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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9 20:3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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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保法

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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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淘丛书  我的秘密花园

淘淘丛书 我的秘密花园试读:

童年回忆

“空中躺椅”

那是一片怎样的小树林呢?

小树林坐落在离我家三百米的村头。那里原是大户人家的花园,房屋在战火中被毁,只留下了花园。花园里有个池塘,池塘被四周高高低低、浓浓密密的树包围着,显得很神秘,所以很少有人进去。

我的“空中躺椅”就在这片神秘的小树林里。

所谓“空中躺椅”,其实只是用树枝搭建而成,因为搭建在一棵高高的老榆树上,被浓浓绿叶隐蔽着,躺在上面具有别样的宁静和惬意,所以我把它称之为我的“空中躺椅”。那时候,我正迷恋于种桃树。听说老家真如一带是上海最早的桃花源,小小年纪的我,便萌发了让美丽的桃花源在家乡重现的愿望!我到处寻找桃树苗,一旦发现一棵桃树苗,就会用砖瓦围起来,小心翼翼地加以保护;抑或从野外挖回来,种在自家后院的菜地里。但是桃树苗长到齐膝高的时候,就被母亲拔掉了,说桃树会抢了蔬菜的阳光和肥料……后来我发现了这片小树林,便把桃树苗转移到了小树林里。小树林从此就成了我的秘密花园。我在那里开辟了“米丘林园地”,种桃树,种李树,种葡萄,学着嫁接……忙得是不亦乐乎。我还在池塘边挖城堡,捉来小昆虫养在里边;抑或爬上老榆树,把自己隐蔽在枝叶丛中看书……于是,也便有了搭建在老榆树上的那张“空中躺椅”。“空中躺椅”是我的“树上阅览室”。每天放学,我就来到小树林,在我的“米丘林园地”耕耘一番,给城堡里的小昆虫送点食物,跟池塘里的鱼虾游戏对话……然后,我会爬上“空中躺椅”,津津有味、优哉游哉地看书。常常是这样:树下城堡里的小昆虫,在轻轻鸣唱;树上阅览室里的我,在书的故事里痴迷畅想……什么《三国演义》《隋唐演义》《水浒传》《岳飞传》《杨家将》《七侠五义》……什么《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吹牛大王历险记》等世界名著,我几乎都是在这张“空中躺椅”上读完的。“空中躺椅”创造了一个宁静的阅读环境,更重要的是创造了一份宁静的阅读心境。一个人一旦有了这份宁静的心境,阅读才会迷恋其中。躺在“空中躺椅”上,我会有一种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新奇感觉,以至于很快同书里的故事和人物融合一起,如痴如醉。那年夏天发大水,地面一片汪洋。我想,此刻的“空中躺椅”犹如悬空在大海上,在上面读书一定别有趣味!于是,我就带着一本向好朋友毛毛借的《吹牛大王历险记》,爬上了“空中躺椅”。《吹牛大王历险记》里的那些故事实在太有趣太好笑了,什么“一拳打进狼的肚子里”“八条腿的兔子”,什么“骑着炮弹飞行”“拉着头发出沼泽”,什么“我用眼睛打火”“半匹马”……出人意料的想象一个接一个,密集得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我常常会忍不住捧腹大笑,笑了又笑,笑得忘乎所以。哪里想到,祸事也伴随着忘乎所以的欢笑接踵而来,大概是太痴迷的缘故吧,我竟连人带书从“空中躺椅”上掉下来,落入水中。我吓坏了,连忙去抢书,但书已经湿透。我拼命跑回家,用干毛巾擦,然后放到火炉边烤。结果书是烤干了,但也烤焦了,残缺不全了,那一页页焦黄的纸,就像一只只黄蝴蝶,冲着你笑……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几乎要哭出来。怎么办?烤焦的书怎么还人家呢?赔吧,哪里有钱买一本新书?……我沮丧得不得了。但我不后悔,因为“空中躺椅”给予我的实在太多。从“空中躺椅”上掉下来,反而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增添了更出彩的一笔,让我永远记住了《吹牛大王历险记》这本奇书,让我懂得了想象力的魅力……

从小学三年级到中学毕业,我一直没有离开过那片小树林和我的“空中躺椅”,我种的桃树李树甚至开了花,葡萄结了果。直到我外出读书,进了城,那片小树林,那张“空中躺椅”,才渐渐荒芜衰败……

我最终没能在家乡真如再现桃花源,但桃花源的种子已经深深地种在我的心里。

——我找到了一个秘密花园,一个童年的幻想之角!

在树林里看月亮

很长时间,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到树林里去看月亮。

乡村里,到处都可以看到月亮,为什么偏偏要跑到树林里去看月亮呢?是因为神秘,因为刺激?是因为浪漫,因为诗意?……好像都有点,但又好像不全是。我就是突发奇想,抑制不住地想体会一下在树林里看月亮的味道!尽管小树林孤零零地坐落在村头,尽管小树林的夜晚黑咕隆咚,阴森森,南面还有一个坟地,还会看到鬼火……不要说孩子,就是大人也很少有人敢来。但我还是决定实施这个在心头埋藏已久的秘密计划。

我首先跟小林根商议。小林根是我们村的孩子王,点子多,胆子又大,上树捉鸟掏鸟蛋,下河捉鱼摸螃蟹,什么都敢。有他出场,不仅可以壮胆,说不定还会玩出点新名堂。

我还叫上了罗铭思。罗铭思这家伙虽然比较咋呼,常常会坏事,但他毕竟是我的好朋友。

大约到了晚上八九点钟的光景,村里越来越安静,我们这支队伍就悄悄出发了。说是队伍,其实就我们三人。因为都带着武器,所以三个人的队伍还是有点威武雄壮的。带武器是小林根的提议,他是本次秘密行动的指挥官,指挥官出场当然要全副武装。我们就很努力地想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解放军,可是效果却像土匪。你看罗铭思,这家伙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顶军帽,军帽有点大,就像脸盆倒扣在头上,一走路就晃动。他的武器是长矛,说是长矛,其实是竹竿削削尖而已。瘦瘦长长的罗铭思,手拿一支细细长长的长矛,头上的军帽还会不停地晃动,你说像不像土匪?小林根在腰里束了一根皮带,倒是有点指挥官的腔调。他每次“执行任务”总要把他最得意的武器亮出来,你看,他除了手提木制大刀,还要在皮带上插一支木制手枪,因为他要用手枪来指挥“作战”“发号施令”。我呢,莫名其妙地将母亲的束腰带,系在脖子上当披风,古代将军好像都会在盔甲外面再披一件披风。我的武器是一把木制宝剑。我的宝剑做得好,就是不会做剑鞘,所以只好在裤带上系两个绳圈,把宝剑插在绳圈里……

真是莫名奇妙,去树林里是看月亮的,又不是去打仗,一个个带着武器干啥?

说穿了,是为了防鬼!到了晚上,乡村一片漆黑,孩子们最怕的就是鬼,所以要带上武器壮胆。现在想想也实在好笑,如果当时真的来了鬼,凭我们这些破烂玩意,能够打得过鬼,把鬼镇住,那才真叫见鬼呢!

我们是猫着腰,向小树林进发的。因为是秘密行动,执行秘密行动都是猫着腰的,这是基本常识,看过打仗电影的人都知道。而且我们很怕被大人们看到,如果这时有大人看到我们这副模样,一定会嘲笑我们:“哦,土匪进村咯!”

