回答,只是饿狼般地向她扑来。

白梅想逃跑,可是已经晚了,她被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手扑倒在地;刚想叫喊,就有一只袜子塞进嘴中,那股怪臭惹得胃水直往上翻,她喉头压抑着呃呃干呕不已。

尽着自己的微弱之力,白梅作着徒然的挣扎与反抗,她的上衣被撕破,乳罩被扯断,成了一只等待宰割的羔羊。

一片白晃晃的亮色闪烁着一股灼目的光芒。

这时,白梅想到了最坏的后果,懊悔与悲痛顿时充斥着她的整个心胸。“住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突然响起了炸雷般的声音,一名身手矫健的男子仿佛自天而降。

两名歹徒顿时吓得惊慌失措,正想拔腿开溜,瞧见对方只有一人,就停住脚步,相互壮壮胆色,一前一后地逼了过来。“哥们识相的就请让开点。”高个子拱拱手说道。

矮锉儿则低沉地威胁着吼道:“跑来坏咱们的好事,你莫非想找死啵是不是?”

对方冷冷地一笑道:“都给我跪下,免得污了我的手!”

话音未落,矮锉儿凶相逼露地挥舞匕首跃上前来,高个子则从背后扑了过来。那名男子毫不畏惧,只见他嗖地一声飞起左脚,踢中矮锉个胸口;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挥动右拳,猛然击中高个子鼻梁。随着两声惨叫,矮锉个扪着胸口疼得在地上打滚不止,匕首早已没入一旁的草丛之中;高个子紧紧捏着鲜血涌流的鼻子,也在一个劲地呲牙咧嘴。

那名男子不让歹徒半点喘息的机会与余地,赶紧掏出一副手铐,先将高个子铐了,又拽到矮锉个身边将他们两人铐在一起。“就你们这本事,还想跟咱较劲?也太自不量力了!”

矮锉个忍住疼痛哀声叹道:“真他妈倒霉,哪个晓得会遇上警察呢?!”“栽了,没想到今天栽了!”高个子捏着个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这名前来搭救白梅的警察不是别人,正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队长刘树森。他一言不发地盯着两名歹徒,突然厉声吼道:“你们他妈的是在找死,找死呀!”叫着,对着他们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两名歹徒给铐在了一起,不仅无法反抗,即使躲避也相互牵扯着手铐越拉越紧,钢齿深深地刺入肉中,他们只有苦苦地哀求道:“爷爷饶命,饶了咱们吧爷爷,今后再也不敢了……”“我恨你们,恨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衣冠禽兽!”刘树森并不理会他们的求饶,一边大打出手一边大声叫道,“我恨不得将你们这些害人的罪犯一个个斩尽杀绝!”

直到打得两名歹徒躺在地下不再动弹,他才气喘吁吁地住了手。

缓过一口气,刘树森的目光才转向受害者。

躺在一旁的白梅早就吓傻了眼,她全身瑟瑟不可理喻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根本就忘了自己还赤裸着上身。“姑娘,快点穿上衣服吧。”刘树森只觉得一团耀眼的白光刺得他头晕目眩,赶紧扭过头去说道。

白梅闻言,这才感到了一股羞辱,连忙翻身将扔在一旁的上衣胡乱套在身上。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刘树森面前道:“若不是你及时相救,我可就没脸见人,活不下去了,恩人,你真是我的大恩人啊!”白梅说着,突然扑嗵一声跪在他的面前。

刘树森赶紧将她拉了起来:“别……别这样,也是巧合,我若今晚不来湖边,你可真就在劫难逃了。”

于是,他们就在这种特殊的场合与氛围下相识了。

然后是白梅向他发起了主动而猛烈的“进攻”。

刘树森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躲闪着、抵挡着,他总是推诿着说道:“白梅,我配不上你,真的,你外表长得这么漂亮,跟你走在一起,我都没有自信了呢;再说你是《江州晚报》的记者,我学问也没你大;还有,你父亲是市地税局局长,这高的门第,都是我望尘莫及的。”

白梅说:“你不要找这样的由头对付我,你说的这些都不值一驳。如果说我漂亮的话,你不也英俊潇洒吗?我是记者,你不也是警校毕业的高才生吗?再说现在都二十世纪末了,还谈什么门第不门第的,你不觉得太落伍太可笑了吗?”

刘树森无言以对,便以沉默作答。

白梅说:“我这人最讲缘份了,我总觉得,你就是那冥冥之中的上帝派到我面前的白马王子,就是我心中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位独一无二的梦中情人。”

刘树森对白梅当然是非常满意的,可他内心似有某种难言之隐,就是不愿爽快地接受姑娘一颗真诚而滚烫的爱心。

白梅百折不挠地说:“树森,你也不想想,我身上好些珍贵的地方都让你看见了,从某种角度而言,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想逃避责任是不可能的,也太不象个男子汉了!”“真没想到一个现代女子还这么封建呢。”“我有时的确很封建,但有时也现代得令人咋舌。实话告诉你吧,我这回算是铁了心,哪怕你已经结婚,我也打算扮演不甚光彩的角色,做一个第三者,何况你还没有女朋友呢?我就更不会放过你了。”

心诚所至,金石为开。刘树森彻底感动了,终于卸下昔日沉重的盔甲,敞开心灵的怀抱接纳了白梅的爱情。

于是,湖滨路拐角处的雨湖岸边,就成了他们约会去得最多的“老地方”。

后来,他们谈起那次“英雄救美人”的巧合,白梅不禁问道:“那天都快深夜十二点了,你又不是执行任务,怎就跟我一样,独自一人去了雨湖岸边呢?”

刘树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有点象个老掉牙了的爱情故事?”“不错,开头是有点似曾相识的俗套呢。”

刘树森道:“我家乡也有一个跟雨湖面积差不多大小的湖泊,它叫月湖,比雨湖还要秀美动人。我如今置身江州,可只要在雨湖岸边一站,就象回到了遥远的故乡,回到了天真无邪的童年,心灵无形中便得到了一种安慰、愉悦与洗礼。”

白梅点头认可:“我能理解你这种独特的情愫,不说你,就拿生在城市长在城市的我来说,有了什么事情,心里不也经常想着一个雨湖么?”“雨湖虽是一块美化江州市的净地,但有时也会成为藏污纳垢的地方,也就是说,它特殊的地理位置为罪犯提供了良好的作案环境。因此,自从警校毕业分配到江州工作七八年以来,晚上只要一有空闲,我就来到雨湖岸边,默默地守护着它的纯净。这当然纯属一种个人行为,但我已成功地制止了十多起暴力犯罪事件。白梅,我对罪犯有着一种天生的本能的仇恨,特别是对那些虐待妇女的罪犯更是如此,所以那天我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结果将那两个对你非礼的歹徒打得死去活来。”“打死也是活该的!”白梅想起那晚的情景就后怕,就愤怒,当然还有几分庆幸,不然的话怎会跟刘树森走到一块来呢?“不知怎么回事,我内心深处总是涌动着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好象上帝造出了我派到人间,就是为了专门打击、制止犯罪似的。”刘树森神色凝重地继续说道。

刘树森信守诺言,于晚上八点半赶到“老地方”赴约。

让他颇感失望的是,白梅主动约他,自己却没有准时到来。

自从那天晚上的杀人案发生后,因江大明一心扑在了那桩性质恶劣的市府盗窃案上,这些天来,具体负责“419”凶杀案的就是刘树森。他既是一名普通办案员,又是实际负责人,安排工作、调查走访、多方取证,不敢有半点懈怠,真可谓忙得天昏地暗、晕头转脑。今晚好不容易才得以抽身走开,他赶紧跨上摩托,加大油门,一溜烟地急驰而来。而白梅却没有守时,这在他们的约会史上,还算头一遭。

肯定是临时遇到什么特殊情况了,那就等吧。年轻人谈恋爱,一般来说都是男的等女的,过去他们却是倒过来的。今晚等她一次,哪怕以后多等几回,也是应该的。刘树森这么一想,也就静下心来,坐在湖边的茵茵草坪上,双手托着脸颊,凝望着白梅即将出现的方向。

白梅姗姗来迟,快九点了才出现在刘树森面前。“每次都是我等你,这回呀,就是要故意让你尝尝等人是个什么滋味。”她刚到,就笑嘻嘻地说。

刘树森连连叫屈:“可我总是准时的呀,哪个要你经常提前赶到呢?所谓的守时,不仅包含着不能迟到的意思,也有不许早到的意思在那里头呢。外国人的准时就是不迟不早、恰恰正好,根本不象中国人这么随意散漫,想早就早,想迟就迟,半点严格的时间观念都没有!”“难道你不是中国人吗?”“我当然是一个血统纯正的中国人,但我讨厌那种拖沓疲软的工作作风与生活习惯,我虽然约束不了别人,至少要求自己不是那副样子。”“你呀,总是倔头倔脑的。”白梅伸出右手食指,在他额角娇嗔地点了点,然后顺势倒在他的怀里。“做人么,总得有一定的底线与原则是不是?”“别上纲上线了,要是赶上当年的‘文革’呀,你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左派分子。”“瞧你这口气,好象就是从当年的‘文革’岁月中滚出来似的。”“我看过不少‘文革’档案、资料,还有电视、电影、小说之类的文艺作品,自自然然地就想到了那个左上加左的时代。”“可你那时还没有出生呢。”“别跟我钻牛角尖好不好?”白梅说着,凑过脸去堵住他的嘴唇。

在赴约的路上,刘树森想象着白梅窈窕妩媚、亭亭玉立地站在“老地方”一副望穿秋水的动人情景,不禁想起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古老诗句,心头倒涌动过一股甜蜜而陶醉的柔情,可现在,她的失约却弄得刘树森激情全无。两人的舌头虽然也在你缠我绕地相互亲吻,可刘树森怎么也恢复不了来时那股醇酒般浓烈的情绪,颇有几分例行“公事”的敷衍味道。

女人的心灵总是那么细腻而敏感,白梅当然也感到了亲吻中透出的冷漠与距离,不禁松开嘴唇,仰头问道:“阿森,你似乎显得一副心事重重、心神不定、心不在焉的样子,莫非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成?”“你的意思是说我对你有什么隐情是不是?NO,NO,NO!”刘树森一迭连声地否认道。“是不是今年春天气候反常不太适应的缘故?”白梅温柔地来回摩娑着他的脸颊,关切地问道。“也不是,”刘树森将她的手掌拿开,紧紧地握着,“要说有什么的话,也只是工作上的事情。”“工作不怎么顺心?”“主要是碰上了一个相当棘手的案子。”“是不是发生在一门车站的那桩‘419’杀人案?”

刘树森点了点头。“那个案子,我们晚报也报道过的,现在有眉目了么?”

刘树森摇了摇头:“局里将这案子定为2000年第一大案,要求限期侦破,近段时间由我具体负责,可几天过去了,我们还没有掌握半点破案的有力线索,真可谓一愁莫展,你说我能不着急吗?”“噢,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白梅听着,情不自禁地抚手大叫起来。“瞧你高兴的,幸灾乐祸是不是?”“阿森,咱们俩不都快绑一块了么,我怎会对你幸灾乐祸呢?!我的意思是说,由你负责这桩案子真是太好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回呀,我想跟着你沾点光,对‘419’杀人案在晚报上搞个系列追踪专题报道。我想此举肯定能够吸引不同层次的广大读者,说不定还能大大提升咱们报纸的发行量呢。”

刘树森为难地说道:“这恐怕很难办,一则我们公安局内部有规定,未破的案子都要严守机密,一般不向外界透露相关的进展情况,包括新闻媒体在内;二来我们实在是没有掌握此案的重要证据,离侦破遥遥无期,弄不好也许就是一桩悬案。”“阿森,”白梅摇晃着他的胳膊,锲而不舍地说道,“我就求你了,帮我这一次吧,我大学毕业分到报社都快两年了,还没有写出一篇稍有影响的重头文章,工作压力很大,总觉得低人一等似的,阿森,你就无论如何帮我这一回吧!”“你这是要我犯错误呢。”“这哪是让你犯错误呢?难道我会将侦缉机密通报罪犯不成么?”“直接通报罪犯当然是不会的,可你采写的文章一发表,影响就大了,躲在暗处的罪犯根据文章内容便可推测案子的有关侦破情况,从而采取相应的反侦查对策。如果这样的话,不就间接帮了罪犯的忙么?还有,文章一连载,就得接二连三地写下去,读者总想知道个究竟,弄个水落石出,如果案子最终破不了,坏人没有严惩,好人没有好报,我们该如何向全市人民交待呢?”

白梅沉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唔,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想通过你的关系随时采访办案组……”

刘树森打断道:“这不可能,在案件还没明朗之前,我们不会接受任何新闻采访!”“那……你能随时告诉我案子的进展情况吗?”

刘树森想了想,说:“可以考虑。”“阿森,”白梅双手缠绕着他的脖颈道,“我还是决定要写这篇系列报道,先搜集资料,越详尽越好,一俟案子破获,我就占据了主动,然后抢先将文章赶写出来,在晚报上连载发表。”“你这主意倒不错的。”“如果没有你的支持,我想得再好,也是白搭。”“我将尽力。”“那就开始吧。”“怎么,现在就开始?你真是说风就是雨,难道今晚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事?”“是,又不全是。”“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先谈你的案子吧。”

刘树森想了想,就将办案组这几天所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反正这也算不上机密。

他告诉白梅,死者的身份现已查明,是江州钢厂轧钢分厂的一名普通工人,名叫宋勇刚,现年五十一岁。宋勇刚工作积极肯干,为人宽厚老实,社会交往极少,从不与人结怨。他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妻子是一名小学教师,儿子正在市里一家重点中学读高三,马上就要毕业参加高考了。宋勇刚除了上班下班外,其余时间大都呆在家中。正是这样的一个本份之人,却遭到了他人的暗杀,他的同事、朋友,包括住宅周围的邻居都觉得不可思议。找不到犯罪动机,连怀疑对象也无法确定。而凶手的作案手段又十分老到狡猾,行刺时双手戴了手套,没有留下指纹等利于破案的重要痕迹,作案过程也无人目睹;走访市汽车出租公司,当晚七八点间在一门附近打的的乘客中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也就是说,罪犯来来去去都没有利用特殊的交通工具,而是步行或是乘坐普通的公共汽车,当然也就不会引起任何特别的注意;死者发现较晚,附近又是一个人来车往的公共汽车站,犯罪现场被严重破坏,罪犯留下的脚印也无法确认了。现在我们所能知道的,就是一个强劲有力的凶手,用一把长约十二厘米、宽约二点五厘米的匕首,一刀捅死了钢厂工人宋勇刚。“梅梅,我们掌握的材料仅只如此,”刘树森介绍完毕,双手一摊道,“你想想看,是不是极有可能成为一桩没有结果的血案?”

