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美珍经典作品悦读·美好季——愿望树(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18 23: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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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伍美珍

出版社:北京日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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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美珍经典作品悦读·美好季——愿望树

伍美珍经典作品悦读·美好季——愿望树试读:

序言

阳光姐姐伍美珍安武林

伍美珍,中等个,安徽人,肤色白皙,是那种自然的、有光泽的白,很可能她是喝六安瓜片或者太平猴魁喝的;眼睛如盈着一池的春水,丰盈。她的笑声清澈而又清脆,如洁白的云彩荡来,很远,又很近,没有一丝的杂质。

我和伍美珍都是60后。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一家少儿期刊的编辑,而我是一个踊跃投稿的作者。那时,我蜗居在陕西一个大三线工厂里。多年以后,她依然记得我投稿歪歪扭扭的字体,以及一稿多投的复印件,还有标有工厂名字的稿纸。她说:“安武林的稿子很适合期刊用,字数非常恰当。写得不是特别优秀,但绝对不差。所以他的稿子很好用。”从一个作者的角度来说,她的确于我有着知遇之恩。尤其是我写的一篇几百字的自画像散文,刊出后,收到了很多的读者来信,让我着实兴奋了好大一阵子。

第一次见她,是在大连。《儿童文学》杂志社搞了一个儿童文学青年作家的笔会。我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说:“啊,你就是伍美珍呀!”伍美珍大笑道:“你就是安武令呀!”她故意把“林”字发成“令”的音。两个人哈哈大笑,真像两个地下工作者共事多年,革命胜利后才相见一样。不过,她笑着笑着,"哈哈哈"的声音变成了很牵强的"呵呵呵"声。哦,坏了,身边还有好几个儿童文学作家等着和她握手,我握着不放,让伍美珍尴尬了。

那个时候,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皮肤本来就白,加上白色服装的映衬,再经大海的湛蓝一陪衬,显得更白了。似乎,她就是琼瑶笔下的主人公。她很喜欢大海,裙子一提就跑到海水里,捡贝壳、海星星。我刚买了一个不错的尼康相机,想显摆显摆,就冲着大海里的她喊道:“伍美珍,把屁股抬高点!”我想给她拍一个真实的捡东西的剪影。没想到她笑着回应了我一句:“俗,太粗俗了!”我气急败坏地说:“好好好,我说得文雅一点:请把你美丽的臀部抬高一点!”哈哈哈,又是一阵风铃般的笑声。也许是大海的缘故,也许是她性格好的缘故,也许是第一次相见的缘故,也许是一个作者对编辑怀着感恩心理的缘故,我对她的印象特别好。

后来我们的联系就多了,给她写稿子,也给她写书评。我知道她也是一个儿童文学作家,作品很清新。尽管她的作品还没有很纯熟的技巧,但她对孩子们的心理把握得很精准,作品写得也有趣。一个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和儿童书畅销书作家的潜质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初露端倪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那个时候她的作品几乎每一本我都会认真读。而她似乎也很勤奋,一本书一本书就像春笋一样往外冒,这让我很敬佩。多年以后,她也曾感慨过,勤奋的甜头她是尝到了。作为一个作家,或者别的什么精英人物,勤奋是第一要素。

后来,尽管我进了出版社,但主要是负责宣传策划(主要是宣传)工作,对做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照今天看来,我感觉,其实一个编辑会不会做书、懂不懂做书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要有朋友,有资源。这一点,我很佩服三联的原老总范用。他总结自己一生做书的经验时说:“我就是交朋友,和朋友喝酒吃饭。”所以,我请伍美珍帮忙策划一套书。于是伍美珍帮我策划了一套她和郁雨君的四本的绘本小说。那时,儿童文学还不热,大环境不好,我首印就开了一万五千套。这套书的版权后来卖到了香港,算是我的一点小成绩。小试牛刀之后,我心里有了底,于是又邀请伍美珍再帮我写一套书。作为朋友,作为编辑,我恳切地和伍美珍谈过,大意是:你一定要做个人的品牌。就这样,我推出了“阳光姐姐”的品牌,出版了她的六本“阿呆和阿瓜”系列小说。这套原创小说的版权后来卖到了台湾。我们做推广活动,从广州到安徽,从安徽到大连,从大连到沈阳,这套书竟然销了好几万套。伍美珍的形象很有亲和力,很阳光,而她讲课很受孩子们欢迎。最有趣的是在大连,我们搞活动的时候邀请了媒体。伍美珍开玩笑说:“我今天和北少的乌云大叔来做活动。”没想到被当地的晚报刊登了出来,报纸上赫然写着“北少社编辑乌云大叔携阳光姐姐伍美珍来大连做活动”。伍美珍看到笑翻了,我看到鼻子差点气歪了。

伍美珍是个很坦率的人,做事情喜欢直来直去,尤其讨厌和痛恨搬弄是非的人。有一次,某位同行在她背后搬弄是非,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友情,被她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她说:“安武林有话会当面对我说的,我比你了解他!”我很了解她的个性,从期刊编辑到电视台编剧到副教授,无论是她的个性、经历还是创作,我似乎都比别人知道得多些。我们也吵架,也有不愉快,但过后烟消云散,从不往心里去。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如此默契,友谊如此牢固,充满理解和真诚。她这个人说话一向心直口快,尤其是和朋友们在一起,这也足见她做人的坦荡。我们二次合作,我说是“第二次握手”,出版了一套她的作品赏析的书。我说,又要和她出去做活动,她哈哈大笑,当着很多朋友的面说:“啊呀,我们两个,会不会有绯闻哪。”一下子把我闹了个大红脸,不知如何应对。结果,她又来了一句:“不怕,我先生见过你,你属于绝对放心的,哈哈!”我真是哭笑不得。朋友们在一起,说说笑笑,甚是愉快。如果不能带来快乐的朋友,那肯定不是什么朋友。

阳光姐姐这个品牌,倒是很吻合伍美珍的性格和人格。只要听听她的笑声,我们就能明白在她的名字和她本人之间展开的那条道路是多么平坦和宽阔。

愿望树

中篇小说

那时,我是个早熟、孤独而又青涩的涩女孩

外面下雪了!

这是我来加拿大第一次看到雪,下得那么大,纷纷扬扬的,整个世界变得明亮又洁白。

我系上宽大的绒线围巾,戴上绒线帽,很暖和。

围巾和帽子都是妈妈给我织的,乳白的绒线上编织着一排果绿色的愿望树,树上结满金黄的愿望果。

戴上它,我感到心里有一股暖暖的潜流在汩汩地向上冒,热气会一直冒到眼睛里……

走在校园里,看着远远近近白雪覆盖的楼顶,还有塔形的雪松顶着厚厚的白雪,就像走在童话世界里一样。

我变得有点恍惚……

迎面看到一个亚裔男孩,吓了我一大跳!

