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女青年这种病,生个孩子就好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20 23:2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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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美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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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女青年这种病,生个孩子就好了

文艺女青年这种病,生个孩子就好了试读:

序言:不失不忘

众所周知,序言虽然位于卷首,但其实是整部书写完,编辑审阅定稿、书名确定后,作为作者的我才开始动笔写。这种书写顺序里暗藏着对作者的一种审判,即:相隔一段时间再次翻阅自己的文稿,会不会脸红。

是的,我脸红了。这是一个诚实的回答。它诚实得像一名作者应有的谦逊和低调,也像一名普通人必须有的自知之明,更像一个始终对世界怀有疑心的软弱者的自白。这是一个把自信刻在脸上的世道,这是一个要藏拙取巧的世道,我这样的脸红和诚实大概难免不让人恨铁不成钢。

之所以脸红,首先,是因为按照礼貌原则,这些文章根本不应该被写出来。“以文会友”这四个字在网络时代真是实至名归,只要去搜索一番,大概读者可以一边捧着书一边和作者聊天,在这个意义上,我这位“友”不算合格,因为除了吐槽、自怨自艾和散发负能量,我所能给予读者的真是少之又少,毕竟人世不易,谁要在精疲力尽之后打开这样一本书,看你的那点小恩小怨呢?这让我脸红。

书籍作为知识和智慧的媒介,冷静、旁观、克制乃其应有之义,而恣意妄言和不知节制历来是为文大忌。回头再看文稿,意气之言,口舌之快,一时之气,比比皆是。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情绪、小怨怼、小块垒,本应由自己审慎查考,积累经验,提升智慧,扩大心胸,而我却凭着一时之性将之诉诸笔端,若是将沙砾层层包裹成珍珠以美其形,也不枉波浪里颠簸一场,但是很遗憾,我也完全不加修饰,就那么破马张飞地扔出来,逾越了为人和为文的界限。这也是我脸红的原因。

我脸红的更主要的原因,也是最无法开口的原因则如下:时至今日我依然认为文中所写之事皆是发自内心,并无虚言。这真让人难堪。据说身为人母之后对世界的看法会有天翻地覆的改变,而我除了巩固自身的偏见之外似乎全无进步。既没有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也没有全盘否定未育时的立场——局部当然有修正,但基本立场还是始终如一地坚持。那就是:生孩子不是必须要做的事,也不应将之与女性的自我实现强行捆绑。即便现在,我也很少推销生育的所得所获,更不会妄谈没有孩子的所缺所失。世界上只有两种事:一种是关你屁事,一种是关我屁事。这种混不吝的表达背后隐藏了太多干扰,无论是家人扛着爱的大旗横加侵犯你的私人领地,还是社交圈有意无意地依据你的生活方式对你肆意贬抑,又或者是在全体无意识之中你甚至对自身选择都无法正确认知,而开始对自己妄加攻击。人心也不是铁板一块,总有扛不住松动的一刻,妄自菲薄倒是其次,我看到大多数的行为则是相互攻击。

回归到书本身,我很喜欢书名《文艺女青年这种病,生个孩子就好了》,这里面有种善意的自嘲,而自嘲是我喜欢的。“文艺女青年”这几年成了主流词汇,在各种书籍杂志和网站上不时会有讨论,大概是爱之则吃穿行止莫不合辙,恨之则避之唯恐不及。这倒也不是问题,非此即彼,总有一个标签要站出来挨枪子,我记得前二年是“小资”。“小资”是有经济和容貌门槛的,而“文艺女青年”贩卖的是情怀、学识和气氛,受众更为宽广,品流也更为参差多元。且不论在这个大标签之下抹杀了多少个人细节,单就这个标签来看,也算界限清楚:基本是大学毕业后、结婚生子前的这个阶段的姑娘们,文科生,看书,不特别艰深但译本居多,穿戴不出格但也不苟且,有钱旅行没钱移民,偶发的郁郁寡欢,轻微的格格不入——这样就可以被简单粗暴的划归为文艺女青年了。

这帮看书晒感慨、旅行晒照片、吃饭晒孤独的小妞们在“实干家”眼里简直是无病呻吟,不知民间疾苦,既不产生GDP又不拉动内需,无益于人有害于己,着实应该去码头扛麻袋以饿其体肤,将其生存本能激发到只剩吃饭赚钱,然后就消停了。这种论调我自己就经常遇到,大意是,文艺女青年既不适合恋爱,更不适合结婚,最不适合生孩子,因为她们“无用”“抗击打能力差”“不耐磨损”,无法抵抗烦琐日子的不停消蚀,日久难免不生龃龉,另一方面则是,物力维艰,春花秋月也不当饭钱。“无用”已经被当作一种病了。那么我只好说,生个孩子,这病就好了。文艺女青年一旦成了妈妈,就等于被人绑架了,我无法翩翩然离开,无法独自上路以确认自我还存在,无法不问柴米懒事稼穑,因为我被人爱上了。这种爱我无法拒绝,无法转嫁,无法出让,也无法逃避。我突然成了有用的人,吃喝穿戴,行走坐卧,我的孩子别无选择地完全仰赖于我。值得恭喜的是,我日日夜夜念兹在兹的无条件的爱,终于到来了,在这种异常亲密无间的爱里,我体验到的价值感和窒息感、幸福和焦虑、想付出和想消失,几乎随时随地都在无极转换,而我也就在这热气腾腾的水火锻造中,成为一柄握在自己手中的利刃,进可鸡飞狗跳退可打情骂俏。但同时我也没忘记,这人间的甘苦得失,有没有孩子我都会一样不落悉数体悟。

感谢清越、金矿、五博士、三三和十八,同为妈妈和你们在一起是我最放松的时光,感谢我不能提到名字的人们,晨昏梦醒不失不忘。感谢读客的编辑们对本书的付出。祝好。苏美2014.7.21

第一章 作为妈妈,你天生就该一个人去战斗

生命不是权利,而是义务。在某一刻你会觉得辜负了它。你本该让生命更自然、快乐、健康和多彩,可是没有。此前大多数时候,你茫然无知,潦草度日,仿佛有无数个明天可供挥霍。如今一条崭新的生命摆在你面前,告诉你人生过半,来日无多,但同时它仿佛又是一个自我救赎的契机。

会呼吸的疼

对于女人生产的疼,迄今为止都找不到全面的论述,仅有的一些也是语焉不详,比如“撕心裂肺的喊叫”之类,但具体怎么个疼法,就我有限的经验,是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的。当然,疼和钱一样不宜分享,或者精确地说,疼和梦一样无法分享,所以那些疼除了自己消化、吸收、挺过去,简直没有第二种办法。心灵的痛苦经由诉说总会有所减轻,但是身体的疼是无解的。

生孩子没有不疼的,这是一个常识。但常识经常被人视而不见。好像身为常识这一事实会在客观上减轻它可怕的程度。人都会死,这也是一个常识,但人对死亡的恐惧程度并不因其具有常识这一属性而有所缓解。假如你以为分娩疼是生产过程中唯一的疼,那我只能说:你这么天真你家人知道吗?从怀胎开始,各种疼痛就会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直到你生产后很久,它们都挥之不去。我和我的几个朋友——五博士、金骚美、十八、三三和清越,先先后后都当了妈妈,我们的疼法可谓各出奇招,花样翻新。我就分头说说。

