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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3 17: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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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墨村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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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上空的鸡鸣

城市上空的鸡鸣试读:

城市上空的鸡鸣

作者:墨村排版:青杨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4-02-01ISBN:9787550007901本书由百花洲文艺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城市上空的鸡鸣

任老贵身穿睡衣再一次走向了阳台,高度的兴奋已让他一夜未眠。夜的清凉抚摸着任老贵绷紧的神经。他支楞着一双耳朵,努力捕捉夜空里即将出现的蛛丝马迹。这个秘密,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他不能失约。他要在第一时间里迎接那一刻的到来。半夜里做下的那件事,他相信做得天衣无缝。

夜还黑,风还凉,任老贵手扶栏杆,打量着这个已生活了几十年,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夜生活的高潮也已过去,这个时候的城市就像一个被掏空了身体的男人,精疲力竭地趴卧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暧昧的街灯是城市的眼睛。女儿移民美国后,老伴也去世了,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孤老头子,他愈发怀想儿时乡下的日子。

乡下老家有鸡鸣犬吠,有绿油油的庄稼、清冽的河水,他的父老乡亲们活在那片泥土上,死后,又葬在那片泥土下。可城市没有,城市只有浮噪的车流人流。城市迎合人的身体,生活舒适,却死无葬身之地,死了,烧了,灰飞烟灭,小小的骨灰盒,被随便摆放在一个清冷的地方,像货架上等待出售的货物一样。一想到这些,恐惧就像潮水一样席卷了任老贵,他喘不上气来了。

任老贵辞退保姆,只身回到了老家。老家已没有什么亲人,父母在时,逢年过节任老贵还能回乡下与父母团聚,父母走了,把他的乡下老家也一同带走了,任老贵就很少回去了。一个当了村支书的远房侄孙,接纳了任老贵。侄孙一家待他很好,任老贵却感到陌生,只住了一夜,就坚持要走。

整个村子,原始散漫的房屋踪迹皆无,清一色的两层红砖白顶小洋楼,一座座一排排整齐划一,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样。房前屋后小巷纵横,全都铺上了水泥,院子里也是。弯曲随意的村中土路,被一条宽阔的水泥路取而代之,笔直得像一把利剑,穿村而过,生生把村子劈成了两半。村子里,不见一只鸡,也不见一只鸭,还有大腹便便的猪,窜来窜去的狗。一打听,竟是全被赶到村外集体圈养了。怎么可以这样呢?没有了鸡鸣,还能是农村么?任老贵表示着自己的愤慨。侄孙笑了,现代化新农村的标准之一就是要人畜分居哩。

任老贵听不到他想听到的鸡鸣犬吠,整个村子,白天,满耳朵只有人声,夜晚,只有电视声。任老贵的精神几近崩溃,他身心疲惫地回到了城市,把侄孙送给他的两只芦花大公鸡,虔心敬意地养在了阳台上。每天天不亮,那此起彼伏雄壮高亢的鸡鸣声把任老贵带到了人间天堂。可任老贵怎么也想不到,鸡鸣声打扰了邻居们的清梦,鸡粪味熏歪了邻居们的嘴脸。邻居们怨声载道横眉冷对。更要命的是,那天他忘了关鸡笼门,解放了的两只芦花大公鸡,飞到了楼下的草坪里,又刨又叨,草坪上一片狼藉。得意忘形的两只芦花大公鸡,还轮番攻击了一位手里拿着零食的小孩,把孩子吓得哇哇哭叫。邻居们把任老贵和他的鸡告到了小区物业管理处。物业管理负责人警告任老贵,咱是全市模范小区,曾三令五申严禁养鸡养鸭!今天你要不把它们处理掉!后果自负!

任老贵嘴上答应着,趁夜深人静,却将两只芦花大公鸡转移到了楼顶上。任老贵蹲在鸡笼前,鸡啊,听话啊,你们可不能再顽皮了,这儿安全,我每隔两天,会在半夜里给你们送来水和食物。放心吧,这里是12楼楼顶,平时没人上来,明天一早你们该怎么唱就怎么唱吧。

任老贵手扶窗栏,活动了几下酸困的双腿。突然,高空中传来了“喔喔喔”的鸡鸣声。随着一唱一和嘹亮的鸡鸣,整个城市醒来了。遥远的鸡鸣声依然是那么清晰悦耳,那蹦跳的音符,像极了乡下老家绿草尖儿上随风摇晃的露珠儿。任老贵闭上了双眼,激动地流下了两行热泪。“哪里还有鸡叫?天哪,让领导发现了,咱这月的工资就全完了!哦,它在那儿,鸡叫声在楼顶上!快抓住它!”一个粗暴的声音高叫着。任老贵浑身一个激灵。他跌跌撞撞地冲入电梯,12楼到了,他气喘吁吁地顺着嵌入墙体的钢筋竖梯,爬上了楼顶。

任老贵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楼顶上冒出了一胖一瘦两个保安,胖保安正在疯狂地踩踏着已塌了架的鸡笼,一只芦花大公鸡已死于非命,鲜血把鸡笼都染红了。而瘦保安,像一条猎狗,拼命追逐着另一只嘎嘎惊叫疲于奔命的公鸡。

鸡毛纷飞。任老贵笨拙地阻挡着,他想救回自己的鸡。无路可逃的大公鸡飞上了楼顶半米多高的护栏。瘦保安临门一脚,大公鸡一声惨叫,头朝下脚朝上,像一支离弦之箭,向楼下飞速坠去!“我的鸡呀!”任老贵大叫一声,扑身向前。救鸡心切的他来不及刹住奔跑的速度,在一胖一瘦两个保安的惊呼声中,整个身子便飞离了护栏。

坠落的过程中,任老贵忽然感到一阵轻松,身子像一根鸡毛,在空气中飘起来,飘起来了。飘飞的过程中任老贵又听到了雄壮高亢的鸡鸣声。

任老贵幸福地笑了。

清明节的人形油条

在我们涅阳西南乡彭村的习俗里,清明节是鬼节,上坟祭祖一定要赶在节前,把香裱纸钱送给亲人的亡魂,好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置办过节用品。上坟祭祖的供品,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炸油条,一根根金黄金黄一尺多长酒杯般粗细的油条,外焦里软,香气四溢,说是便于游离阴曹地府的亡魂闻香而来。

这习俗始于何时,已无从考证。我问了村里上了年岁的几位老人,他们众口一词,上辈祖先传下来的么,啥意思?不清楚,可传下来自有传下来的道理,照着做就是了!

就在我找不到答案失望而归的路上,我碰到了一个人,她是住在村尾的玉米。玉米面目清瘦,一身黑衣,左胳膊挎着一只竹编小篮,里面放着一沓香裱纸钱。让我感到惊奇的是,香裱纸钱下面的供品油条,每一条竟是两个紧紧缠绕的男女人形!

玉米的男人孬蛋,三年前死于一场车祸。玉米一直不嫁人,苦守着三岁的遗腹子过日月。有媒婆登门说亲,玉米只流泪不说话,后来就再没人去自讨没趣了。“玉米,上坟啊!”我说。“嗯哪。”玉米说。

目送玉米跨过村边的小石桥走向南坡的麦田。我看到,清冷的田野里一丝儿微风也没有,没入脚腕的麦苗碧绿如绸,浓得人直犯困意。一只孤独的大鸟在蓝天上飞翔徘徊,沉默不语。这里、那里,有三五一群或形单影只的上坟人,或蹲或站。一柱柱散漫的青烟袅袅升起,那是他们在给亡人烧送银钱。

突然就不见了玉米。

莫不是心情过于悲伤,晕在了坟边?

我急急翻上一堵断墙登高远望。孬蛋的坟边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茫然四顾,拐沟里一个急急奔走的黑色身影闪入眼帘。

是玉米!

不给男人孬蛋上坟,如此急慌诡秘,她要去做什么?要到哪里去?