只是远远地看见他向这边走来,那高高的个头,还有昂着脑袋匆匆走路的姿势,竟像极了一个人。

我惊呆了,不禁停住脚步,然后又忍不住跑上前去,就要喊出那个名字来……

就在那一瞬间,他从我身边匆匆走过,连看都没顾上看我一眼。而我,却看清楚了,那只是一张看似有点熟悉、实际却很陌生的面孔。

我像被定住一样,在雪地上迈不动脚步。

那个名字,曾经让我刻骨铭心。

原本以为,关于他的一切我都可以看淡、甚至遗忘掉,可是到现在才明白,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一旦不经意间浮出水面,是会让你眩晕和心痛的……

认识他,是很早以前的事情。

那时,我是个早熟、孤独而又青涩的涩女孩。

那一年,我们在同一所学校。我上初三,他高三。

金剀每天骑一辆深蓝色的山地车,上学和放学的路上都会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能清楚地看到他弓着背蹬车的背影,以及斜挎在肩上的黑色的皮书包,甚至脚上穿的NIKE鞋,似乎是浅棕色的。

金剀是一道疾驰而过的风景,我能捕捉到女孩子们对他注目的眼光。

但那时我一直都记不住他的名字,只是听说他成绩不错。还有,他是高中篮球队的队长,但我没看过他打篮球,我是个运动白痴。

除了看小说,我没有任何别的爱好,连看篮球和记帅哥名字的爱好都没有。

即使功课再紧张,我还是会忍不住找来一本又一本长篇小说来啃掉,以至于近视的度数直线上升。

每看完一本好的小说,我都会沉浸在恍惚的世界里,很长时间内拔不出来。

厚得像砖头的《荆棘鸟》,我读了不止一遍,为梅吉的爱情震惊。

一生的爱情——从小到老,一直到死去……

拉尔夫是个自私的人,他辜负了梅吉对他的一生痴情。奇怪的是,我对拉尔夫怎么也恨不起来,相反,我是那么喜欢他。

和梅吉一样地喜欢他!

我难以理解自己对拉尔夫的喜欢。

七七有一天忽然认真地问我,是否看过《廊桥遗梦》。

我点头,我在书亭里花了一小时就翻完了它。那本薄薄的小册子,在报纸上炒得热火朝天,以至于连街边修鞋的老大爷都知道。

七七迟疑片刻,然后又问我:“你觉得好吗?”

我打了个哈欠,说:“还不错。但是,和《荆棘鸟》相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听我说《荆棘鸟》,七七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情。

我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荆棘鸟》虽然是一部很优秀的小说,却并不为人所知。七七这才释然,然后就向我借书。

我大方地出借。过了三天,七七就愁眉苦脸地把书原样奉还给我,说实在是看不下去。“写景的文字太多了!再说,这么厚,要看到猴年马月啊?”

七七和我同桌,她除了语文不如我之外,门门功课都比我优秀。而且,她具备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很重要的一点——长得漂亮。加上多年练舞蹈,气质也不错,无论我们走在校园里还是街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她。

奇怪的是,七七居然有点崇拜我。

我对七七,也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我们同桌,她总喜欢向我请教文学上的问题,我有时心里有点不以为然,因为她看过的小说很少,连乔治·桑都不知道。而她经常翻看的那些杂志,比如《男生女生》《少女》之类,我根本就不屑一顾。

我想,我们不过是做个伴而已。

我知道自己是个内心世界有点封闭的女生。

我听到女生们在议论,说七七被高中的男生追

我听到女生们在议论,说七七被高中的男生追。

她们还兴奋地跑来向我求证,当然是在七七不在的时候。

我茫然:“金剀是谁?”

心里却有点不屑。她们大约是情窦初开的缘故,对男女同学之间的“绯闻”不知道有多大的兴致!

谁知道,她们比我表现得更加不屑:“你连金剀都不知道?”“不会吧?”“除非是白痴!”“哈哈哈——”

我的脸板了起来,因为我真的生气了。上个星期,我因为不知道苏慧伦和杜德伟而被她们这么无情地嘲笑和奚落过。

我想,到底谁才是白痴?

有人对我说:“金剀就是那个高三的帅哥啊!”“是啊,每天骑蓝色山地车的那个!”“篮球队长啊!”

在她们七嘴八舌的描述中,我终于在脑中拼凑出了金剀的形象,先是个弓背蹬车的背影,然后是他身上的书包、脚上的耐克鞋……

因为没有看到过面部,所以在脑海里,这始终是一个模糊的印象。

哦,原来是他。

不过,她们也可真够无聊的!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好研究的?

真是的,他又不是拉尔夫。“他是在追七七吧?”

好事者紧接着重复追问我。

我抬头看着一双又一双满怀期待的眼睛,抱歉地摇头:“不知道。”

她们立即表现出极大的失望,眼神像暴风雨中的灯火,瞬间就熄灭了光彩。“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每天都和七七在一起的吗?”

面对众人的齐声指责,我只是遗憾地摇头。

她们大概不知道,我经常是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的。

不过,放学的时候,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注意起那个叫金剀的人。他骑过我和七七的身旁时,我注意到他微微地偏了一下脑袋,似乎在和七七打招呼。

然后又疾驰而去。

这时我才发现,他也有一个“伴儿”。那个伴儿穿着米色的长风衣,骑的车是明黄色的,从背影看,个头也很高。不过,那是个比较柔和的背影,看起来和金剀不一样。

他们并肩骑车,时不时还偏一下脑袋,大概是在说笑。

我看到很多女生对他们行“注目礼”。

我转头看着七七,她眼睛里流露出笑意,这令我想起班里女生对她和金剀关系的猜测。不过,她不说,我不会去问。

这是我的性格。

况且,我对这件事没任何兴趣。

看清楚金剀的脸,是在校园里。

那是第三节课前的课间休息时间,我和七七拿着生物书去实验楼做生物实验。在樱花树下,我忽然看到金剀急匆匆地从远处走过来。

七七忽然拉住了我的手。

我感觉很不舒服,因为我从小就不习惯和女生这么亲密。记得学农的时候,寝室里的女生为了便于说悄悄话,都两个两个地睡在一起,头靠着头。我看了,只是觉得恐怖,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不过,我也没好意思甩掉七七的手。

她似乎有点紧张。

我任由她把我的手越抓越紧。

金剀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但他并没看见我们。他走路的姿势是有点特别,就是昂头挺胸的那种样子,那种骄傲是天成的,不仅不让人讨厌,而且……“哎!你们好!”

金剀在距离我和七七大概两米远的地方突然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他笑得很灿烂,这使他一下子变得有点耀眼起来。我和七七也停住了脚步。“你好!金剀队长。”七七歪着脑袋微微地笑。我不用看,就知道她的样子一定很娇媚。

七七曾告诉过我,她的最佳姿势是脑袋倾斜45度,微笑弧度也是预先设定好的,所以她在很多照片上都保持着这个姿势。每个看到她照片的人,都会惊叹于她的美丽和可爱。

我也终于看清了金剀的面孔。

令人惊叹的完美,像雕塑一样。

其实,令我对他产生好感的不是他的英俊,而是他脸上一副对自己的英俊浑然不觉的表情,他甚至有点傻呵呵地在冲着我们笑。

我也礼貌地对他微笑。

他是个有教养的男生,否则,他只要对着七七一个人笑即可,但他慷慨地把他灿烂的笑容分给了我一半,这令我心生感激。“我们去做实验。”七七告诉他,仍然拉着我的手。

我忽然觉得,我和七七手拉着手的样子实在很好笑,像是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

不过金剀毫无察觉,他只是一直一直那样地傻笑着。

那一刻,我确定了——他喜欢七七!

我心里忽然有了一点酸酸的感觉。

但我什么都没有流露出来。

韩东用温和的眼神看着我,并对我微笑

关于七七和金剀的绯闻已经公然传开了。

七七并不反感女生们对她的直接“拷问”,但她只是吃吃地笑,什么也不肯说,显得好神秘。“我们真的没什么啊!约会?没有!情书?没有!哎呀,别问了,丑死啦丑死啦!”