白梅道:“是有可能,但我决心已下,只要你们专案组还有信心,还在工作,还在侦查,我就一直坚持下去。”“既然如此,那……我保证与你配合。”刘树森说着,话头突然一转,“你不是说还有一桩事情找我的么?”

白梅抬腕看看夜光手表,站起身来道:“时间不早了,你先送我回家吧。”

刘树森二话没说,推过放在一旁的摩托,启动油门,一阵突突突的响声打破了雨湖宁静的寂夜。

白梅从后面跨了上去,紧紧箍着刘树森健壮的腰肢。

不到一刻钟,摩托就停在了地税局崭新而豪华的宿舍大楼前。“我就不送你上楼了。”刘树森一边说着,一边掉转摩托方向。

白梅立时叫道:“我还有事呢。”“噢,真是,还差点忘了呢,什么事,你就快点说吧。”刘树森骑在车上并未下来,一副急欲离开的样子。

白梅朝楼上一指道:“上我家去谈吧。”

他们谈了快一年的朋友,可刘树森从未上过白家,当然也就不识未来的泰山大人。白梅也曾邀请过多次,都被他以条件不成熟或是别的理由给推脱了。今天晚上都快深夜十二点了,他更是不想上楼。“我……”他支唔着,“改日再说吧。”

白梅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我父母今晚都不在家呢,你就不要改日了。”

刘树森仍在犹豫。

白梅道:“就是我父母在家,他们还能吃了你不成?在这方面呀,你可真不象个男人,一点胆量、勇气都没有,好让我失望哟。”

白梅这么一激将,刘树森只得锁上摩托,跟着她进入二号楼道,然后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显得十分清脆。“你早该到我闺房去瞧一瞧了。”白梅走在前面,并不回头地说着。

上到六楼,白梅掏出钥匙反转了两圈,防盗门就开了;又用另一把钥匙正转两圈,然后轻轻一推,大门吱呀一声响,装修极其豪华的客厅豁然映入刘树森眼帘。

白梅稍稍鞠躬,做了一个优雅的请进动作:“你愣在外面干嘛,快点进去呀!”

刘树森问:“你父母真的不在家?”“难道还有假的不成?”白梅妩媚地冲他一笑,“他们俩昨天到广西桂林春游去了,单位组织的。”

刘树森“哦”了一声,这才一步跨入客厅,一屁股坐在真皮沙发上。

白梅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饮料,嗤地一声拉开递到刘树森手中,又将茶几上的一盒“玉溪”香烟推到他的面前:“不要拘束,要抽就抽,想喝就喝,我也没拿你当客人。”

刘树森就着冰冻饮料,咕噜一气喝了一大半,连声叫道:“真解渴,真舒服。”又将香烟推回,“不管别的男人怎么样,反正我这辈子是不抽烟。”“为什么?”“不为什么,算是我个人的一种自律吧。”“你对自己要求挺严的啦。”“也可以这么说吧。”“要是你跟我爸认识呀,他包管会喜欢上你的,他也是一个严格自律的人呢。”“我不在乎别人对我怎么看,”刘树森说着,突然问道,“叫我上楼到底什么事,怎么还不告诉我呀?”“你这个人呀,可真是个死脑筋,”白梅说着,脸色顿时绯红,“我叫你来屋玩,难道非得有什么事情不可吗?你真的不想参观参观我的闺房吗?我在你眼里就半点魅力也没有吗?”

刘树森闻言,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跟在白梅身后,一步一步地踱进了她的卧室。

白梅将这爿属于她个人的天地早已布置成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心醉神迷的新房,屋内放着两篮娇艳欲滴的鲜花,墙上贴着一个大红“喜”字,挂着的镜框内镶嵌着他们拼在一起的半身照片,两旁牵着一串串五颜六色的彩灯,一条条红色绸带相互缠绕,上面贴着片片金箔,闪烁着耀眼而迷幻的光芒……刚一置身其中,刘树森就觉得全身热血沸腾,一股难以抑制的躁动与激情在胸间澎湃、冲撞、奔突不已。“梅梅,你……”他仿佛染上疟疾,全身颤栗不已。“我……”白梅迎着他的目光,含情脉脉地说道,“父母一走,我就布置成了这个样子,专门迎接你的到来……在内心深处,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梅,我的亲亲梅梅,”刘树森热病般地叫唤着,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一把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一阵狂吻过后,又将她抱到床上,犹如剥笋般动作忙乱地将她身上套着的所有衣衫脱得一干二净。

一具天仙般纯洁、美丽的胴体呈现在他的眼前,在迷幻的灯光与袅绕的乐声中,刘树森恍惚进入了瑰丽灿烂的天堂。

白梅陶醉地闭上了双眼,进入了想象中的飘飘欲仙般的美妙境地。

望着洁白动人的玉体,刘树森稍一犹豫,马上狂暴地动作起来。就在进入实质性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发出一声动物般的低沉吼叫,全身一阵痉挛,所有的激情与冲动顿然消失。

刘树森顿时变成了一片霜打的蔫叶,不得不“败下阵来”,万分沮丧地躺在白梅冰清玉洁般的胴体旁。

那天晚上,他们又试过几次,但都没有成功。

白梅花费了一番心血设计、预演的新婚之夜刚刚拉开帷幕,就越过发展与高潮的实质性阶段而直接进入了尾声。“你有什么隐疾是不是?”白梅关切地问道。“也许是吧,我也弄不太清楚。”刘树森痛苦地回答。

白梅的心头涌过一股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她为一年前的保住贞洁而庆幸,却为预期中的奉献失败而心酸。尽管如此,她不得不压抑内心的真实情感,百般抚慰、宽解黯然神伤的刘树森。

后来,刘树森不再作出徒然无功的努力,两人就那么静静地相拥着一直躺到天明。

第二章

“419”凶杀案如一团棼丝般还没有理出半点明晰的头绪,一桩新的凶杀案又在江州市出其不意地“上演”了。

五月五日这天,又一个燠热难耐的夜晚。

自“419”凶杀案后正好过去了半个月,这段时间江州市虽然下过两场春雨,可气温不仅没能降低缓解,反而随着真正夏天的到来正一天天地升温不止。市民长时间饱受燠热之苦,慢慢地也就适应了,由抱怨变成了幽默与调侃:“现在什么东西都时兴热,什么经商热、气功热、麻将热、减肥热……天气当然也要越来越热啦。”

气温再热,对宏达公司总经理马朝青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办公室、餐厅、小车、卧室都是空调,一天到晚呆在恒温之中,随心所欲地享受着温暖的春天与凉爽的秋季,他对自己今天所处的地位与环境颇感优越与满足。最令他感到惬意的是包养了一位如花似玉、柔情似水的芳龄美女。如今社会上将男人分为六等,还编成了押韵的顺口溜广为流传,什么“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舞厅瞎抓,四等男人下班回家,五等男人有事找妈,六等男人老婆深夜都不回家”。不管编得怎么样,至少说明了当前社会存在着的某些问题及其本质。他娘的,老子这回也算是家外有家,弄了个一等男人的冠冕戴在头上呢,马朝青每有空闲,脑子就要转到那位爱不释怀的情人身上,越想越得意。随着气温的升高,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火热了。每逢周末,马朝青都要抽出时间在她那儿呆上一个夜晚。他总结大半辈子生活经验,觉得人生最富乐趣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怀拥情人,自我折腾、消耗着进入那种欲死欲活、销魂荡魄的美妙时刻,直到瘫软成一堆没有意识的动物般的肉体为止;二是吸食海洛因所产生的幻觉,那种叫着“白粉”的东西可真神奇呵,在那一吞一吐之间,人就变成了创造、主宰世界的上帝,心头想什么就变化什么,需要什么就出现什么,所有的欲望、意念在一刹那间都能得到满足。如果说前者是实的、动物般的享受,那么后者则是虚的、神仙般的体验呢。为此,马朝青在与知心朋友交流时,常常情不自禁地感叹、赞美道:“人生有了这两种享受啊,就是立马死去,也值得了。”

五月五号,一个新的周末又到了,正巧一实力雄厚不能得罪的客户需要应酬,他不得不敷衍地陪同着共进晚餐。叫叫嚷嚷地将一顿酒喝完,已快晚上九点钟了。他吩咐手下人员好好安顿客人休息,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返回公司院内,从车库中开出一辆崭新的“蓝鸟”,恨不得立时生出一双翅膀,飞到伊人怀抱。

车子刚刚退出车库,还没来得及调头,就有一个人影挡在车前。

马朝青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酒看花了眼,不然的话,阒静无人的公司大院内怎会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呢?

他揉揉眼睛,没错,车前光柱中果真站着一个手拎黑色公文包的青年男子。“马经理,找你有急事!”青年男子一手夹包,一手挥动着示意马朝青停车。

马朝青想也不想就停下“蓝鸟”,摇开车窗道:“你有什么事,明天到我办公室来吧,我现在正要出门呢。”“事情很急,耽误两分钟怎么样?”青年男子说着,很快来到驾驶室旁,将脑袋凑进窗内。“既然如此,你就快点说吧。”

于是,青年男子将一串连珠炮似的提问扔向对方,马朝青一边回想,一边犹犹疑疑地回答着什么。

答着答着,他就显得有点不耐烦了,喷着满口酒气道:“我知道的就这些,今后别再拿这些问题来烦我,让开!”

马朝青说着,双手转动方向盘就要开车离去。

青年男子见状,突然拉开随身带着的提包,从中掏出一块牛皮纸包裹着的长方形红砖,闪电般地拍向马朝青头颅。

公司内是他说一不二的领地,前面有执勤的门卫,时间还只是八九点钟的样子,加之喝了酒脑袋多少有点晕乎,马朝青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需要防卫什么。因此,红砖在他头顶当即拍了一个正着,他哼也没哼一声就昏倒在方向盘上。“蓝鸟”顿时熄火,车灯的光暗了下来。

青年男子稍稍犹豫,咬紧牙,猛然抡起那块红砖,对准他的后脑勺,又是狠命地一击。一股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射得驾驶室内到处都是。那个男子似乎早有准备,右手刚一击下,就闪电般地缩了回来,身子往旁边躲了躲,半点血迹也没溅到他的身上。然后,他从口袋内掏出一张迭成方块的报纸,展开,将犯有血案的砖头在外包了几下,迅速装回那个黑色提包中,扣上拉链,仍然夹在腋下,急忙闪进一旁的夜色之中。

青年男子贴在宏达公司围墙脚下,猫着腰悄无声息地紧走几步,借助墙上的两个窝坎,身子往上一跃,敏捷地翻过墙头,眨眼间就逃得无影无踪了。“蓝鸟”犹如断了翅膀似的,在车库旁静静地泊了整整一个夜晚也没有被人发现。

第二天上班时分,不少员工经过车库,透过驾驶室窗户瞥见公司经理伏在方向盘上,也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与警觉。直到公司秘书张小姐有一桩急事非经理亲自经手、拍板不可,这才急急忙忙地找到车库边发现了马朝青被害的尸体,然后慌慌张张地报了案。“505”凶案又一次错过了报警的最佳时刻,更要命的是在凌晨五点左右天空降过一场阵雨,难道说上苍也在有意无意地保护、隐匿这名年轻的作案者吗?