我疑窦顿生,探询的目光紧粘其后。

玉米爬上拐沟沟沿,转动头颅向四周窥探,之后,猛然窜出,踉跄着扑向了一座孤坟,急急地把一篮人形油条摆放在坟墓前,整个人就扑在了坟头上……

我一声惊叫,身子一晃,差一点从断墙上摔下来——那可是我堂哥李俊的坟啊!

我猛然想起眼前的这个名叫玉米的女人,四年前可是我正宗的堂嫂啊,我堂嫂玉米的原始男人就是我可怜的堂哥李俊!我堂哥李俊死于一瓶剧毒农药,风华正茂的23岁,就永远定格在了2003那一年紧张的麦收季节里。

关于我堂哥李俊的死,众说纷纭,流传着好多种版本,有说是麦收的活又紧又脏又累人,我堂哥吃不消了;有说下暴雨那天夜里,在打麦场上盖麦垛,看见玉米的上衣被撕烂了,露出了雪白的奶子,又看见我堂哥疯了一般掴了孬蛋几个大耳光……

我堂哥李俊死了,我堂嫂玉米不哭不说话目光呆滞,只埋头制做缠如麻花的油条,一根根在棺木前的供桌上堆集如山……后来我堂嫂玉米便做了孬蛋的女人……

如今,当远望着我堂哥坟墓前那一篮人形油条时,我一下子明白了我堂嫂玉米深藏内心多年的泣血痛楚,我的心随之碎了。

南方125与桑塔纳

在我们涅阳西南乡彭村里,王村长是最牛B的人,跨着一辆南方125,目不斜视威风凛凛,在彭村的地盘上横冲直撞,鸡鸭猫狗轧死无数,没有人敢放一个屁,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就是人被他的摩托车碰了撞了,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五年前,杨槐角的爹杨树皮被王村长轧伤了脚,王村长说,你咋就听不见呢?我喇叭捺得山响,你不但不躲,到了近前,还一个劲地往车轱辘上撞!杨树皮是个聋子,天上打雷都听不到,“地球人都知道”。气得脸色铁青的杨槐角,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心要与王村长比个高低。

后来,杨槐角从一头母牛开始,一头一头发展壮大,红红火火办起了黄牛养殖场,一车车肉牛运出去,钞票象树叶一样往家里飘。再后来,杨槐角便买了一辆桑塔纳,整日在村道上日溜来日溜去。村民们概叹:“杨槐角真牛B呀,上厕所都开着轿车哩,比咱王大村长还村长!”

再再后来,这话竟然被人不幸言中了。

那天,杨槐角从西南乡街上开车回来,离村子半里地,就看见王村长骑着那辆南方125,趾高气扬地在前面走。杨槐角心里一激动,一踩油门紧跟了上去。王村长听见后面喇叭响,就朝路边避过去,可那车就是不超车,跟在屁股后一个劲地捺喇叭。王村长的南方125老了,后视镜上蒙了一层灰,就像患了白内障,看不清后面是什么车。王村长只好屈尊回头看。王村长见是杨槐角的桑塔纳,就不自在了,就来气了,干脆放松油门,慢悠悠磨蹭在路中间。

杨槐角笑笑,轻打方向盘,小轿车日的一声就窜到前边去了。手忙脚乱的王村长来不及躲闪,“呀”的一声,连人带车便被弄了个懒狗晒蛋,躺在地上直哼哼。

杨槐角从桑塔纳里钻出来,仔细看看王村长,见只是擦破了一点皮,就把王村长连人带车送回了家,主动赔了医药费,额外还加了二百五十块精神损失费,还不停地朝王村长打拱作揖,对不起,村长,啊,不,现在叫村主任了,我只是想与你开个玩笑,没想竟吓着主任了,唉,看来耳朵太机灵了也容易精神紧张哟。

原来的王村长现在的王村主任不知是伤口疼还是咋的,张口结舌不算,还一个劲地猴子吃辣椒——直翻白眼。

走捷径的男孩

男孩高中毕业,年方十八,爱舞文弄墨,曾于地区报发表数十篇新闻消息之类的玩意儿,颇有名气,县城某单位谋名而来,力邀男孩去单位作专职报道员。

虽然月薪区区五百,管住不管吃,且一年又定了必须在中央级见稿五篇之重任,但英雄毕竟有了用武之地,男孩胜券在握,不以为然。转眼小半年倏忽而逝,男孩除数十块“火柴盒”在地区及省报露脸外,中央级屡投屡败,仍以光头自居。

如此下去怎么得了?男孩开始坐立不安,抓耳挠腮之余,决心孤注一掷,自费上京送稿。男孩思来想去,一抛以往道听途说闭门造车蜻蜓沾水写作方法,深入基层广罗素材,费九牛二虎之力,拟定出一长篇通讯,经文友多方润色之后,信心十足地挤上了北去的列车。

男孩颇费周折摸进一家著名报社,见一屋男女编辑埋头于大堆稿件中,慧眼聪捷,朱笔飞舞。

近女性必脸热心跳语无伦次之男孩,战惊惊绕过一俊美异性编辑,向其对脸办公之男编辑怯怯说明来意。

编辑极热情,倒茶让座。男孩怀忐忑之心,半腚着凳,洗耳恭听。编辑说,你大老远的送什么稿啊,其实你不必亲自送的呀,送来和邮寄来是一个样的,做为编辑,我们都一视同仁认真处理的,好,你先放这里吧,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眼看一场急切的希望将化为泡影,男孩眼圈一红,眼泪欲出,使浑身解数软磨硬泡。编辑无奈,答应好好看看,尽力酌处。男孩这才悻悻然惴惴而归。

至单位,风尘未掸,其稿竟赫然上了该报二版头题。男孩欣喜若狂,竟于报屁股处寻觅到了责任编辑之大名。

男孩感叹:不送稿,见报难啊!

为加深编辑印象,男孩精神培增,潜心研读该报,有的放矢,白天窜没于乡村机关搜素材,夜晚蜗居于斗室里爬格子,推敲至摇头晃脑之时,便附信道:X编辑斧正学生不胜荣幸没齿不忘等等,挂号寄出。如此周而复始,新闻稿竟奇迹般或长或短粉墨登场。男孩感激涕零,附信之称呼也迅速由X编辑转为X老师,再由X老师升为X恩师,最后竟干脆尊称为X叔叔了……

年终,任务超额完成,新闻报道一直落后之单位,独领风骚,被上级评为先进。男孩也因此身价培增,颇受领导器重。

来日方长,男孩感恩图报,勒紧裤腰,用节省之微薄之薪水买了大包小包土特产,赴京谢师。

轻车熟路入报社,男孩一眼便认出和女编辑对脸而坐之恩师,遂敬“良友”一支,作毕恭毕敬状,腼腆地说,老师,我又送稿来了,想让老师给看看!

编辑说,你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劳心费神,车马劳顿地亲自送稿子,送稿子和寄稿子是一个样的,我们不会厚此薄彼,每篇稿子都会认真处理呢,先放这里吧。男孩愣了下神。良久,方才悟出,大单位还是大单位,全国各地送稿者众多,上次匆匆一面,自己一定没有给老师留下什么印象,难怪老师认不出我呢!遂窃喜此次来京之必要性和重要性。于是,急躬身复敬烟,小声提醒道,老师,您忘记我了,我是X男孩啊!

编辑仔细打量男孩,思之良久,仍不知男孩何许人也。编辑只好苦笑笑,对不起,我实在,实在想不起来了。男孩身汗淋漓,忙列举其所发文章旁征博引。

编辑仍旧丈二和尚。男孩无奈,只好委婉说出附信称呼事。编辑愈糊涂,竟怀疑男孩精神是否正常。

尴尬之时,静听良久的对面女编辑,似有所悟,遂抬头笑容可掬,朱唇微启,刚要打招呼,忽有人喊她接电话。男孩听其名,周身一震,慎问编辑道,嗯,老师,问你个事,老师是二版责任编辑么?