她越是这么否认,大家就越是认定她在故意掩饰。“那你们有没有kiss呢?”堪称班里最“色”的女生安吉拉突然问七七,惹得大家哄笑。“要死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七七举起书作势要打安吉拉,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一样。

只有我独自坐在七七身边,安静地看着《马语者》。

有人不客气地翻看我面前的书,“你怎么尽看外国小说啊?光是里面那些人的名字就好难记啊!”

我不理她,把书按住,继续看。

放学的时候,我和七七一起走出教室。“你和金剀到底是怎么回事?”话一说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什么时候我也变得这么三八了?

七七有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咳嗽一声,以掩饰自己的慌张和尴尬。不过,还好,七七很快就沉浸在她自己的叙述中了。“我也不知道哦!反正我原来和他也不认识的啊。有一次在校团委开会,他正好坐我旁边,还有一个他的朋友,叫韩东的……”“就是那个常和他在一起的?”我问,眼前浮现出一辆明亮黄色的山地车,很阳光的感觉。

七七点头:“是哦!他当时主动和我打招呼,我好吃惊,因为他是高年级学兄啊!况且,他那么帅!”

说到这里,七七吃吃地笑起来:“看他对我笑,我心里慌慌的,竟然从凳子上一屁股摔到了地上,简直糗得要死!”

我也忍不住扑哧一笑。

看见我笑,七七说得更加来劲了:“再后来,每次看到我,他都打个招呼或是微笑一下。我们,真的没什么啦!”

我相信七七说的话。“唔,也许,他哪天会向你表白的。”我开玩笑地对七七说,“单腿跪地,手拿一枝玫瑰,‘I love you’!”

呵呵——简直俗不可耐!

不过,想象着七七一屁股跌坐在地的样子,我想,金剀眼里的她一定是可爱极了。

走出校门不远,我听到后面有人喊七七的名字。

回头一看,竟是金剀和韩东。

他俩一人推着一辆跑车,站在距离我们大约20米的地方,两个帅哥的目光都注视着我们。

旁边很多女生都在看我和七七,眼里不是没有嫉妒。

第一次感觉到,我沾了七七的光。

七七又拉住我的手,大概是紧张的缘故吧。

我这次毫不犹豫地甩掉了她的手,并催促她:“快去吧,他们在叫你!”“你和我一起去。”七七用请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笑笑:“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了。”

七七只好转身独自向那边走过去。我抱着双肘目光平淡地看着她,似乎在关心着七七一样。其实我心里是很想和她一起走过去的,可是,因为自尊心的缘故,我断然阻止了自己。

金剀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目光就落在了七七身上。

韩东用温和的眼神看着我,并对我微笑。

我也对他报以礼貌的微笑。

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具体而言,是金剀和韩东对七七说着什么,我看见七七像只袋鼠一样,向上蹦了一下。大概是遇到什么好事啦!

然后他们三个人一起向我走过来,越走越近。

而且三个人的眼睛都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慌慌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七七跳到我面前,活泼地拉起我的手,声音好听得要命:“优偌,他们邀请我们去听克莱德曼的钢琴演奏会哎!”

我们?

我愣住,看看金剀,又看看韩东。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金剀的目光怪怪的。所以,我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眼神回避开去望着韩东了。

韩东皮肤白白的,眼睛又细又小,那笑眯眯的神情令我想到和蔼可亲的老大爷。不过他看上去好像比金剀年龄要小哎。

他们三个人都看着我。我踌躇片刻,才开口:“听说……票价很贵的……”

请我们?嗬!金剀和韩东,他们俩谁是富家公子呢?“票你们就别管了,我们负责弄!”金剀对我说。

那么是他喽!

他想请的主客其实是七七,我和韩东不过是充当一下电灯泡而已。

忽然就感到情绪一落千丈,但我还是答应了他们。

我很奇怪,因为这不像是我的作风。

刹那间,我又陷入了一种恍惚的世界里……

万人体育馆门口围满了人,不过进场倒是有秩序的,虽然队伍排得歪歪倒倒,好歹都在排队了。

七七挥舞着荧光棒,孩子气十足地东张西望着,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她的胸前还挂着一根形状有点像圆珠笔的荧光棒。

荧光棒都是韩东买的,一根给我,一根给七七。我对这种恶俗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于是全都交给了七七。

七七倒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怕得罪了韩东。

他买荧光棒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令我想起小时候跟老爸去电影院看电影时,老爸给我买零食和玩具的样子,好慈爱。

好脾气的韩东!

我无聊得很,便盯着小克做秀的大型海报,体育馆门口雪亮的灯光将海报照得很清楚。“你喜欢他的音乐吗?”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金剀在跟我说话。

前方传来工作人员的叫喊:“大家两个两个地排好队进场!”

我发现在我的前面,并排站着韩东和七七,他俩正在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

我的身边,是金剀。“你喜欢他的钢琴曲吗?”“哦……我……”我舌头打结。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不过是金剀想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闷气氛,而在没话找话说而已。

于是我随口说:“还行吧。有的曲子很动听,比如说《水边的阿狄丽娜》,还有《致爱丽丝》什么的。不过,《命运》给他那么一弄,让我有点受不了。”

我奇怪自己怎么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而且,是违心的话哦——事实上,我并不怎么喜欢小克!

金剀听了我的评论,用宽容的语气说:“女人都喜欢小克,因为他是情调王子嘛。”

我笑了:“原来你也喊他小克?”“啊?”他不解。“你不喜欢他?”我没解释,而是继续问他。“小克是留给你们女人喜欢的。”金剀有点调侃地说。“可你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我和七七,我们都不是女人!”

我故意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

高中的男生,开口闭口就喜欢说“女人”,以显示他们是“男人”,我觉得这有点可笑。“啊!这——”金剀居然摸着头,冲我憨憨地一笑。

我无意地抬头,看见他的笑容,在夜色里显得无比耀眼……

刹那间,我又陷入了一种恍惚的世界里……

好在,终于轮到我们进场了!

我们四个人鱼贯而入,七七在最前面,其次是韩东,第三个是我,最后是金剀。

等我们都坐下来,我才发现不对劲。

一是我们的座位不够好,不但距离舞台远,而且,视线正好被一个高高的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金属架子挡住了。

第二个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七七和金剀被我和韩东分隔开了!

七七一个劲地朝这边望,而坐在我右手边的金剀,却稳坐钓鱼台。

我正在踌躇着,要不要主动和七七调换一下座位,忽然,韩东站起身来大声喊:“大刘叔叔!”

一个急匆匆地从座位前面穿行的年轻男人顺着韩东的声音望了过来,我看见他胸前吊着工作人员的牌子。“小东!”那位大刘叔叔笑着走上来。

韩东告诉我们:“这是我爸的同事!”他转头又对那位大刘叔叔说:“你能带我们去贵宾席吗?”

大刘叔叔说:“行啊!不过只能带两个!”他竖起两根指头。

旁边的人羡慕地看着韩东。

贵宾席就设在舞台的前方,不但能看到小克的脸,连他的眉毛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韩东就说:“好!优偌,你和七七去吧。”

我有点意外,想不到韩东这么大方。不过,我对看清楚小克的眉毛没有兴趣,再说,满场都是乱糟糟的人,既然坐了下来,我就不想再挪动了。

于是我谢绝了:“算了,我就在这儿了。”

七七急了,她大声说:“韩东,我想去!”