宏达公司总经理马朝青与默默无闻、不甚起眼的钢厂轧钢工人宋勇刚相比,在市内多少也算得上是个头面人物。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他曾被评为市里的优秀企业家,形象上过电视,事迹登过报刊,很是风光过一阵子。因此,他的不幸遇害引起了上级领导特别是江州市公安局的高度重视。

接到报案,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夏天平亲自率领市公安局刑侦骨干赶赴宏达公司。现场得到了很好的保护,但凌晨时分那场不大不小的阵雨足以将罪犯留下的脚印抹得一干二净,他们到达时,已然干燥的水泥地面洁净如洗,没有留下任何作案痕迹。唯一的希望,就是车内的验尸与搜寻了。

据验尸报告单推测,死者马朝青头部于昨晚九点左右两次遭受钝物沉重打击,一次击中头颅,另一次打在后脑勺上,受害人没有任何反抗行为即当场死亡。

经过认真细致的搜查,作案人除了利用钝物击打死者头部造成的两块伤痕外,在车内及死者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其他证据与线索。钝物为平面体,外部包了一层厚纸,具体物件不能确定,可能是砖头、石块,也有可能是钢板、铁块之类的东西;体积与重量更是无法测断,但不可能太大太重,肯定便于随身携带。

宏达公司范围不大,院内没住家属,只有两幢办公大楼。据门卫反映,昨天下午六点钟下班后直到深夜十二点钟关上铁门,公司内没有任何可疑的陌生人员出入。马经理醉醺醺地走进大门时,门卫当然是知道的,当时约摸晚上八点多钟的样子,他进去后一直没有出来,门卫也没有在意,因为经理加班加点后睡在办公室内彻夜不归是常有的事。由此看来,整个作案过程隐密、迅速、果敢、准确,且没有任何目击者。

如果说“419”凶杀案很有可能事发偶然,那么“505”惨案则是一起有计划、有预谋的谋杀。

未破的市府盗窃案本就使得市公安局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至今没有多大进展的“419”凶杀案更是加重了他们的负担,可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505”杀人案似乎向人们表明,犯罪正在不断地升级,凶手越来越猖獗,作案手段也越来越高明了。

副局长夏天平当即召开了紧急现场会,主要强调了三点:一、组织精干力量,加强侦破力度,快速破案;二、封锁“505”惨案的有关消息,希望新闻部门予以配合,暂时保持沉默或是尽量低调处理,避免难以预料的不稳定因素发生;三、要求全市人民提高觉悟,保持高度警惕,积极主动配合公安部门与各种犯罪分子进行坚决的斗争,保证当前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局里马上成立了“505”专案组,由分管刑侦的公安局副局长夏天平挂帅担任组长。于是,“419”凶杀案不得不暂时搁置一旁,将主要人力、物力、精力投入到“505”谋杀案上来。

江大明着手的市府盗窃案已进入了破案的关键时刻,他不可能前功尽弃地撇下不管,于是,“505”谋杀案的具体侦破工作,仍由刘树森具体负责。“505”谋杀案虽比“419”凶案性质严重、影响更大,但既为谋杀案,就有了可圈可点的作案动机与作案对象,侦破工作要比无头悬案易于组织、开展,不致于陷入盲目被动的局面。

马朝青于一九八五年夏天因故自动离职,先是投靠他人,然后自我独立创办公司,在他艰苦奋斗的十五年时间里,因为工作需要,接触面非常广泛,且成分相当复杂,三教九流,几乎无所不有。他既有恩于一些人,同时也得罪了不少人,有的属一般怨愤,有的则构成了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要想将他这些年来的一些关系及所接触的对象进行一一的查证、了解,其工作量之大,实在难以想象。

然而,在没有掌握作案人关键证据与线索的情况下,“505”专案组的办案人员没有半点捷径可走,他们只有采取一种相当原始的侦破方式与手段,分成若干小队赶赴相关各地,开展大量的排查与走访工作。

自从那晚精心设计的新婚之夜“试验”失败之后,白梅虽与刘树森经常保持联系,但她再也没有主动约见。

说内心话,当晚的经历多少让白梅有点失望。她并不是那种头脑封建得古板僵化的姑娘,在贞操这一问题上,显得既传统又现代,她非常看重贞操,但只要是自己真心所爱、值得信赖可以终身托付且二者兼备者,她决不象件地下文物般地封闭自己。上大学时,也曾有过火热滚烫的初恋,但那时一切都还没有稳定,觉得对方难以托付,也就守住了一个姑娘的最后一道防线。她与刘树森在那样一种特殊而非常的环境下相遇、相识、相爱,加之他本身又是一个相当优秀而突出的男子,很快就在白梅心中占据了一席他人无法取代的重要地位,在方方面面得到了她的认可。她刻骨铭心地爱着他,希望与他一生厮守,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献出一切。于是,在两人肌肤相亲的过程中,白梅有时甚至采取了主动的姿态,她希望刘树森不受任何拘束地继续深入,可他总在关键时刻保持着一定的克制与冷静。曾有两个夜晚,白梅“赖”在刘树森那间单人宿舍不愿离开,都让他以天色不早、你父母肯定又等得焦急万分了等由头给“轰”了出来。当时她想,莫非阿森受职业影响给训练成了一个冷血动物不成?白梅现在似乎才真正明白、理解了,原来阿森患有男人最为忌讳的隐疾呀!

为了那一幸福美妙的时刻来临,白梅真是煞费苦心、精心准备、满怀期待,而等待着的却是一种没有高潮的结局!她不相信,这么一个英俊潇洒、健壮强劲的男人会在关键时刻瑟瑟抖颤、痛苦退缩,与制服歹徒救她脱险时的英雄气概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个人情感与隐私方面会遇上歹徒强暴与恋人阳萎这种强烈的两极反差。这对每一个正常而纯洁的姑娘来说,都是一种不堪忍受的折磨与打击。

然而,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将一瞬间产生的本能情感埋藏在内心的隐密深处。她知道,刘树森比他更为尴尬痛苦,也更加需要宽解与抚慰。她做了应该做的一切,并且做得相当成功,刘树森似乎半点也没有感到白梅曾经有过哪怕是短暂的异样。

她太爱树森了,觉得生活中不能没有他。不说近一年来他们相互交往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即使作为回报,他在危急时刻毫不犹豫地为她挺身而出解除厄难,她也要帮助他跨越关隘,治好隐疾。当然,白梅也曾想过,如果一切努力失败,树森的隐疾无法治愈,不能挽回一个男人固有的生命雄风与生育能力,也许,她将因此而失去一个女人的应有乐趣与人生的正常生活,那么,她将如何抉择?

不管怎样,也要与他在一起!对此,白梅没有表现出半点犹豫彷徨。

她一心系挂在了刘树森身上,什么事情也干不了。思来想去,就跑进江州市几个有名的书店,买回一大堆有关男性性疾病方面的书籍,专心致志地阅读起来。

她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为树森做一点实事,尽快为他治好男性隐疾,解除心理上的沉重包袱。

于是,她很快就主动与他联系了,一些话在电话里不便明说,便以两人能够感知的语言暗示他、鼓励他,希望他树立一个男人应有的乐观与自信。“心灵的自信将会带来生理上的全面改观,”她总是这样说道。

刘树森显然没有白梅那么热烈,他的情绪既不昂扬,也不怎么低落。令白梅略感意外的是,他的心事好象并没有放在这方面,也就是说,他并不怎么将那天晚上的失败看得十分严重。也许是他不愿触及心灵的伤痛,才在电话中有意显得那么淡然平静?

连续一个多星期,差不多都是白梅主动在与刘树森联系。这天上午,白梅正准备出门采访,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请问您找谁?”她的话音还没落,就惊喜地听到了一个最熟悉的声音,“阿森,是你呀,我真没想到呢!”“怎么,难道只能是你找我,就不兴我打电话找你么?”“我巴不得你一天到晚跟我打电话呢。”“那你还工不工作呀?”“不工作,哪来饭吃?难道一辈子靠你养活不成?”“我想养你一辈子,又没有这样的福分。”“你有,你就是有嘛,”白梅在电话这头撒起娇来,“就看你愿不愿意了。”“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啊,只是……”说到这里,刘树森突然压低了声音,“我现在说话不太方便,咱们还是晚上面谈吧。”“你是说面谈?”刘树森主动提出见面,白梅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呢,不禁又反问了这么一句。“对,面谈,你今晚有时间吗?”“我跟你相比,有的就是时间。”“那行,咱们今晚七点半在我寝室见面,好吗?”“好的,”白梅还想跟树森聊几句,没想到他刚一得到肯定的答复,就放下了电话。

晚上七点半,不迟也不早,白梅准时敲响了刘树森宿舍的木门。“笃笃笃”的声音刚刚响过三下,大门就拉开了一道缝隙,刘树森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道:“今天可真准时啊!”“再不准时,你又要发表长篇大论了。”“今天值得表扬,嗳,你还站外面干嘛,快进来吧。”说着一把将她拉将进屋,迫不及待地拥在怀里狂吻起来。吻了一会,想起门还没关,这才放开白梅。

刘树森的亲吻使得白梅产生了一阵幸福的晕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愉快而充分地享受着。两人的身体突然分开,白梅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缺失,睁开眼睛望望正在关门的树森,又开始打量四周,很快就觉出了室内的异样。树森的单身宿舍她已来过多次,可以说熟悉得再熟悉不过了,十多平方米的面积,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普通办公桌、一把靠背椅、一个方凳,屋内最多的就是书,床头、凳上、桌上、地下到处都是。房屋虽然狭小,但床铺、桌椅、书籍与一些生活日常用品都摆放得颇有条理,也就显得比较宽敞。显然,阿森今晚又有了一番新的布置,添加了不少新的内容,墙角放着一盆盛开的鲜花,对着床铺的墙壁贴着一个大红“喜”字,两条细绳交叉着悬在空中,上面缠绕着五颜六色的彩灯,还有两条沾着金箔的红色绸带闪烁、跳跃着一股迷幻而神奇的光芒。

白梅正诧异地欣赏着,刘树森从后面箍紧她的腰肢,贴在她耳边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啊,要不你提醒,我还以为正站在自己的房间呢。”“本来就是向你学的嘛。”“向我学?”白梅不解地回望着他。“那天晚上实在对不起,你花那么多时间与精力准备,结果我是那么一副蔫样,我想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因此呀……就想好好地弥补一下。”“重要的不在于形式,而是内容。”“在内容方面,我也会有出色表现的。”“阿森,不要急,慢慢来嘛,其实你那病也算不了什么,不要老放在心上成为一种无法卸掉的心理负担。请你放心吧,这辈子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跟在你身边的。”“我不能欠你什么,不然的话,我的心灵片刻都不会安宁的。”“要说欠什么的话,应该是我呢。”“不不不,是我,是我。”“树森,咱们就不要争了。你应该知道,姑娘看重一个男人,并不仅仅在于性这一点上。何况你的病并不在生理方面,而是某种心理障碍呢。”白梅将刘树森按在靠背椅子上,自己则搬过方凳坐在他的对面,“今晚我跟你当回心理医生怎么样?”

树森笑道:“看了几本弗洛伊德,就想在我面前卖弄呀?”“弗洛伊德的那些东西也有真理呢,不然的话,他的精神分析法怎能风靡整个世界?”“好吧,今天我就豁出去了,让你跟我分析诊断吧。”“我一分钱的出诊费都不收你的为你义诊,你好象还不悦意似的。”“哪里哪里,我是求之不得呢。”

于是,白梅就将近段时间通过阅读掌握的一些男性性疾病方面的知识比照着刘树森的隐疾,活学活用地分析起来。“阿森,我说过,你的病根主要在于心理,”白梅俨乎其然地说了起来,“其根缘不外乎以下三种情况:一、童年时在性认识、性教育等方面受过严重压抑,至今还没有走出过去的阴影;二、青春萌动时受过性的刺激与打击,导致性生理的异化发展;三、那次歹徒对我的施暴未遂在你心灵深处产生了变态影响,你在那次事件中得出一个相当片面的结论,认为性不仅是丑恶的,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在你的潜意识深处,恐怕只要将我与性联系在一起,就想到了罪恶是不是?你制止了那两名歹徒,自己却又成了他们的替身,只要想到这一点,你就无法接受,就不能完成男女间的正常交合……”

刘树森听着,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道:“有道理,梅梅呀,你说的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呢。咳,你这家伙,我可真的服了你,就是有灵气,学什么,成什么,你要是去开一个心理诊所啊,生意一定火爆得不得了,会把那些装模作样的心理医生的饭碗给夺走。”“别打岔,你听我说完嘛!”白梅不理树森的赞赏,继续往下分析道,“不管你的心理疾病属于哪种情况,我以为关键的症结都在于对性的认识上。也就是说,你过去对性的认识是主观的、单向的、片面的,应客观、公正、全面地看待它才行。性,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男女交合也是人类不可或缺的一种遗传本能,咱们不说别的,如果没有它,人类谈何繁衍发展?正常的男女两性关系,是美的结合与典范,是一种与天地万物相互交融的神圣境界……”

刘树森听着听着,不禁为之动容了:“梅梅,你说的有道理,给我很大的启发。”“那么,跟我谈谈你的过去,讲讲你的童年、少年、青年时候的有关性方面的经历与体验,咱们再来一起具体分析怎么样?”“过去?”刘树森想了想,摇摇头道,“过去哪来性的经历与体验?只有朦朦胧胧的冲动,没有什么好谈的。就你刚才说的三种情况而言,我想我的病状很有可能就是你分析的第三种,那天晚上给我的刺激实在是太深了,一方是两个丑恶的歹徒,一方是纯洁美丽的天使,这样的一种反差,却在暴力的压迫下构成男女两性最深刻最隐密的接触,要是我再晚去几分钟,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那样的情景只要稍一想象我就不寒而栗……”“也许我本人都没有你的后怕严重呢,所以说啊,正确认识男女两性关系是走出阴影的基础。”“梅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一个问题可以吗?”“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不会介意的。”“难道你经历了那次强奸未遂事件后,在性方面就没有半点异常反应吗?比如冷漠、害怕、回避、防范等。”“因为是你救了我,所以你在我眼里就成了一座‘保护神’,对你不仅没有回避与防范、冷漠与害怕,反而有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与狂热;即使产生那样的异常反应,我想也只能是在其他男人身上;还有一点,男人与女人的生理有别,一般来说,女人都居于被动的态势,她就是害怕、冷漠,只要男人正常,也不影响两性之间的交合。”“梅梅,经历了那晚的失败,当时我很自卑,总觉得对不起你,好象低你一等似的。要不是你接二连三地主动与我联系、鼓励,我还真没勇气跟你通话呢。可近两天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心头总是有着一种冲动,一天到晚都想跟你亲近,想再试一试。”“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专家建议不要轻易再试,如果第二次又不成功,自卑感会更加强烈,弄不好还会产生一种本能的恐惧,导致男性功能的真正萎缩与丧失。”“真有这么严重吗?”“医生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有时候还要听听才是,”白梅说着,又问,“这几天,你是不是有什么值得格外兴奋、庆贺的事儿?”“好象没有啊,”刘树森想了想,“要说有的话,可能就是发生了一桩新的谋杀案。”“你是说‘505’谋杀案?”