我和十八在孕早期都有先兆流产,请了假在床上硬躺了一个多月。那时候是屁股疼,因为要打孕酮保胎,一个月左右左地打肌肉针,结了硬块还要哼哼唧唧,满脸狂奔草泥马,觉得生个娃真扯淡。后来我是膝盖疼,这个疼的来源非常有趣。有一天早上醒来,看见日头非常好,就从容穿衣戴帽准备去上班。刷牙时扫一眼窗外,立刻傻了,窗外下雪了,而且非常厚。所有上班族都痛恨下雪,原因我就不说了。于是我立刻抓起外套就出门,饭也顾不上吃。果然不出所料,积雪让交通瘫痪了。公交车不来,出租车打不上,好容易挤上公交车,还被堵在立交桥下。突然,我恍惚觉得自己就要晕倒了,司机开了车门,清冽的空气迎面扑来,我精神为之一振,意识到自己要晕倒了。我记得自己边晕倒边想,不能平拍下去砸着肚子,不能倒在雪里,受冷感冒吃药对孩子不好。所以,我明确感觉到自己走向一棵树,树下是荒草窠雪比较浅,然后咣当就给树跪了,然后膝盖就疼了两个星期。

我的孕吐不严重,一只手都数得清楚,但三三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似乎是从头吐到尾,又有早产之虞,非常辛苦。我听说最严重的一例是我们小区的孕妇,已经吐到要去医院挂液体,胃里什么都装不下,喝水都往外吐。在网上一查,居然有因为孕吐太厉害危及生命不得已堕胎的病例。我很庆幸自己没有那么糟糕,但即便这样,整个经历也让人不快,具体怎么个不快法,你喝一口煤油就会有个大致了解。

孕中期算是天赐的一段好时光,胎盘稳定,孕早期反应结束,胃口转好,精神也还不错,但如果你以为就此高枕无忧,那你一定生活在石器时代。孕中期的检查最密集而且最吓人,尤其是唐氏筛查和大排畸。我和十八都卡在唐氏筛查上,显示高危,把我俩吓得半死。她选择了无创DNA我选择了羊水穿刺,各自都经历了精神上的煎熬。大排畸也显示了孩子左右脑室各有增宽,让我略有担心——但那是另一件事,不在疼痛之列。清越在孕中期查出妊娠期高血糖症,于是开始控糖,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有例子显示妊娠期糖尿病在产后有转成二型糖尿病的,那样会更加痛苦,当然我祝愿清越能一切顺利,产后血糖就降下来,否则实在是太折磨人。尤其考虑到她是一个吃货和厨霸,这痛苦似乎更显残忍。

孕妇们把分娩叫“卸货”。当我们提到卸货两个字的时候,丝毫没有身为人母的幸福感和期待感,它仅仅意味着,我们终于可以睡一晚整觉了,可以吃一口火锅了,可以不漏尿,腿脚可以不浮肿,腰可以不酸痛,可以不痔疮便秘,不用忌口。那些身为人母的幸福感,是在长久的喂养中才培养起来的,当孕妇的只有个概念,而人们是无法对概念产生幸福感的。

我最大的疼居然就来自卸货前一个星期,叫作耻骨联合分离,据说是孕妇疼痛第一名,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得到第一名。这种疼让人不能走,不能翻身,不能动,不能顺产,一个小小的楼梯对我就是极限挑战。进医院,走楼梯,上下检查床和手术台,后来仅仅是病床到卫生间几步的距离对我来说都难于登天。与此相比,剖腹产的刀口疼那都不是疼。

而五博士的疼非常邪门,就是腰疼,作为铁娘子,她自述最舒服的时刻是在手术台上,麻醉一上,腰没有感觉了,不疼了,感觉世界都重生了。

金骚美是个萝莉女汉子,轻伤不下火线,居然也在孕后期倒下了,细枝子挂了个大果实,上个厕所就起不来了。

十八是最顺利的,奶来得早,顺产,她是正正经经体验了极致的分娩痛,疼到最后叫护士来,叫“给我剖了吧,老娘不生了”。护士当然说大半夜的没医生,你还得自己生,结果生到——这就没法儿继续说了,总之看到女儿第一眼,心里有恨。

我心里也有恨。我九斤的儿子,大夫居然估重七斤,在耻骨联合分离严重的情况下,还要推去顺产,催产素都上了,羊水也破了,最后还是推上楼去给剖出来。然后是剖腹产后按压子宫——记得我是撕心裂肺狂嚎一通,哭着求护士:“求求你不要碰我!求你了求你了!”再往后就是产后半个月,我的左腿都是残废的,上厕所都要坐轮椅。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No,no,no!产后疼痛接着就来了。五博士至今半拉肩背都废掉了,我是各大关节僵硬和腕管炎。感觉很奇妙,自己就像小叮当,没有手指可以用,最奇妙的是连智能手机滑多了食指都疼,逼不得已举一根中指在屏上戳来戳去,很不成个体统。低头喂奶颈椎疼的,韧带松弛关节疼的,产后刀口疼的,孩子长牙咬破了继续喂奶的,产后风头疼的。据说,产妇第一痛是乳腺炎,疼到要发烧停奶打吊瓶,疼得人谈奶变色心有余悸。所有疼痛就像各路妖怪拦住去路要吃你的肉,而你也没有孙猴子去搬救兵。你知道日子向前,时间总会解决一切问题,大不了这疼跟你一辈子罢了。可是,它总是一种疼痛,总会在某一时刻折磨得你寝食难安。

这不是邀功,不是抱怨,不是发泄,这是事实。疼痛是最大的事实。当然了,在人面前谈疼痛是不礼貌的。最初我下决心要写一下这疼痛时,几个妈妈都说:对!让男人知道一下,不是像电视剧里干号几声那么简单,让他们知道要心疼女性。可是我的想法不是这样,疼痛是不可分享的,就算对方体贴你,这疼依然在你身上,而且在男人身上找安慰的做法我也不确定是否有效。

我的想法是,因为疼痛是无形的,社会习俗又要求避而不谈,那客观的结果就是,看上去这些疼痛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因此也就不存在。但它们明明就在,时时刻刻,毋庸置疑。否认它们的存在是不对的,我要把它们写下来——当然如果客观上能给未孕待产的姑娘们一个提前“亮”,就更好了:姑娘们,这就是孕育生命的过程,充满了各种未知的、突如其来的、不可摆脱的疼痛。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知道如何预防、应对和治疗。要知道珍重身体,尊重科学,要向疼痛学习,学习它孤独、坚韧和持久。而那些产后最大的困扰是胸部下垂和变胖的姑娘们,你们是幸运的,这说明没有更大的疼痛在困扰你,这一点很值得庆幸。至于妊娠纹,哦,战士的疤痕是一种荣耀,所以我不认为妊娠纹算哪一种遗憾,尤其考虑到那是因为给这世界带来一个崭新的小生命而来的。

为什么要生

你一定有过这样的经验:卸载某一软件时,不但会出现“确定卸载吗”这样的恐吓性按钮,最末还会弹出“卸载此软件的原因”的勾选栏。当然也可以不选,直接关掉。但我总是比较好奇,要看看都有哪些选项。

而“其他原因”这个选项最引人遐思。我总设想自己是软件工程师,不时会收到卸载通知,而“其他”这一栏因其五花八门而格外有趣,比如:此软件导致本宫屡遭雷劈,用后三围失调,今天吃了生米饭用以泄愤,此软件与家父八字不合等等诸如此类。