大刘催促我们快一点。

七七急忙乖乖地跑到大刘跟前,然后回头。我知道她是希望金剀和她一起过去。奇怪的是,金剀仍然纹丝不动地坐在我旁边。

连我都忍不住转头看着金剀。

他终于开口了:“韩东,你陪七七去吧。”

看着韩东和七七像袋鼠一样在人群中挤挤挨挨、蹦蹦跳跳的背影,我忽然觉得金剀有点过分。

让自己的好朋友去陪女朋友,是不是太懒了?

我居然浅薄到为一个男孩帅而动心

在掌声中,小克上场了。

我有点好奇,很专注地看着。只见他身穿一件橘黄色西服,个子不高,而且比照片要瘦。

不过,他的气质的确还不错!

主持人宣布让小克讲话,又是一阵掌声。

我听到的是一个害羞的声音,叽里咕噜的,不注意的话,会以为是个女人在说话。

唔,这就是高贵的法语?

主持人翻译了小克的话,大致是说他对中国很熟悉,迄今为止,他已在中国开了十年的演奏会了。“原来这家伙在中国走穴有十年了!”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好像并不喜欢他嘛。”金剀不客气地对我说。“是又怎样?你不也不喜欢他吗,不是还来看?而且花钱请美女来看?”我也不客气地回敬他。

说完,我有点奇怪——怎么我们之间说话变得如此随便了?

金剀似乎在笑:“你说错了,我可没钱买票。票是韩东向他爸爸要的,他爸爸在电视台,是台长。”

他说话的语速有点慢,显得很有耐心和教养。不知为什么,我感到自己在为他而动心。

为此,我有点恼火。“哦,那你爸爸一定也是个局长之类的啦!”我的语气有点呛人。“我爸爸?”金剀好像偏头看了我一眼,“他是个小科长。”

金剀的语气很平淡,令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同时我对他的印象分也在上升。

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男生——毫无虚荣,宠辱不惊。“没什么文化,只是心肠特好。平时喜欢喝喝酒、骂骂人。对了,我爸爸今年六十了。”

我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说自己的爸爸。他爸爸有这么老吗?我相当好奇,干脆转头看定他。

金剀好像知道我在看他,但他只是看着舞台,微微地笑着。我看着他的侧影,还有他挺直的鼻梁。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拉尔夫。

喔,拉尔夫,他也是个又帅又很有耐心的男人,我在读小说的时候,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勾勒了他的形象。

黑暗中我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我为自己感到羞耻——我居然浅薄到为一个男孩帅而动心。况且,他喜欢的女生并不是我!

小克居然奏起了《梁祝》。钢琴曲听起来比小提琴少了几许哀愁,多了几分悠扬。

我居然听得入神起来。

忽见前方座位上有个女人,打开了手机,对着舞台的方向。这个情景何其熟悉!

回到家后,洗完澡我正准备去睡觉,听见电话响,于是去接听。“优偌?”电话那端是个陌生的男声。

我有点奇怪。很少有男生会给我打电话,就是女生也不多。

再说,这么晚了,他是谁呢?“嗯,你是谁?”

其实,刚问过,我就忽然反应过来了——他是金剀!那一瞬间,我真怕他会说:“你猜我是谁?”

我最讨厌这样打电话的男生了。“金剀。”他简洁地说,电话里的声音再次令我动心。

还好,再次证明他不是我讨厌的那种人。

我有点紧张,不知道他给我打电话是什么目的。

天!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小心了?“哎!是你呀。”我故意轻描淡写地问候他。

他说听音乐会的时候忘了告诉我一件事。“我想向你推荐一个音乐家,他的音乐相当不错,他叫帕尔曼。”

帕尔曼?喔,名字听起来有点熟悉,不过就是想不起来。“他是小提琴演奏大师,张艺谋的《英雄》就是请他演奏的音乐。”金剀又告诉我。

他的语气很认真。我有点感动,同时,心里又有点奇怪的感觉。

我怀疑他有点喜欢我!

紧接着,我又否定了自己。因为我已确定金剀是个很有情义的男生——他喜欢七七,又把我当做七七的好朋友,所以才会对我也这么好的。

他真的很不错。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他不是这么帅的话……“你怎么了,为什么叹气?”金剀在那头问我。

我吓了一跳,似乎已被他看穿了心思,连忙慌不择言地掩饰自己:“今天听音乐会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情景。”

接着,我把前排那个女人高举着手机对着舞台的情景描述给他听。还没等我说完,金剀就说他也注意到了。“你是指罗大佑第一次复出后在广州开的那场演唱会吗?我记得当时看《南方周末》,上面报道了演唱会的盛况。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报纸上刊登的那张照片……”

没等金剀说完,我就兴奋地打断了他:“是啊是啊!你也记得啊?那张照片真感人,至今我也清楚地记得呢!”

报纸上说,罗大佑的歌曾经在八十年代的大学校园里盛行,所以,这场演唱会,来的观众大都是中年人——他们曾经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那张照片上,一个中年男人打开了手机,高高举着对着舞台。照片下有记者的文字说明:中年男人接通了大学时代女友的电话,让她隔着手机再次聆听罗大佑的歌声,他们一同怀念着以往那白衣胜雪的年代……

那以后的每一天,我心里一直为那个中年男人和他的女友而感动,为八十年代的爱情而感动。

因为我也是那么喜欢罗大佑!

可惜的是,我想我自己晚生了二十年——我觉得自己不该属于眼下这个年代。

想不到的是,金剀竟然和我不约而同地喜欢罗大佑。

金剀说他那里有一张帕尔曼的CD,是《辛德勒的名单》里的曲子,可以借给我听。

话说得差不多了,金剀忽然像是漫不经心地提到了七七:“听七七说,你很推崇《荆棘鸟》?”“是啊。”我忽然感到语言枯竭了。“能借我看看吗?”他问我。“我可以带给七七,让她转交给你好了。”我的口气似乎一下子变得疏远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说他最近忙于奥赛,过一段日子再找我要书。

我立刻迫不及待地对他说“拜拜”。

放下电话,我伸了伸发酸的手臂,这才意识到我们的通话时间并不短。

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想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是——金剀这个人好像……呃……有点暧昧。

什么嘛,我才不要他的礼物咧

小克的演奏会之后,我和七七好几天没见到金剀和韩东。“听说计算机奥赛班提前出去集训了。”七七告诉我,“他们去了青岛!”

星期六中午,我很意外地接到了韩东打来的电话。“我在青岛。”他说。“我知道呀!”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激动——这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想家吗?”我问他。“家,当然是想的……”韩东好像有话没说完。

我想起他那辆明黄色的山地车。呵,台长的公子!

想家,是当然的啦!

那么金剀呢?

他有一个和爷爷年龄差不多,爱喝酒、爱骂人的老爸。

那么他也想家吗?

我的思绪一时间飘忽起来,忽然又听见韩东似乎在说他回来后将会很惨!“惨?为什么?”我赶紧收拾好情绪,顺带问他。

韩东叫起来,说整个寒假他们集训队都要补课!“连补课老师全都给我们联系好了。本来还打算回家后好好歇歇,去南方旅游一趟什么的……”韩东对我发牢骚。

我微笑,忽然觉得他有点像我弟弟。

我告诉他,好好地竞赛,拿了奖,将来高考可以加分!