刘树森点点头。“提起这桩案子啊,我还想请你跟我帮忙呢。”“帮什么忙?”“当然是采访啊!尽管‘505’谋杀案跟上月发生的‘419’凶杀案是完全不同的两件案子,但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心里头却有一种预感,总觉得这两桩案子都是同一个人干的。”“有什么理由吗?”“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是一种直感。”“是吗?你的这种预感,倒为我们立案侦案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呢。”“我想两件案子同时采访,掌握它们的相关资料,你能帮助我吗?”“可以,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不涉及机密,在上级部门许可的范围内,我保证满足你的要求。”“太好了!”白梅高兴地叫着,“怪不得发生了谋杀案你还要兴奋呢,我现在才理解了。”“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只要一有大案要案,我就象一只闻到异味、见到猎物的猎犬,全身顿时进入了一种最佳亢奋状态,不管多大的压力,也不管多累,可以整天整夜一刻不停地干下去。”“阿森,其实啊,你是把一种职业的过敏反应,当成了男性的生理躁动呢。”“也不尽然,”刘树森激动地回道,“除了破案的兴奋,想到你就更加兴奋。你瞧,今天刚与你约定,我就高效率地在很短的时间内把这间单身宿舍差不多都布置成了又一个新房呢。梅梅,我要弥补那天晚上的遗憾,要让你在这间屋子里成为真正的新娘,我需要你,真的,我都快憋不住了,我现在就要你!”

刘树森说着,胸腔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痴迷的目光粘在白梅脸上,他慢慢地站起身来,一步跨上前,使出全身力气一把将白梅抱在怀里,顺势放到床上,迅速撩起她的裙子,稍稍犹疑,就象一只下山猛虎突然压在她的身上。

白梅顿时觉得一个硬物顶住了自己的身体下部,硬物在移动、寻找、试探……她望着刘树森贴在近前的激动得有点变形的面孔,任他疯狂地动作着,静静地等待着汹涌的潮水漫向远方。是的,阿森肯定又是一阵没有结果的冲动呢,她不便拒绝,也无法配合,就如一个旁观者般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她心里想着的,是弄清阿森第二次失败的过程,以便更好地对症下药呢。就在这时,白梅突然感到那个硬物一路长驱直入挺进了自己的身体。她猝不及防,心头涌起一股难忍的疼痛,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尖叫。她听到了自己的叫声,立时被它的怪异惊呆了,赶紧咬牙忍住。疼痛如掠过水面的海鸥扇动双翅飞向遥远的蓝天,于是,她感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无可言说的快感,发出一声声无法抑制的的呻吟……

只有这时,她才感到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位名副其实的新娘。

他们两人的衣服都未脱掉,身体隔着一层布帘,就只有那个敏感的部位在不断地频频接触。

白梅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平生的第一次交合。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她将永远记住这个特殊的瞬间,象闪回的电影镜头般在自己的心灵屏幕上放映不止。

经过艰难的调查、走访,“505”专案组掌握了大量有关马朝青的具体情况,一番排查、梳理过后,就有两条线索清晰地凸现在办案人员面前:

一、美岛有限公司总经理程可仁具有作案嫌疑。

马朝青于十五年前离开市机床厂之初,投奔的就是程可仁。程可仁将他视为亲信,从部门经理提拔为副总经理,对他可谓不薄。可后来,马朝青却恩将仇报,不仅与他夫人有染,还将程可仁的骨干分子拉走了三分之一,然后自立门户创办了现在的宏达有限公司。程可仁赔了夫人又折兵,自然不甘心,他扬言一定要伺机报仇雪恨。

二、马朝青具有吸毒贩毒嫌疑,很有可能死于内讧。

过去,马朝青曾涉嫌走私,有关部门没有掌握切实证据,无法进行惩处,最后只得不了了之。可人们从来就没有想到他还参与吸毒、贩毒,只是在查封、清理死者的遗物时才发现了几包海洛因;还有一个厚厚的记事本,写有汉字、阿拉伯数字,其中间隔地画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据推测,上面记载着的,都是一些与贩毒有关的具体日期、地点、数量与交货方式。吸毒贩毒团伙内部,经常产生不明因由的矛盾与内讧,马朝青之死可能与此相关。

两条线索,一明一暗,程可仁已浮出水面,而吸毒贩毒一线则潜隐极深,不花大力气、大功夫,一时难见收效。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专案组决定一边派员继续抓住马朝青的吸毒贩毒不放,一边突击清查程可仁。

继续在程可仁外围调查,已不可能取得重大进展。程可仁与马朝青过去的恩恩怨怨可说尽人皆知,他本人心里肯定十分清楚自己已进入了公安部门的视野,因此,不存在着打草惊蛇的问题,只有接近、了解他本人,案子才有可能出现转机。

刘树森与刑警支队政委欧阳跃及其他侦查员正研究着如何直接查证程可仁的可行方案,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是,程可仁竟主动找到专案组,前来说明有关情况。

他中等个儿,上穿白衬衫,下着一条银灰色名牌西裤,手拎一个黑色真皮包。一眼望去,显得病病蔫蔫,萎靡不振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所谓的老板派头。他一进门,就直奔主题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今日来找你们,是专门来谈‘505’谋杀案的,好洗刷自己的清白。”

刘树森叫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让戴杰给他当助手,另一名侦查员关雪在一旁记录。“当我听到马朝青被杀的消息后,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已成为公安部门怀疑的对象,尽管我当时不在江洲市内,可也脱不了干系,因为我跟他之间的一些恩怨曾在江洲市广为流传。我就是想不被怀疑、想躲开,也躲不过的。”没等专案组成员开口询问,程可仁就自个自地开口说了起来。“你当时在哪里?”“在海口,正跟那里的一家公司谈一笔生意。马朝青被杀后,我们公司的副总经理牟洪当即打我的手机告诉我这件事,我一听就急了,再也没有心思谈业务,只好立马将牟洪召去,由他全权代表我继续在海南开展工作。然后,我就匆匆乘机赶回江洲,在家里恭候你们的到来。我想你们一定要去找我了解有关情况的,可几天过去了,你们却一等不来,两等不来,我在家里急得团团转,你们却就是不出面。如果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要这桩案子不破,我就会永远成为你们的怀疑与监控对象。一想到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别人的监视,并且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我就焦躁得没法,就难以开展公司的正常业务。长期拖下去,我不就完了么?后来就想,与其坐等你们前去,不如自己主动找上门来澄清事实的真相。”程可仁说着,打开提包,抖抖索索地掏出一迭票据递了过来,“这是我在海南住宿的发票及往返机票,还有对方公司接待的日程安排及会谈记要,它们都可证实案发时我不在江洲,不在现场。”

刘树森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听着,右手指了指,让程可仁将票据放在办公桌上。“就算案发时你呆在海口不在现场,可象你这样有钱的老板,难道就不能雇请一个杀手吗?由他出面,也许比你本人干得还要利落呢。”戴杰出其不意地问道。能够做刘树森的助手与程可仁进行这场特殊的“对话”,他实在是太高兴了,非常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一个劲地告诫自己,一定要超常发挥,力争受到刘队长的赏识,成为跟随在他身边的一名真正而固定的得力助手。

程可仁道:“是的,我不是说过嘛,尽管我当时不在江洲,你们也会怀疑我的。”“既然如此,你准备如何洗刷自己呢?”戴杰继续问道。“我想向你们说明我跟马朝青之间的一些恩恩怨怨的真实内幕,外面流传的那些,本来就掺了水分,再经过众口百人传来传去,到后来就完全变形走了样。我相信,只要道出事情的真相,你们才不会怀疑我,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这时,刘树森示意戴杰倒来一杯纯净水,程可仁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清清嗓子,就一五一十地讲开了。

当年马朝青从市机床厂主动离职,并非他具有“高瞻远瞩”的才识,而是出于一种被迫与无奈。当时的机床厂效益相当之好,是市里有名的排头企业,谁也没有料到它后来会出现萧条、停产、拍卖的可悲局面。当时,马朝青与分厂厂长关系闹得很僵,加上又在一次值班时出了意外事故,将受到严厉的惩处,弄不好还有可能要除名。在这种情况下,马朝青以退为进,主动提出离职申请,给自己弄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台阶。不知内情的人们怎么都不理解,放着国营企业的主人翁不当、“铁饭碗”不要,却到一家私营企业打工,而当时的私营企业,还被人们视为另类与怪物,一家家如走钢丝绳般说破产就破产了。只是到了后来,当人们回头再来看时,才觉得马朝青当时的“跳槽”与选择具有先见之明,认为他有勇气有胆略。经过新闻媒体一报道,就被人传得神乎其神了。而知道内情的人总是少数,他们一般不会站出来,或者说无法站出来辟谣。

马朝青从机床厂离职后,很快就投奔到程可仁门下。表面看来,不过是一种工作的正常选择现象,并没有什么令人怀疑的奇特之处,只有相关的当事人才知道这是一笔幕后交易的结果与“产物”。

程可仁的第一夫人名叫江苹,原是马朝青的初恋情人,是他从中插一杠子挖了过来,这才投入他的怀抱成为名媒正娶的夫人。马朝青失恋后,一段时间变得丧魂失魄,只有一个沉重的肉身还在工厂上班、在大街行走、在吃饭穿衣睡觉。一有空闲,他就固执地跟在程可仁身后,既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程可仁夺走他的情人本来就理亏,加上他长期不声不响地跟在身后又拿他无可奈何,他害怕得不行,就请夫人出面调停解决。

那天,江苹拦在马朝青面前说:“朝青,我都成别人的人了,你就死了那份心思吧。”

马朝青说:“你早就在我心底死了呢。”“那你就另外找个女人过日子吧。”“我找不找人是我的事,你管得着吗?我又没去找你,你跑来找我干什么?”“你一天到晚跟在我老公身后不就跟找我一样么?”“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跟在你老公身后?照你这么说来我路也不能走了?难道我说什么了,还是做什么了?老子要是杀了人放了火,有政府管着呢,也犯不着你来教训我!”“朝青,我不跟你横扯筋,只希望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份上不要自己折磨自己了。”说到这里,江苹的语调变得温柔起来,“我过去跟你,两人毕竟还是有感情的,尽管我没有嫁给你,可在内心深处,我永远都记得我们过去的情谊。”

马朝青闻言,当即很感动,也就爽快地说道:“苹儿,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我听你的,今后不跟着他就是了。”“往后去,要是有什么事情,或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你尽管来找我,只要帮得够的,我会看在咱们过去的情份上拉你一把的。”

当时,江苹也不过是动了感情说说而已,并没有把它当回真,也没放在心底。没想到几年后马朝青真的找上门来了,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希望投奔程可仁。江苹心里自然清楚将自己过去的情人安插在丈夫的公司不太合适,就想送他几个钱打发了事,可马朝青不依,他说你说话不能不算数啊,当初我听你的跟你老公解了围,如今他发达了我来讨口饭吃你还好意思赶我走吗?江苹无奈,只得答应试试看。程可仁本来就觉得自己欠着马朝青什么,加上老婆的枕头风一吹,他也没有往深处想,当即就答应马朝青来公司上班,还给他封了个部门经理的头衔。

马朝青进公司后,很能吃苦,也有头脑,很快就学会了经营管理,他不仅对总经理表现得十分忠诚,对经理夫人更是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这些,都获得了程可仁的信任与好感。本着知人善任的原则,两年后,程可仁又把他提拔为公司的第三副总经理。

程可仁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财产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围在身边的漂亮女人可以成双成打地瞎抓,哪象过去,找个老婆都得挖人家的墙角才行。他也就不拘小节地潇洒起来,来者不拒地逢场作戏。很多人是冲着他的钱财而来,当然也不乏真正的优秀者。其中就有一个名叫伊秋的姑娘,芳龄二十三,大学毕业,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气质有气质,要知识有知识……她在他眼里呀,简直就是百无挑剔几乎达到了完美的程度。日子一长,两人慢慢地就弄出了感情,于是,伊秋就不满足于仅仅做他的情人,而要当他明媒正娶的妻人。将伊秋与江苹一比,真是美丑、优劣顿时判若分明,他当然也乐得堂堂正正地拥着伊秋这样娇艳的漂亮女人。可江苹也是不好惹的,他一时无法跨越这道障碍,难以解脱他们间婚姻的束缚。

程可仁不甘心与已然人老珠黄的江苹绑在一起,就开始绞尽脑汁地寻求解脱之策。想来想去,后来就想到了江苹的初恋情人马朝青身上。程可仁心里最清楚,尽管他们恋爱时就已经吃过禁果,可如今并没有藕断丝连发生什么,即使想“栽脏”,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借口。

怎么办?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鸡蛋都会裂缝遭受蚊虫的叮咬,何况是两个大活人呢?于是,程可仁略施小计,指使公司两名职员,从中稍加“撮合”,就被程可仁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将马朝青与江苹两人在江洲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隐密深处当场逮了个正着。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环境,他们俩自己也弄不清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就是什么也没有做,也是有口难辨啊!

一个星期后,马朝青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美岛公司;再一个星期,程可仁与江苹办了协议离婚手续;不久,马朝青就独立门户,成立了新的宏达有限公司,他原来分管的一些手下干将,都在他许诺的高薪诱惑下纷纷“跳槽”,归到宏达公司的门下为他效劳。

一时间,马朝青的风流韵事与忘恩负义被传得沸沸扬扬,到处受到人们的冷脸相待。

于是,程可仁每到一地,都不得不将自己扮成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并一再扬言要报仇雪恨,伺机将马朝青“碎尸万段”。“你们想,我当时已将一些话说得那样肯定那样凶狠,即使过去了十来年,人们都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了。可只要马朝青一死,人们自然会立时想起我说过的那些话,我就是想逃避,也逃脱不了呀!”程可仁将他与马朝青之间的恩怨原原本本地叙说了一遍,然后得出结论道,“其实我只是在虚张声势,伪装自己,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受害人,达到与伊秋结合的目的。因此,即使马朝青当时拉走了我公司三分之一的骨干力量,我也能够理解,并不怎么恨他。在内心深处,我对马朝青不仅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反而有着一种愧疚,一些事情,是我对不起他,我是怎么也不会去动手杀掉他的。再则,以我的个性而言,要是做什么事呀,从不张扬,而是不声不响地去做。直到事情做成了,人家才知道原来程可仁又干成了这么一桩新的事情呢。”“你说的都是真的?”戴军问。“都是真的,我敢以我的人格担保!”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刘树森突然大声喝道:“象你这样的人还配得上侈谈什么人格吗?”