从怀孕到现在,我不停地在各个场合——诊室、B超室、产房、孕产群和新妈妈聚居区——听到这样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生啊?!(请自行想象表情语气)那么,如果有人列出一个勾选栏:“你为什么生孩子?”可以预测一下会出现什么样的选项。号称:孩子是上天的恩赐。号称:孩子是家庭的希望。号称:婆婆想抱孙子了。号称:我最爱孩子了。号称:孩子是夫妻的纽带。号称:年纪到了,再不生就生不出来了。号称:为什么不呢?号称:孩子是生命的延续。号称:受不了一男一女面对面的无聊。号称:不生老了没人养。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上述理由堪称平庸,由于缺乏戏剧性而无法满足制造矛盾冲突这一基本要求。你毕恭毕敬交上去的剧本,不出五秒就会被摔回脸上:新奇!要新奇!这时候,你就非常需要“其他原因”这个按钮了,我们来看看剧本里都有什么新奇的生孩子原因。

就以“多、快、好、省”为指标来衡量的话,清宫剧里生孩子讲究一个“快”字。即便不幸天赐格格,其母至少十集内无冷宫之虞;倘若编剧开天恩给写个男丁,那么作为母亲除非为贱人所害,否则立储大战戏份多多;而那些不能生孩子的,属于业务不精,领导想提拔也很为难。

商业剧里生孩子则要求“多”,最好两年生三胎,一胎生五个,人多势众,走在一起黑压压的,在继承或争夺遗产的高潮情节中形成群体,很能衬托大家族的场面感。

复仇剧里必然是以“好”为要,否则复仇大业难成,而同时必须“省”,满门抄斩,单逃掉个独苗,才显得复仇之悲凉激越。赵氏就是一个孤儿,哈姆雷特也是独子,倘或一门剩下八百多兄弟,成日里吃酒啖肉互吹互擂,就显得复仇这事相当不严肃。

到了家庭伦理剧里,孩子一旦降生,必然面临七灾八难,不是豪门之后流落民间,就是有狸猫换太子的阴谋乌龙。孩子不停地被错抱、遗弃、排挤、领养、虐待、争夺和诅咒,身上被不停地留下各种匪夷所思的胎记和信物:沾满泪水的信札,断成两截的玉佩,丢失钥匙的金锁,绣着名字的襁褓……总之,小演员完全不知道编剧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连小三扶正的撒手锏都是:我怀孕了。

对待孩子最仁慈的恐怕要算偶像剧了。饱受情伤的大龄女三号必须碰到一位单身爸爸,单身爸爸必须有个小萝莉,小萝莉必须一身毛病对爸爸的各种女友都不服,除了家庭教师女三号。该家庭教师必须教钢琴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乐器,学口琴则会被观众丢大粪。最后,孩子就像皮条客一般使得二人成功上床,从此波澜不惊。而此时的俊男美女主角,则在另一个空间不眠不休地恋爱、吵架、和好、吵架、再恋爱,仿佛永远不会怀孕似的。

综上所述可知,剧本里的人物要生孩子,都是被二货编剧拿来当搅屎棍的,这其中充满了尴尬的恶意。那么,现实中的我们又为什么生孩子呢?我拿这个问题去问我的几个身为人母的朋友,从答案中大概就能揣摩出不同人物的不同性格。清越:探索未知世界。五博士:体验人生,提升自我。金骚美:有这个功能想试一下我的基因啥样。三三:纯属意外。十八:不得不生,不生估计得离,我试探过贱男人,说不生不行。

接下来我们就各家贱男人的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其中五博士的发言尤为精彩:“我之前也试探过,他说肚子在我身上我自己决定,于是我才肯生的。我准备好如果他强迫我生的话,直接离婚。”要知道五博士是一名理工科的博士生,长期接受科学精神的熏陶和科学方法的训练,但在这个问题上的非理性反应,使得这个人物形象咔嚓一下就立起来了。而我问自己这个问题,答案可以很形而上:延续生命;也可以很形而下:维系家庭;也可以很不知所云:不当母亲枉为女人。但它们都似是而非,且不论这种卑贱的生命值不值得延续,就说假如孩子真能维系住家庭,那么多单亲父母要怎么解释?而更何况我的偶像特蕾莎修女,简直是女人中的女人。

人类习惯于凭借因果关系获得一点暂时的安心,哪怕这因果关系事实上根本不存在。此时我儿正躺在身边午睡,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他睡久一点,让我写完此文——身为人母的愿望总是如此卑微,未育之前我经常祈求世界和平来着。我在搜肠刮肚寻找一个孩子出生的理由,妄图给它渲染上一点神性光辉。但事实是,不,没有神明。他和任何一只小兽的生命具有同等质量,不少一分,不多一分。生命对他不是权利而是义务,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必须背负着这条偶然的生命,吃饭,睡觉,活着。

候诊室里的外星人

做道题先。已婚的你发现怀孕了,你不想要而丈夫想要,你会选择:A.尊重丈夫的意愿,生下来B.尊重自己的意愿,流产C.偷偷人流后谎称自然流产D.如实相告孩子是隔壁王先生的

之所以有此一问,源自曾看过的一个案列:妻子因不满丈夫,怀孕后擅自流产,丈夫因此向法院提出索赔请求。最后如何判定没有下文(大多数新闻总是有头无尾),其实对法院是否会受理此类起诉,我都不是很有把握。尚在胚胎期间的孩子算是股份制公司,合伙人不经过股东大会就给拍卖解散了,显得五行缺德。但经过查询发现,除非有代孕等特殊约定,假如自愿承担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健康、家庭和伦理等方面),女性在分娩之前有权利单方面终止妊娠,其法律精神是要保护女性对自身身体的支配权。相比较天主教的严禁堕胎,以及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人流需要丈夫签字”的情况,今天的女性确实拥有了更多的自由。这种自由简单来说,就是肚子里有货,你有权利来决定把它卸在产房还是下水道。虽然不管怎么选择,都必然充斥着疼痛和鲜血。

于是,每一个坐在候诊室等候的女人都显得心怀鬼胎。那些笑逐颜开的一群,身旁都坐着亲爱的死鬼,她们理直气壮,坚信丈夫是外星人所以永远爱且只爱她一人,她的完美小世界里只差最后一道圣母光环;眉头紧皱、目露凶光的当然是倒霉鬼:假装不老的小清新,永远在找真爱的绿茶婊,事业为重的女汉子,打算离婚的旧少妇——她们需要钱、男友、升职加薪、旁人的羡慕嫉妒恨、整容手术第二春,单单不需要孩子。而两眼放空的则是完全状况外、活见鬼的一群,她们不知道怎么会坐在这里,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不知道是该删除还是另存为,不知道how, when,where,with whom and what the F*CK。

腹有诗书气自华,宰相肚里能撑船,牢骚满腹,满腹经纶,口蜜腹剑——在文艺的世界,人类的肚子里似乎能放进无数匪夷所思的东西。但回归到没有比喻、象征、双关等修辞的器世界里,翻遍一个女人的肚子,除了器官、大粪、孩子和肿瘤,恐怕也别无长物。生命在这里一点都不是奇迹,它是有预谋、有计划、有组织并有配合的团伙作案的结果。非说是奇迹,我看恶性肿瘤则更具备奇迹的所有特征——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直逼人生死相许。

坐在妇产科的候诊室里等号,常常凭空就走起神来:这里是被英仙座劫持的地球,我们是被俘虏的地球人孕母,经过侵入式注射成为宿主,不久之后,这些携带着外星基因的孩子就会圆熟,离开我们的身体(画面感是喷出黏液之后我们就像空皮囊一般废在地上)。而此时手中的B超单、验血验尿单、基因检测单则更加强这种效果。怀孕女人的不可一世感,未孕女人的死里逃生感,不孕女人的时不我待感,每个人都运行在不同的星系里,互相不能传递也无法理解,彼此都是对方的外星人,在漆黑的宇宙里沿着各自的轨道继续转动。