韩东在那头嘿嘿地笑,我问他笑什么,他竟然不说。在我的威胁下,他终于说了:“优偌,虽然你在年龄上是我妹妹,但,我怎么觉得你像我姐呢?”

我告诉他,因为我早熟!

早熟——这个词曾被小学时候的班主任拿来形容我,记得当时我妈气得要命。“早熟?呵呵——大概!”韩东居然这样说。“大概你个头!”我骂他。

放下电话的时候,我有点失落——他为什么绝口不提金剀呢?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紧张的复习过后就是期末考试了。

成绩还没公布,班主任宣布说放三天假,三天后回来取成绩册。“耶——”全班都高呼起来。

七七却愁眉苦脸,我知道她没考好。

我很不习惯劝慰别人。况且,我知道自己劝不了她,因为我知道原因是什么——金剀!

好像,金剀一直没和她联络过。

回家后,我妈命我去外婆家。

外婆瘫痪在床,我妈和姨妈、舅舅几家人轮流照顾她。

我哼了哼,嘀咕着说:“妈,你真会给我找苦差事!”

我妈狠戳点了一下我的额头:“你想偷懒?”“不敢!”我开始收拾换洗衣物,提醒自己别忘了带CD机。当我从书架上拿下CD机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金剀还欠我一张帕尔曼的CD呢!

他原先答应过我的。

从外婆家回来,是两天以后了。

我妈说曾有人打电话找我,我没在意——考试之后、分数公布前,是班里同学相互间煲电话粥最勤的时候,一个个大惊小怪、唉声叹气,有时又嘎嘎乱笑,像疯子一样。

在外婆家的两天没睡过一个完整觉,现在我大脑一片混沌。

整理好行李,已困得要命。我拼命把打出的哈欠压回去,准备去好好睡个觉。

可是,明天上午八点半还要去学校拿成绩册呢。

该死的成绩册!我叹口气。既然明天睡不成懒觉,就趁现在早点睡吧!

我刚又打了个哈欠,电话就响起来。

我懒洋洋地拿起话筒,“喂——”了一声。“优偌!”

是七七,语气兴奋得要死,好像遇到了天大的好事了。“优偌!金剀和韩东他们回来啦!”

哦,原来是这样!“刚才金剀给我打电话啦!”

七七好像中了体育彩票大奖一样兴奋。我知道,她等这个电话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忽然想起我妈妈告诉我,昨天有人打电话找我的事情,于是我脱口而出:“他们是昨天回来的吧?”“不是啊!金剀告诉我,他们昨晚坐了一晚上火车,今天上午到家的。”

她停顿了片刻,又补充一句:“下午,他就给我打电话啦!”

好得意的口气。

我笑笑,其实是笑自己自作多情。

七七还在电话中说,金剀给她带了礼物。“不过也有你的一份!”她说。

搁下电话,我才大声对着话机说:“什么嘛,我才不要他的礼物咧!”

在雪地里踽踽独行的我,感到自己是全世界最孤单的人……

我背着书包在雪地里走着,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衣,冷得直哆嗦。

正在这时,我看见穿着皮外套的金剀蹬着山地车呼啸而过。他睬都没睬我,当我是空气一样。穿桃红色羽绒服的七七,坐在金剀的车后座上,头戴土黄色的绒线帽,快活地张开戴着无指手套的双手,仰头接着天上落下的雪花。

在雪地里踽踽独行的我,感到自己是全世界最孤单的人……

直到闹铃把我从梦里叫醒。

我坐起来,立即感到了房间里的阵阵凉意,接着我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哇!怪不得会做挨冻的梦呢,原来是降温了。而身上的被子也实在薄了点!

披上棉衣,刷地拉开床边的窗帘,明亮的光线立即射进来。好刺眼!我闭了下眼睛,又缓缓睁开,才发现外面已经下雪了!

我趴在窗户上看雪,脑海里忽然蹦出七七曾经哼唱的一句怪怪的歌词:“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大朵大朵的雪花,像棉花糖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不过,地面和房顶的雪积得还不是很厚呵!

我听见客厅里妈妈大声对爸爸说:“昨晚没下吧……今天早晨才下的……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又听见爸爸说:“今天公交车肯定很挤。”“晚上把我冻死了!”我冲了一杯热牛奶,边喝边向妈妈抱怨。“柜子里有厚棉被,你自己不拿,怪谁?”我妈没好气地骂我。“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我小声嘀咕着,一仰头把杯子里的牛奶全部喝光。

五脏六腑都舒服极了!

从盥洗间出来,看见我妈坐在沙发上拿着编织针起头。“老妈,给谁打毛衣?”我凑过去,用手捋着那乳白色、毛茸茸的毛线。“你不是吵着要围巾吗?我给你织一套帽子和围巾。”我妈头也不抬地回答我。

白色的帽子和围巾?多土啊!像五四青年似的。

我心里嘀咕着,但很识趣地没把牢骚说出来。

其实,我只是上次和她提过US专卖店里的那种彩条的围巾和帽子。我不是赶时髦,而是对那种土黄、棕色和蓝灰交织在一起的色彩一见钟情。

我妈却说很难看。

我只好作罢。

没办法——我经常说服不了任何人,而且我从来就没有这方面的耐心和自信。

我看到了金剀!

那是我们拿了成绩册、又听完班主任训话之后,我和七七一起随着放学的人流走出学校大门,说笑间猛然一抬头,看见了他。

金剀倚靠在他的蓝色山地车上,背后是学校的外墙。

令我惊讶的是,他今天竟然穿了一件黑色皮外套,和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不过,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条白色的绒线编织围巾。

我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似乎我妈编织的围巾已跑到了他的脖子上去了。而且,这条在我印象中很土的围巾,现在系在金剀的脖子上,却一点也不难看,相反,衬得他很有神采。

他迎向我的目光里面,似乎有着丰富的内容,看得我心里有点慌乱。

七七惊喜地喊:“呀!是金剀。”

于是我停住脚步,语气平淡地对七七说:“你男朋友在等你呢。”

这是我第一次对七七这样称呼金剀。她的心思全在金剀身上,全然没注意到我在说什么。

我又对七七说:“你去吧!”

七七快乐地向金剀跑去,像一只在雪地里奔跑的小鸟一样。

我再也没看他们,转身走自己的路。

说真的,这一切都是下意识的。“优偌!”

我忙不迭地回头。金剀载着七七,头也不回地从我身边疾驰而去,七七回过头快乐地和我打着招呼。

我竟然也微笑地向七七招手。

忽然发现,这个场景何其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是昨晚上那个梦。一时间,我有点难辨,何处是梦境、何处又是现实世界。

刚到家就接到韩东的电话。“你们回来了?”我淡淡地问候着他。

其实一点儿都没心情和任何人寒暄。

韩东说他真倒霉,一到家就发烧病倒了。接着又向我诉苦,说他的寒假将会过得很悲惨,天天补课。

我记得他上次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呵呵——第一次碰到像韩东这样有点啰唆的男生。

我问他竞赛是什么时候,他说可能定在下学期,地点在香港。“香港!”我大叫。“你没去过吗?”他问我。“你去过?”我反问他。“去年春节的时候,和我爸妈一起去那儿旅游的。”

我忽然有点恶作剧地问他是不是家里的娇宝宝。

韩东没生气,也没扭捏,而是大方地笑了,然后承认说:“他们是把我看得很重。”“其实我一直想要一个妹妹……”韩东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最好……是酷一点的。”他补充道。“犯贱啊,想要这样的妹妹!”我嘲笑他。“嗯……像你这样的最好……”韩东的声音小了下来,听得出,说这句话他费了一番勇气的。

我万万想不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愣住了。

放下电话时,我微笑着——原来,我给男生的是这样的印象啊。

刚才那美丽的水晶球,已经裂成了碎片

我刚放下韩东的电话,又来一个电话。

竟然是金剀。“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他好像是用手机打的。“啊?”我感到十二分的不可思议!