编辑恍然大悟,遂遥指对脸女编辑之空位,唔,我不是,刚才的X小姐才是二版责任编辑呢。

男孩闻听,立时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唉哟娘哟,羞死人了,自己在附信中一直尊称的编辑叔叔,怎么竟是这妙龄女郎啊?!男孩终于明白,做什么事,都不可妄想歪门斜道!每个人其实都有捷径可走的,只要用真本事去拼搏,就一定会有收获!

最佳搭档

刑满释放的独眼龙近几日活动异常诡秘,这是涅阳西南乡全体乡民有目共睹的事。有好事者曾一度产生向派出所反映情况的念头,但苦于证据不足,或担心引火烧身只好中途作罢。直到独眼龙回乡后的第27天,他才将这一悬念推向了极致。

这晚,黑夜无边,乡街上静得出奇,忽然“吱呀”一声门响,一缕儿黄色的灯光从打开的一扇房门里泼洒而出,撕裂了夜的一角,只见鬼鬼祟祟的独眼龙支愣着两轮大招风耳朵,附在门缝上静听片刻,一闪身便跳出了门外。屋门在身后重新迅疾地关上,发出一声暗哑的呻唤。黑暗重又吞没了一切。

蹑手蹑脚的独眼龙,无声无息地左躲右闪着,向街西河滩里那片幽深恐怖的树林直直窜去。在黑暗中小心穿行的独眼龙行动怪异,穿行间时常会突然停止不前,疑神疑鬼前后左右地看来看去,在确信没有任何反常时,这才继续他神秘地潜行。

阴森森的树林终于到了,独眼龙闪身静伏于林边一棵粗大的杨树后面,两手捂紧鼻孔,发出了三声瘮人的猫哭。与此同时,林深处也回应起三声凄苦的鸟鸣。

独眼龙闻听喜出望外,信心十足地向林深处摸去。

潮湿的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满地落叶在脚下骚动不安,独眼龙屏息敛声朝林子纵深里小心逼近。

突然,一条神秘的黑影闪电般无声地从一株树干上飞扑而下。正摸索着潜行的独眼龙感到了一种迅速迫近的恐惧,他无法明白是一种什么力量促使自己迅速闪跳过去。

随着“扑嗵”一声闷响,一个黑咕隆咚大鸟一般的墨团,便重重地砸在独眼龙刚刚跳离开去的那个地方。黑影压抑着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唤,紧接着便死了一般地静静躺卧着一动不动了。“谁?”因过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口干舌燥的独眼龙本能发出一声暗哑的短促惊问。这声有损男子汉气魄的惊问,使独眼龙在后来的无数日子里一直感到羞愧和遗憾。

大鸟一般的黑影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卧着,无声无息。独眼龙抑制着怦怦心跳静等片刻,确信无诈后,便警觉地摸了过去。就在独眼龙刚想弯下腰一探究竟时,不料那团黑影竟猛然一个单腿翻跳,疾风般欺身直扑过来。猝不及防的独眼龙一个“啊”字还来不及出口,便被黑影死死锁住了两只手腕,一股遭了电击一般的酸困,直直刺入脊髓,麻向了尾骨……

熟悉的干净利落的身手,令浑身瘫软的独眼龙怦然心动:是他!就是那个已销声匿迹了八年之久的老大——王彪。“大哥!”独眼龙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颤抖。被称为大哥的黑影人迅即松开双手,紧张地捂在了独眼龙多毛的大嘴上,一个警示的“嘘”声从撅起的双唇间麻利飞出,接着一声轻唤:“我的好龙弟呀!可想死大哥了!”转身紧紧抱住了独眼龙发抖的身体。“大……大哥,这些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大哥你……”独眼龙唏嘘有声。

那人说:“嗨,还不是大哥我福大命大!自从那次失手后,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抓的抓,就剩我一个光杆司令侥幸逃脱。我隐姓埋名,躲过了无数次的追捕。一听说你出了笼子,便马不停蹄地星夜兼程,冒险赶回来接你。为万无一失,还望龙弟能够理解我对你的几次试探和考验!好龙弟,跟大哥我走吧,咱他妈再好好联手,轰轰轰烈烈地干一宗大买卖,大哥我保你一辈子享用不完。”独眼龙禁不住喜形于色,他深知自己在老大心中的位置,因为他们一直配合默契,他是老大的左膀右臂。“大哥,这……你容我好好想想。”独眼龙望着幽暗的树林若有所思。独眼龙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包“群英会”,抖抖索索地塞给了老大一支,紧跟着,“叭”地一下点燃了火机。

开足了气门的一次性打火机猛不丁窜起老高的火苗,差点燎着了老大的眉毛。“操!”独眼龙骂道,“又他妈一个假冒货。”独眼龙骂骂咧咧地嘟哝着,吹灭火苗,在黑暗中悉悉索索扣摸了一阵,这才重新打着了火机。然而火机的气门依然失控,老高的火苗又是一窜。

独眼龙双手擎着火机尴尬地笑了笑:“没法子了。大哥,你就将就一下吧。”独眼龙终于点然了老大叼在嘴边的香烟,自己也慢吞吞地抽出了一支,叼在了双唇间。“叭”又一柱火苗窜了起来。这可已是第三次窜起的火苗了。金黄的火苗激动地“扑扑”窜动着,独眼龙动作迟缓地将火苗移近香烟的屁股,却不吸,任其自燃。“快跟我一起走吧,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你以前可从来不是这样。好龙弟,有车在河湾那边等着哩,我还给你带来了一只功夫厉害的‘鸡’。快走吧!”老大急不可奈地说。

火苗仍在蹿跳。火光下,独眼龙的左眼亮而深邃,而凹陷的右眼却紧张地蹦蹦乱跳。“快走吧!别犹豫了。”老大焦燥地催促道。

然而,话音刚落,四周围却哗哗啦啦一阵响动,震响起一片吼声:“别动,警察!谁动打死谁!”

面对一圈围上来刺眼的手电光和黑洞洞的枪口,惊魂甫定的老大王彪吐掉香烟,刚想负隅顽抗,便被迅雷不及掩耳猛扑上来的几条大汉扑倒于地,扣上了锃亮冰冷的手铐……

翌日,市晚报在头版著位置上,赫然刊登出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奸诈凶残作恶人逃匿八年终被擒——震惊大江南北的我市“93.4.13”抢劫杀人案元凶王彪昨日落网》

晚,一辆警车悄没声息地将独眼龙送回了涅阳西南乡。

圈套

男孩和女孩结婚了。

女孩以前并不爱男孩,尽管男孩曾“马拉松”式地追求过女孩。女孩是村子里的靓女,打人伙里一走,衣兜里总会神奇地出现一封封求爱信。

女孩只所以嫁给男孩,做了男孩的妻子,是因为男孩是女孩的救命恩人。那晚,女孩在邻村看电影,喇叭上突然有人喊女孩,说女孩母亲得了急病。同来的姐妹们都被银幕上的俊男靓女迷住了,女孩只好一个人匆匆往家赶。

夜色正浓。女孩提心吊胆,疑神疑鬼地走着。路过一块麦田,突然窜出一个人,将女孩拦腰抱住,嘴里堵上一条毛巾,然后把女孩拖进了麦棵里。女孩惊惧万分,奋力挣扎……撕扯中,女孩的衣裳被扯破了,毛巾也从嘴里掉了出来,“来人哪!抓流氓啊!”女孩拼力呼喊。

一个小伙子奇迹般地出现了。他旋风般地冲上来,扬起手中的三节手电棒,奋力朝压在女孩身上的那人头上砸去。那人一声闷哼,歪在了一边。他紧接着猛扑上去,朝那人的下身又狠狠踢了两脚。眼瞅着那人挣扎了几下,肚子极不情愿地向上一拱,又重重地瘪了下去。他这才转过身将瘫软成一堆烂泥的女孩搀了起来。猛然女孩惊叫一声:“是你!”便歪在他的怀里。原来救女孩的竟是同村的男孩!