兔子偶像

为什么生孩子是个哲学命题,虽然我辈也时常思考,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实属正常,毕竟因智商缺陷而为人诟病久矣。至于怎么生孩子,由于被划分在体力劳动范畴,我辈或可勉力一试,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夫耕于前,妻耘于后,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人定胜天,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但假如这是一部配乐动作片,其慷慨激越、生机勃发的旋律,很有可能迅速变成电量耗尽的颓丧。曾经意气风发的男女主人公,如今在古怪的镜头里一脸死相地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此时,男女在漫长生命中达成了唯一的共识,即认定自己是神一般的存在,而配偶是猪一样的队友。

某个大年三十的夜里,我曾在单元门口偶遇一只兔子。你知道在金融时代城市的封闭式小区里,这可算是童话般的遭遇。于是我将它从雪夜里带回温暖的家,期待它吃饱穿暖,然后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它站起来了!基于惩恶扬善这个主旋律,我应当从此过上滋润丰饶的生活。但实际发生的事令人沮丧,在吃喝拉撒了半年多之后,有一天它突然怀孕了。我非常气愤,质问街坊四邻哪个王八蛋搞大了我家兔子的肚子,宛如一位以麻将为生的妇人看见女儿一夜大肚般暴跳如雷。作为方圆五公里内封闭式豢养的唯一一只兔子,我只能认定它和圣母一样,由夜半从天而降的金雨受孕。后来,它生出一窝黑、白、灰、花的小兔子,初看非常可爱,直到骚哄哄地到处撒尿,它们头顶的光环就消失了。

人之所以高级,大概是在于会折腾自己。一旦进入备孕阶段,你就会见识到这一领域内的科学和迷信,为了上靶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从测量基础体温计算排卵期到甚嚣尘上的清宫表,从各种化学试纸到有杂耍色彩的体位要求,从酸碱环境到饮食禁忌(很多无辜的菜蔬瓜果都不幸跻身黑名单),从情绪调节到月圆月缺——做爱成了必须做的事,有时辰有方位,好像去撞财神抽大奖,而不是要无中生有搞出一个后半生的债主。

绿色环保组织的“全球灭灯一小时”饱受诟病,民间科学家们给出的结论似乎是更加费电。崇尚自然——在最近几年成了拜自然教——在生育这个领域此风尤炽。似乎自然受孕所产必定优于试管婴儿,自然分娩必然胜过剖腹生产。我只能说:从经济方面考虑,的确如此。自然受孕除了挥洒汗水,并不需要额外开支,而试管婴儿的开销明显大得多,剖宫产的手术费用也在自然分娩的两倍以上。但现代医学的发展,就是要给人另一种选择。

以我为例,在控制饮食的情况下,儿子依然一鼓作气长到九斤二两。如果在古代,那你就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少东家在我撕心裂肺的叫喊中来回踱步,老妈子们一脸油汗地进进出出瞎倒腾。突然,我的叫声停止了,少东家忙问:“怎么了?!”门帘一挑,接生婆两手血一脸泪地出来了,哆哆嗦嗦跪下来。少东家悲愤交加一巴掌劈过去。这时,群众演员包括摄影大哥剧务灯光盒饭阿姨就可以配合一点哭声了。你看,一个镜头都没有,我就活生生死了。“生不下”有点一了百了的意味,相比“怀不上”痛快许多。文艺女青年大多注重情怀,不注重实务,在考验动手能力的环节大都力有不逮。顺其自然、听从命运安排这种文艺腔调,在炎症、囊肿、粘连、阻塞、异位、感染、失调、异常等实际问题面前基本上是无知和愚蠢的代名词。我家的兔子似乎是做个梦就怀孕了,这种女神级的能力并非人人具备。于是身体器官不再是气质的源泉、腔调的载体,而是让位于位置、形态、功能。备孕之时,语言中增加了大量科学词汇和用法,客观效果就是:生过孩子的女人什么都敢说。我个人并不将之视为侮辱或赞扬,这只是一个现象。就好比我客厅里有一只长颈鹿,我无法搜肠刮肚千回百转地来“形容”一只长颈鹿。它是一只长颈鹿。如此而已。

日久生变,假如三五个月不见收获,大多数人都会气急败坏。动作片要么成了法国文艺片,冗长沉闷不知所云简直要昏昏睡去;要么成了灾难片,男女主角不得不依靠互相喊号子才能假装这不是末日,此时演技和耐心就尤其重要。而此时我又想起沉默的、表情欠缺的兔子,它们的生活显然简单得多。

总之,条条大路通怀孕,这好比西天取经。唐长老唧唧歪歪也取到了,孙悟空上天入地取到了,猪八戒吃喝玩乐取到了,沙和尚毫无存在感也取到了。但恐怕大多数文艺女青年只能效法白龙马,年深日久地被骑着,方能取到真经。

清晨五点的牛肉面馆

初冬清晨五点的牛肉面馆,如果你看见一名女士,头发蓬乱,衣着凌乱,神情因疲劳反而显得亢奋,并齐全地带着钱包钥匙手机和银行卡,放心,这不是一位遭遇不幸而身陷困境的女士,她不过是一位新妈妈而已。

楼下的牛肉面馆就是这样无数次拯救了我,它是在清晨五点唯一亮着灯光冒着热气的去处。在不远处的楼上,我的儿子正在熟睡。夜里三点喂过奶之后他就沉沉睡去,留下我一个人醒在黑暗里,无数念头像繁花开在身体里:没有写完的稿子,看到一半还没找到凶手的诡异血案,厨房里砧板上的鱼,遥远的京都等待造访的寺庙——可是儿子在熟睡,为了培养他的睡觉习惯,不能开灯,不能有声响。

辗转枕席之间,听到儿子鼻息偶然弱下去,像是要醒来,看看表还是凌晨四点。摸黑披衣起床,胡乱穿上衣服,依次拿好钱包钥匙手机银行卡,出门下楼去。

凌晨的天空高得古怪,像是把深海倒挂上去了,凉丝丝的空气仿佛薄的刀刃,路灯闪着光华,一盏接一盏延伸到更远的黑暗里。我空着双手游荡在路边,古怪得不得了。这种古怪的感觉从孩子出世那一刻起时时袭来。

最初的几个月里,每次醒来都恍如隔世:那么,是已经当妈妈了吗?身上的刀口、僵硬的关节和掉落的头发都是佐证。可是,好像昨天还在熬夜看美剧,还在深度宅,还在叫嚣要根治拖延症,还在叫喊男女平权、女性自主,发誓不会淹没在尿布奶瓶之中。可是一晃眼,美剧已经有一季没有追看,见缝插针看书,争分夺秒写作,时不我待般地睡觉,雷打不动出门晒太阳。你看,不用什么高深的哲学,一个孩子就能逼着人过上健康无害的生活,而所谓的女性独立自主则完全不用坚持,孩子每一秒都逼你做决定:要不要喝水?哪一种纸尿裤不红屁股?要不要加辅食?要不要输液?要不要和那个疑似感冒的孩子一起玩?要不要和长辈的老办法对着干?