家里的管道刚刚开始供暖,屋子里暖呼呼的。我握着话筒,目光转向窗外黑咕隆咚的天空。虽然雪已停止,风声却呼呼地犹在耳侧。

窗户的玻璃上结着厚厚的白霜。“你下来吧。”金剀用招呼的语气对我说,既没有强求,也听不出有丝毫的不自信。

我想问他有什么事,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好吧。”

放下电话时,我真有点恨我自己!

我匆忙地从沙发上取了妈妈的一件厚毛衣外套披在身上,踢踢踏踏地下楼。走到二楼楼梯的回旋处,我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立在下面一楼的楼梯口。

因为有雪的缘故,虽是晚上,光线却不怎么黑暗。

我看见金剀脸上有由衷的喜悦,看见我下来,他冲着我真诚地傻 笑着。

距离他还有三级台阶的时候,我停住了。

冷风哗哗地灌过来,我捂紧了身上的毛衣外套。“你下来!”金剀继续傻笑。

我心里叹口气,依从了他。“给你的!”金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晶晶亮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借着雪地反射过来的光线,我看到那是一个别致的水晶球,里面是一棵尖塔形状的小树,绿的叶子,被晶亮的水晶包裹着,有一种说不出的纯净。

我的视线被它深深地吸引了。“喜欢吗?我在青岛买的。”金剀继续用那种喜悦又无辜的语气对我说。

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七七的声音——“金剀给我打电话啦!”“他们昨晚坐了一晚上火车,今天上午才到家。”“金剀给我带了礼物,不过也还有你的一份!”“我不要!”我猛地把水晶球往金剀怀里一推。他急忙用手来接,可是,已经迟了。

刹那间,我听见了水晶球落在水泥地上碎裂开来的声音,低头一看,刚才那美丽的水晶球已经裂成了碎片。

我呆住了,只听见金剀轻轻的惊叹:“天哪!”

我心里好难过。刚才我拿过水晶球的时候,它带着暖暖的体温,一定是他握在手里捂了很久!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唉——你知道吗?它叫愿望树。”金剀看着地上的残骸,惋惜地告诉我。

他没有责备我,这让我更加难受。

可是,我却哼了一声,然后用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语气,冷冷地质问金剀:“那你送给七七的又是一棵什么树呢?爱情树?”

金剀吃惊又不解地看着我:“爱情树?”

我心里冷笑着想:或许,他在来找我之前,刚刚和七七结束约会呢!“我没有送七七爱情树!你误会了。”金剀看着我。

令我感到气愤和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语气显得那么坦然!“是吗?”我抬起头,情绪激烈地冲他嚷,“可是,全世界都看出来了——你在追七七!”

说完,我很气自己,因为自觉表现得毫无风度。

我转过身,作势要蹭蹭地上楼。其实我走得很慢,等着他在背后向我解释。

可是,他却沉默着。

我终于走过旋梯,只把他一人丢在楼下,和脚下那堆愿望树的碎片站在一起……

放了寒假的学校里,并不怎么冷清,因为初三和高三年级都在补课。

我依然还是乐此不疲地挤出一点一滴的时间读小说。

不愉快的事,忘了它——我这样告诫自己。

似乎果然就淡忘了。

我逐渐又恢复了以前的懒散和淡漠。

好在,金剀一直没露面。就连同韩东,似乎也消失了。

班主任每天早晨都要来和我们说一句大同小异的话:“现在距离中考还有……天!”语气沉重得像开追悼会一样。

我忍不住发笑。

七七一天比一天沉默。“优偌!”终于在补课快要结束的那天,七七用恳求的语气对我说,“你能陪我去高三教室找一下金剀吗?”

我看着七七,有点诧异地问她:“金剀一直没跟你联络吗?”

七七低下头,消瘦的脸盘显得愈发清秀和楚楚可怜。刹那间,一股怜悯之情涌上心头。这对我来说,倒是很少见的。

我忍不住提醒七七说:“他对你到底是否真心?”

这句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很俗气。“他对我很好啊!他是个很好的人!”七七突然抬起头来,自信满满地告诉我。

我悲哀地看着七七,心想:女孩子总是这么天真。

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想起那个雪夜,我在丢下他独自上楼的时候,不是一直在期待着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甚至,到家之后,我还期待着他的电话来着。当时,即使他骗我,或许我也会开心和释然一些。

可悲的是,那天晚上的金剀,竟然连一个骗人的借口都难以找到。

我只是一个走到陷阱边上的女孩,不过我很警惕,所以没掉进去。

而七七,却掉进去了。

七七说到金剀,眼睛和脸蛋都在泛光。“你猜他在青岛给我买了什么礼物?”她问我。“什么?”我发现自己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面对七七清澈的目光,不知为什么,我感到有点内疚。可是,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把那天晚上金剀的表现告诉她。

七七咯咯地笑起来,然后告诉我:“是一个芭比娃娃!”

我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样!

不过,我心里竟然感到松懈了一下。但我什么都没流露出来,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

七七大概以为我不屑一顾,忍不住抗议道:“可是我很喜欢哦!”“是!只要是他送的,米田共你也会觉得香!”我忽然变得幽默起来。

迟钝的七七疑惑地看着我:“米田共是什么?”

我不答。七七又问得大声了些,坐我们后面的一个男生听见了,就回答七七说:“大粪哪!”

七七脸涨得通红。我觉得自己很过分,想向她道歉的,却忽然感到可笑得要死,于是趴在桌上,笑得死去活来。

天哪!我一定不正常!

随着夏天的身影越来越近,我已将愿望树渐渐地淡忘

吃过晚饭,我帮着爸爸收碗,转身看见我妈拿起了编织针。

唔,我一直没注意,我的白色围巾已快要织到一半的长度了。

脑海里忽然像受到海浪的冲击一般,我眩晕了一下,接着,看到了金剀,雪地里的他,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

还有碎裂了一地的愿望树……

我感到心里有股热气在傻傻地往上冒,一直冒进眼睛里面。“妈!”我走到妈妈身边坐下,“给我在围巾上织一排愿望树,好不好?”

我比划给妈妈看。妈妈认真地想了想,说:“嗯,全白色是有点单调哦。不过,要拆掉一截呢!因为图案织在底部才好看。”

我激动地跑进房间里,拿出水彩笔和白纸,把愿望树画出来给妈妈看。

我妈伸头看了一会儿,笑着说:“你喜欢,我就给你织上去喽。”

我看着纸上被我复原的愿望树,心想:我的愿望是什么呢?

脑中是白茫茫的一片!

妈妈还在唠叨着:“我的愿望啊,是你能顺利地通过中考。”

是哦——我这样告诉自己!