程可仁闻言,当即低下脑袋,神情沮丧地说道:“我知道你们一定看不起我,可过去的这些事情不说,又无法洗刷自己。因此,我宁可受到道德法庭的良心审判,也不愿被你们推上刑事法庭。你们若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去了解有关当事人嘛,马朝青虽然死了,可我的第一夫人江苹,还有第二夫人伊秋都可以出面为我作证。”

正如程可仁自己所言,他的所作所为应该受到道德法庭的谴责,可他毕竟没有触犯法律,却无法将他押上刑事审判台。

谈话只能到此结束。

分头走访江苹与伊秋,还有其他一些知情者,将他们的所叙放在一起分析综合,也从另一角度基本上证实了程可仁所言不虚。

既没有充分必要的作案动机,又没有作案时间,程可仁的犯罪嫌疑可以基本排除。

于是,侦查工作只得进行战略性的大转移,向第二条线索“进军”。

第三章

市府盗窃案终于在规定的期限内破获了,江大明如释如负,可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窃贼竟是市二中的几个高二学生。

事情的起因与经过都非常简单,他们班上的一个同学病了,几个相好的就想买点东西上医院去看望。可大家倾尽囊中所有,凑来凑去还不到二十块钱。空着手去没有面子,东西太少又拿不出手。大家一时无计可施,突然一人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叫道:“干脆,咱们偷点钱来花怎么样?”这一叫竟唤醒了大家心中一直压抑潜藏着的“性本恶”,都举双手表示赞成。是的,偷,这一字眼实在是太富刺激太有诱惑力了,咱们今晚就豁出去,偷它那么一次吧。可是,到处都是“铜墙铁壁”,上哪儿去偷呢?大家计议着,突然就想到了市政府机关,在他们的想象中,那里不仅是权威的象征,也是一个金钱的所在地,随便弄点钱来花应该是小菜一碟。可市府机关门口有警卫站岗,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不要紧,趁他们不注意,或是随便想个法子不就混进去了吗?只要混进去,你就是在里面闹翻天,外人也无法知晓了。

主意打定,他们就分头行动,一个个果真还有点本事,全都混了进去。他们会合后进到一楼,撬开第一个办公室,翻遍办公桌、文件夹、档案柜,竟没有找到一分钱。这是怎么回事呀?难道市政府机关是一个清水衙门不成?这怎么可能呢?他们相当失望,但没有绝望,又不甘心地向第二个办公室发起新的一轮“进攻”。

他们从一楼翻到二楼,又爬到三楼,几乎翻遍了每一个办公室,将所有的文件、档案、资料、报纸、杂志等弄得一塌糊涂、满地皆是,总共才找到了一千多元人民币。

由于作案人的特殊性,这桩破获的窃案不可能进行大量的宣传报道,也不可能受到上级部门的明令嘉奖,只在系统内部通报表扬。

刘树森对江大明说:“不管怎样,案子总归是破了,上面不嘉奖,我们自己得好好地庆贺庆贺才是。”“行,一为庆贺,二则忙了这多天,也该放松一下才是。”江大明满口应承道,“这样吧,今天晚上六点半上我家去喝酒。”

刘树森说:“免得麻烦嫂子,咱们俩在外面随便选个餐馆喝两杯吧。”“我倒好说,关键是你嫂子对你有意见呢。”“她对我有什么意见?”“她说你怎么好久不上咱家去喝酒了,是不是有了新朋友,忘了旧朋友;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啊。”“哪能呢,你就不能跟我解释解释,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呢。”“你还是今天上我家跟她解释去吧。”“说来说去,不就是上你家喝酒吗?从内心说,我可求之不得呢,巴不得天天上你家撮吃撮喝呢。”“在家里有情调,有氛围,什么都可说,无拘无束,不象在外面餐馆,要注意咱们的形象,不能喝多,不能喧哗,一点都尽不了兴。”“还是你说的有道理。”“六点半,那就这样定了。”“行,保证准时赶到。”

开完破获市府窃案的总结会,江大明就早早地回到家中,帮着妻子夏红一起,忙着切菜洗菜下厨。

当刘树森拎着两瓶“五粮液”于六点半赶到时,他们早已准备停当,丰盛的菜肴摆了一满桌。“你们吓我呀,搞了这多的菜,是不是把我当成了一个酒囊饭袋呀?”刚一进门,刘树森就大嚷大叫。

江大明说:“树森你自我感觉怎么就这好啊?你到底搞清楚没有,今天到底谁是主角谁是配角?”

夏红也在一旁说:“我今天请你,主要是跟大明助兴,庆贺他破获了一个特殊的案子,你就不要反客为主了。”“是是是,”刘树森将两瓶“五粮液”往茶几上一墩,一迭连声地叫道,“我一定要端正态度,摆正自己的位置。”“哟,树森你还带了两瓶酒呀,”夏红故意惊叫道,“也真是太见外了。”“为大明庆功,我总得表示点什么才行呀,”刘树森辩解道,“这是两瓶庆功酒呢。”

江大明说:“他是担心咱们家穷,拿不出好酒来呢。”“好好好,我一张嘴说不赢你们全家子,我投降认输还不行吗?”“你马上结婚,生个胖小子,不也就是一家子了吗?这又不是什么办不到的难事!”

提起婚姻,刘树森顿时失了刚才的活跃、机智与幽默,变得腼腆起来:“不急,不急,心急吃不得热粥呢。”

夏红说:“还不急,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你以为你还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伙子么?听说你谈了一个蛮漂亮的朋友,不能总是金屋藏娇,也该带来让我们欣赏欣赏才是啊。”“咱们不谈这个好不好?”

这时,一直坐在沙发上沉默着的女儿江小枫突然开口发言了:“你们一见面呀,就谈这谈那的,我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难道你们就不打算上桌吃饭了?”

江大明赶紧道:“好,小枫这意见提得好,我们虚心接受,这就全部上桌。”

大家围桌而坐,刘树森与江大明将酒杯斟得满满地,夏红与小枫也象征地倒了一点,四人一起举杯,共同庆贺江大明破获了一起特殊的窃案。

全都一饮而尽,气氛十分热烈,江大明一家没拿刘树森当外人,树森也仿佛就是他们家中的一分子。夏红与小枫放下酒杯,就端碗吃饭。于是,江大明与刘树森两人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一边喝,一边谈着的还是案子。

刘树森将“505”谋杀案第一条线索的侦查情况跟江大明谈了,又兴致勃勃地说起第二条线索道:“我们顺着马朝青吸毒贩毒这一事实往下挖,竟发现他儿子马欣欣也是一个吸毒成癖的瘾君子,就把他送进市戒毒所进行强制戒毒去了。大明呀,这回我有一种预感,咱们一定会在这条线上大有斩获,即使查不到杀害马朝青的凶手,也能破获一个也许是我市有史以来最大的贩毒团伙,当然,也说不定会一举两得呢。”“这段时间让你辛苦了,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碰杯,发出当地一声脆响。“唉,这两个案子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你一回来,我也就轻松解脱了。”“这两个案子你都快摸熟了,往后去,还得靠你挑大梁呢。”“咱们哥俩还分什么你我彼此呢?来,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

谈起友谊,他们不禁回想起了曾在一起出生入死的日子,江大明说:“树森啊,过去那些日子,真是回想不得,特别是遇上严打抓逃犯,咱们俩绑在一块,饿了就啃几口方便面,困了随便找个地方倒头就睡,若遇空闲,两人就着一袋花生米,捧着一瓶烧酒,你喝一口,又递过来让我喝上一口,一瓶酒就这样轮流着在咱们俩手中传来传去,直到喝个一干二净瓶底朝天为止。”“是啊,”刘树森接过话头道,“那时苦是苦点,但也乐在其中呢。”“要说艰苦倒还真算不了什么,最要命的是还得时时提着个脑袋冒着生命危险。”“可不是嘛,弄不好就把性命都搭上去了。有人说司机是一脚踩着油门,一脚踩在地狱;可要我说呀,干我们这行的比司机更厉害,差不多有一只半脚踩进地狱里头呢。”“你还记得那次不,”江大明独自喝了一口问,“咱们将一伙抢劫犯逼在了一个山沟沟里头的事儿?”“记得,当然记得呀,那次可真算得上太残酷了!”“那回要不是你,我的命儿早就完蛋了,还能跟你这么坐着一块喝酒吗?”“来,喝酒喝酒,”刘树森说道,“那档子事都过去好多年了,你也不知说过多少遍,还提它干嘛。”“不,我要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救命之恩,”江大明说着说着,就动了感情,“当时,咱们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伙抢劫犯手头藏着自制的土枪,尽管枪的质量不怎么样,可杀伤力却十分了得。他们被逼上绝路后,就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突然一声枪响,我们都惊呆了。可谁也没被枪声吓住,反而争先恐后地抢着往前冲。你说你年轻牺牲了没有负担要我让你上,我说我已经在世界上留下了自己的种子就是立马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们两人谁也不让,都抢着上前。结果你出其不意地使出一个绊子,猛然一下将我绊倒在地,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又是一声枪响,你往旁边一躲,可那粒子弹还是射中了你的大腿,你扑嗵一声倒在地上。我趴在地上开了两枪,赶紧站起身来,向那群歹徒扑去。突然,你发现一个家伙躲在暗处,正在向我瞄准,你伸出右手,叭地就是一枪,那个家伙应声倒在地上;这时,你又看见另一名凶犯向我举起了土枪,你已经来不及开枪回击了,就拖着伤腿,拚着全身力气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把将我按倒在地。叭叭两声枪响,子弹呼啸着从我们头顶飞过,树森,那回可真叫险啊……”

刘树森也喝得有点醉意醺醺了,但他头脑仍十分清醒:“这些年你给我的帮助我真是说都说不清呢,唉,都是好朋友,好兄弟,相互帮衬,应该的,你说对不?”

早已放碗的夏红在一旁看着电视,不时地观望着酒桌这边的动静,见两瓶“五粮液”已干掉一瓶半,便走了过来,将剩下的半瓶收了,然后敲敲桌子道:“好了,都喝得差不多了,该收场啦。”

当地一声,碰杯的声音又一次清脆地响过,庆贺的酒宴也就进入了最后的尾声。

经过一夜的休息调整,第二天一早,江大明就精神饱满地介入到“505”专案组。

整整两天,他都在翻看两案的卷宗及其材料。一边看,一边不时地叫来刘树森或其他侦查员,询问不太清楚的有关情况。

直到第三天,江大明才真正投入到角色之中。

他将刘树森叫到一边交流自己对两桩案子的看法。“这些日子,你们确实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他开口说道,“特别是现在正全力着手侦查的马朝青吸毒贩毒这条线索,就极有价值,可以预见得到,只要抓住不放,深挖深查,将大有收获。可是,你却忽略了一个本来不该忽视的重大线索。”“什么线索?”刘树森紧张地问道。“就‘419’凶杀案与‘505’谋杀案表面看来,其作案工具、作案手段大相径廷,作案对象地位也相差悬殊,可它们却有着一定的内在联系。”“是的,我们也分析过两案的内在相同之处,比如作案时间都在晚上,行动都很诡密,都有意掩饰作案痕迹,具有较强的反侦查能力等等,也曾想过将两案串在一起并立侦查,可它们的不同又是那么明显,一下子实在难以找到本质的相同共通之处。”“难道你真的没有发现?”江大明问。

刘树森摇摇头道:“真的没有。”“受害人宋勇刚与马朝青很早以前就认识,关系可能非同一般。”“你怎么知道的?”“案卷上都有记载。”

刘树森不解地望着他。“他们的个人履历表上不是写得一清二楚么,三十年前,两人曾一同到南平县夹竹园乡刘家湾村插队落户过。”“哦,我可没有将这一既隐蔽又明显的共同点摆放在一起研究,真是一个大大的疏忽。”刘树森说着,显出一副懊悔不安的样子,“每人都有自己的盲点,看来这便是我一时无法透视的一个盲点了。大明,亏得你及时介入,不然的话,我们都没重视这一显而易见的共通之处呢。”

江大明说:“如果我身在其中,也许跟你们一样也会视而不见呢。当你们做了那么多的工作之后,我再以一个旁观者和侦查员的双重身份认真探究,当然就能够发现一些富有价值的内容了。就好比你们把矿床都开采出来了,还在继续向前进行着,我所做的,不过是把一些你们顾不上拣拾的非常珍贵的矿石挑选出来而已。”

刘树森高兴地说:“有了你的一番挑选,案子又有了一条新的线索,这真是太好了!我就说过呢,只要你一回来,我就真的可以缓一口气了。”“案子一天不破,我们就一天缓不过气来呢,”江大明说着,又回到先前的思路上,“现在,只要将宋勇刚与马朝青这两个受害人的特殊关系与前后发生的两起凶杀案联系在一起,我们便有充分的理由推断,这是两起密切相关的报复杀人案。杀人的内在动机与原因,很有可能就在他们曾经下乡插队的那个刘家湾。”“嗯,有道理。”刘树森连连点头道。“因此啊,我想明天就动身到刘家湾去走一遭,至于你,”江大明吩咐道,“还是继续抓住吸毒贩毒的线索深挖不放,争取弄出点‘水响’。”“我将尽力!”