这一切在一年前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原来这就是当妈妈。一个女人就此结束了恣意而为的小散文时代,带着孩子进入了漫长、持久而坚韧的大史诗时代。一个人携带着另一个人开始生命的漂流,供给他保护、爱和教育,却始终没有彼岸以供抵达。如果说,在避孕措施尚未出现的时代,孩子的孕育和诞生因其无法避免而带有某种神迹,并因此得到最大程度的煽情,那么在避孕成为常识的今天,依然选择身为人母,要么就足够无知,致使你无法预估其复杂性和艰巨性,即所谓无知者无畏;要么就足够勇敢,勇敢到在生理、心理、经济、人际等各方面受挫时,依然能百折不挠地履行做母亲的义务。因为我们知道,母爱并不是本能。就比如,海龟产下蛋会翩然离去,小龟孵化后要依靠自己的力量重回大海,开始履行生命的义务。

生命不是权利,而是义务。在某一刻你会觉得辜负了它。你本该让生命更自然、快乐、健康和多彩,可是没有。此前大多数时候,你茫然无知,潦草度日,仿佛有无数个明天可供挥霍。如今一条崭新的生命摆在你面前,告诉你人生过半,来日无多,但同时它仿佛又是一个自我救赎的契机。它有新的肌肤、新的眼神、新的头脑,好像你可以在它身上再活一次,可你又知道这个带着你基因的小东西,最终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人。身为人母丝毫没有崇高感,甚至于我,在听到歌颂母爱的伟大时,会有本能的反感。这是一件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所以任何形容词都显得做作、煽情和居心叵测——毕竟,谁会歌颂吃饭睡觉呢?

清晨的牛肉面馆,店员小妹迷蒙着双眼洒扫整理,拉面师傅刚刚就位,不锈钢大锅里的水还没有烧热,硬塑料桌椅被磨得发亮。墙上的挂钟指向五点半。拉着行李箱的旅人,穿着军用胶鞋的建筑工人,刚下夜班的店员和来路不明的人,陆陆续续地走进来,端着鸡蛋小菜热腾腾的碗,在凉而薄的人生里,靠靠岸,停停脚,之后又要各散东西秋山几重。不一会儿,进来两个抱着孩子的妈妈,重重包裹之下的孩子自然是我的视线焦点:几个月了?身高体重还不错,衣服也很可爱,穿这么多会不会太热?我儿子和他相比哪个更高?儿子不知醒了没有?还是回去吧。

只有钱从未辜负我

年轻妹子招人爱,是因为她们基本上是外星人,比如我不下十次遇到如下表述:我想要孩子,可不想结婚。遇到这样天外飞仙的妹子,我通常都非常坚定地鼓励她:支持!你行的!你不是一般人!于是她们就都很喜欢我,认为我虽贵为师奶,但从来不会满嘴妈妈经啰嗦人生道理,而是能够理解并看重她们那一颗不羁的个性之心。

但所有的过来人都知道我有多阴险——基本上我就是嗑着瓜子坐等这些少女在她们与众不同的不羁邪路上人仰马翻。

婚姻和爱情的关系属于少女话题,不是我的强项,在这里不予展开。我要说的是婚姻,尤其是生育和金钱的关系。冷静、客观、中立的表述它大致是这样的:没!有!钱!你!生!毛!孩!子!啊!

有一天喂完孩子,娃睡在我怀里,这时夜风从楼下河道里吹上来,带着芦苇和蛙鸣的气息,让人恍惚不知身在何处。鼓胀的窗帘抚扫着书桌,恍惚着恍惚着,就把桌上的奶瓶扫下去了。我痛苦地一闭眼,听到一百元响亮的破碎之音。

我曾经有一个天才的设想,大致类似谷歌眼镜这种,但不是用来上网,而是用来扫条码计算价格。我戴上眼镜扫看某人,除了血肉部分,他全身披挂总价几何很快就被扫查清楚,连心脏起搏器和金牙也不能幸免。我把这款高科技产品命名为“势利眼”。当然这是我少女时代豪门梦的遗迹,但现在完全可以用来做屌丝家庭的财务管理之用。假如哪个天才真把它发明出来,戴上它扫看屎尿狼藉的婴儿房,你就会发现,随便一个普通人家的基础育儿装备轻松就过五万,还不能算奶粉和尿不湿这些耗材。

奶瓶大大小小就得五六只,奶嘴要按月龄更换,奶瓶刷奶瓶清洗液奶瓶把手奶瓶消毒锅,大小冷暖深浅薄厚的各种衣服裤子袜子鞋子帽子被子包被斗篷,澡盆水温计浴网沐浴液润肤油润肤露护臀膏爽身粉浴巾浴衣干纸巾湿纸巾口水巾安抚巾牙咬胶摇铃床铃婴儿躺车坐车伞车遮阳棚餐椅马桶——天哪,你让我扶墙缓一缓。而这还是小头,月子中心、月嫂和各种吃喝、纸尿裤那就别提了。我算了一下,儿子没出世,光医院的常规产检就已经过了两万,还不提那些因为怀孕你没办法接的活、没办法升的职和没办法加的薪。

所以对于那些想靠一己之力生孩子的妹子们,除了点赞送祝福,我确实没有什么可说的。生孩子就是人力物力大比拼,生不是问题,养也不是问题,但这期间的辛苦程度确实和富裕程度成反比。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早期的恒温调奶器就能帮上很大的忙——特别是对于妈妈母乳不够,孩子小的时候需要半夜起来冲调奶粉,大了吃奶又不专心把热奶吃成凉奶的——不知道别人如何,至少对我来说它是一项利器,不单会降低护理难度,也会增加喂养乐趣。当然任何机器都不如人好用,但是你也知道,新社会新国家,不可能像地主家似的养着奶妈和婆子。我敢说,几乎任何一个心气高的新妈妈,都会在长久高强度的喂养和护理中崩溃百次以上,这时候想要回到万恶的旧社会去做姨太太是不理智的,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相信科技改变人生,就像洗衣机为女性解放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那样。

人不是爱的动物,人是经济的动物,当你明白这个道理,你才算成为一个真正的文艺女青年。她接地气、善理财、爱自己,坚忍不拔地在舒适和省钱之间寻找平衡,而不是一味砸钱或者卖苦力气。永恒的爱情不能洗干净屎孩子,歌咏人类的孤独也敌不过夜夜起三次喂奶。日子一厘米一厘米往前熬时,只有钱从来不曾辜负我,它换来月嫂帮我忙,换来奶粉弥补奶水不足,换来各种电器减轻护理压力,换来各种物件增加育儿乐趣。在每一次忍无可忍时,只有钱会跟我说:不行就离!怕什么!在每一次濒临崩溃时,只有钱会给我带来暂居之所和可口之物,让我发哪怕十分钟的呆。

明白了这个道理,你才算具备文艺女青年的真正风骨。现在,每一次儿子闹觉夜里三点起来玩时,我都深刻地理解卡夫卡的名言: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而当晨光初现,儿子终于肯睡去时,我又更为深刻地理解了巴尔扎克:我会粉碎一切障碍。

一个人去战斗

我有一位朋友叫清越,是一位女汉子。“女汉子”三个字不单是对其泼辣品性的褒奖,也是对其140+体重的致意。常言道,好女不过百,体重三位数的女性没有前途;可我们都认为,清越此女很有前途,因为她是孕妈妈。而清越对自己的光辉前途也非常笃定,她的笃定来源于她亲爱的另一半狐狸先生。