幸亏没被大人看见,所以我们很快就顺利进入“阵地”——我的那片小树林。

我熟门熟路地爬上我的“空中躺椅”,小林根和罗铭思也各自找了棵大树爬上去。在树林里看月亮的好戏,也就这么开了场。

不瞒你说,对于看月亮,我是很有研究的。我喜欢在不同场合不同氛围不同情境里看月亮,并且能看出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比如说,在旷野里走夜路,四周黑乎乎的,总有些害怕。是月亮把小路照亮;月亮始终伴着你,不离不弃。这时候看月亮,月亮是你最可靠最可亲的伙伴。

又比如说,在场地上搁块门板,然后躺在门板上看月亮。这时候,月亮给你的感觉是忙忙碌碌的:它一会儿钻进云层,一会儿又从云层里钻出来……总是忙个不停。

再比如说,登上麦垛看月亮,房屋大树,整个村子全都被你踩在脚下了,你的眼前只有月亮,你会觉得离月亮很近很近,月亮似乎要跟你亲吻;而你,几乎一伸手就能摘到月亮。

即使在屋里,甚至趴在床上,同样可以看到月亮。月亮通过木窗,或者天窗,走进屋子,在地上制造出一块白幕布。这块白幕布是慢慢爬行的,所以说,在屋里看月亮,就像是在看月亮爬行。只见它在黑暗里慢慢地爬,先是爬到靠窗的餐桌上,好奇地看看你家还有哪些剩菜剩饭;慢慢地又爬到梳妆台上,很有耐心地照镜子;接着又调皮地爬到床沿,检查你的脏鞋子是不是有破洞……最后它爬到你的枕头边,爬上你的鼻子眼睛,伴你入眠……

那么在树林里看月亮又是一种什么味道呢?小树林在白天是幽静的,到了夜晚就像一头大黑熊潜伏在那里。月亮时而被黑黝黝的枝桠遮掩,时而又透过黑黝黝的枝桠露出白光,是那种属于神秘带点恐惧的味道。问题是这种新鲜感很快就过去了,罗铭思终于耐不住寂寞,大声咋呼起来了:“好像没啥意思嘛……黑咕隆咚的,真是吓死人!”“别咋呼,小心招来鬼!”小林根拔出手枪,压着嗓音警告。

罗铭思乖乖地不响了。

我轻声安慰罗铭思:“耐心点,别急,会有新发现的。再说,正是吓死人,才有味道呢!”

过了一会儿,罗铭思突然又咋呼起来;他低头看着树下的池塘,压着嗓音说:“你们看,池塘里也有一个月亮哎。真好看!”

小林根低头看了一会儿,突然也兴奋起来:“有意思,那月亮好像在池塘里洗澡,更像是坐在池塘的怀里微笑。哈哈,池塘抱着一个月亮哎……”“池塘抱着月亮,月亮抱着树林,你们有没有发现,月亮上也有一片树林呢!”

我说:“现在你们看出点味道来了吧。快看快看,有几条小鱼游过来了,哎呀,那几条小鱼好像是在月亮上游泳,又像是在树林里穿梭游戏……”“又有一条小鱼游过来了,它们是在月亮上赛跑呢,太有趣了!”“不,它们是在跟月亮亲嘴!”“快看,一只小螃蟹也登上了月亮。”“哎呀,小螃蟹挥舞着那两把‘剪刀’,是不是想把月亮剪碎呀?”“笨蛋,小螃蟹有这本事吗?它是在欢迎月亮大驾光临!”“看呀,小螃蟹吹泡泡了。哈哈,小螃蟹是在……”

小林根刚想说小螃蟹是在“为月亮表演魔术”,罗铭思突然用手指着树林南面的方向,颤抖着声音,结结巴巴喊了一句:“有,有,有鬼火!”

我们一愣,顺着罗铭思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有“鬼火”。只见那“鬼火”在南面黑乎乎的坟地里一闪一闪、明明灭灭地飘浮着。我们顿时就紧张起来,头皮发麻,胳肢窝里出冷汗。更为可怕的是,那“鬼火”在坟地里绕了一圈以后,竟然径直朝我们所在的小树林,慢慢悠悠地飘过来,飘过来……“啊呀,鬼来了,逃呀!”罗铭思大叫一声,拔腿就逃;惊慌中忘了自己是在树上,所以就“扑通”一声“逃”到了池塘里。大概是受了罗铭思的影响,我和小林根也惊慌失措了,“扑通”“扑通”,我们也“逃”到了池塘里。幸亏池塘并不是很深,我们沉入水底后,马上又挣扎着浮出了水面。我们在池塘里挣扎着,挣扎着……嘿,实在难为情,这时候我们已经忘记叫“鬼来了”,而是拼命地叫“救命”。

说也怪,那“鬼火”可能听到了声音,突然加快速度向我们飞跑过来。他本来是飘的,现在是飞跑的;不一会儿就飞跑到了树林里,飞跑到了池塘边——紧接着,一道刺眼的亮光照在我们脸上。“原来是你们三个小鬼呀!”那“鬼火”笑着说话了,“深更半夜的,跑到池塘里来做啥?是来捉鱼吗?还是游泳?真是想不通,哪有深更半夜捉鱼游泳的?”

我们定了定神,抬头一看,顿时就松了口气,哪里是什么鬼呀,原来是小林根的哥哥龙根!他手里拿着手电筒,远远看去,手电筒的亮光就像“鬼火”一闪一闪……

龙根把我们一个一个从池塘里拉上来。

小林根不好意思地问:“阿哥,你怎么到这里来啦?”

龙根嬉笑着说:“我在桃树浦捉螃蟹,顺便想弯到这里来碰碰运气。哈哈,没想到运气这么好,捉到了你们这三只大螃蟹……”

被“押送”回家的十几分钟,可以说是我们最狼狈最难熬最沮丧的十几分钟——

你看看我们三个,一个个垂头丧气,浑身湿透,就像三只得了瘟疫的“落汤鸡”。

我们的大刀长矛宝剑,全都横七竖八、有气无力地扛在肩上,早已失去了出发时的威风凛凛。我的脚上只剩下一只鞋,另一只鞋估计是陷在池塘的烂泥里了。罗铭思那顶晃来晃去的军帽,也不知丢哪儿了……这难道不是丢盔弃甲、大败而归吗?

这一路上,我们三个残兵败将慢吞吞地走在前面,而龙根则嬉皮笑脸地走在后面,还用手电筒照着路。那样子像什么?像押送“俘虏”!唉,我们没有打败“鬼”,自己倒成了俘虏……

现在让我想想,当年在树林里看月亮,究竟享受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呢?确实很神秘很刺激,确实很浪漫很诗意,确实也见识了月亮倒映在池塘里的种种美妙……但肯定不完全是这些。说实话,月亮倒映在池塘里的种种美妙,有许多感觉都是我长大成人后联想形成的,童年的感觉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而已。那么就只剩下分享了,我其实是想让我的童年玩伴,来分享我在秘密花园里的快乐?对了,我终于想明白:分享是可以带来快乐的,许多有趣的经历只有跟同龄玩伴一起完成,才会更有趣更快乐!你想想,没有小林根的出场,我们会想到全副武装地进入小树林吗?没有罗铭思的“咋呼”,后面的故事会发展得如此曲折离奇、引人发笑,如此令人难忘吗?

看来我是确实想明白了——

第二天早晨,龙根一见到我们三个就添油加醋地嘲笑:“说说看,昨晚掉到池塘里是一种什么味道?”

他还向左邻右舍到处广播:“哈哈,我昨天晚上捉到了三只很大很大的大螃蟹,今早过过老酒,味道好得不得了!”