沾满血迹的电筒瘪了。男孩打着火机朝那人脸上一照,两人同时都惊呆了,只见那人狰狞的面孔上流满了血污,左太阳穴被砸了个深深的血窟窿,人已咽气了。

男孩女孩投案了。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男孩与女孩订立了攻守同盟,隐瞒了死者倒下后又踢的那两脚。

公安经过勘察取证,最终确定死者系邻村一个流氓老手,且是正在追捕的在逃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男孩见义勇为,且主动投案,虽失手将罪犯打死,但免于刑事处分。

事后,女孩得知自己的母亲并没有生病。男孩说,这可能是误会,邻村也有一个与女孩同名同姓的。女孩对男孩感激涕零,弃了前嫌,一天不见,心里就莫明其妙地怅然若失。渐渐地,田间地头留下了男孩女孩的足迹……男孩女孩相爱了。男孩女孩结婚了。

男孩很爱女孩,在女孩面前像个附首贴耳的奴仆,对女孩有求必应,百依百顺……耳鬓厮磨,同床共枕,这多少次令男孩神魂颠倒的梦终于变成了现实,男孩怎能不高兴?为了得到女孩,男孩可是几乎付出了死的代价啊。

狂热的蜜月过去了,女孩却依稀觉得男孩有什么事瞒着她。因为女孩发现近来男孩老是从恶梦中惊醒,吓出一身的冷汗。女孩问男孩梦见了什么,男孩总是吱吱唔唔,说不出个囫囵话。

如此反复,男孩精神萎靡,日渐消瘦了。

女孩硬拉男孩去了医院。医生说,男孩患了精神恐惧症和并发性忧郁症,必需住院治疗。

望着整日奔波操劳憔悴不堪的女孩,男孩动了感情,真想对女孩一古脑掏出郁结在心中的事,可好几次话到嘴边,却又不得不咽了回去。男孩不敢。男孩没有勇气。男孩知道说出的后果将是怎样的不堪设想。

两个月过去了,男孩的病情仍不见好转,且农活上来了。女孩只好接男孩回家,慢慢治疗。

然而,巧得很,就在那流氓死去一周年的这天,从早上一开始,男孩便疑神疑鬼烦躁不安。晚上,当男孩又一次从恶梦中惊醒时,却惊恐万状地凄哭野叫,神经错乱,疯了。

女孩一时照护不到,男孩便赤脚跑出门去,睁着一双迷惘的粘满眼屎的眼,在村子里、田野间游荡,躲避着每一个碰上的人,嘴里不住地嚷着:“别别别,别抓我,我没杀人,没杀人……”有人还时常看到泪流满面的男孩,总是孤零零地在邻村的一座荒坟上一跪就是老半天,且嘴里也不知咕哝着什么。人们议论说,男孩是被那流氓死时的惨相给吓的了。

女孩的命太苦了,村里人都很同情女孩。

女孩痛苦极了,一年来的种种不幸逼着女孩不得不冷静地去思考:男孩为何要隐瞒又踢的那两脚?邻村为何没有与自己同名同姓的?突然的相救,恶梦的纠缠,一周年时又突然的变疯……

一连串的问号连接起来之后,女孩突然不寒而栗了。天哪!这难道是……

女孩一阵晕眩,泪水一下子涌满了眼眶。

青青的石板桥

小河的流水清澈明静,水底的游鱼时聚时散。

河堤下,一条低矮的三尺来宽光滑滑的青石板小桥,横卧在水面上,将西岸的彭村和东岸的小学校连在了一起。

清亮亮的河水荡漾着,流淌着。欲坠的日光映在水面上,投下一个洗衣女人的身影。

这时候,女人已洗完了衣服。她站起身,在青青的石板桥面上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向东岸河堤上望了一眼,叹了一口气,又蹲下身去,将洗净拧好放入盆中的衣服又倒在了石板桥面上,抖开一件若无其事地揉搓着,两眼却盯着桥下的流水发呆。清莹的水面上映出一张三十左右少妇的脸,清瘦、秀丽,惨白、多愁,聪慧的水灵灵的丹凤眼,瓜子形好看的脸庞,小巧的嘴唇内微微翘起的两颗玉色小门牙,还有那一头齐耳的漆黑秀发。那丹凤眼的眼神变幻莫测,忽儿深沉,忽儿焦灼,忽儿欣喜,好似在回忆、担心、等待着什么。“学生们早过去了,该是过来的时候了!”她想着,又偷眼望了一下东岸高高的河堤。“嗡——”,热血上涌,她差一点眩晕。她的心跳加快了。是他,他终于过来了!

她慌忙埋下头去,手忙脚乱地搓洗那已洗好的衣服。窈窕的身段随着两臂的揉搓,一上一下有节奏地起伏着。乘往水中摆衣的当儿,她斜着眼打胳肢下朝身后的桥头窥视。他已脚步坚实地踏上桥面了。

她竭力克制着澎澎的心跳,洗,洗,洗……

嚓嚓的脚步声近了,更近了,这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

悠然,脚步声消失了。她满腹狐疑,想看个究竟,却没有勇气抬眼。然而她还是看到了他——水面上又多了一个晃动着的壮实的倒影。他,就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你怎么不先说话?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别这样对待我,横眉冷对我受不了!那时候是怨我太软弱、太孝顺、太没有勇气,可我是女人啊!你,一个男子汉为何不伸手救我?是糊涂专横的爹娘坑了我啊!如今,那不争气的又进了班房,不是娘把俺母子接回来住,我……唉,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酸甜苦辣,她的心简直要碎了。她渴望得到他的温存与安慰,哪怕只是一点点儿。然而。她失望了。还是自己先开口吧。

她埋着头,声音很低,好象怕河面上的风儿把这些话吹到河堤上,让放羊的小孩听了去。“你,一直在恨我吗?”“不不,我,你,你是幸福的。”“混蛋”,他心里骂道。明明知道她遭着不幸,怎么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恨她吗?有点儿,可更多的是祝愿,心里这么想,不防竟……唉,课堂上的伶牙利齿怎么变成了吞吞吐吐语无伦次?

她的心犹如被尖刀狠剜了一下,泪水喷溅飞下:“石哥,别,别这样折磨我。我知道我这辈子都对不住你。求求你,原谅我吧。你,你要是不记前仇,就答应我一件事……”

他,一阵幸福的颤栗。他想伸手替她擦拭眼泪,然而却又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今非昔比,毕竟不是在十年前的青纱帐里了。怕招惹是非的他已经有了妻子、儿子,而她也已跟一个不称心的丈夫生活八年了。“英子。”他还是用的十年前的称呼,“你说吧,一千件,一万件我都愿做……”“……我是那支伤心流泪的红烛,一生都在为你哭,思念是我戒不了的毒,直到我的生命结束……”东岸上,突然传来了歌手陈瑞的《红烛泪》。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而望,只见一个小伙子骑着一辆电瓶车冲下了河堤。那哀伤的催人泪下的歌曲,正从电瓶车上的车载音箱里一波跟着一波地朝四下里泼洒蔓延。

她身子机警地一颤,慌忙收起衣物,将红色塑料脸盆往腋下一挟,站起身,在青青的石板桥面上踩着碎步,向西岸走去。“莫愁就要上学了。”她对跟上来的他说,“我就这一个孩子。我想让孩子到你的班上去,他不能失去父爱啊!石哥,答应我,你要把他当做你的孩子,他本应是你的儿子呀……”她哭着,却又怕别人听见,竭力地用手指堵紧嘴唇,任由泪珠儿无声地纷纷滚落,一颗颗跌碎在古老的青青的石板桥面上。“英子,你,你莫哭,你一哭,我心里……唉,你放心,我要把我俩失去的一切都弥补到莫愁身上,我发誓……”“别,别。石哥,只要你对嫂子好,对孩子们好,我……”她咬紧了嘴唇,泪又噗噜噜地溅落下来。