对于狐狸先生,清越是这样说的:“将来他带孩子肯定比我多。”并开始历数他的诸优点:有耐心,有爱心,有责任心,喜欢孩子,等等。我完全能理解清越,谁没在大着肚子时设想过甜蜜完美的产后盛况呢?任劳任怨的丈夫将孩子贴在其裸胸上则是盛况的完美核心。但事实是,因为隔着微信她没办法看见我一翻冲天的大白眼——我早就对各种母婴广告里的完美父亲万念俱灰了。而其余妈妈则明火执仗地呵呵道:坐——等——吐——槽。

事实上,产后三个月大约是每个女人的炼狱,广告里长发飘逸、腰围依然一尺八的产妇都是化过妆的女演员好不好?真正的产妇,不但要兼顾自身恢复和照顾婴儿,更要命的是要协调各种关系。月嫂、婆家和娘家的三角关系已经让人怒火中烧,丈夫此时的猪头行径,因为完全在意料之外,更让人有一拍两散的冲动。

在我家,战争的导火线是辅食添加。我尽量简洁地叙述这一地鸡毛的情节。众所周知,国产老人对辅食添加有神一样的理解,她们坚信出了月子孩子就能吃羊肉。我数次普及育儿新知识,告诉她根据联合国最新的喂养标准,前六个月是纯奶期,不建议添加任何辅食。但多次科普的唯一结果,就是老人家认为联合国是一个多嘴而无知的娘们儿,不了解中国孩子的成长环境。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辅食添加大战就此拉开帷幕。

一家人聊天讨论是否需要添加辅食。老人家认为她当年孩子满月了就开始吃饭,今天一样生龙活虎。我则又搬出了伟大的联合国,坚持要等到六个月。而我那神一样的丈夫思忖半日,说:“要不一人让一步,四个月开始吧。”满四个月第一天,老人家仿佛猛虎出闸似的准备大干一场,虽然热情很感人,但接下来的举动还是吓着我了,因为她要——嚼!饭!喂!孩!子!我顿感眼前发黑嗓子眼儿发甜,而我那大神一般的丈夫又思忖半日,说:“其实大人咀嚼产生的唾液还有助于小孩子消化吧。”

有那么一两秒,我觉得我好想抄起手边的烟灰缸朝他猛击下去,他额角流着黑血倒在我脚下。可恍惚过后他忽闪着两只智商70以下的眼睛还在讲关于唾液的真理。我立刻就清醒了。我清醒地回到屋里,清醒地打开电脑,清醒地调出页面果断下单。过一会儿他跳进屋大喝说:“为什么有消费通知?我们的钱又不是弹弓叉子打来的,你闹够了没有?”

此时,我非常想冷静下来,非常想跟他科普,说辅食添加光靠热情的牙齿是不行的,需要有果汁、米糊、菜泥、肉泥和基本卫生。不用辅食料理机会非常辛苦,首先你的苹果泥就刮不下来(不要跟我说花牛苹果和蒸谢谢),虽说有果汁机,但孩子胃口小,你也不能只打一瓣,更兼我月子里落下腕管炎,十根手指全部都硬了,举筷子都困难,所以一台辅食料理机非常有必要。但这些话我都没说出口,因为他的眼神非常恍惚,全是“你不尊重我”的愤懑。我余光扫过桌上有只花瓶非常适合杀妻,一边默默把花瓶收走,一边镇定地胡言乱语。但其实我心里有一百万个声音在说:“离婚吧,苏美酱!”

老人家的牙口没有派上用场,失落了半个月,但在见识了辅食料理机的方便之后,一颗玻璃心似乎也有愈合的迹象。只有我那神一样的丈夫依然不在状态,他认为吃饭是人类的本能,不明白为什么家里的两个女人和其他的一群女人在小题大做些什么。我也终于明白了,想要不失望,就要降低心理预期,就当这个孩子是我自己生好带着嫁过来的。不如此,一切不平气就不会烟消云散。而当初那个广告里承诺我的有着八块腹肌的、满脸慈爱的孩子爸,从来就不曾驾着七色的云彩来接我。

生活给我的,是一个不肯从电脑游戏和NBA球赛前挪动屁股,去把一切就绪的衣服晾到晾衣架上去、把小碗小勺顺手洗干净、把奶瓶奶嘴洗好晾干放进消毒锅里去的孩子爸。夜晚的酒局,周末的郊游,平日的常规科目喝茶上网泡澡发呆,我看不出来他的生活有任何变化。而作为妈妈,连《生活大爆炸》这样每集十九分钟的短剧我都得切开来分四五次才能看完(悔恨自己英文不好好学,否则不用看字幕,用听的也听完了)。

当然,辅食料理机的故事我没有对清越说。这好比对秀恩爱的小情侣大谈离婚时如何抢财产,对因为爱情和星座而百般纠结的文艺少女说“少女们,你们别闹了”一样,都是很不礼貌的事。我是一个读书人,我很讲礼貌,所以我对着亲爱的大肚子美女清越翻了两百多个白眼,算作无言的评论。而真正的评论是:与其满心期待地设想如何夫贤子孝,婆婆既能帮助你带孩子,又不和你住一起给你添堵——这种万事如意的梦闭着眼睛做一下就行,睁开眼睛就别继续撒娇了——不如吃好喝好,丰富钱包,丰富体力,丰富经验,丰富育儿知识,丰富坚忍的品格,时刻提醒自己:有帮助是恩赐;没有,是本分。作为妈妈,你天生就该一个人去战斗。

第二章 过日子这件事实在太需要好心态

人的处境决定了其心态,当我们坐在诊疗室,把生男还是生女当成一个彩蛋来对待时,很多孕妇的生存境遇是和生男生女密切相关的,她的尊严、待遇、底气和自信,都来源于生一个儿子。而怀揣这种认识的人,对我来说简直等于从中世纪穿越过来的。

江湖老

屁股决定脑袋,怀孕前看《破产姐妹》,生了孩子立刻就追上《老妈》了。最新一季里,克里斯蒂找到了亲生爸爸,该爸爸在女儿出生当天(为了增强戏剧性,设定为圣诞节当天),把女儿和她妈邦妮扔在医院里自己跑路了。这样的孩子爸可谓极品,所以三十五年后,邦妮都贵为曾祖母时,也没打算原谅他。

虽然是一出喜剧,但我看到这个桥段时一点也笑不出来。邦妮说:你在我人生最脆弱的时候抛弃了我。是的,邦妮的愤怒点非常精确,她只是说:你在我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候离开了我。

抛开特殊情况不谈,一个女人最脆弱的时刻,就是怀孕生子。为什么这么说呢?