开始,我们三个还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但很快就不以为然、喜笑颜开了,还相互打闹取笑:“都是你,咋呼,咋呼,看看,把‘鬼’咋呼来了。”“你们不也害怕了吗?不是照样掉到池塘里了吗?”“你掉到池塘里的样子最难看,哈哈,四脚朝天!”“你掉到池塘里的样子好像也不雅观吧,是狗爬式!”“哈哈哈……”

我们无比欢畅无比舒心地笑起来……

荠菜马兰头

一个人的童年记忆中,总有几个刻骨铭心、难以磨灭的场景。这些场景的形成,要么因为极度喜悦,要么因为极度兴奋,要么因为极度恐惧,要么因为极度失望。现在我要讲述的这个场景,就是因为极度失望,而让我永世难忘、挥之不去的。

这是一个怎样的场景呢?

场地上晒着玉米秸,九月的阳光依然火辣辣,晒得场地白亮亮,晒得玉米秸冒烟……

我的心也在冒烟。我倚着门框,看着白亮亮的场地,看着冒烟的玉米秸,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那年我七岁。因为是正月里出生,正好可以挤进入学的年龄。可当我兴高采烈地跑到学校报名的时候,校方却告诉我:你的申请减免学费没有批准!我回家告诉母亲,母亲忿然扔下一句话:“不能减免学费,这个书就不要读了!”面对一个父亲刚去世的贫困家庭,面对含辛茹苦维持全家生计的母亲,一个七岁的孩子,只能选择沉默。

开学那天,我倚着门框,羡慕地看别人去上学。我看到邻居小林根、罗铭思、小九妹和李慧芳,背着新书包,蹦蹦跳跳结伴去学校。他们走过白亮亮的场地,走过冒烟的玉米秸的时候,都同情地朝我家门口看了看。我连忙把身子缩进门框里边,眼泪却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

我就这么失学了。那个极度失望形成的场景:白亮亮的场地,场地上冒烟的玉米秸和邻居小伙伴们同情的眼神,就这么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剩下的就是如何应对明年学费的问题了。如果明年的申请减免依然不被批准,我将何去何从?尽管学费才3元钱,但是按照当时我家的经济条件,按照母亲的性格,让母亲拿出3元钱交学费是绝对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自救。

——于是我想到了荠菜马兰头。

荠菜马兰头是上海郊区最常见的野菜。每逢春暖时节,它们就在春雨的呼唤下,从小路边、田垄旁和乡野的角角落落,争先恐后地钻出嫩芽。而这时,村里的孩子们,就会挎着小竹篮,或者在腰里束个布袋,活跃在乡村田野,挑荠菜马兰头。

荠菜的特点是不守规矩,好似顽皮小孩,什么地方都会长,就连门口台阶的石缝里,也常常会不请自来冒出一棵绿中带褐的荠菜。野荠菜看起来并不出众,但它们得日月雨雪之精气,本色而纯真,吃起来特别清香糯软,有种微甜的清雅。如果我挑回来的野荠菜不多,母亲就炒一盘,供家人解馋;如果我连着挑了几天,积聚了较多的野荠菜,母亲就会兴致勃勃地把它们剁成馅,用来包馄饨、做圆子。

跟野荠菜的单打独斗不一样,马兰头却是喜欢一丛一丛、一簇一簇地连片而生、扎堆而长,有时甚至会扎堆成一个个“马兰球”。如果由着马兰头尽情疯长的话,几乎能拦住奔驰的马,“马兰头”的名字也就是这么来的。一般来说,路边的马兰头偏老,河边溪畔的马兰头特别肥嫩。一旦发现了河边溪畔的马兰头,或者看到了扎堆的“马兰球”,那真是如获至宝,欢喜得甚至舍不得采摘。我常常会欣赏半天,才蹲下身子,用剪刀一棵一棵地剪;一剪一挑,就是一朵完好肥嫩的马兰头。母亲最擅长凉拌马兰头:开水一烫,切碎,拌入香干,浇上麻油,不仅碧绿生青,而且清香去火,别有风味,吃到嘴里口齿生香。有个故事,说清朝时上海有个官员,一生清贫。他离职时,同事在江边为他饯行。附近百姓知道了,都来看望相送,村里孩童还专门挑了马兰头做成菜,争相献给官员品尝,可见马兰头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三春野菜饶有味,荠菜马兰头无疑是春日里令人难忘的一道美味佳肴。

不过现在我无福享受荠菜马兰头的美味。我依然会去挑荠菜马兰头,而且会想方设法挑更多的荠菜马兰头;但我不能吃,我要积攒起来,拿到集市上去卖。

这就是我的自救办法——卖掉荠菜马兰头,赚够3元钱,用来交学费读书。

通常情况下,孩子们挑荠菜马兰头,除了吃,更重要的还是娱乐。往日里,我们会三五人结伴而行。我们一边挑荠菜马兰头,一边说说笑笑,玩各种游戏,撒欢田野间;时不时还会唱起童谣:“荠菜马兰头,姐姐嫁在后门头。馄饨圆子有得吃,后门坏掉我来修……”

这种其乐融融的景象,是春日里乡村田野最美的一道风景线!

然而此刻,原本轻松快乐地挑荠菜马兰头,却变得异常沉重,甚至掺杂着某些暧昧。

我突然不喜欢结伴而行,常常单独行动;我怕一旦发现了一大片上等的荠菜马兰头,会被同伴抢去。如果那样,我的学费岂不是要泡汤?我知道哪里的荠菜马兰头更多,哪里的荠菜马兰头肥嫩,但我却暗使小计,故意把小伙伴们引到荠菜马兰头长得最普通的地方,然后自己再悄悄杀个“回马枪”。我甚至隐藏了一个最大的“宝藏”,那就是我的小树林。因为小树林中间有个池塘,池塘滋润着四周的植物,再加上光照适度,气候宜人,所以这里的荠菜马兰头长得密密麻麻、蓬蓬勃勃,特别肥嫩。尤其令人惊喜的是,沿着池塘竟然扎堆长着五个绿意葱茏的“马兰球”!单就这五个“马兰球”摘下来,恐怕也有两三斤重吧,卖个两三毛钱是不成问题的……我肯定不想让别人发现这个“宝藏”,也舍不得过早地采摘它们,我要等到最后关键时刻,来个冲刺,给它们卖个好价钱,凑满3元钱学费!

如果顺利的话,每天挑一两斤荠菜马兰头卖掉,延续到荠菜开花、马兰头蹿高变老,凑满3元钱学费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是有人来捣乱了——

小林根,罗铭思,小九妹,李慧芳,这几个最要好的小伙伴,不知为什么一齐出动,全都加入了挑荠菜马兰头的队伍。他们或者紧跟着我,我去哪里,他们也去那里,跟得我心里怦怦跳;他们或者自己开辟新天地,到处寻找有荠菜马兰头的地方,找得我心里直发毛……

小九妹、李慧芳这些女孩子,本来就喜欢挑荠菜马兰头,现在热情高涨些,这很正常。可小林根和罗铭思他们就有点不可思议了。你想想,小林根是皮大王,平时最喜欢的是爬树掏鸟蛋、拷浜头捉鱼虾,对荠菜马兰头是毫无兴趣的。可现在居然也在腰里束了个布袋,在田野里到处转悠。那个罗铭思更是莫名其妙,他平时几乎没有什么爱好,要说有什么爱好的话,也就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当“跟屁虫”,然后听到风就是雨,到处“瞎咋呼”。可现在,这个罗铭思,居然也十分滑稽地跟在大家的屁股后面,四处寻找荠菜马兰头。可以想象一下,一个瘦瘦长长的“长脚鹭鸶”,挎着个小竹篮,弓着腰,是不是像个要饭的叫花子?