韩东打来电话,有点突兀地说明天就要去香港。“去香港?”我莫名其妙。

他告诉我是去参加全国计算机奥赛。

唔,我忽然想了起来。不过,这么说,他们明天真的要出发了?“压力无比的大。”韩东向我诉苦。“胜败都如常。”我安慰他。

什么时候起,我学会了安慰别人?

韩东告诉我,不仅有来自奥赛的压力,还有即将到来的高考的。

我无语。是!中考和高考是人生两道最重要的门槛。这一点我深深地知悉。“优偌!我最近心里有点乱,我想,等你中考之后、我高考之后再跟你联系。”

我漫应着韩东,放下了电话才醒转过来——

等等!什么叫心有点乱?还有,什么叫等……之后再联系?

我看着乳白色的话机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禁微微地摇着头。忽然觉得,韩东和七七的执着,有几分相似之处。

妈妈把我的围巾和帽子织好以后,冬天已逐渐远去。

日子每一天都变得非常短暂,就像电影里的走快片,每一个人、每一个场景,都是匆匆忙忙、跌跌撞撞的。

我把织有愿望树的围巾压在了衣柜里。

随着夏天的身影越来越近,我已将愿望树渐渐地淡忘。

还是可以看到金剀和韩东骑车的背影,他们从我和七七身边飞驰而去,和以前差不多。

我怀疑我们和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一场钢琴演奏会、雪地里砰然碎裂的水晶球,甚至计算机奥赛代表队从香港载誉归来的盛况(听说在省教委召开了隆重的表彰大会,报纸上有照片和报道)……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转瞬即逝的梦!

我觉得这种单纯的日子很好——每天上课坐得头发晕,回家后搞题海战术搞得眼发花。没有时间再去想别的了,小说也是真的不得不少看了。

七七的情绪似乎也恢复了正常,她连下课时都趴在桌上演算数学题,像一只大虾。

中考到底还是如期而至了!

我妈很高兴,因为我竟然超常发挥,分数超过了重点线。

七七的分数比我低了三分,不过也进入了重点学校。

她似乎情绪不高,大概是因为没想到会比我考得分低。外表柔弱的七七,其实性格中也有好胜的一面,只不过轻易不会流露出来。

还没等到录取通知,我妈就迫不及待地安排我去新马泰七日游。“真势利啊!我要是考得不好,别说新马泰,就是毛里求斯也不会让我去的吧?”我嬉笑着,假意抱怨妈妈。“瞎说!我是那种人吗?”我妈反击。

她总是以豁达妈妈的形象示人,例如,她从不逼迫我与小说绝缘。记得我头一次看《德伯家的苔丝》,是在小学四年级。

当时妈妈带我去书店,我看到了这书说想买,妈妈就给我买下了。那态度和买一本《安徒生童话》没有两样。

上了中学后,我才知道居然有不少人把《德伯家的苔丝》当做色情书,这令我讶然。不过,从此也不敢在人前承认自己小学四年级就已“吸毒”。“毛里求斯在哪里?”我妈紧接着又疑惑地问我。“非洲呵。”“那不是更远吗?”我妈认真起来比小女孩还要可爱。

我对着妈妈坏笑:“如果我三年后能考取北邮,妈妈你要让我去埃塞俄比亚旅游哦!”

我妈也笑着说:“让你去晒成非洲小黑人!”

爸爸在一旁忽然插嘴说,若是大学考上北邮,他出资让我去澳大利亚旅行。“那里空气清新,黄金海岸线非常著名。”

呵,澳洲!

我忽然想起了《荆棘鸟》。不过,我从这本书里了解到的澳洲,却是德罗海达牧羊场那一望无际地沉闷着的红色土地……

不过,梅吉和拉尔夫有个浪漫的假期,是在风光旖旎的麦特劳克海边。

在我看来,这似乎是书中唯一一个轻松的亮点,也是梅吉沉重的一生里唯一的一个亮点吧。

可怜的梅吉!

快乐的时光在人们漫长的一生中总是短暂如流星。

那一刻,我自以为已看破红尘。

我捂住了脸,悲哀地清醒着

旅行归来,我妈几乎认不出我。她说我又黑又瘦,活像去了一趟埃塞俄比亚。“怎么搞的嘛?”

从不大惊小怪的妈妈,此刻有点乱了阵脚。“拉肚子啦!”泰国的破菜淡而无味,吃得明明不多,还拉肚子。

那个名叫“P改”的泰国导游外表虽衰,心倒是不错,每到一个新景点,就尽职尽责地给我找WC。

不过他也不白忙,我很耐心地教他汉语。

他不厌其烦地跟我练汉语发声。团里有个小女孩的名字他老是叫不出来,我教他一百遍后,他终于胜利地喊出:“王鸡屎!”

众人爆笑。

只有那真名“王西子”的八岁女孩,被P改气得大哭大嚷。P改不仅不道歉,还撇撇嘴,跟着大家一起傻笑。

想到这些事,我笑。“晒成这样!为什么不戴帽子?”妈妈继续质问我。“你怎么知道我没戴帽子啊?”我反问。

新马泰的阳光暴烈异常,我从没遭遇过如此炙热的阳光。像P改这样的泰国土著,肤色是土黑土黑的,可他偏要说自己有一半的中国血统。

临别的时候,P改依依不舍地拉着我的手,用蹩脚的汉语说:“优偌,你很媚!”

我瞪大眼睛最后一次教他:“应该说——美!”教完,我自己都吓一跳:居然会有人说我美?

想到这里,我再次傻笑。“你最好少出门。”我妈不知唠叨了些什么,最后又总结道。“为什么?”“你现在很丑。”我妈担忧地打量着我。

不会吧!母也嫌子丑?我很伤心地打量着镜中自己的尊容,结果还是有点不服气:“妈,现在国际上都流行骨感美女和蜜色皮肤!”

真的!这两点都被我占全了,凭什么要自卑呢?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或许是身上那件宽大的白衬衣的衬托,又或许是经受了热带阳光的洗礼,我觉得自己的双眼从未有过地富有光彩!

我把头发束成松松的一根马尾,坐在空调下面,喝着冰水,悠闲地看着《灵异第六感》碟片。

似乎这样的心灵安静已很久没有过了。

看完这张碟,我又在碟片架上翻找着,忽然看到底部放着一张陌生的碟片。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CD,封套上是个拉小提琴的外国人。“天!帕尔曼。”我低声惊呼。

我在灯下听着帕尔曼的小提琴曲,悲伤得无法自抑。我没想到金剀喜欢的这个人,拉出的曲调竟如此牵动人悲伤的神经。

忽然间,曾经有过的所有的感伤一下子越过了平静的日子,比以往更加猛烈地向我袭来了……

我关了CD机,愣愣地坐在那里,发呆、回忆……

金剀在夜色里灿烂英俊的笑容,他和我谈起小克时调侃的语调,我们共同回忆起罗大佑的那一场演唱会的报道,他用那种平静的语调说起他的老父亲……

我捂住了脸,悲哀地清醒着——

以后,到哪里才能再次遇到这样的朋友,三言两语的交谈,就可以直达对方的内心?

而且,令我更加悲哀的是,当我想到金剀的时候,不仅仅是遗憾,更多的是:绝望和孤独!

是失去了另一个亲密灵魂的孤独!