桥头就要到了。唉,青青的石板小桥啊,你怎么这般无情,只有这么短!伸展吧,快快伸展,那怕伸展得长无尽头,我都心感情愿一直这样走下去。

她痛苦地晃晃荡荡地走下桥头,把身子闪在了一边,声音低微得可怜:“快,你,你走吧。”

电瓶车缓缓从身旁驶过,那歌曲一波一波迎面扑来无情地撕扯着两个人的心:“……我摇摇摆摆随风而舞,痴心为你踏上了不归路;我沉沉浮浮频频回顾,难舍难离爱的铭心刻骨……”

他的心揪紧了,相逢亦难别也难。他默默地站在她身旁,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末了,只好双眼一闭,低了头慢慢地迈步上堤了。

电瓶车走远了,陈瑞那让人心儿欲碎的歌声仍在小河的水面上萦绕盘旋:“我摇摇摆摆随风而舞……”

她强撑着瘫软欲倒的身体,无力地站着,眼泪模糊地望着逐渐升高的壮实的躯体,拖着长长的身影,走进那西天飞来的道道金色的霞光里……

古老的被脚板磨得光滑滑的石板小桥下,清澈的河水仍悠悠地打着旋儿哗哗流淌着,唱着一支辛酸凄婉的歌……

他们坐在铧嘴上

正是中午,桂林兴安灵渠里的水清澈得能看到一尾尾游动的鱼儿。

男人和女人坐在的铧嘴上,心里一片混浊。毒太阳扑头盖脸,他们不管,两张脸暴晒如发红的虾皮。“我数到10,咱就一起跳下去。”男人说。女人目光呆滞,不说话,只无力地点了点头。男人看着瘦削的女人,心里酸楚得喘不过气。男人说,你饿了吧?女人不说话也不点头。男人说,我知道你早就饿了,咱都两天没吃饭了。我有一个最后的心愿,我知道你喜欢吃卤菜粉,我想让你吃的饱饱的,我不想让你做饿死鬼。

女人的心头一颤,眼眶上颤出一圈水来。女人狠狠心,那水在眼眶里打了一个旋又缩回去了。男人听到了女人的肚子里的咕噜声。男人看看河岸上,一家米粉店掩在一丛绿荫下,门口,一个头戴白帽子的男人正在朝他们张望。男人摸索着衣兜里剩下的最后十元钱,下定了决心,他拉起了女人。男人和女人腿脚发软,下了铧嘴,石堤上水流很浅却长满了绿苔滑得吓人。他们相拥着,一摇一晃地小心涉过,爬上岸来。

米粉店门口那个五十多岁头戴白帽子的男人笑容可掬,小心翼翼地上前招呼,二位,里边请!男人安排女人坐在一张桌子边,眼皮抬也不抬嗡声嗡气地说,来两碗四两卤菜粉,多放辣椒。女人说话了,声音很小,不,一碗就够了,咱和着吃。男人的眼圈红了,他明白女人节省,她怕花钱,可现在都到什么时候了,要钱还有什么用。男人说,你听我一次吧,两碗。两碗米粉很快就端上桌来,诱人的香味丝丝缕缕地缠绵在女人的发间,女人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顺下眼,两手捂紧了肚子。头戴白帽子的男人坐在一旁笑容可掬,吃吧,快趁热吃吧。男人和女人对视了一眼,拿起了筷子。女人低下头抿了一口汤水,优雅挟起细滑柔韧的一根米粉开始细嚼慢咽,须臾却禁不住诱惑,毫无顾及地狼吞虎咽起来。男人看着女人的吃相,偷偷抹了一下眼角。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头戴白帽子的男人的眼睛,心里轻轻舒下了一口气。两碗米粉很快被男人和女人风卷残云般消灭得碗底朝天了。

结了钱,男人和女人坐着没动。头戴白帽子的男人递给男人一根“甲天下”,自己也叼了一根在嘴边,打燃火机,两个人吐出了两柱浓烟。头戴白帽子的男人说话了:“年轻人,我注意你们两天了,不到别处游玩,在那个铧嘴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我猜想你们一定有什么想不开事。我不想知道你们有什么事,可我就是想告诉你们,父母养活你们长大成人不容易呀!”

男人和女人看了一眼头戴白帽子的男人,低下了头。

头戴白帽子的男人不管,只顾自己一个人唠叨:“我有一个独生儿子,不知道为什么事想不开,瞒着我和他娘,寻了无常。他娘哭瞎了眼,前年去了,只剩下我一个孤老头子。我本想随她一起去了,可转念一想,我若也去了,每年的清明谁去给他们烧纸送衣呢。我得为他们活啊!一个人不能只想着自己,眼一闭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你得想想你的亲人能不能承受这种打击。我那独生子大不孝啊,要是压根就没有他,我眼下不是还能和我老婆知冷知热地过完后半辈子么!”

男人和女人都哭了……

这故事发生在十年以前。故事里的那个男人是我,女人是我妻子。那时候,我携妻从北方来到南方下海经商,东拼西凑来一笔资金与人合伙做生意,不曾想却中了合伙人的圈套,二十万投资血本无归。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我和妻子万念俱毁,商定殉身美丽的灵渠。不想,行动之前的一碗米粉却救了我们。我和妻子至今仍不知道那个五十多岁头戴白帽子的男人叫什么名字。三年前,我应邀参加在兴安举行的广西小小说学会成立大会。晚上,我一个人悄悄去了灵渠,想寻找那个头戴白帽子的恩人,竟遍寻不着,那里早已是人去物非了,只留下满腹遗憾空对月……

我在水街等你

风情万种的桂林兴安水街,是因为滋生爱情而闻名天下,五桥之一的娘娘桥可以作证,清澈甘甜的灵渠水成就了闻名遐迩的桂林米粉,柔滑爽口的桂林米粉养育了水街两岸风姿绰约的兴安妹仔。十九岁的阿美就居住在水街边上。

阿美此时正双手托腮,坐在“阿美米粉店”的门口,一双大眼凝望着灵渠里往来穿梭的船舫出神,迷离的双眼里充满了忧伤。他走了,明年的这时节还会来吗?阿美不敢再往下想。阿哥呀,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会一直在水街等你,到地老,到天荒。

阿美的目光穿越古色古香的天韵阁,看到了去年十一的水街。水街上游人如织,一拨一拨的旅游团,潮水一般地漫上来,又退下去,没有个完。一个穿着一身牛仔装的长发青年出现在接龙桥上,左肩背着一只大包,右肩斜挂着写生画板,形单影只。阿美凭经验就知道他是一只单飞的鸟,她被他不凡的气质所吸引,一直目送他走进了一条街巷里去。

阿美后来才知道,他是来自北方一所大学美术系的学生。水街上飞檐镂窗雕梁画栋的古建筑群、酒吧、茶吧、古玩店、风味小吃店,还有小桥流水、砖雕照壁……,都被他一一搬进了厚厚的画本里。

那天,他走进“阿美米粉店”,要了一碗马肉米粉,嘴唇刚刚触到碗边,猛然觉得眼前金光乍现。他抬起头来,看到了送外卖回来的阿美。阿美白皙的瓜子脸上挂着一层细密的热汗,一缕儿秀发粘贴在小巧的鼻尖上。阿美身体前挺,头往一边微侧,纤巧的右手五指并拢,将锦缎般柔滑的一袭披肩发梳向了肩头。阿美巧夺天工的身体曲线制造出的这一姿势,让他目瞪口呆。这熟悉姿势,来自于一幅知名的油画。这活生生如此逼真的立体展现,电光石火般地击中了他,握在手中的筷条叭地一声砸落于地,引得一屋的眼睛纷纷投向了他。他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拾,却又碰翻了桌上的一碗米粉……

就这样他们相识了。阿美说你为什么不住酒店呢?他说他喜欢小巷里家庭旅馆的那份幽静,那幽深的长满苔藓的天井,还有那木门、木窗上的雕刻让他迷醉。他说,这里的米粉太好吃了,他要慢慢逐一品尝。他订约了五天的米粉外卖。三十余次的迎来送往让两颗火热的心贴在了一起。要回校了,阿美依依不舍地送他到水街口,红着眼圈悄声说,哥,明年的十一黄金周,我还在水街等你!