我有意无意地问小林根:“这几天,你怎么不去拷浜头捉鱼了?”

小林根不置可否,只是朝我神秘兮兮地笑笑。“你妈是要包馄饨做圆子吧?让你出来挑荠菜马兰头?”

小林根还是不置可否,只是朝我神秘兮兮地笑笑。

我又问罗铭思:“你从来也没有挑过荠菜马兰头,现在哪根神经搭错了?”

没想,罗铭思这家伙也不置可否,只是朝我神秘兮兮地笑笑。

我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心里越发紧张起来。我甚至有点恨他们了。怎么能不恨呢?在我最危难的时刻,他们居然跟我对着干,瞎捣乱,这能算是好朋友吗?

有些事情好像故意跟人过不去似的,你不想让人关心,关心的人却越多;你不想让别人知道,别人却知道得越快。最严重的事情终于发生。有一天,罗铭思这家伙突然在村里到处咋呼:“啊哦,我发现一个新大陆了!那里的荠菜马兰头最多,那里的荠菜马兰头最好,还有好几个马兰球呢!”

听了罗铭思的咋呼,我心里大吃一惊:这个新大陆究竟是哪里呢?是不是小树林里的那个“宝藏”被他们发现了呢?

我来不及细想,拔脚就向小树林狂奔。待我奔到小树林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小树林已经一片狼藉。池塘四周那一片片蓬蓬勃勃、碧绿肥嫩的荠菜马兰头,连同那五个“马兰球”,全都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了马兰头根和零零星星的荠菜叶子,在向我哭诉……

就像天塌下来一样,我被重重地击倒了。我瘫坐在池塘边嚎啕大哭……

肯定是罗铭思他们干的!罗铭思呀罗铭思,平时我对你不错,你却这么对我?是不是太缺德了?……我咬牙切齿地发誓:再也不理睬他们!我甚至想马上找他们理论。可是回头一想,你怎么理论?你跟人家理论的依据是什么呢?小树林又不是你家的私家花园,长在小树林里的荠菜马兰头更不是你的私人财产呀!

我又伤心又后悔,伤心的是那么好的荠菜马兰头没了,赚够3元钱学费的希望恐怕要落空;后悔的是,当初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先下手为强呢?而如今,我只能把恨记在心里。

我连续三天不理睬他们。

奇怪的是我不理睬他们,他们倒是找上门来了——小林根,罗铭思,小九妹,李慧芳,他们四个竟然约好了一起来找我。小林根手里捏着几张钞票,涨红着脸说:“这是3元钱,是我们几个挑荠菜马兰头得来的。今年学校招生的时候,你就用这个钱交学费吧。”“3元钱?挑荠菜马兰头得来的?给我交学费?”我愣愣地看着他们。“是的,你已经在家耽搁了一年,今年可一定要想办法入学呀!”罗铭思又咋呼开了,“所以我们几个就商量了一个秘密援助计划,希望能够用挑荠菜马兰头来帮助你……”

我一下子傻掉,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就是关于荠菜马兰头的故事。

后来,学校终于批准了我的申请减免,那3元钱最终也没用上。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场景和这段经历:白亮亮的场地,玉米秸冒烟……我无奈地倚着门框……还有小林根、罗铭思、小九妹和李慧芳他们同情的眼神,还有他们神秘兮兮的笑……

在树上唱歌

通常情况下,青蛙在池塘里唱歌,蜜蜂在花丛里唱歌,蟋蟀、纺织娘和油葫芦在草丛里唱歌,到树上唱歌的恐怕只有鸟儿和知了,哪有人到树上唱歌的?然而千真万确,我确实曾经跑到我的小树林里,爬到一棵老榆树上唱歌,而且大唱特唱,一唱就是两年。

事情的起因是一次学校庆祝国庆的联欢会。联欢会上有个节目叫《祖国颂》大合唱。那是高三年级的压台戏。那年我读初二,早就听说高三有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唱歌非常好听,所以就急切地等待着《祖国颂》的演出。果然,节目一开场,就把全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江南丰收有稻米,江北满仓是小麦,高粱红呀棉花白,密麻麻,牛羊盖地天山外……”

气势宏伟的前奏一结束,那两个唱歌非常好听的男生和女生,就轮流上场领唱了。他们领唱的时候,大礼堂里的所有人都好像屏住了呼吸,眼睛睁得亮亮的,耳朵竖得高高的,全场鸦雀无声,只有那两个男生女生优美动听的歌声在礼堂里回荡。我特别喜欢那个男生,他的声音清脆明亮,委婉高远,再加上他那俊秀的脸庞和潇洒的身姿,说把我迷得激情澎湃、神魂颠倒是一点也不过分的!不瞒你说,后来我连续好几天,都在下课后,偷偷跑到高三年级的教室外,看那个男生和那个女生。他们成了我的崇拜偶像,我成了他们的铁杆粉丝。再后来,就传出消息,说那个男生被上海合唱团看中,那个女生被上海音乐学院录取……我心里真是羡慕得不得了,想想自己的歌喉也不错,如果将来也能被上海合唱团看中,或者被上海音乐学院录取,那该多好呀!

当个歌唱家——这个美丽的梦想,就这么在我心底扎下了根。

谁都知道,当歌唱家除了天赋,天天练唱是必须的。这就给我出了个难题:我从小就胆小,怕难为情,平时在生人面前一说话就脸红,如果要我在学校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毫无顾忌地唱歌,岂不是要我的命?在家里也不行,偶尔哼一两句还可以,要是一本正经地唱,肯定会被哥哥姐姐侄子侄女们笑话。即使家人全部外出、我独自在家的时候也不行,你想想,左邻右舍听到了,还以为我有病。那么就去野外田头唱歌如何?我试过几次,曾经在我家菜地里唱歌,唱着唱着,走过一个村民,他用怪怪的异样眼光看我,弄得我很尴尬,只恨无地洞可钻。最后我终于想到了我的那片小树林,我决定爬到小树林的老榆树上去唱歌!这真是一个很聪明的绝妙选择:小树林离村子远,很少有人去的,我可以放开嗓子唱,也不会有人听见。而且,爬到树上唱歌还能让自己产生一种登台表演的感觉,很容易进入角色;爬到树上唱歌站得高看得远,一旦看到有人远远地走过来了,我可以马上压低嗓音,甚至暂时不出声,等来人过去了,再重新放开嗓子大声唱……

我就这么开始了在树上唱歌的有趣经历。

想想好笑,我最初的歌唱舞台竟是一片小树林,我的那棵老榆树。我最初的舞台搭档,竟然是小树林里的鸟儿、知了,池塘里的青蛙,还有草丛里的蟋蟀、纺织娘、油葫芦……它们既是我的舞台搭档,又是我的忠实听众;我是它们的崇拜偶像,它们也乐于做我的铁杆粉丝。常常是这样,每当我在老榆树上放声高歌的时候,鸟儿、知了、青蛙、蟋蟀、油葫芦和纺织娘们,就全都不叫了;它们突然集体静音,一定是被我的歌声感染了,陶醉了,是在全神贯注、聚精会神地倾听呢!而当我唱累了,躺在我的“空中躺椅”上休息、读书的时候,这些小家伙们又全都兴高采烈地鸣唱起来。你听,鸟儿“叽叽喳喳”地唱,青蛙“呱呱呱呱”地唱,蟋蟀“蛐蛐蛐蛐”地唱,知了不停地唱“热死了热死了”……此起彼伏,热情奔放,那是对我激情演唱的激情回报。也可以这么理解,我的领唱完毕,它们的合唱开始了……我们真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合唱团,最佳舞台搭档!