当拉尔夫远远地离开梅吉的时候,我读到了梅吉的孤独和绝望,却没怎么读懂和读透。

这一瞬间,我懂了!

当我的思绪慢慢地回到现实中,我忍不住跑去问我妈,这张CD来自何处?

一定是金剀来过这里——这是肯定的!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而且,送这样的曲子给我,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和想法?

这一切,我都想知道。“哪里来的?我不知道啊!”我妈看着我手里拿着的CD,莫名其妙。“妈……你……你再想想!”我几乎是在哀求。

我妈翻翻眼睛真的想了一下,还是摇头。“是不是我出去旅游时,哪个同学送来的呢?”我提醒着妈妈。

我妈一听,使劲拍了一下手掌,还大声地“哦”了一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看着妈,我心头一松,不禁抿嘴浅笑。

想不到妈妈忙不迭地奔向我的房间里。我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好跟在后面。

我妈打开我的抽屉,拿出一个棕色信封:“你走的第三天,七七和两个男生一起来找过你,这是他们留给你的。”

我接过信封,封口是粘上的,用手摸摸,里头似乎是一张贺卡。“是什么呀?”我的口气有点气恼。“我怎么知道啊?”我妈也故作没好气地点了我脑门一下,“信封还封这么紧,我想拆又不敢!不会是男孩子写给你的那个吧?”

我妈故意把“那个”两个字说得好重。“妈!”我故意做出无辜的样子,狠狠地白了妈妈一眼。

我妈冲我笑笑,然后又问我:“那两个男孩子是谁?”

我若无其事地告诉妈:“是我们学校文学社的学长啦!”“哦!”我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们真不错!”“嗯?”

我不明白妈为何突兀地夸他们。“都考上重点啦!一个是北邮,一个是科大。真的很厉害哦。优偌,三年后看你的啦!”

原来他们都考得这么好哦!

只是不知道金剀是在北邮还是科大。

我妈走出我的房间时,我再次想起CD的事,忙又跑上去追问了一次。“我不是告诉过你嘛,我不知道!”我妈终于不耐烦了。“见鬼!”我把信封使劲地掼在桌子上。

让我轻轻地说声:你好

剪开信封,里面果然掉出一张卡片。

是那种最简洁的对折的样式,色彩淡雅。

在浅浅的紫罗兰底色上方,是一个深深的水缸。水缸里有两片鲜绿色的水草,分别插放在两只透明的敞口玻璃杯中,杯里有乳白色和浅灰色的小鹅卵石。

水草四周游动着小鱼一样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些扁扁的贝壳,在水中上上下下地漂浮着。

我微微笑着,这是我喜欢的色彩和风格:淡雅的、随意的、自然的。

翻开来,看见白底的卡片上写着几行俊逸的黑色钢笔字——

To:优偌

让我轻轻地说声你好

虽然人生有聚有散

但你却是我心中

最珍惜最难忘的朋友

From:韩东

第一次看到韩东的字。这是一种阳刚中不乏温柔和细腻的笔迹,给我的感觉很亲切也很舒服。

我拨通韩东的电话。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惊喜地喊起来:“优偌,你回来了?”

我真诚地向他致谢,并祝贺他考上理想的学校。“算了吧,北邮太远了,我现在都后悔怎么不报科大呢!”韩东抱怨着。

科大在省城合肥,离我们这里很近呢!“金剀考上科大了。”韩东告诉我。

我已经知道了。“难兄难弟要分开了。”我开着韩东的玩笑。“金剀那家伙,现在心里哪还有我呀!人家是……呵呵……算了,我还是不在背后说他坏话了!”

我没吱声,其实他没说的那些所谓的坏话,我猜也能猜到。

韩东又和我闲扯了一些话,大致是问我出去旅游的事。我就和他说了关于P改的一些好玩的事。“为什么要叫他P改呢?”韩东问我。

我告诉他,“P”是泰国人对男士的尊称。“比如你,可以叫P韩,金剀,可以叫P金!哈哈——”

我忽然变得开心起来,和韩东一起哗哗地笑。

笑完,我对韩东说:“谢谢你的卡片,我很喜欢。尤其是那首诗!”

忽然想起在哪本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的标题——友情比爱情更美好。

确实如此。

谁知韩东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其实,那张卡片是金剀替我选的,那几行字,也是他替我写上去的。”

怎么是这样的?我无语。

韩东大概以为我会生气,语气急切地解释道:“金剀和七七陪我去买卡片,我挑花了眼,不知哪张最好。金剀一眼就看中了这张,还说你一定看得上。至于贺卡上的字,我也一时想不起来写什么,你知道我语文是学得最烂的,只好求助于金剀了。谁让他是大才子呢。”“金剀是什么才子?”我忍不住问。“他发表过诗歌啊!你不知道啊?”韩东诧异地问我。

我再次凝视着手里的贺卡——它在我心里的分量一下子变得很重很重。

让我轻轻地说声你好

虽然人生有聚有散

但你却是我心中

最珍惜最难忘的朋友

现在我才知道,这是金剀对我说的话。

我已听不清韩东在电话里还和我说了些什么,因为我已是泪盈于睫。

我心里很清楚,金剀这是在和我说再见!

没有作业的暑假有点无聊。不过对于我来说,最不怕的就是无聊了。

我喜欢用阅读来打发长长的一个又一个暑天。

那张悲伤的帕尔曼,已被我收藏进抽屉的角落。后来我想了起来,这张碟为什么会那么悲伤,这是《辛德勒的名单》里的全曲。《辛德勒的名单》是斯皮尔伯格导演的电影里,我唯一喜欢的一部。

我并不喜欢《侏罗纪公园》,尽管周围的人竞相把它当做时尚来追捧。就像他们有段时间把村上春树的小说当圣经来传诵时,我对《挪威的森林》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当我后来无意中在电视里看到《辛德勒的名单》,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两部片子是出自同一个导演之手。

金剀是唯一和我提起《辛德勒的名单》的人。

我想,他现在一定在和七七约会吧?

他是不是有点像唐璜那样天生多情呢?

只可惜,我不习惯和任何人分享——即使是快乐,我也总是愿意独自去品尝。

何况是那个曾经距离我很近很近的一颗灵魂呢!

宁愿失掉它,我也不会与别人去分享它。

喔,我是否很傻?

想到这里,我竟然会微微地笑。

我也从不习惯在假期呼朋唤友地跑出去疯玩,向来如此。所以,暑假里几乎没有人来打扰我,包括七七。

但有一个人除外,他就是韩东。

好人韩东开始约我。

那一日我正倚靠在空调下的沙发上看《红字》,韩东敲开了我家的门。

他身上穿着明黄色的T恤,我发现他喜欢这种颜色。问他,他不好意思地说,是妈妈代买的。“车子吗?啊,也是!”

他在我家客厅里坐下,我给他泡了麦斯威尔咖啡,然后打开电视,不停地换着频道。而他,不时地喝一口热咖啡。

我们俩之间忽然变得生疏起来,竟然言语枯竭。

我搜肠刮肚地和他找话题,韩东只是一味地用安静的眼神看着我。我故作轻松地提到金剀:“金剀真的会写诗?”

一提到金剀,韩东就放松下来。他笑着说:“他写的东西,我们都叫做打油诗。不过,那天他写了一首打油诗给你,好像七七还有点不高兴了呢。”

我有所警惕地看着他——他居然和我说这样的是非,一定是误会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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