让阿美做梦也想不到是,这个让她朝思暮想盼来的相聚,会出现那样的一幕尴尬。

又一个十一来临,他象一只准时回归的候鸟如期而至。那天晚上,一公里多长的水街上留下了他们相互依偎的幸福身影。夜色渐浓,她送他回到了小巷深处的那家家庭旅馆。分手的一瞬间,他们紧紧地相拥着,谁也不愿分开。挂在廊檐下的橘红色的夜灯散射暧昧,他们心照不宣地急匆匆进门,急匆匆关门,又急匆匆拥吻。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风刮一样地被抛向了空中……

阿美白瓷样细腻光滑的裸体使他的呼吸急促。他吻向了她的眼睛、鼻子、红唇,紧实的胸脯与绵软小腰。阿美身体瘫软了。就在他即将进入之时,阿美突然醒悟似地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奋力去推他迅速下压的身体。而热血上涌的他,像一只莽撞、笨拙、口渴的小鹿,急急地找寻那一方甘泉却不管不顾。恐惧中的阿美双手乱舞,尖利的指甲深深地划向了他身体的一侧。巨疼使他一下子停止了粗暴的动作。阿美直挺挺仰躺在床面上,一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阿美可是我心中圣洁的美神啊!他无地自容,羞愧地抓起阿美冰冷的小手,掴向自己的脸颊。阿美舍不得下手,一声不吭地往回抽手。他懊恼地狠掴了自己两个嘴巴……

一大早,阿美送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红油米粉,却发现他早已不辞而别了。阿美失魂落魄地退出了天井。一家酒吧里悠然响起女歌星陈瑞演唱的《昨夜》:“还记得昨夜推开这门,里面的主角是我们……”

那中速渐缓的节奏,特别是那沙哑沧桑富有磁性的嗓音,一下子让阿美泪流满面。

名师

京城一偶,早已拥有了汽车洋房美妻娇子的彭水扬,一想起十七年前自己的发迹史,便忍不住一个人捂嘴偷乐。

那时候的彭水扬还是一个其貌不扬的青皮后生,家中待业,整日闲得无聊,见报刊将气功吹得神乎其神,便跃跃欲试。

彭水扬倾囊从书摊上买回十几本气功入门之类的书籍,认真研究,潜心学艺。然一年有余,彭水扬除掌握了一肚子头头是道的理论外,始终感不到自身技艺如何。

一日,哥儿们云,乡下有一大师,入定后能看到常人的真魂游荡。

彭水扬一时兴起,便慕名拜访。

无名小辈,为免遭闭门羹,彭水扬略一思忖,什么见面礼也不带,空手前往。

初见大师,彭水扬便先发制人将自己的气功如何了得神吹了一通,并言明此次造访旨在以气会友,共磋技艺,别无他图。

大师愣神须臾,见彭水扬乳臭未干且一脸诚意,并非险恶之徒,便吩咐徒儿们分列两厢,静观二人斗法。

二人相距约五米之遥,对脸而立,彼此发功。

彭水扬微闭双目效仿大师模样,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做出各种古怪动作。

渐入佳境,彭水扬与大师皆已身不由己,又呼又号,时而舒臂扭腰如醉如痴,时而收腹摆臀似颠若狂……

临近尾声,二人心领神会,同时收功。

上茶。

入座。

彭水扬双手抱拳,遂向大师讨教:“大师慧眼聪捷,可看到在下发功之时,头顶上出现了何物?”

大师诚惶诚恐拇指高挑:“了不起!了不起!我看到高兄头顶之上有一缕儿蓝光出现,闪闪烁烁如炉中之火,足见高兄的技艺,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大师果然名不虚传,一语中的。”彭水扬听后喜形于色,乜了大师一眼,一本正经道,“不过,在下也看到大师头顶之上有一团红光萦绕,此光乃不祥之光,预示大师学无定法,功力虽厚,但早已走火入魔。如此下去,不仅要前功尽弃,而且还要招灭顶之灾。”

大师听闻,哗然色变,冷汗叠出,忙趋前做毕恭毕敬状:“嗨哟!高兄功力非凡,敬请指教,救愚弟一命!”

彭水扬淡淡一笑,复抱拳,泰然自若:“大师言重了。既然你我同道,焉有不帮之理?”遂随心所欲即兴手舞足蹈了一番。几招完毕,彭水扬叮嘱道:“如此练上七七四十九天,大师方可改邪归正转危为安。”

大师唯唯诺诺点头如啄米,感激涕零,佩服得五体投地,遂率一干徒儿拜倒在彭水扬脚下……

消息传出,方圆几十里内的气功迷们纷至沓来,要拜彭水扬为师,其中不乏银须飘然者也。

彭水扬始料不及,大惊失色,手足无措,一再郑重声明自己的气功子虚乌有纯属扯淡。

但愈声明,拜师者愈切愈甚。为得名师垂爱早日掌握真才实学,自命不凡怀才不遇的气功迷们,居然拎着大包小包硬往彭水扬屋里钻,更有甚者还搬动了彭水扬的父老兄妹三眷六亲,充当说客软硬兼施。

彭水扬哭笑不得左右为难,为不至成为众失之的,遭人唾骂,只好稀里糊涂堂儿皇之地坐上了名师的交椅,煞有介事地广罗门徒,开始干起了传授所谓高深莫测气功技艺的勾当。

自此,彭水扬名利双收,众人颂扬。

两年不到,赚得钵满盆满的彭水扬到了省城。

再后来,又到了京城。

以至今天,在京城有着丰富办学经验而身价百万的的彭水扬,以名目繁杂的“XX培训班”、“XX研讨班”闻名遐迩,源源不断的新学员层出不穷遍布全国……

打赌

胖子和瘦子那时候很年轻,两人结伴到山里去。

奇山诡水,令人迷醉。在一风景绝伦处,游兴正浓的胖子和瘦子同时发现了一种很奇特的树。两人生性好抬扛,己见各持,互不相让。

胖子说,这树肯定能长成栋梁之材!

瘦子说,那不一定。

胖子说,咱各弄一棵树苗试一试!

瘦子说,那就弄吧。

于是,胖子和瘦子两家的庭院里便都有了这种树,只不过胖子栽在地上,瘦子植在瓦盆。

胖子和瘦子较着劲儿为各自的树苗儿浇水、施肥、松土、修剪。

胖子的树没遮没拦,一天天长大长高,很劲秀,很漂亮。

瘦子的树用铁丝左绕右缠,一天天眼瞅着老往那斜刺里窜,很怪异,很邪乎。

日子一晃悠,胖子头顶秃了,瘦子脑袋光了。

胖子的树长得有一搂粗细,铜杆铁臂,挺拔巍峨,冠盖如伞,遮天蔽日,惹得周围十里八村鲁班的子孙们整日绕着左测右量直打鬼主意。胖子笑眯眯搔着脑壳对瘦子说,咋样?不错吧!

瘦子的树虽只一米有零,且疙疙瘩瘩,歪歪扭扭,枝丫纤弱,丑态毕现,但却被瘦子侍弄得盘龙虬扎道骨仙风,随便站在哪个角度上看,都能让人陡生一种云天雾地深奥难测之感。一日,被一采风的摄影记者撞见,记者被其别有洞天的玲珑奇绝与怪涎飘逸的鬼斧神工所深深折服,惊叹之余,“叭叭叭”一口气拍完了整幅胶卷。月余,一封来自首都北京的牛皮大信径送瘦子家。瘦子满腹狐疑地拆开一看,竟是那位记者寄给他的一份画报。瘦子一蹦三尺高,乖乖,咱的大名咱的树竟上了《人民画报》咧!瘦子笑眯眯哗啦啦抖着画报对胖子说,咋样?不错吧!