整整两年,我在老榆树这个独特的“歌唱舞台”上出尽了风头。“江南丰收有稻米,江北满仓是小麦,高粱红呀棉花白,密麻麻,牛羊盖地天山外……”

曾经感动了我的《祖国颂》,早已被我唱得滚瓜烂熟、声情并茂。我还学会了当时流行的所有歌曲,甚至拿到一个新歌谱,自己练几遍就能唱得像模像样……我自我感觉,自己的歌唱水平好像已经不亚于那个被上海合唱团看中的高三男生了。我暗暗高兴,开始耐心地等待机会,我等待着上海合唱团到学校来物色演员,等待着上海音乐学院到学校来招生。我连续好几次做梦,梦见自己已经不在树上唱歌了,而是潇洒地站在有聚光灯照射、背后有庞大合唱团伴唱和宏伟交响乐伴奏的学校大礼堂的舞台上领唱……有一次,大哥带我们几个(包括小林根、阿三和罗铭思等)逛淮海路,走过一个有围墙有洋房有高高香樟树的大院的时候,大哥说,这里就是上海音乐学院。我听了心里一热,差点说出这样一句话:“我以后可能会被音乐学院录取。”可我强忍住没说。我怕我说了,会被他们笑死,更会被罗铭思这家伙“咋呼”得全校都知道,让我丢尽脸面。唉,也幸亏我没说,我从初二等到初三,等了一个学期又一个学期,并且还几次三番转弯抹角地去老师那里探听招生消息,结果都以失望告终:这两年里,无论是上海合唱团,还是上海音乐学院,都没有人到学校来过。一直等到初三毕业,我才不得不带着遗憾离开了母校,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我最终没能成为一个歌唱家,但在树上唱歌的童年经历,却让我享受至今!

这里没有池塘

这里确实没有池塘,也没有树林,只有一幢孤零零的小洋房。

小洋房就在学校附近。据说以前是一个外国人的产业,后来外国人走了,就分给了几户居民,其中有两间还是我们学校老师的宿舍呢,我们经常能看到教我们数学和图画的老师,从小洋房里进进出出。小洋房已经很破旧,但在我们农村孩子的眼里,有着尖尖顶、彩色玻璃和瓷砖水泥墙的小洋房,总要比普通的青砖瓦房漂亮许多。所以每天上学放学,我从小洋房身边走过的时候,总要多看它几眼,并且在心里羡慕一番。

我要说的故事就跟这幢小洋房有关。

那是一堂图画课,老师带我们走出校门写生,画的就是这幢小洋房。

我们班四十几个同学,在小洋房前席地而坐,开始从不同的角度画小洋房。对于这幢小洋房,我实在是太熟悉了,可以得心应手地画好它。可是不让我得心应手的事情却发生了,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刘保法,你画错了!”

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看到了一张嬉皮笑脸、幸灾乐祸的面孔。原来是他——罗铭思,班里的一个捣蛋鬼。罗铭思这家伙长得又高又瘦,再加上名字起得不好,把中间的“铭”字去掉,就成了“鹭鸶”的谐音。鹭鸶,鹭鸶,“长脚鹭鸶”就成了他的绰号。罗铭思画画得好,学习成绩也不错,就是有点小气。小气点也就罢了,可恶的是他的嘴巴太咋呼。他父母可谓用心良苦,起名“铭思”的本意是要他多铭记,多思索,可他不争气,听到风就是雨,班里发生一点事情,只要被他知道,马上就会咋呼得满城风雨,全班都知道。所以我并不十分喜欢他。再说这天早上我明明看到他书包里有一本《岳飞传》,我想借来看,他却推三阻四地说:“书在家里,没带来。”我正在气他呢,没想他却反而来挑我的刺,于是便没好气地回敬了他一句:“你把你的长脚再站得高一点,看看清楚,哪里画错了?”

罗铭思不依不饶地指着我的画说:“你看你看,你看你画的画,这里根本就没有池塘,你却画了一个池塘。”

我不睬他,干脆又在池塘里画了一些小鱼小虾,还在小洋房周围画了许多高高的树。罗铭思讨了个没趣,于是他那张咋呼的嘴巴又咋呼开了:“噢,刘保法画错了,刘保法画错了……”他一边咋呼,一边迈开他的一双长脚四处跑。很快地,全班同学都知道我画错了,一个个围过来看。当然,老师也闻讯过来了。老师拿起我的画,看了又看,看得我头皮发麻,胳肢窝里出冷汗。这样的场面是最令人难受的。我生怕老师也说“刘保法画错了”,那么,罗铭思这家伙岂不是更张狂?可是,老师好像并不愿意马上说出这句话,而是在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莫名其妙的笑。他指着我的画问:“你怎么会想到在小洋房前面画池塘的?”“因为我们村里就有一个池塘,我常去那里玩的。”我怯怯地回答。“喔,还画了树林呢。”“我们村的那个池塘就在树林里。”我还是怯怯地回答。“可是,这幢小洋房的前面确实没有池塘呀。”老师还是含着笑,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看着我,“当然,也没有树林!”“可是,小洋房前面有了池塘和树林,不是更美了吗?”

这时我已经有点急了,顾不得害怕,脱口而出,跟老师争辩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画着画着,眼前就出现了池塘和树林。我就想,如果我的小树林和池塘边,也有这么一幢小洋房该多好呀;或者说,这幢小洋房的前面也有一个池塘,也有一片树林,那该多好呀!我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就把池塘和树林画了上去……”“噢,我懂了。你是说小洋房前面虽然没有池塘和树林,但在你心里一直有一个池塘和一片树林,你喜欢池塘和树林,是吗?”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但我心里却在说话。我在说:有了池塘,太阳会在水面铺上一层碎金子;小鱼小虾会跃出水面,抓住池塘边芦苇爷爷的白胡子荡秋千;调皮的小螃蟹咬住小泥鳅的尾巴,痛得小泥鳅叫妈妈……于是小洋房就活了,就有了生气。我还在心里说:树是有生命有灵性的。我躺在那棵老榆树的怀抱里,常常会感受到他的呼吸和脉搏的跳动,会听到老榆树在给我讲述一个个大自然的故事。树真的是我们真正的亲人。所以说,小洋房四周有了树,就有了依靠和关照,就能领受到树带来的天籁般的寂静、优雅和神秘……当然,这些话只是在我的心里一闪而过。在当时的场合,我绝对不敢,也不可能从从容容地说这番话的。但老师好像窥视到了我的心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连声说:“说得好,说得好!”他高举着我的画,对着全班同学大声说:“观察不只是要用眼睛看,还要用心来看。我们光是用眼睛观察,这幢小洋房前面确实没有池塘,没有树林。但是如果我们不光用眼睛来观察,还调动自己的想象、情感和体验,用心来观察,就会发现,画上了池塘和树林的小洋房确实更美了。所以我说,刘保法的这张画不仅没有画错,而且还是一张很美的画!”

老师的这番表扬,毫无疑问地激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热烈到什么程度呢?热烈到可以加快你的心跳!当然这掌声是送给我的,所以我的心跳得几乎要从体内跳出来。我涨红着脸,悄悄朝罗铭思看去,看到他张大嘴巴发愣,但很快就拼命地鼓掌,掌声比任何人都响。

跟小洋房有关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放学的时候,罗铭思笑嘻嘻地把一样东西塞到我手里,轻轻说:“喏,借给你,这是你想看的书——《岳飞传》!”