第一是你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你追不上末班公交车,勺子掉地上捡不起来,剪不到脚指甲,挂不了窗帘,没办法自己做饭,后期你会憋不住尿,走不动路,睡不着觉,生完了又是下不了床。我的情况更糟,每走一步都是痛苦。这些听上去多么不足道,可是每一点做不到都在持续刺激你,告诉你你需要帮助,而开口求助是一件多么让人沮丧的事情。点滴的沮丧积少成多,把你坚强的自我渐渐击穿(身体对自身的意义比精神大太多了,想想那些丧失自理能力的人)。

第二是你无法解决自己的身体。怀孕时连自杀都做不到,遇到强刺激时你必须保持镇定,保持不崩盘,早期还可以选择堕胎,后期除非不想活了,而且准备杀死一条小命,否则就算是遇到乌龟王八蛋你也得把这孩子生下来,你自己的身体把自己绑票了。

第三是你的经验、阅历、心智、精力都不足以应付这么多繁琐的事情。它并不难,只是繁琐:如何安排产假;如何定床位;如何买东西;如何协调公婆父母老公月嫂;如何处理习惯观念口味关系,同时还要恢复身体和照顾孩子。分开来,每一件都不难应付,可是它们一拥而上,让人应接不暇。这个年代,三十岁生孩子不嫌早,可是三十岁熬夜追美剧打游戏迷星座的大孩子也不嫌少。

第四是你很难控制情绪。生活和身体上的巨大变化,很容易让人情绪失控,特别是你试试三餐都喝煤油而后晚上再起来嘘嘘三四次。当然,你可以说,现在的女人太矫情了,我们的母亲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那我只能说,下地干活的事实不意味着“能”下地干活、“应该”下地干活以及“你干吗不下地干活”。如果你还不能理解,那我只能说,那时候没房也能结婚来着。情绪失控的另外一个原因来自荷尔蒙,“经前综合征”可以帮助未孕姑娘们理解一下荷尔蒙的威力。

我说了,孕产期并不难,它只是很繁琐。它消耗的是体力和精力,再加上各种孕检。能够享受孕期的只有很少数的人,她们要么一路绿灯,要么心大如斗,更多的人都在和各种不如意作斗争,努力调适心情来提供良好的孕育环境。这时候孕妇最大的减压工具就是丈夫。但是我必须实话实说,孕妇最大的失望,也可能来自丈夫。

之前已经有人说过,孕期是丈夫出轨的高发期,事实可能更糟:并非单单孕期,而是接连其后的产期和哺乳期都是如此。道德评判不是我想做的,第一这毫无用处,最后的出口无非有二:一是认为动物性本能驱使,所以倾向于给予对方原谅;二是认为男人忘恩负义禽兽不如,倾向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我看不出来,证明对方是禽兽或禽兽不如,除了精神上单方面地宣布胜利,于事情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裨益。而在谈道德底线这方面,女人不是男人的对手,所以就算了吧。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就是回想一下,在我们人生最脆弱的时候,他们都对我们做了什么?

我个人的经验很负面。我记得分别在不同孕期听到过如下表述:人家都没事,怎么就你这么娇气?你不焦虑是不是就活不下去?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诸如此类。起初我还试图解释,别人家的孕妇脆弱时,是关起门来的,是不会跟除家人以外的全世界寻求安慰的,你不知道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事实证明,我单纯了。对方不是不知道不理解,而是他懒得理你。你需要安慰和缓解压力时,他不是不能给予,而是不想给予,他需要看电视、打游戏、聊QQ、玩手机。这就应了那句话:你没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讨伐当然也不是我的意图,否则我可以吐槽的细节可比这多多了。我想说的是,我都记得。那些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关心过我的人;给予我问候的人;深夜里肯花时间陪我聊两句的人;给我最实际意见的孕友妈妈们;寄给我孩子衣服的人;帮我看诊断单的人。当然,我也记得那些假装不知道我需要关怀的人,但也只是记得而已。假如是连续剧,我可以展开长达100集的复仇行动,但这是生活,我有个孩子要养,没时间把别人当成男主角。更为重要的是这一句:那些原谅宽容谅解的屁话,拜托拿去开导小孩吧。我在人生最脆弱的时候体会到的冷漠没法忘记。

人心就是江湖,谁都在这座江湖里出山、奇遇、碰壁、修炼,或者高楼系马,或者武功尽失,或者高歌猛进,或者一朝悟道自绝尘缘。利益的账尚且算不清,感情的账就更算不清了。可是这算不清,也只是跟别人算不清,自己心里还是很明白的。这本算不清的感情账,必定有欠无还成了无头债。

江湖债,江湖了,江湖儿女江湖老。老了是什么感觉?就是从火把成了一盏灯,还有光,还有亮,还能就着它解解闷,可再没了那份舍得把自己点着的心劲儿,没了那股子握在手心里暖蓬蓬的热乎劲儿。

大嘴巴

网络上经常可见对女性罪过的列举,处女似乎完美无瑕,软妹子尚可接受,已婚的瑕疵不断,至于已育的简直可以说是罪无可赦,其中一条就是“什么都敢说”。我必须承认,“什么都敢说”算是部分真理,但完全不像听起来那么可怕。我可以讲讲我的感受,看看里面被遮蔽和误解了哪些东西。“什么都敢说”不代表“什么都会说”。抛开意外怀孕不谈,从备孕开始,女性就打开了一本新的词典。优生五项检查、输卵管阻塞、子宫内膜异位、排卵期基础体温等等,天天都在学新词。在社交中,只要谈到和怀孕有关的话题,那些新鲜的词汇就层出不穷。HCG翻倍是什么?孕酮指数是什么?胎停是什么?原始心管搏动是什么?如果没有网络,我们连检查单都看不懂。慢慢地,你就会知道双顶径、羊水深度和透声率都是什么东西。渐渐从菜鸟进化到可以稍微给新孕妇们看看B超单,出出小主意,同时还在向新妈妈们继续学新词,隔尿垫是干吗的,防溢乳垫是干吗的,为什么需要吸奶器,待产包里要装什么,产妇卫生巾要买几包,你的词汇量越来越大。直到今天,我还在不停地学习什么叫氧化锌、湿疹、妈咪爱和美林。

当然我还没忘了孤独、巴黎和极光这些词,我的字典只是更厚了而已。身为人母不是只出演一下爱情动作片就行了。那些床笫之欢的词汇在饭局里博人耳目还行,实战中完全不顶用。仅有的用途就是在受孕困难、求男求女或讨论孕期房事时,出现一些类似于瑜伽、柔术或武侠片动作的描述,行文也客观干燥,和《拖拉机修理指南》并无本质区别。“什么都敢说”不代表“什么都想说”。从怀孕开始,你的语言使用就身不由己了。坐在诊疗室你经常听到大夫这样的提问:“有没有流产过?”“自然流还是药流?”“第几次?”“有没有妇科炎症?”“有没有性病史?”——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标准问病流程,加之中国特色的诊室里经常不止一个孕妇,所以我经常替彼此感到脸红。再加上诊疗床经常对着大门,遮挡帘也不总是拉上,以及很多侵入性检查,孕妇们其实没有什么隐私和尊严可言,直到生产,除非是单间(并不是钱能解决的,需要提前预订还未必有),否则你就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下消毒身体、喂奶,以及回答医生护士的各种问题。

虽然对身体抱有耻感,连游泳池都不肯去,可我还是得接受这个事实,即:在某些时候你不是女人,甚至不是人。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就我个人经验来看,没有一个妈妈会对这种经历津津乐道,除非是心有余悸或者心有怨气,通过述说来进行精神修复,或者是为了传递经验,让后来人有个心理准备。“什么都敢说”有时候是代表“请你闭嘴”。我不知道多少女性有这种经验,即男士说荤段子时,我们很反感。不是因为我们白纯美或高艳冷,而实在是厌倦了这种抬轿子捧臭脚的戏码。恕我直言,男性社交场合的大多数荤段子和吹牛逼一样,既无智商含量,也无情感含量。在单身时,我还会为了礼节、讨巧或放电而甘当人肉笑声机。

而身为人母,对男性的了解也差不多了,既部分丧失了对其智商上的敬意,也部分丧失了对其身体上的兴趣,也丧失了男女可以当朋友的指望。所以,除了给予礼节性的敷衍,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但是有时情况太不堪,就只好一击毙命:你那两下子去哄年轻软妹子吧,老娘见过世面的,在这儿你找不到存在感。