胖子撇撇嘴,熊样,烧锅嫌碍事!

瘦子吊吊眉,鳖形,谁愿跟你换!

胖子说,走着瞅!

瘦子说,走着瞅!

忽一日,县里来辆“解放”,从司机楼里跳下一个瘦猴样的人,老驴曳磨般围着胖子的树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最后突然打住,要出大价钱买了这棵树。

胖子头摇得如拨浪鼓,冲着在门口晒暖的瘦子夸张地可着嗓门吼,啥?你说啥?九百?不中不中,再添五十也不卖。

最后,那人阴着脸甩出十张领袖票,吃亏似的连树根都挖出来拉走了。

那几日,胖子红光满面,进出家门,嘴里都韵味十足地老哼着“包龙图我打坐在开封府……”

又一日,市里来辆“奔驰”,从里面钻出一个弥勒佛样的人,操着一口普通话叽哩哇啦地嚷嚷着要找瘦子。

胖子自告奋勇,哼唱着“……哪一夜我不等你到月上高楼……”领那人来到了瘦子家。

那人一进院门就被瘦子的那棵树惊得老半天都没合上张大了的嘴,激动地一边搓手一边一连声地“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地嚷。

那人毕恭毕敬地朝瘦子直擩过滤嘴烟,早闻其名,如雷贯耳,你老太不简单了,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不知道你老舍不舍得忍疼割爱,这个数送给小辈,咋样?

那人迫不及待地伸出了一只手掌。

瘦子耷拉下眼皮,抽出了自己的旱烟袋。

那人忙又加上了另只手掌的三个指头。

一旁的胖子急得不行,朝着瘦子直嚷,你你你,你神经病啊,八十了你还不卖?

瘦子睁开眼,不紧不慢地往烟锅里装着旱烟丝,冲那人懒懒一笑,你是内行,嗬,给两个巴掌不多吧?你说。

那人一愣,随之点头如捣蒜,啊,你老说的对,是不多,是不多!

乖乖,这东西也值一百?胖子一声惊叫。

瘦子鄙夷地哼了一声,多了,还是少了?

胖子一脸问号。

瘦子乜了丈二和尚般的胖子一眼,你知道个屁。

沉默良久,瘦子突然一磕烟袋锅,声音朗朗地对那人说,成,就冲你刚才的那句掏心窝子的话,九千八你赶紧搬走吧,免得一会儿我后悔了……

那人受宠若惊点头哈腰喜出望外,勒在滚圆肚子下的钱袋里掏钱的手都激动得颤抖不已。临走,从“奔驰”上拿出一条“万宝路”往瘦子怀里一塞说,你老有情有义,咱交个朋友,来日方长,这点小意思,你老无论如何也得收下!啥时去广州做客,我一定陪你老逛个够!

胖子愕然。

红八月

这天真日怪,刚过立秋,便白天热晚上凉了。清娃从二歪开的采石场上,下夜班骑车归来,路过村西的水库边,“咣”一声,车铃掉了,“叮当当”连蹦带跳一直骨碌到堤下水边上。借着清冷的蓝月光,清娃下车去拾铃,发觉库水里白花花都是鱼儿。

清娃回到家,躺在床上高低睡不着,满脑子白花花都有是乱飞之鱼。清娃想:奶奶的,炸几条去!

主意拿定,清娃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跳了起来,弯腰撅屁股拉出床底下的一口大箱子,扒出从采石场偷来的炸药和导火索,将炸药装了满满一酒瓶,鬼鬼祟祟溜出了村。

月光溶溶,晚风爽爽。清娃一边走一边揣摸着下班时,偷偷塞进二歪办公室那封恐吓二歪交出两万元的匿名信。

二歪是外地人,外地人二歪钱多的没处花,买下了涅阳西南乡彭村这座什么也不长的石头山。当初彭村人还笑话二歪是个大傻蛋,可等几十公里外的县城边矗起了一家水泥厂,二歪的采石场开始打眼放炮、几十辆“解放”来回穿梭时,彭村人便坐不住了。清娃领着一群人涌进村主任家,卖山时我们没表态,村里咋就把石山贱卖了?主任你得给个说法!村主任无奈,只好找二歪。二歪就接收清娃在内的十几条青壮男人当了工人。清娃做了保安,威风凛凛牛气十足,这职业与又脏又累的放炮采石不可同日而语,每月下来,清娃领到了一沓八百元的工资。清娃很满足,走路都挺胸凸肚目不斜视。可时间一久,清娃心里又不美气了:这二歪也忒黑了,整天端着一个明晃晃的小茶杯,这里吆喝一声那里吆喝一声,什么不干,却每月从水泥厂领回来的钞票,把那个不离左右的黑色牛皮包塞的鼓囊囊,像女人怀胎十月的大肚子。更气人的是,鳖盖小车里还经常变换着掐一把就直冒水的鲜嫩女人,花枝招展的鲜嫩女人们一个个嘴唇涂抹得鸡屁股一样,黑的黑,红的红,蓝的蓝,紫的紫,花花绿绿争奇斗艳!他二歪是人,爷儿们就不是人么?凭什么他能享受,爷儿们就不能享受?看看那些在乌烟瘴气的石场上做苦力的,蓬头垢面流汗流血,吃白灰放白屁,容易么?为啥才给爷儿们这么一点儿?!清娃坐不住了,坐不住的清娃就想故伎重演,下决心再好好敲二歪一竹杠……

嘿,嘿嘿,二歪这耸货儿经不起吓,两万元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算不了什么,奶奶的!清娃想到这里心里如灌了蜜,得意地轻声哼唱起来:“过了头道关,我心里好喜欢,妹啊,妹啊,我来到了你门前……”

须臾工夫,粼粼库水已近在脚下,鱼儿泼刺有声。清娃情绪极度兴奋,忙闭了嘴巴,屏息敛声,选好一处鱼多的地方,点燃了拿在右手中耷拉出瓶口的导火索,迅疾向身后一背,准备抛掷出去。但这时,清娃却发现库水里这里、那里十几处都是白花花挤成了堆的肥嫩之鱼。这里不少,那里也挺多,清娃的脑子就乱了套,一时竟不知朝哪儿投为最好了。

导火索在清娃屁股后不怀好意地闪耀着死亡之光,诡诈地“咝咝”窃笑。

清娃心绪烦乱,还是选不好最佳目标,急得在水边上团团转。眨眼之间,只听“轰隆”一声响,清娃“妈呀”一声叫,库水手舞足蹈一阵跳,一切便又恢复了夜的寂静……

村里人闻声赶来,慌慌的贼亮手电光却照见清娃扎煞着双臂扑倒在水边上,一股股殷红的血污,正从清娃那血肉模糊没了右手的手腕处,曲里拐弯地流入库水中……

这一涂抹在八月之夜的血色画面,刺疼了涅阳西南乡彭村人所有的眼睛。三天后,清娃从医院里苏醒过来,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向前来看望他的亲友们说起了那天晚上的遭遇后。亲友们闻听哗然色变,纷纷惊呼道,乖乖,你那标准是中了魔,是无常在诱你哩,不打因由不起事,要不为何遇恁巧?