烤山芋

我对罗铭思说:“你借《岳飞传》给我看,所以我要好好地谢你。”

罗铭思是个对好事来者不拒的家伙,一听说我要谢他,眼睛里马上放射出充满期待的光芒:“真的吗?那你准备怎么谢我呀?”

我说:“我要请你吃烤山芋。”

一听说吃烤山芋,罗铭思眼睛里充满期待的光芒,顿时就暗淡了许多:“吃烤山芋呀。你不觉得太普通太蹩脚了点?”

罗铭思没说错。

在我们乡村,几乎每家每户都会种山芋,家里储存一两筐山芋并不稀奇。因为山芋多,很快就会吃腻。于是就煮山芋、蒸山芋、山芋汤、山芋粥、山芋干、山芋面疙瘩、山芋桂花汤……变换着吃。我们小孩最喜欢吃的还是烤山芋:烧好夜饭,朝烧红的灶膛柴灰里埋一个山芋,隔天早上就是一顿美味的早餐……所以说,请客吃烤山芋确实算不得稀罕。“但要看你怎么吃,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吃。”

我看着一愣一愣、一头雾水的罗铭思,一字一句地说:“你去过国际饭店吗?”“就是那个‘仰头脱帽’的24层国际饭店?帮帮忙,这么高级的地方,怎么敢去?”“镇上的阳春面8分钱一碗,国际饭店的阳春面恐怕8块钱也买不到。为什么?就是因为在国际饭店吃阳春面!”“你的意思是说,要请我到国际饭店吃烤山芋?”

罗铭思的眼睛里又放射出期待的光芒。“想得美!”我瞪了他一眼,转而又神秘兮兮地说,“不过,有点那个意思……”“快说,快说说,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卖着关子,坚持不说,弄得罗铭思心里痒痒的。

直到第二天,我带着一只篮子、一把小刀和几只生山芋,把罗铭思带到我的秘密花园小树林里,罗铭思才明白,原来是请他到小树林里吃烤山芋!罗铭思眼睛一亮,兴奋得欢呼雀跃起来:“不错不错,在小树林里吃烤山芋,确实有点意思!”

我们就这么在小树林里,开始了吃烤山芋的浪漫旅程。

已是深秋,小树林里的树木早已脱去了绿衣,裸露着褐色的枝干。原先在树上“沙沙”唱歌的绿叶,现在已经枯黄,并且纷纷告别枝头,洒落一地,沉沉地睡着。我对罗铭思说:“你去收集一些落叶、枯枝和干草,我负责造灶膛。注意,多收集一些椿树的枯枝。”“椿树枯枝?为什么呀?”“这你也不知道吗?椿树的枯枝火力最旺,最适合烤山芋。”

说到椿树,好像确实需要多说几句。椿树的枝叶特别宽阔粗壮,像一把长长的蒲扇,有四五十厘米长呢。每一把“蒲扇”,整整齐齐排列着十几片羽状小叶。秋天的时候,随着小叶枯黄脱落,这根四五十厘米的枯枝也慢慢脱落。它叶柄光滑、叶梢尖尖,像一支长长的箭。我们小孩玩打仗游戏时常常把它当作飞镖,或者选择最长最粗的插在腰间当宝剑。更重要的是,它木质细密,点燃后火苗延续时间长,即使灭了,仍然像木炭一样,可以红很久。所以,我每看到一根这样的椿树枯枝,就会像看到宝贝似的捡起来带回家,积攒到除夕夜,给母亲烧年夜饭用。母亲说,用椿树枯枝烧年夜饭,饭更香;小孩吃了年夜饭长一岁,吃了用椿树枯枝烧的年夜饭,更长身体。

这就是我对椿树枯枝情有独钟的缘由。

对于号称“长脚鹭鸶”的罗铭思来说,派他收集枯枝,真的是人尽其才。他人高,一伸手就能把尚未脱落的枯枝摘下来。实在摘不到的高枝,他便用竹竿敲落。此刻,罗铭思就像在做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充满期待、兴致勃勃地用竹竿东敲敲西敲敲,椿树枯枝便从枝头纷纷落下,跟地面的枯枝拥抱;等待着另一次生命的开始——燃烧!罗铭思又像兔子一样灵巧,在小树林里跑来跑去,被太阳吸干了水分的枯叶脆脆的,在他脚底“咔嚓咔嚓”响,就像在唱一首等待燃烧的歌。我呢,在小树林里找了一个高高的地基,用小刀沿着地基挖呀挖呀,挖出一个凹陷的口子来,这就是我们最原始最浪漫的灶膛。

这时候,罗铭思已经收集了足够的椿树枯枝和茅草、落叶,像小山一样堆放在我的灶膛旁。一切准备就绪,罗铭思迫不及待地咋呼起来:“可以点火了吧?快,快点火呀!”我点了点头,罗铭思就拔直喉咙高叫一声:“起火啰——”我便抓起一把茅草,放入灶膛,然后用火柴点燃。顿时,红色的火焰吐出长长的舌头,袅袅的青烟在小树林里慢慢升起。茅草柔软,枯黄以后,没有一丝水分,火柴一点就着。我们乡下一般都用枯黄的茅草引火。待到茅草烧旺,便放入枯叶;枯叶烧旺,再放入椿树枯枝。待到椿树枯枝烧旺,罗铭思又迫不及待了,他抓起一个山芋,就扔进了灶膛……

没多久,山芋的香味便夹杂着草木的香味,在小树林里弥漫开来。平静的小树林,突然升腾起一堆火,还有香甜的烤山芋等待着你品尝,这确实是一种有点浪漫的美妙享受!

我们俩都很兴奋,火光把我们的脸映照得红红的,烫烫的。我还看到,罗铭思不时地伸出舌头舔嘴唇,咽着口水,一副急吼吼“馋佬坯”的傻样。他不停地朝灶膛里添柴火,不停地翻弄灶膛里的山芋。我说,柴火添加得太快,反而会把火闷在里头;山芋翻动得太勤,反而熟得慢。应该把山芋的一面烤黄了,再翻到另一面……可他不听,依旧手忙脚乱不停地添加柴火,弄得小树林里烟雾腾腾。

第一个山芋终于烤熟了。我们俩一人一半,开始有点浪漫地品尝起来;一面又把第二个生山芋扔进了灶膛,继续烤。

就在这时,村里的警钟突然响起。

一般情况下,村里发生大事,或者开大会,才会敲钟,今天怎么啦?我们不由得站起身,走出小树林,朝村里张望。只见村长连根和小林根的哥哥龙根,正飞快地向小树林跑来,手里都提着面盆、水桶。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村民,手里也都提着水桶和面盆。

我们迎上前,诧异地问:“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村长说:“你们怎么在这儿?小树林失火了你们还不知道吗?”