人际互动是跷跷板,该脸红时你脱裤子,这就叫神转折,情况相对就会比较尴尬。性话语权也是强权的一种,不认为大家比荤腥值得夸耀,也不认为厌烦荤段子是假正经。我厌烦的只是无趣。比如伍迪·艾伦那种段子,就非常让人赏心悦目。当然我也不排除确有女性自我要求不高,不顾场合和对象大聊特聊,但就我有限的经验,这样的女性无论婚育与否都不会太令人愉快。“什么都敢说”有时是社交需求。我不是一个太会社交的人,经常出现的情况就是无话可说,无论是在电梯里遇见邻居,还是单位聚餐遇见同事,困难在于第一句说什么。现在情况就有所好转,我们可以谈谈孩子,气氛很快就轻松起来。而且事实是,话题大多数和孩子无关,孩子就像天气一样,只是个引子。不知道别的妈妈如何,我虽然很爱孩子,但是亲爱的上帝,我还是非常享受一个人的时光:没有孩子,没有奶瓶尿布,话题里没有孩子。

机器转久了也需要停一停。那些时时刻刻孩子不离口的妈妈我非常仰慕,但是我不行,昨天我聚精会神地观看了新闻联播,脑子一片空白,非常舒服。同样的情况发生在QQ头像和手机屏保上,自从换了孩子的头像(当然我自己也非常喜欢),和小区的女邻居以及女同事们的社交突然变得轻松自如了。

我没法过一种假装的生活。假装自己还未婚未育,说话行文间依旧是男欢女爱春花秋月。我得说,春花秋月自古以来就是文艺女青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会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随便消失,如果有变化,也只是改变了模样。但是,孩子的存在像是我厨房里的一只长颈鹿,我没法绕过它而在罅隙里虚构我高大上的女神形象。这样不对,这样是假的。孩子在塑造我时摧毁我,在鼓舞我时击溃我,这都是现时正在发生的事(就在我打这一行字时他还在拼命抢夺我的键盘)。

我乐意谈论孩子,也乐意谈论非孩子,这二者构成了我的生活。而假如有人不喜欢这个话题,而喜欢那个话题,喜欢这样,而不喜欢那样,我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我只是希望不要再把这算成已育女性的一桩罪过。我们只是生了个孩子,如此而已。

男女问题

我曾在诊室遇到过一个孕妇——即便叫号,国内诊室里也会同时出现一个以上的孕妇——她非常惊人地怀了四胞胎,当然,是吃了什么促排卵的药而怀上的。医生再三申明以她四十岁的年龄,四胞胎很容易羊水早破一个都保不住,而且还存在子宫破裂等致命状况,因此强烈建议她减胎,虽然我对国内的医疗状况也心存疑虑,也听得出医生相当严肃。但这位孕妇拒绝了。她走出诊室后医生和我聊开了,我说:“我能理解,作为妈妈减掉哪个都舍不得。”医生冷笑说:“你也太天真了,她是怕减掉男孩儿。”

屁股决定脑袋。以我这样一个城市生长、嫁给城市人家的女人,单读过一些书就认为对人世有所理解,并因此就心怀悲悯,这是很可笑的。我可以嘲笑那位孕妇的没有见识、不知反抗和逆来顺受,这是很容易的。毕竟在我的小世界里,没有人会因为生男生女对我横加指责,并挤压我的生存空间。浩瀚的天朝我不得而知,但仅就在小小的诊室,我依然见过有相当数量的孕妇奋斗在生儿子的无形战线上。

从备孕开始,就有著名的清宫表(可迅速百度),据说按照这张表的算法,可以天随人愿要儿有儿。然后又有很多怪力乱神的体位图,也可以支配生男生女。等真的怀孕了,我的天,就有各种预测方法,比如胎囊的尺寸形状,某项检查的数值高低,B超的某项指标,甚至是医生的什么暗示——可谓风声鹤唳,不得安宁,玄妙程度比预测彩票大奖的方法差不了多少。至于花钱请人通过B超鉴别胎儿性别的,喝转胎药的,我身边都有鲜活的例子,而且都是学历不低、经济自主、颇有主见的女性。鉴于她们生的都是男孩,我无法追踪下一步的孕期气氛,但就我所知,确实有因为B超出胎儿为女儿而堕胎的例子。假如是当事者女性的主动选择,则与人无尤,但很难认定这里面没有外力强迫因素。

有一个段子大概是这样,说:一到过年,北上广的琳达、辛迪和克劳迪娅,就回到佳木斯、焦作和铁岭,变成了翠花、美娟和小兰。我得说这很符合社会现状。且不说三线城市,仅就我自己的经验,青岛虽然属于经济较发达地区,但仍遗存有强烈的雄性崇拜遗风(不知是不是要归因于孔孟故里)。

朋友关系之间崇尚性情中人,婚姻关系之中大男子主义之风盛行,两代之间则是生儿子为大。恕我直言,这三种气氛都让我难以尊重,前二种不予赘言,生子有后这种价值观,除了虚荣心作祟和由于懒惰而产生的思维惯性,我简直想不出来,在脱离乡村和土地的现代化生活模式中,生儿子还有什么实质性的优势。

但事实上,一旦脱离自己的生活圈,将视角放入更宽广的社会阶层,就会发现,不管女性多么独立自主(包含人格和经济两方面),也不管你是否读过卡夫卡或者叔本华,只要你双脚还站在中国的大地上,你就无可避免地要从琳达变成翠花,你的婚恋问题和生育问题就会持续不断地成为公共话题,而我们又无法直抒胸臆地告诉他们:关你们屁事。

假如在婚恋问题上,还有据理力争这件事,那么在生男生女这个问题上,女性简直是在吃哑巴亏。因为你面对的是无物之阵。现在的婆婆早就变异进阶了,没有人会明火执仗地责怪儿媳妇生不出儿子(大概也听说了生男生女的关键在于男方),但这种指责或不满却以暗示的方式无处不在。

对方既然没有宣战,你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就无用武之地,剩下的就是勾心斗角和含沙射影,这件事情就变得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没有生儿子而激起的冲突,还是所有冲突都假借没有生出儿子之名?是婆家确有暗示,还是媳妇自觉气短?是事实,还是幻觉?

我自己生了儿子,而且被庸俗地说成是唯一的孙子,但依然龃龉不断,所以我很明确地知道问题和生男生女毫无关系。但我依然在为数众多的妈妈群里看到各种吐槽,这让我的认识有所更新。那就是,这个国家比我预估的还要愚昧和落后,尤其在生育问题上。而生育和哺育环境的恶劣,直接导致了新妈妈在产后直接面临极其复杂的家庭关系。在很多情况下,我都看见了对新妈妈个人素质的苛求,比如要吃苦耐劳和不要抱怨。但恕我直言,如果把这些热情拿去呼吁改善孕产期女性的社会生存状况,会显得不那么白痴和欠揍。

最近我的微信好友圈在转发一条知乎,是一个男性在问:为什么在中国是一个团队在带一个孩子,而在国外是一个妈妈在带一个团队的孩子?底下的回答也相当有趣,提到了纸尿裤的不普及导致的育儿效率低下。我不得不再一次感叹,这个国家的男人也比我预估的要愚昧和毫无见识。其实只要反问一句:五个月产假满了之后,孩子谁带?——这就行了。

问题是,那些产假满后必须去上班的妈妈,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你一怀孕,公司就拿各种理由和借口挤走你,没有人会傻到明目张胆地开除你,但是软刀子逼人的做法想必每个HR都不陌生。我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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