一番谈话后,两人便开始分头行动。

对刘树森的隐疾,白梅曾做过大打一场“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那晚刘树森于一瞬间就恢复了功能,充分地施展一个男人应有的雄风。白梅在不期然而然的情况下成了真正的女人与新娘,此后几天,面对着摆放在自己闺房的一大堆从书店、书摊搜罗而来的男性性疾病医疗书籍,她还沉浸在过去的情景之中,不敢相信阿森于一瞬间突然能够抖擞起来。难道说真是自己的一番安慰爱抚与心理诊治发生了作用吗?即使真正见效,也不会如此神奇迅速啊?白梅想着想着,就感到有点不可理喻了。既然难以理喻,后来她就不去想这些了,只要阿森的病痊愈,就一切都好了。

那天晚上完事后,树森更是为自己的成功感到万分高兴。“梅梅,”他说,“感谢你的配合,要是我这次又失败了,那我这一辈子可就真的完了,就不可能体验得到男女之间的欢情相悦了。其实,在主动约你之前,我心里虽然有一股无法克制的冲动,可对自己的临场本事却半点也没有底。我很犹豫,也很矛盾,如果不成功的话我痛苦,你可能比我还会更加痛苦;可不试一试的话,又不死心,对我来说,也许那是一次最好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真的,再也不会有那样合适的时机了,因为我的体内还从来没有过那样的迫切与躁动。后来,我下定决心一试,又一点一点地积蓄自己的体能,布置宿舍调整心态使自己尽量地进入氛围进入角色……呵,我终于成功了,梅梅,就正如你所说的,我享受到了人间最为美好的乐趣,进入了一种神圣的境界,尽管它是那么短暂,可我终归是体验到了,就是去死,我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他们两人都十分兴奋,忘情地说着,笑着,直到白梅告辞离去,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仍旧和衣躺着,谁也没有想到要去破坏成功时的美妙姿态。

此后一连几天,树森都忙得不可开交,两人自然不时通话联系,却难得一会。白梅于夜深人静躺在床上之时,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回忆、咀嚼着当时树森成功的情景,而每次的回味,都使她感到一种新鲜与冲动,心里还焦急地盼望着下一次与树森的交合快点到来。

这天下午,白梅写完一篇几百字的新闻稿交发后闲着无事,办公室里就只她一人,心中又想起了刘树森,便给他打了一个Call机。不到一分钟,刘树森就回话了。白梅正想与他聊几句体己话,没想到他在电话那头急匆匆地说道:“梅梅,我需要你,晚上到我宿舍来吧!”话音刚落,没等白梅答话,就关掉了手机。

白梅拿着话筒久久舍不得放下,一任里头的忙音“嘟嘟嘟”地响个不停。她恨不得马上与树森见面,可他正在外面奔波忙碌。好不容易等到天黑,白梅一番精心打扮后,就袅袅婷婷地来到了刘树森那间被布置得象新房的单身宿舍。

刚一进门,刘树森将白梅往床上一扔,根本顾不上欣赏她的刻意打扮,就猴急猴急地剥去她的外衣,又将自己脱个精光,然后匆匆忙忙地压了过去……

一阵发泄过后,刘树森就翻过身去躺在一边,两眼望着屋顶发呆。

好半天,白梅才从激动与快感中回到现实,她发现刘树森一言不发地仰面躺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关切地问道:“阿森,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刘树森摇了摇头。

白梅翻过身子,挪到他的身边,伸出右手抚摸他的脸颊道:“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呀?”“很累,”他终于开口了,“全身象散了架似的。”“那你就应该好好地休息休息嘛,不应该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不然的话,你会更累更受不了的。”

刘树森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回答。

白梅纤柔的手指抚动着,掠过脸面,经过脖颈,就游移到了他的胸前。突然,她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件,不由得大声叫道:“这是什么?”

刘树森似乎十分平静地回道:“没有什么,一粒扣子。”“扣子?”白梅反问了这么一句,将那硬物举在眼前,迎着亮光认真地看了起来。不错,还真的是一粒扣子呢,一粒泛着深蓝色幽光的有机玻璃扣子,用一根白色的丝线穿着,挂在他的脖子上。

阿森怎会将这么一粒过时的扣子带在身边呢?这样的扣子现在早已不用了,是那种七八十年代曾经流行过的有机玻璃扣子。这肯定不是一颗普通的扣子,它的背后,必定藏着一个动人的故事。

女人的心思最为敏感,特别是有关自己对手的,哪怕她已成为遥远的过去不再构成威胁,她们也要寻根刨底弄个究竟,白梅自然也不能例外。“阿森,告诉我,这粒扣子是哪个女人送你的?”

沉默。“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一直留在身边,说明你很留恋的呢。”

沉默。“能把这粒扣子的故事讲给我听听吗?”

沉默。“阿森呀,你怎么总是不说话呀,好象得了哑口瘟似的。”“唉,”刘树森突然一声长叹道,“你要我说什么好呢?你刚才问的那些都不存在,叫我如何回答你?梅梅,实话告诉你吧,我过去从来就没有经历过女人,真的,一个都没有,哪怕初恋也不曾有过。如果我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我会如实地告诉你的,我没有必要骗你。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往后去,我想也不会有另外的女人了,就跟一首歌里头唱的那样,你是我生命中的唯一。”“阿森,”白梅动情地叫着,扑在他的身上狂吻不已。

而刘树森却没有回应,他依然那么静静地躺着。

吻过一阵,白梅就撑着身子靠在床沿上,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阿森,你好象很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瞒着我?”

刘树森想了想回道:“主要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情不顺心。”“能跟我谈谈吗?”“也没什么要瞒你的秘密,两件案子发生了这多天,一直由我负责抓,没有半点突破与进展。可江大明破获市府盗窃案后刚一回来,还只有两天,就发现了一条新的重大的线索。”“什么新线索?”“受害人宋勇刚与马朝青原来一同下乡插过队。”

白梅闻言,不由得兴奋地叫道:“我就说过嘛,这两件案子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干的,可不,新的线索一出来,两件案子就可并在一块了,看来我都可以干你们这一行了呢。”“你行,你行,那你就来顶替我让我下岗得啦。”刘树森突然赌气地说道。

白梅不解地望着他问:“阿森,你心里头好象憋着很大一股子怒气呀?”“你幸灾乐祸么!”“哪能呢,我只希望你干好,由你早日把这两桩案子破获呢,真的,我半点假话都没说。”“大明明天就要派人上他们曾经插队的那个地方去调查了,说不定就会了解到一些事情的真相……”

白梅打断道:“那不是很好的事吗?”“可我查的那条线却一愁莫展,马朝青笔记本上的符号无法破译,就是在他那吸毒的儿子身上也卡了壳。”“为什么?你前几天不是告诉我他被送进市戒毒所了么?”“在戒毒所里,我们审问过好多次,可他就是耷拉着头不做声,半句话也不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犯了犟,你能拿他什么办法?”“阿森,我想去接近他一下怎么样?”“你?”“通过采访的形式,触动他的心灵,让他开口说话。”“哦,这倒不失为一种办法,”刘树森说着,全身顿时来了精神,“正好,你不是要了解‘505’案有关情况的吗?让你亲自出面接触其中的一些当事人,总比听我叙述事情的经过或是看案卷强多了,说不定今后就能写出一部有影响的优秀作品出来呢。”“那你帮我联系怎么样?”“没有问题,如果你采访成功,也就是帮了我们一把呢。”“结果怎样,现在还难说得很。”“不,只要你去接触他,一次不行就多去几次,我想肯定会套出有价值的东西来的。梅梅,你还真应了我刚才说过的一句话。”“一句什么话?”白梅不解地问。“我需要你,不仅心灵需要你,肉体需要你,工作也需要你的帮助与支持呢。”

白梅闻言,立时恢复了女孩的娇羞,一抹红晕腾上脸颊,她不好意思地回道:“去去去,别跟我耍贫嘴。”“我真的是需要你呢!”刘树森一个鹞子翻身又压在了她的身上,“梅梅,我的梅梅……”他忘情地喃喃说着,一点点地深入她的身体。

白梅闭上双眼,陶醉在一阵超过一阵的快感之中,她感觉着自己象在爬山,越爬越高,山峰也越来越陡峭越来越险峻越来越富有刺激。她想抓住一件坚实的物什不让自己往下滑,她抓呀抓的,到处仿佛都是光滑的岩石,上面还有细密的水珠,抓着抓着,白梅突然捏着了一粒圆圆的硬块,这不就是那粒幽蓝色的有机玻璃扣子么?哦,原来面前的不是岩石,而是阿森的胸脯,那些水珠,是他累出来的细汗呢……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刘树森那压在她上面的健壮身子已然分开,白梅非但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产生了一种失落,她感觉着自己并没有爬上顶端,那些岩石呀、树木呀、山峰呀竟突然离自己远去了,半点踪影也寻不见了。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手心里仍攥着那粒蓝色的有机玻璃扣子。

刘树森躺在一边,发出粗重的鼻息。

白梅怎么也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翻了一个身,将那粒扣子伸在他的眼前问道:“阿森,不怕你烦我,我还是想知道这粒扣子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它就那么珍贵,值得你一直佩戴在胸前?”

刘树森叹了一口气道:“真拿你没法。”“你应该想得到,佩着它跟我在一起做爱隔在咱们中间,不就是一个第三者么?”“那晚在你家跟你睡了一整夜,你就没有发现?”“当时哪有心思管这粒扣子?一心系念着的,是怎样配合你取得成功,怎样治好你的病呢。”“好吧,既然你非知道不可,那我就告诉你吧,它是我爷爷临死前留下的遗物。”“你爷爷留下的遗物?他为什么要跟你留下这么一粒扣子?”

提起爷爷,刘树森的眼眶不知怎么湿润了,他将白梅的脑袋抱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那瀑布般的满头青丝,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梅望着他难受的神情,赶紧道歉:“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触动你过去的心思。”“没……没有什么,只是想起爷爷艰难而痛苦的一生,我心里就怪怪地不好受……”

于是,白梅就转移话题,谈一些有趣的事情。后来,两人就采访马朝青儿子马欣欣的事儿又商量了一阵子对策。直到刘树森的心境又恢复了正常,白梅才穿好衣服,对着一面圆镜收拾整理一番,然后分手告别。

江大明带着张军一同赶往宋勇刚与马朝青下乡插队的南平县夹竹园乡刘家湾村,调查了解他们当年的有关情况。

南平县在行政上隶属江洲市管辖,凭着介绍信,他们受到了当地有关部门的热情接待与安排。因此,整个调查活动进行得十分顺利。他们走访村里的老乡,问起当年知青们呆在这里的一些情况,凡是上了年纪的人,几乎每人都能从一个角度说起自己对他们的见闻与感受。尽管所述有详有略、有轻有重、感受各异,但大致事实并无多少出入。

他们在村子里呆了两天,笔记本早已写得密密麻麻、满满当当。经过一番梳理,就有一些富有价值的事情清晰地浮现出来,那已然逝去的一幕又开始生动而鲜活地在他们眼前一一上演。

刘家湾位于湘鄂交界之处,是一个古老而偏僻的自然村落,那里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物产也颇丰盛。可村子不通公路,唯有一条条细长的土路与外部世界相连,显得原始而封闭,村里除长期生活在那儿的山民外,很少外人往来。过去,还有一些走村串户的货郎、化缘的和尚道士、算命的瞎子、玩杂耍的班子等外人不时光顾,自从实行合作化、人民公社后,村里办起了经销店、和尚道士属封建迷信在取缔之列、杂耍班子改行归农,也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外人往来出入了。

1968年12月22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毛泽东在《人民日报》上发表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很快地,就在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地运动,“老三届”被一锅端地分配到农村这片广阔的天地里插队锻炼。刘家湾村虽然“天高皇帝远”,但在这场运动中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波及。

有六名来自江洲市的知青被安排到刘家湾插队落户。那时候,乡、村、队三级农村基层单位的叫法与现在不同,分别被称为公社、大队与生产队。六名知青分到大队后,支委会对此相当重视,毛主席的号召谁敢怠慢?弄不好可要杀头的呢。于是,就没有将他们继续分往下面的生产队,而是弄进了属大队部直接管辖的林场,并专门做了一栋四间的红砖红瓦房供他们居住。林场有树林、果园、瓜地,虽然也要参加劳动,比起生产队的耕田使牛、插秧割谷等重农活来,可就要轻省多了。

知青刚来时,老乡们几乎是“倾巢出动”,全都跑来看热闹。外人本来就少,一下子就来了六个,并且还说要在这里扎根生活一辈子,哪里还有比这更新鲜古怪、稀奇有趣的事儿?他们一边看,一边说说笑笑、指指点点。哟,这四男二女六个知青,肤色怎就这么白净?男的英俊,女的漂亮,莫非是些下到凡尘的金童玉女不成?