他们狠狠瞪了我们一眼,就急急忙忙跳到池塘里,用水桶面盆打水;然后在小树林里寻找火源。紧接着,其余村民也都陆续赶到小树林,“扑通扑通”朝池塘里跳……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个祸,就是我们俩闯的;罗铭思这家伙不停地朝灶膛里添加柴火,是小树林上空的烟雾把村长们招来了。

我们耷拉着脑袋,不知所措。村民们看着我俩的狼狈相,又好气又好笑。龙根取笑说:“喔哟,蛮实惠么,吃烤山芋,香来……”村长抓着后脑勺,愣愣地看着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你们两个小鬼呀,亏你们想得出!啥地方不好吃烤山芋,偏偏跑到小树林里烤山芋吃。怎么啦?是不是屋里厢的山芋没吃够?你们看看,村里的仓库和场地上的麦垛,就在小树林边上,烧着了怎么办?”“不是没烧着吗?”我小心翼翼、怯怯地申辩了一句。“烧着就来不及了!”村长有点火了。

我马上不响了,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乖乖地低头认罪。

在被村民们“押送”回村的路上,我们俩低着头,很沮丧的样子。但我发现罗铭思这家伙一直在偷偷地笑。我轻轻问:“你笑什么?”罗铭思环顾四周,然后尽量压低嗓音说:“我觉得,在小树林里吃烤山芋,比在国际饭店吃阳春面,更刺激,更有味道。”

噗嗤一声,我也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炊烟袅袅

我照例走进我的小树林,爬上了那棵高高的老榆树。

但计划中,我今天不是去小树林看书的,而是想看看自己生活的那个村庄,看看在树上看村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请注意,是看村庄,不是看书,也不是看天空,所以不能像往常那样,优哉游哉地躺在老榆树的“空中躺椅”上,而是应该爬到树高处看;树高,再加上小树林所在的地基很高,从上往下看,往远处看,这样,树下的一切和整个村庄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了。

我挑选了一个粗壮牢固的枝桠,爬上去,骑在上面,让繁密的枝叶包围自己——别人看不见我,我却能透过枝叶看到别人,看到树下,看到不远处的整个村庄——

我就这么在繁密的枝叶里静静地呆呆地看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我看到母亲扛着锄头远远地走过来。她是在棉花地里锄草,现在收工了,要赶回家做晚饭。母亲走过自家自留地时,顺便弯进去拔了一把大蒜,又摘了几个番茄。我顿时流出了口水,知道今天晚饭的菜,肯定有大蒜炒鸡蛋和番茄土豆榨菜汤。

小林根和罗铭思也走过来了。这两个家伙裤腿卷得高高,浑身都是泥浆,就像两条黑泥鳅!小林根提着一只铅桶乐滋滋地走在前面,罗铭思则提着拷斗和面盆,傻乎乎地紧随其后。他们肯定又去拷浜头捉鱼虾了,看他们喜笑颜开的样子,大概收获不小吧?

随着扁担“咯吱咯吱”响,堂叔挑着两筐青菜,也从树下走过。堂叔在上海市区小菜场有个摊位,所以每天下午挑菜,晚上洗菜,隔天天蒙蒙亮到市区小菜场卖菜,是他的必修课。

突然有人一路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李素芳的母亲,我叫她婶婶。婶婶热情豪爽,就是性子急,脾气不大好。我听不清她在骂什么,只知道她从自家的自留地方向走来,所以我猜测,估计是有人偷了她家自留地里的东西,惹火了她。

……

就像看电影,我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幕从我的树下出现,表演,然后谢幕消失……他们都是我的亲人、邻居,是我最熟悉最亲密的伙伴,可是从树上看下去却变得那样陌生、新鲜,那样奇异,就像不认识似的……

真是奇怪,把自己藏在老榆树的繁密枝叶里,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时,突然一道红光照进小树林,我知道已到傍晚,夕阳驾到了!我的心情不由得兴奋起来,因为每逢夕阳驾到,村庄就会兴奋起来。你看,天空红了,房子红了,房子前面的场地红了,场地边上的河浜红了,河浜两岸的树木、柴垛也红了,门口摇着尾巴的狗和等待归宿的鸡鸭也红了,就连人们的脸也是红的……整个村庄都笼罩在红光里。而这红光,就像幕布拉开后骤然出现的舞台灯光,把村庄照得格外温柔鲜艳,甚至有点朦胧浪漫。我看见,村里的人们,尤其是我的那些小伙伴们,都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场地。那个场地是村里的娱乐中心,聚会,唱戏,婚丧喜事,都离不开这个场地。它更是我们孩子的游戏场所,冬天晒太阳挤墙角跳绳踢毽子……夏天乘凉讲故事玩金龟子萤火虫……每天都会有精彩节目吸引你。而此刻,小伙伴们正在红红的夕阳里,嘻嘻哈哈地玩着“老鹰捉小鸡”。一些不屑于玩“老鹰捉小鸡”的大男孩,则在一边玩斗鸡、打弹子……小林根和罗铭思他们真是精力充沛,拷浜捉鱼累了一天,这会儿又拉了几个大男孩,精神抖擞地打起了弹子!我家的西门正对着这个场地,所以场地上发生了什么,玩什么游戏,我总是最先知道;当然,我也必定是其中的一员;我跨出门就可以加入各种游戏的行列……

让人觉得滑稽的是,我现在却高高地骑在老榆树的枝桠上,远远地看他们“老鹰捉小鸡”,看他们斗鸡、打弹子,就像看一个美丽的童话,我的那些小伙伴变成了童话世界里的小矮人!

这个童话是看不够的,它不断地更换着内容,让你永远也不会觉得厌倦。

不一会儿,家家户户厨房的烟囱里冒出了炊烟。炊烟慢慢悠悠地飘向天空,不知是在送别夕阳回家呢,还是想盛情邀请夕阳吃晚饭。

又过了一会儿,各种各样的香味,从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飘出来,有韭菜大蒜的香味,有辣椒炒豆腐干的香味,有红烧肉的香味,有煎鱼的香味……我想,母亲大概已经做好了大蒜炒鸡蛋,小林根捉到的鱼虾,也可能已经被他母亲端上了餐桌……

再过了一会儿,夕阳谢绝了炊烟的盛情邀请,慢慢落山回家了。天,渐渐暗了下来。大人们开始喊叫各自的孩子回家吃饭,场地上的人越来越稀少。我看到罗铭思是跟着小林根走的。这就有点奇怪了,罗铭思家在北面,小林根家在南面,罗铭思怎么不回自己的家吃饭,却跟着小林根走呢?哦,对了,可能是罗铭思帮小林根捉鱼有功,小林根的母亲犒劳他共进晚餐吧?罗铭思这家伙去别人家蹭饭,从来都不会觉得难为情。他常常会很爽快地答应,还能在吃饭期间不断咋呼,咋呼出许多笑话,把气氛弄得很活跃。所以大家也喜欢他去蹭饭……

想着罗铭思蹭饭,我自己的肚子也饿了,“咕噜噜,咕噜噜”叫起来。正巧看见母亲站在西门口,手搭凉棚,寻找着什么,喊叫着什么;我从母亲的嘴形应该知道,母亲也在喊我了,要我回家吃饭呢。

于是我从老榆树上爬下来,慢慢地走回家,心里却还在兴奋地幻想:太神奇太有趣了!把自己藏在老榆树的枝叶里看自己的村庄,怎么就看到了那么多以前看不到的美丽呢?