刚开始,老乡们也真的把他们当成了只可仰视、不食人间烟火的金童玉女。过了一段时间,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若论干活,还赶不上农村里一个最普通的农民呢。于是,新奇感就慢慢地消失了。再后来,时间一长,知青们刚来时的激动兴奋与积极表现的劲头一过去,一些负面因素不禁抬起头来,比如好吃懒做、小偷小摸等,都是质朴、勤劳、节俭的农民们所无法接受的。笼罩在头上的光环一消失,他们反而瞧不起知青们。再后来,村里发生了两件与知青有关而轰动一时的大事,农民与知青便在暗中产生了一股相互对立的潜流……

事情就发生在宋勇刚与马朝青身上。

六名知青,因了各自的性格、志趣、爱好等诸多因素,又分为三组。宋勇刚与马朝青外向豪爽、好说好动、敢做敢为,就形影不离地抱成了一团;李禾与孟智文质彬彬、内向沉稳、好学上进,与宋勇刚和马朝青截然不同,他们俩便成了一对;剩下的两名女知青,她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也就相互照应着成了好朋友。

刚开始,宋勇刚与马朝青还能约束自己,天天上工,按时就寝,与其他职工一道在林场吃食堂。日子一长,他们就坚持不下去了,或者说一直压抑、潜藏着的弱点就慢慢地暴露出来。开始是经常旷工,林场场长找他们做工作,好了不到两天,又依然如故。再教育,两天过后仍是老样。于是,只得扣他们的工分与口粮。他们也不在乎那几个工分,手头空了,就写信回城向父母伸手。家里寄了几回钱粮,他们也不好老找父母,便就地取材,开始小偷小摸。农村可真是一个广阔的天地,村子里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吃什么时令蔬菜瓜果,遍地皆是。于是,他们偷附近生产队的红薯、花生、大豆、蚕豆、莲藕,偷林场的西瓜、桃子、苹果、梨子,偷老乡的白菜、萝卜、南瓜、辣椒等时令蔬菜……一句话,村里有什么,只要是暴露在外的,他们就偷什么。也有被当场抓住的时候,他们不仅不脸红、不认错、不道歉,反而理直气壮地说道:“咱们从老远跑来支持你们闹革命,弄点吃的都不应该吗?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什么都不吃,难道空着肚子饿死不成?要真的饿死了,你们就是破坏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最高指示,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反正就那么几个知青,也吃不了多少,闹不翻天,于是,老乡们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不问,有时看见了也装聋卖哑不知道。可在心里头,却对知青们产生了一种反感。山风淳朴,路不拾遗,现在可好,引狼入室,专门做出一些偷偷摸摸的勾当来,还难以制止,怎叫他们不心存鄙视?

如果仅就这么偷偷也就罢了,也不会闹出以后的事情来。可宋勇刚与马朝青尝到偷盗的甜头后,胆子越来越大,口腹之欲越来越强烈,就在老乡们喂养的鸡鸭身上打起主意来,不时偷来烹食,美其名曰“打牙祭”。

那时候,时兴“割资本主义尾巴”,老乡们的私有财产受到严格的控制,分点少量的自留地,每家每户只能喂养一头牲猪,鸡鸭的数量也有严格的限制。种的蔬菜连自家的需用都不够,牲猪要上交国家,因此,老百姓的平时开销,主要靠鸡鸭供给,拿几个鸡蛋、鸭蛋换点油盐、煤油、肥皂、洗衣粉等日常生活用品。在老乡们眼里,鸡鸭可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了。而宋勇刚与马朝青却在他们被视为命根子的东西上做文章,可真有点“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在农村生活了一阵,他们当然也知道农民们十分看重自家喂养的鸡鸭。在偷窃时,也就做得十分谨慎小心。一般来说,他们都选择白天出击,白天农民们都在生产队的地里上工干活,人少好下手。每次都只偷个只把两只,目标也不大,不易被人发现,并且“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从不在同一地点连续作案。这样一来,损失平摊在老乡们头上,他们的承受能力就要强一些。如果真正引起了他们的怀疑,不仅断了“食源”,也把自己推上了绝路。

他们偷鸡的方式做得相当巧妙,一般不易被人发现。准备一根透明而牢实的胶线,线的一端系一口有着倒钩的鱼钩,再在鱼钩上串一两粒米饭。将鱼钩抛向贪嘴的鸡鸭,待它们吞食后就往回收。鸡鸭们被鱼钩卡住喉咙叫不出声,挣扎又无能为力,只得乖乖地束手就范。宋勇刚与马朝青同住一室,也为成功地偷食提供了条件,他们将鸡毛褪掉,先是塞在床底,直到夜深人静之时,才拿到林场的山后找一处隐密之地,挖一个洞穴埋掉。

老乡们的鸡鸭不见了,自然四处寻找,当然也怀疑被人偷了,可又找不到半点值得怀疑的对象,他们根本就没想到宋勇刚与马朝青竟偷到他们维持生计的鸡鸭头上。实在找不着,也就以为是老鹰或猫狗给抓走了,只得不了了之。

这天,他们俩又出发了。马朝青手拎一个小巧别致的旅行包,宋勇刚紧紧地攥着一卷丝线,他们象两只出洞的老鼠,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紧张地打量着四周。

来到林场东边的第三生产队,他们便开始选择目标了。

第三生产队是一个仅有二十多户人家的自然聚居地,男女劳力下地干活,小孩们则上学去了,大部分人家关门闭户。有几家敞着大门留在家里的,不过是些耳聋眼瞎的老人,要不就是正在呀呀学语的婴幼儿。冬日的太阳悬在半空暖暖地照着,周围静静地,静得似乎可以听到空中的咝咝音响。一只公鸡在昂头引吭啼鸣,还有一两声狗吠不时传入耳内。

时机是再好不过的了,他们轻车熟路绕到一家关严大门的农户屋后,进到密密的竹园,开始下手。

一群鸡鸭正分散、趴伏在竹园内歇息,尽管他们两人蹑手蹑脚,还是惊动了里面的鸡鸭,它们“呷呷”、“咯咯”地叫着,全都站起身来,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

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它们又都止步,或散漫地散步,或转动脑袋寻找食物。

这时,宋勇刚适时地抛出了串着饭粒的鱼钩。

鸡鸭们又是一惊,仍是没有危险,也就优哉游哉起来。

这时,一只芦花大公鸡发现了饭粒,它惊喜地叫着,呼唤它的那些“妻妾”赶来啄食;还伸出两只尖尖的爪子,围在饭粒旁使劲地刨了起来,不时有竹叶及细碎的土块飞溅开来。在它的叫声与刨动中,几只母鸡晃动着身子跑了过来。

一只黑母鸡跑在最前头,它很快就发现了饭粒,不由得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伸出尖嘴啄食。

黑母鸡上钩了,宋勇刚赶紧收线,它双翅扑腾着拚命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脱;它想呼救,可鱼钩卡在喉咙,无论怎样大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它只能乖乖地顺着宋勇刚的意志“束手就范”。周围的鸡鸭们不解地看着它,一个个扑扇着翅膀赶紧躲开。

宋勇刚手上的丝线越缩越短,这时,早已躲在一旁守候着的马朝青迅速扑了上来,抓住黑母鸡的双翅,塞进随身带着的袋行包中,然后系上拉链。一系列动作在一瞬间就完成了,谁也想不到他们身边的包里装着从老乡家中偷来的鸡鸭。

也是合该出事。黑母鸡的主人是一位名叫田秀的孕妇,她虽然身怀六甲,仍坚持着上地劳动,只是队长安排照顾着干些轻省些的活路。正干着时,突然感到身体不适,肚部生疼生疼。离产期还有两个多月,她也不清楚怎么就疼痛不止。实在忍不住,就向队长请假。队长见状,不仅满口答应,还要派人送她回家。她说我一人能走得回去,硬是不要人护送。走到半路,就感到好了许多。于是就想,只要躺在床上睡上那么一会儿,也许就会好了,又能坚持着下午出工挣工分了。来到屋前正准备进门,突然听得屋后鸡鸭在扑腾叫闹,就想该不是猫狗黄鼠狼又来偷吃吧?就多了个心眼,顺手抄起墙角的一根木棒赶到屋后竹园。刚一转过墙角,她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吓得差得晕了过去,好不容易控制着才没让自己发出惊叫。靠着山墙站了一会,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宋勇刚与马朝青一得手,就往另一方向赶紧溜走。

田秀见状,不由得大声叫道:“黑母鸡,俺的黑母鸡呀!”一边叫着,一边抡着木棒扑了过来。

宋勇刚与马朝青突然听得一声大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觉拚命地逃跑了起来。

他们不敢回林场,就朝着相反的方向继续向东狂奔。

田秀很快就被抛在后面,可她怎么也舍不得那只黑母鸡,顾不得肚子疼痛,仍蹒跚着继续追赶。她一边追一边大声叫喊:“还俺的黑母鸡,抓强盗啊,抓强盗啊——”

留在家里的老人们听到叫声全都跑了出来,听说有强盗都一齐扯开嗓子叫道:“抓强盗,村里出了强盗,快来抓啊——”

叫声如波浪般扩散开来,传向对面的山峦,大山回应着也在发出一声声呼喊:“抓强盗,村里出了强盗,快来抓啊——”

叫声惊动了正在干活的农民,他们赶紧放下地里的活路,顺手抄起正在劳作的铁锹、镢头、扁担等农具,顺着声音追了过来。

当时,如果马朝青扔下那个旅行提包,田秀追回了自家的黑母鸡,可能也就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可他们俩不仅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把那个旅行包护得死死的,生怕丢失了被人抓到把柄顺藤摸瓜地找到林场知青点,找他们两人算账。不仅如此,他们还担心被村里的老乡认出来,急忙将戴在头上的一种俗称“狗钻洞”的毡帽拉下,将整个面孔捂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两只眼睛留在外面滴溜溜地转个不休。

过去,他们俩在学校参加赛跑都曾得过名次,在危急关头更是健步如飞,不一会就将孕妇田秀拉开甩得老远。尽管如此,她仍远远地跟在后头继续追赶,一边跑一边喊:“他们偷了俺家一只生蛋的黑母鸡,快来捉强盗啊!别让他跑了啊……”

什么,偷鸡贼?!一瞬间,农民们全都明白了,原来那些失踪的鸡鸭并不是被猫狗黄鼠狼叼走,而是被两条腿的窃贼偷走了。于是,满腔怒火一齐涌上心头,一声声愤怒的呐喊在空中回荡不已:“抓住那两个偷鸡贼!”“不要让他们跑了!”“抓住了剁掉他们的手指,打断他们的双腿!”

声声叫喊听得他们两人心惊肉跳,奔跑的速度更加迅速了。可是,农民们已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眼看就要围在圈中给活活捉住。怎么办?宋勇刚顿时傻了眼,马朝青脑子一转,赶紧招呼道:“勇刚,快往河边跑。”对,只有跑到河边,才有逃脱的可能。

河叫虎渡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从刘家湾东边擦身而过。夏日里洪水暴涨,虎渡河水面宽阔、水流湍急,一般木船都难以横渡,若是赤身游到对岸,如果不是水性格外出众,无疑于自投虎口。时令虽是严冬,河水早已失却往日的张狂,但仍丰盈着缓缓流淌不已。

他们一口气跑到河边,站在高高的堤岸回头观望,只见近百名愤怒的农民手握各种农具呀呀叫着扑了过来。时间刻不容缓,他们迅速冲下河堤,双双站在河边,将旅行包使劲地扔向河心。稍稍犹豫,就扑嗵扑嗵地和衣跳进冰冷的水中,向对岸游去。

农民们赶到河边,望着正在水中泅游的两名小偷,全都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他们才反应过来,继续着发出一声声怒吼:“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快,快!”

喊声连成一片,可就是没有人跟着跳进水中。阵阵凛冽的河风呼呼吹在脸上,想到河水的冰冷与刺骨,他们全都不寒而栗。

热汗遇到冷水,强烈的刺激使得宋勇刚与马朝青全身不由自主发出阵阵紧缩与颤抖,求生的欲望驱使他们拚着体内残剩的所有力量,支撑着咬紧牙关向对岸游去。

眼看就要游到对岸了,然而,没想到要命的事情又发生了。

刘家湾农民的喊声惊动了对岸村子的百姓,他们全都跑到河边看热闹,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嘻嘻说笑。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窃贼逃脱,刘家湾的农民怎么也不死心,就向对岸的农民求助,要求他们联起手来协同“作战”,将这两个可恨的偷鸡贼抓住,一定不要让他们跑掉继续祸害百姓。

这样一来,事情急转直下,本来是些看热闹的人们,立时变成一股不可阻挡的见义勇为的潮流。他们将河边拾到的石块、土块扔向窃贼,找来竹竿、木棒、扁担,折断河边杨柳树枝,挥舞着、叫喊着扑到河边。还有的寻来了绳索,单等他们上岸后捆绑起来。

继续游到对岸,无疑于自投罗网,游回去也没有生路,怎么办?只有到了这时,他们俩才感到真正的害怕,心头涌过一股深深的恐惧与担忧。

石块、土块骤雨般地砸了过来,他们挪动脑袋躲闪着,四周溅起一阵阵冰冷的水花,也有的打在了他们的头上、身上,立时钻心般地疼痛不止。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躲过这阵打击再说。

于是,只得不情愿地游回河心。

他们就那么呆在河中间僵持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身上的热能与体能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

难道就这么永远僵持下去吗?出路在哪里?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们躺在水中,想不出逃生的法子,只有消耗体力,等待着,等待奇迹出现。

马朝青的身体要比宋勇刚虚弱,他感到自己已经坚持不住了,不由得对宋勇刚说道:“勇刚,咱们这回算是栽……栽定了……我不……不行了……”

宋勇刚鼓励道:“咬紧牙,再坚持一会。”“我坚持……不……不住了……”话没说完,身子就开始往下沉。

宋勇刚见状,赶紧游到他过去,托起他的身子。

托着托着,他感到自己也支撑不住了。一股求生的本能顿时涌上心头,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就那么一手托着马朝青,一手划动着向岸边游去。与其沉入河中淹死,不如游到岸边,或许还有一条生路。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比死了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呢。

见他们游了回来,刘家湾的农民又开始了狂热的叫喊:“抓住他们,打死他们!”

顿时,宋勇刚感到生命内的最后一点勇气与力气都在随着这一声声愤怒的叫喊飘离远去。他的两腿开始抽筋,双手停止了动作,身子慢慢地向河底下沉……

他的意识与灵魂也在慢慢下沉……

这时,刘家湾的农民中似乎有人认出了他们,其中一人叫道:“怎么象是林场的两名知青呀?”

随后是一阵杂乱的声音:“他们戴着狗钻洞的帽子,看不真切呢。”“若是知青可就坏事了。”“就是呀,要是出了人命案,咱们这里头一些人也免不了要吃‘花生米’呢。”

嘈杂中,就听得一个干部模样的声音命令道:“他们都快淹死了,不管是什么人,救人要紧!快,快点下河救人!”