我沉浸在幻想里,几乎是漂浮着回家的。

把秘密藏在秘密里

我是偶尔发现这个秘密的。

那天,我在“空中躺椅”上看书累了,忽然心血来潮,想把老榆树当作滑梯,尝尝从老榆树上滑下来的滋味。我从树上滑下来了,很顺利地马上就要双脚落地,可是怪了,在离地大约一米的地方,一只脚被什么东西托住了。我有点紧张,小心翼翼地跳下地,哇,原来是一个树洞,我的脚是被树洞口托住的。那树洞被四周茂密的枝叶遮掩着,我竟没有发现。我拨开枝叶仔细一看,看到树洞很大,两只大肥猫躲进去也绰绰有余。看样子,这棵老榆树长到一米高的时候,被谁掐断了头,后来在断头处又长出两个新芽,两个新芽渐渐合抱一起,长成大树,于是枯死的部分就变成了这个树洞。

哈,我在我的秘密花园里,又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高兴得围着树洞转来转去。看来这是上帝的恩赐!对于一个酷爱树林酷爱大自然的孩子来说,上帝总会毫不吝啬地赐予他一些什么!我感谢上帝让我发现了这个秘密,我开始谋划怎样利用这个秘密。我坐在树洞旁想了半天,忽然就想到了家里的那个纸板箱!

那个纸板箱可以说是我最早的秘密花园,里面收藏了我所有最心爱的玩物。这些玩物没有一样是从商店买的,那时候的孩子也没有钱买玩具,都是自己做。什么木头手枪、水枪、木头大刀、木头宝剑、弹皮弓……甚至捡到铁丝、瓦片、糖纸、橄榄核什么的,我也会收藏起来。还有就是弹子。打弹子是我们那时的男孩必玩的游戏,而每次打弹子我总能赢。赢的是些什么呢?除了弹子就是香烟牌子。所以我的纸板箱里积攒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弹子和有趣的香烟牌子。尤其是香烟牌子,梁山好汉和三国演义,我几乎积攒了全套;除了少数是为了配套而买,大部分都是打弹子赢来的。纸板箱里最吸引人的还是书和连环画册。连环画册主要是《水浒传》《岳飞传》《杨家将》和《三国演义》等。书的种类就多了,凡是书,甚至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的课本和簿子,我都收藏着。有的书破烂得只剩下了半本,我也舍不得扔掉;哥哥读过的课本,我也会占为己有……所以说这个纸板箱简直就是个百宝箱!正因为里面的宝贝多,所以也就格外引人注目。我的那些外甥每次来做客,总是对我的纸板箱虎视眈眈。他们开始还比较客气,只是翻开纸板箱好奇地摸摸、看看。但到后来就不对了,在母亲的支持下,他们终于挡不住诱惑,开始无所顾忌起来。他们把我的纸板箱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的宝贝撒满一地。他们又是看又是玩,看够玩够,回家还要挑选几样最喜欢的东西带走……所以,每次外甥们来,我就要为那些宝贝的命运胆战心惊!

这就是我发现了树洞以后,会忽然想起我的纸板箱的原因。你想想,有了这个树洞,我还怕什么呢?我不需要胆战心惊了,我可以把这个树洞当作我的“秘密藏宝洞”;每次外甥来,就把纸板箱里的宝贝,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这个“秘密藏宝洞”里,岂不是太平无事?“把秘密藏在秘密里”就是这么来的。

我曾为自己具有如此独特的想象力而洋洋得意。问题是,看着外甥们围着空空的纸板箱,流露出迷惑和失望的时候,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说洋洋得意吧,有点;但更多的却是惶恐不安,甚是有点痛苦。

终于,外甥们搬来了救兵:“外婆,小舅舅纸板箱里的那些东西呢?”

母亲翻开纸板箱看了看,也觉得奇怪,问我:“你的那些‘天统’呢?”(“天统”是母亲对我那些玩物的爱称。我至今都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把它们称为“天统”?要是有人指着这些玩物问起的时候,母亲总是笑眯眯地说:那是小弟的“天统”……)

此刻,我只能涨红了脸,低头不响。

母亲明白了,脸上顿时出现了怒气:“你就独福吧!独福,独福,独到后来只剩下独苦!”

我震惊了。母亲一向看不起自私的人,把自私自利、只顾自己享受的人称为“独福”。想不到这次却把“独福”这个词用到了自己儿子的身上!这天,所有的快乐都被我的“独特想象力”搅散了。我独自闷闷不乐地想着,想着;最后,悄悄地跑到我的秘密花园里,把藏在“秘密”里的“秘密”,又搬回了纸板箱里……

搬回来是对的。对于一个惊悟了独享的痛苦,懂得了分享可以带来快乐,并且还可以从别人的快乐中为自己获取更多快乐的孩子来说,就只有把“秘密”搬回去。

至于那个“秘密藏宝洞”,我当然不会放弃;只是偶尔用来存放弹皮弓、噼啪枪之类的东西和一些未读完的书……

喜鹊爸爸、喜鹊妈妈和喜鹊宝宝

弹皮弓,是一种乡村男孩必不可少的玩具。在腰间别上一把制作精良的弹皮弓,时不时地举起它,朝着飞鸟瞄了又瞄,那种神气活现、耀武扬威的模样,好像他有天大的本事,能打下所有的飞鸟。其实不然,弹皮弓只是男孩们的能力炫耀,玩玩而已,反应灵敏、飞行快速的鸟儿哪有这么好打的。要是有一天哪个男孩真的打下了一只飞鸟,他肯定会被伙伴们尊为英雄,全村都会轰动的。

还有一种叫“噼啪枪”。这种枪的制作很简单,截取一节浑圆的竹管,两头打通,再削一根竹筷做枪栓,一把“噼啪枪”就做成了。子弹哪里来呢?可以用棉花球,在竹管的前端和后端各塞一个,然后用竹筷做成的枪栓猛推后端的棉花球,一股气浪就会把前端的棉花球猛地冲出竹管,“啪”的一声响,打得很远。用棉花球做子弹毕竟有点浪费,而且做成大小合适的棉花球也不是很容易,所以我们更多的是就地取材,用一种百响籽树的籽当子弹。百响籽,百响籽,顾名思义,它的籽多,又能发出声响,好像是专门为我们的“噼啪枪”准备的。我们村里的百响籽树很多,我的小树林里就有一棵,一到春夏,一串串滚滚圆青色的树籽挂满枝头。所以说,只要你做成了一把合适的“噼啪枪”,弹药充足,永远也打不完……

老榆树上的那个喜鹊窝,应该很早就有了吧。一对喜鹊夫妇住在里面。

兴许是我的进入,给这对夫妇带来了某种威胁,所以各种各样的警告时时袭来:先是在头顶盘旋鸣叫,意思是让我离开;见我无动于衷,警告就开始升级,一堆鸟粪会莫名其妙地落在我的“空中躺椅”上,差点弄脏我的衣服。

这就有点怪了,喜鹊平时很“亲人”的,恶作剧可不是它的本性呀?喜鹊又是一种吉祥鸟,“喜鹊叫,喜事到”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们一般不会打喜鹊,更不会去掏喜鹊窝。可是这对喜鹊夫妇的行为真的是惹恼了我,于是我掏出“噼啪枪”,朝着喜鹊窝“噼噼啪啪”一阵猛射。其实我很清楚,“噼啪枪”虽然声响大,威力却不怎么样,绝对伤不了喜鹊窝。我对着喜鹊窝放枪,只是想吓唬吓唬它们,出一出心里的气而已。可是这对喜鹊夫妇好像并不领情,它们不停地绕着喜鹊窝盘旋,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做出随时俯冲的架势;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堆鸟粪莫名其妙地落在我的头上,弄得我狼狈不堪。

盛怒之下,我毫不犹豫地掏出了弹皮弓。如果说“噼啪枪”是小手枪的话,那么弹皮弓就是我们的重型武器了,打上三五枪,一准能将喜鹊窝击穿。

我装上子弹,拉紧橡皮筋,正准备放射,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看到从喜鹊窝里探出六颗小脑袋,它们肉肉的,粉粉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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