一声令下,就有几个农民不顾寒冷地跳入河中,快速游到他们下沉的地方,一头扎入河水,拉拽着游向岸边。

当宋勇刚与马朝青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躺在附近老乡的床上,床边燃一盆旺旺的红火……

他们虽然大难不死,但经受冷水的长时间浸泡,两人都大病一场,差点又一次送了性命。因此,在内心深处,对那些穷追不舍、毫不留情的第三组农民不禁恨之入骨。

孕妇田秀受到惊吓与奔跑的刺激,当晚大出血早产,婴儿还没出生,就已胎死腹中,这笔账自然算在了宋勇刚与马朝青头上;凡是丢过鸡鸭的农民,都把他们视作另类与祸害,事事小心,处处设防。

偷鸡事件受到了上级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南平县委派出工作组进驻刘家湾专门调查处理此事。当他们弄清事实真相后,也就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表面看来,事情已经就此平息,宋勇刚、马朝青与当地农民全都相安无事了。可在内里,双方却形成了一种潜在的对立。

自从偷鸡事件发生后,宋勇刚与马朝青似乎从中吸取了教训,收敛了许多,变得老老实实起来。不再随便旷工,有事则放假,也不乱说乱动了,并改掉了过去偷偷摸摸的不良习性。

如果不是两年后又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县的阶级敌人纵火案,人们似乎都忘记了他们的过去,忘了曾与他们俩有关的轰动一时的偷鸡事件。

纵火案仍发生在刘家湾第三生产队,只不过这回不是农家,而是生产队的队屋。

队屋是一栋长长的土砖紫瓦房,位于第三生产队的中央,里面堆放着水车、犁耙、喷雾器等主要农具及农药、化肥、种子等物,还存放着稻谷、玉米、红薯、大豆等各类粮食。

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一股浓浓的黑烟从队屋屋顶往上直冒,烟雾被黑夜所遮掩,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久,黑烟变成了明火,腾窜着直往上冲,很快就染红了大半个天空。而这时,人们正处于黎明的酣睡之中,还没有人觉察。直到烈火将用作房梁的楠竹烧得如同鞭炮般噼啪直响时,农民们这才从睡梦中惊醒。他们赶紧从床上爬起,拎着脸盆、水桶,叫喊着从四面八方赶来救火。然而已经晚了,烈火早已封住大门,谁要是往里冲,无疑于上门找死。大火呼啸着、跳跃着、舞动着,疯狂地吞噬着一切。老乡们一个个围着队屋无可奈何,只有捶胸顿足地大骂老天无情,眼睁睁地瞧着火焰将里面的所有口粮、农具、化肥、农药焚烧一空。

纵火一案发生后,县公安局派员前来侦查,发现队屋周围有着一圈黑黑的稻草灰。显而易见,这是一起人为的纵火案件,放火人堆了一圈厚厚的稻草用以助燃;从当时现场农民的证词中还可得知,队屋起火时空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柴油味,由此可以推测,纵火者为了达到烧毁队屋的目的,还曾浇洒过柴油。

宋勇刚与马朝青自然成为怀疑的首要对象受到公安人员的隔离审查,人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这是他们俩的又一起“杰作”。

然而,他们俩一口咬定没干,死不承认。两人所招口供相互间没有半点出入,都与当时的事实符合。林场其他四名知青也出来作证,说是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打扑克直到深夜十二点,散场后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睡觉去了,谁也没有离开过林场一步。

没有确凿的证据,宋勇刚与马朝青又死不承认,加上还有旁人的证实,尽管怀疑,也无法定案定罪。几天后,只得将他们放了出来。

然而,事情总归有个结果才是,不然的话,公安部门怎么向人民交待呢?

正巧刘家湾第三生产队有一个每逢运动就要挨整的地主分子何佑林,侦查人员查来查去,这笔账最后就算在了他的头上。

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公然向无产阶级、社会主义反攻倒算,狼子野心何其毒也?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何佑林被押解到县看守所关了起来。

不久,他就在全县一次镇压反革命分子的运动中被押往刑场。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发生在第三生产的队屋纵火一案就此划上了最后的句号。“后来呢?”每当老乡们讲到这里,张军总是情不自禁地问道。“后来?后来知青们就一个个地全都走了。”“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吗?”“没有,自从纵火案后,村里就一直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了,直到知青们一个个地离开。”“他们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吗?”江大明问。“回来过,好象只有两人回来过,也不是一同,而是一前一后回来的。”“是宋勇刚跟马朝青吗?”“不是,他们哪还有脸回来呀?是两个考大学走的男知青。”“是不是一个叫李禾,另一个叫孟智的。”“俺也记不太清了,好象是这两个名字吧。”“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蛮早呢,一晃都十多年了呢。”

再也问不出有关知青们的一些事情,江大明就转移话题,问起何佑林家的有关情况。

老乡们答道:“他们一家呀,早就从咱们村里消失了。”“一个个全都不在人世了?”“老伴死了,两个儿女走了,都不在咱村了。”“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些走了的,他们现在都在哪?”“高考恢复没两年,他儿子何继雄就考上大学走了,现在是江洲工商银行的副行长。有权、有钱、有势,一些事啊,就是咱们的乡长、村长也得求着他帮忙办才行呢。他去年清明节都回村来过一次,给他父母坟上烧香、敬供、培土,开着一辆几新的小轿车哟,还有一个蛮漂亮的秘书和两个随从跟在身边,硬是炫耀得没法。唉,何佑林当年要是没被政府枪毙一直活到今天的话,还不是要享清福么!儿子这么发达,肯定是埋在了山上的一块风水宝地呢,佑林那家伙,活在世上就聪明得很,死后不更成精了么!”“他姑娘呢?”“姑娘名叫何继香,前些年嫁到湖南立了一户人家,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儿女多,好传宗接代,才能兴旺发达么。可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自然要罚款,一罚就是一两万。她说是他哥哥要她生的,罚款也就由她哥哥何继雄帮着出了,反正他是银行行长,有的就是钱。”

能了解的材料也就这么多了,于是,江大明与张军谢过当地百姓,然后赶往乡长途汽车站。

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江大明与张军就这两天掌握的情况与两桩杀人案联系在一起进行认真的分析。

江大明自己先不发表看法,而是鼓励张军说:“小张,根据老乡们提供的这些历史信息,谈谈你对案子的看法怎么样?”“何继雄具有重大的杀人嫌疑。”张军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为什么?”“这不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我的推断是,何继雄的父亲何佑林当年并未放火焚烧队屋,他被人民政府镇压,只要稍知内情的人就会想到,这是在代人受过。而真正的纵火犯,我们不说百分之百,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理由断定是宋勇刚与马朝青两人。于是,何继雄就将父亲之死这笔账算在了他们两人头上,将仇恨隐藏在内心深处,一有机会,便施行报复。”

江大明肯定他的推测道:“嗯,你的分析不无道理。”

受到江队长的鼓舞,张军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不禁兴奋异常地继续说道:“再说他也具备作案的诸多条件,身为工商银行副行长,与江洲钢厂及马朝青的私营公司肯定有着一定的业务往来,这就便于他大量了解受害人的某些基本情况;他有权有钱又有势,可利用其他关系为自己的谋杀服务;还有,他们全都居于同一座城市,从空间而言,既易于作案,又便于及时躲藏。”“既然如此,你说我们赶回后该办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张军想了想:“应当将何继雄视为重要嫌疑犯予以监控。”

江大明反问道:“只是被动地监控?就不能主动出击,比如采取调查、传讯等手段?”“如果他是真正的罪犯,肯定还自以为得计,认为自己做得隐密没有进入公安人员的视野。因此,我们有必要将计就计,万万不可打草惊蛇。并且,也只有在掌握大量证据的前提下,我们才能快刀斩乱麻地主动出击。”“不错,有进步!”江大明表扬道,“看来我那天晚上的发火批评还真起了一定的作用呢。张军,我再问你,世上有两种职业的人一天到晚都在观察人、琢磨人、研究人,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张军想了想,摇摇头道:“这可有点说不准。”

江大明笑了笑说:“第一种是作家,第二种当然就是我们这些老百姓所说的侦探了。小伙子,干咱们这一行的,就是要善于观察分析,要多个脑子多个心眼,一刻不停地运转,深入受害人与犯罪者心灵的隐密世界,了解受害事实及原因,掌握犯罪动机。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同样的道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受害者,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犯罪人。从某种角度而言,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心灵的产物,表面的犯罪现象必定有着深层的因由,只要我们挖出这些内在的东西,再将案子顺手一拎,就会一清二白了。”

张军深深地点了点头说:“江队长,您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这两天我跟您在一起,学到不少有用的东西,真够我受用一辈子的。”

山路尽头,就是夹竹园乡政府所在地的一个小集镇了。两条交叉成十字架的街道构成了整个集镇的主体,靠十字路口不远处,正停着一辆发往江洲市的长途客车。

第四章

两天后,在刘树森的帮助下,白梅顺利地见到了正在市戒毒所实施强制戒毒的“瘾君子”马欣欣。

尽管白梅有着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她见到马欣欣时,还是禁不住大吃一惊:马欣欣还只有十七岁,却有了一年多的吸毒史,一眼望去,完全是个少不更事的男孩子,比实际年龄显得还要小;他头发蓬乱,两眼惺忪,一副骨瘦如柴的样子。

医生告诉她,马欣欣正处在戒毒的过渡与转型期,情绪极不稳定,只要熬过这一非常阶段,就有可能获得成功。即使平时,马欣欣也显得心事重重、郁郁寡欢、沉默少言,只有因势利导,才有可能让他敞开心扉。

刘树森虽是这次采访的幕后策划者与组织者,但他不便直接出面。接待室内,就只白梅与马欣欣二人。

他们俩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马欣欣低垂着头,望也不望白梅一眼。

白梅也没急于说话,她静静地望着马欣欣,斟酌着如何说出让他心动的第一句言辞。

沉默。

倒是马欣欣开口说话了:“你真是来找我的吗?可我半点也不认识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他说话时也没看白梅,头仍然低得很深,声音也不大,如果不听内容,还以为他在自言自语呢。“不错,我是来看你的。”白梅尽量压制着心中的情绪,温柔地说道。“看我?我进来都快半个月了,还从来没有人来看我,只是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找我问这又问那的,简直烦死人了,所以我半点都不想搭理他们,最后他们都灰溜溜地走了。”“是吗?”白梅下意识地反问了这么一句,拎过随身带来的两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子放在桌上,“这里头装着一点食品饮料,还有几本小说、散文之类的文学书籍和几期《中国青年》杂志,也许你在里头用得着。”“是的,我最喜欢文学了,”马欣欣的声音立时大了一些,人也似乎有了精神,不再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如果有可能,长大了我就当一名作家。”“苦难是作家的宝贵财富,”瞧着马欣欣的样子,白梅不禁为自己的“旗开得胜”而鼓舞,心中也更有了几分自信,“你今后要是当一名作家呀,这吸毒戒毒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素材,说不定以此就可写一本轰动一时的畅销书出来呢。”“阿姨,”马欣欣抬头望望白梅,情不自禁地亲切称呼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呢?”“可过去我周围的一些人都骗过我,包括我最亲的亲人在内。”“这本身就说明你很聪明,具有判别真假虚实的能力,你不妨也对我刚才的话作一番判别,看我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这人真有意思,好吧,我现在就要问你几个问题。”马欣欣顿时来了兴趣,“第一,你是干什么的?”“你是问我的职业?好吧,我现在就如实地告诉你,我是一名记者。这是我的证件,请审核。”

马欣欣接过白梅递上的记者证看了又看,脸上明显地露出一股敬慕的神情:“噢,你真是一名记者,记者跟作家恐怕也就是一回事,只是叫法不同吧,怪不得你说得那么在情在理的。”

白梅想解释记者跟作家不仅称呼不同,而且是两个不同的职业,话到嘴边,想了想,为了更好地取得马欣欣的信任,从他口中套出需要了解的内情,也就只好忽略不计这两种职业的差别了。“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马欣欣一边将记者证还给白梅,一边继续发问,“你为什么要来看我?”“想采访你。”“把我的经历写成一本书?”“不是书,而是文章,如果有可能的话,将它发表在我们的《江洲晚报》上,你的身份当然以一个化名的形式出现,也就是说,写的事都是真的,但人家并不知道就是你。”“如果你真的写了,只要认识我的人都会知道文章的主人公就是我。”“那……我可以进行适当的加工,比如说将地点虚化,江洲写成N市,具体时间有意不写,人物关系也可作一些相关的调整,这样一来,人家就不会知道是写你了,即使知道,也拿不太准,只能推测怀疑而已。”“你真要写的话,我并不怕人家知道我是谁。”“为什么?”“男子汉,敢做就敢当么!”“你把吸毒看得很了不起是不是?”“当然,并不是人人都有这种本事呢,吸毒也得一定的环境、财产和条件才行,一般人都做不到做不了的事情当然就很不一般啦;人们常说只要染上毒瘾,就很难戒掉,如果我这次戒毒能够成功,那就更了不起啦!”

白梅闻言,不由得连连点头道:“嗯,你的这种逻辑也还有一定的道理呢。”“当然啦,”受到别人的肯定与赞许,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欣慰与骄傲的事情,“好吧,我现在问你第三个也是最后的一个问题,你来看我采访我,就不怕遭到我的拒绝吗?比如我不接受你的礼物,我不回答你提出的任何问题,对你的所有行为不予配合,一句话,就象我以前做的那样,死活不开口,你会怎么办?”“这种可能不是没有,我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你给我吃‘闭门羹’,我当然不可能撬开你的嘴巴,但我有决心有信心继续坚持下去,一次不行,我就来两次,两次不行,就来三次。心诚所至,金石为开,直到你积极配合为止。你要知道,真正的记者敢入虎穴敢上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