兰兰

兰兰长得俊,是涅阳西南乡方圆几十里内出了名的靓女。

村里的小伙子们都很喜欢她,都想娶她为妻,花言巧语的媒人几乎快要踢破她家的门槛。可兰兰谁也看不上,偏偏爱上了模样并不出众的山山。

那天,他们在河湾里割猪草。

突然,兰兰“唉哟”一声扔了镰刀。山山跳过去,一把攥住了她小巧的手,却不见伤在了哪儿。兰兰扑哧一笑,顺势躺在了山山怀里,羞涩地闭了眼睛。她说她要嫁给他。

山山高兴极了,如醉如痴地紧盯着兰兰那双水灵灵、火辣辣的眼。猛然,他张开了有力的双臂,搂紧了兰兰娇小的索索发抖的柔软身子,紧紧地吻住了兰兰灼热的嘴唇,吻得兰兰喘不过气来。他们紧紧地拥抱着,相互轻唤着对方的名字,一起滚倒在了绿茵茵的草窝里……

兰兰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立即恼羞成怒,关起门把兰兰痛打了一顿,并拍屁股跳脚骂到了山山的家门前,声言要把山山的狗腿打断。

几天后,兰兰的父母急急忙忙把兰兰寻了个很远很远的婆家。据说那里缺少女人,连母猪都不干净。男人比兰兰大两岁,是个木匠,手里活泛,人长得倒也说得过去。

娶亲那天,却不见了兰兰。后来,人们从树林里把和山山死死搂抱在一起痛哭的兰兰抓了回来,强行塞进了迎亲的牛车。

牛车走了。

山山躲在家里半个月都没出门。

兰兰在婆家像换了个人,整日头不梳,脸不洗,腮边挂泪。常常一个人靠在门框边,睁着一双忧郁的大眼望着天边,一声不吭地发呆。

她开始三天两头地回娘家。一回来,便和山山幽会。等那个小木匠住到丈母娘家,死磨活缠,她才无可奈何地坐上小木匠的小驴车,让男人驮回家里去。

夏去秋来。树林里的最后一片黄叶儿落去了,小木匠领着老丈人,老丈人领着族家人,把正在树林里偷情的兰兰和山山抓住,打了个半死。

村里年岁最大的二顺爷摇头晃脑道:“这还是轻的咧,要是搁在先时,男人,要打断两条腿;女人,要脱成净肚儿游乡,最后发卖或沉潭……”

兰兰挨了打,再也不去婆家了。当着痛哭流涕求兰兰宽恕的小木匠,她提出了离婚。

兰兰的父母觉得他们的脸都让兰兰给丢尽了。半夜里,他们商量着要用绳子把兰兰捆了,送回婆家去。

装睡的兰兰听见了,悄悄溜出来,叫起山山连夜逃走了。

三年以后,村里有人从湖北回来,说在那里的一个小镇上,碰见了兰兰和山山。他们在小街上摆了个杂货摊,还添了一个带茶壶嘴儿的小孩儿,日子过得很不错。兰兰妈想女儿想得发疯。兰兰爹当初虽然发了誓要和女儿一刀两断,但也熬不过兰兰妈鼻涕一把泪一把寻死觅活的苦求活缠,最终还是答应,两个个人一起下湖北瞅瞅。

第二天,两个人在上路前,仍忘不了把家里祖传的那个缀有“长命褔贵”的银项圈儿,给没见过面外孙娃儿带上。

街头疯景

家住城北菜市街的文疯子金潇洒原是一名文化工作者,报刊上屡屡有文章发表,颇有名气。金潇洒的疯病与写文章有关,据说金潇洒在文化馆工作时,写的一篇讽刺小说占了省党报整整一个大版,被涅阳一领导对号入座后便让金潇洒丢了饭碗。金潇洒到处上访,刚一进家门便被刑拘了,不知怎么搞的,放出来后金潇洒便疯了,成了名符其实的金小傻,简称小傻。

疯了的小傻不打人不骂人也不再上访,穿着整洁,行动怪异,每日上午8时,小傻必准时地出现在菜市街丁字街口发表滔滔不绝的演说,常引得一圈闲客围观叫好。每次演说完毕,小傻嘴里必敲击着稠密的鼓点,动作潇洒地踩一路脚步的细碎,裹挟着旋转的急风,扬长而去。这一风雨无阻的场面,多年来已成为涅阳菜市街丁字街口的街头一景。

小傻的演说剧目繁杂包罗万象,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幽默诙谐,妙趣横生,不乏可圈可点之精品佳构。

一日,涅阳某长因贪污受贿数额巨大,并雇凶将缠纠不胜其烦的情妇杀死,数罪并罚,被政府镇压了。西装革履兴奋异常的小傻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上了丁字街口,定定地站立在第二日上午8时温暖的阳光下。小傻的演说开始了。

你们知道不?昨日某长在押赴赵河滩刑场的半路上,曾被一头横空窜出的大肥猪拦住了去路。大肥猪悲痛欲绝,涕泪横流,语不成调,啊嗬,某长啊,啊嗬嗬……嗬!

某长很激动。某长习惯性地想伸出自己曾经让许多人受宠若惊温暖的大手与大肥猪握手,可某长背上插着亡命牌,五花大绑的绳索毫不客气地粉碎了某长的企图。某长的双手已青紫冰凉。某长很难受。某长只能委屈地挤出一脸尴尬的苦笑,哈,哈哈,好老弟,真是树倒猢狲散啊,以前苍蝇般围在我身边的人赶都赶不散,如今一个个连个照面都不打,都他妈无踪无影了,真难为你还记得我能赶在此时为我送行,谢谢了!某长伤感地挤出了几滴眼泪。某长说,好老弟呀,让开路吧,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肥猪愈加伤心欲绝,四蹄绝望地疯刨地面,张扬起一片弥天黄尘。某长烦了,别哭了!你这样子,会更使亲者疼仇者快,再说,这挨枪子的是我又不是你,哭这样悲痛就有点假了。

大肥猪哽咽着说,假什么呀,某长大哥啊,我……我是哭我自己哩,我……我不该欲壑难填贪嘴好吃啊!我现在才明白,主人为什么总给我大桶大桶又肥又香的东西吃呀,他……他这是笑里藏刀没安好心哩,他是……他是盼着我尽快脑满肠肥,好早日送我去屠宰场挨刀啊!某长大哥啊,你可是比我美多了,你吃美了喝美了也玩美了,你不但有老婆,还有那么多漂亮二奶,我真是想不透,你怎么舍得杀如花似玉的女人哩?比起你,我活得可真窝囊呀,要挨刀了,可还没尝过女人是啥滋味,我……我还是个真正的货真价实的处男啊我,我好可怜呀,我真是心有不甘死不瞑目啊!

某长先是目瞪口呆,继尔,方醒悟似的禁不住仰天长叹:天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组织上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做一个廉洁奉公不贪权不贪钱不贪色的三不贪干部”,唉,可惜一切都晚了,我……我真他妈连猪脑子都不如啊!

又一日,国营涅阳黄牛养殖厂破产了,破产原因众说纷纭。雄纠纠气昂昂的小傻又准时地现身菜市街丁字街口。小傻的情绪非常昂奋,大睁的双眼里满是愤怒。

小傻说,养牛场破产了,养牛场为什么破产了呢?因为有人要吃牛鞭呀!牛鞭好呀,壮阳补肾哩,“汇仁肾宝,他好我也好!”小傻拿捏着嗓子故作羞态地学着电视广告片中一个女人嗲声嗲气地说,一边说一边还不停地向众人闪着媚眼。

一圈闲客哄然大笑。

小傻不笑。小傻一脸严肃。

小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只是可怜了那些大公牛、小公牛、老公牛、少公牛,它们被生生割了阳具,都被疼死了。

小傻说,要说养牛场还有很多母牛呢,可那些大母牛、小母牛、老母牛、少母牛,一夜之间都逃得鸟蛋净光了。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好好的,为什么要逃呢?小傻翻眼瞅着被吊起了胃口的兴奋的闲客们。

是啊,为什么要逃呢?众闲客茫然对视着又纷纷摇头。

小傻很遗憾,鄙夷地撇了撇两片嘴唇,继续自己的演说。

小傻说,因为母牛们听到了饲养员的牢骚。仅此而已。

小傻说,那天晚上,饲养员在牛棚里一边给母牛们拌着草料,一边自言自语恶狠狠地骂:这些没有足尽的家伙,真他妈不是东西,吃完了牛鞭还懒着不走,一个个人模狗样地坐在场长办公室里比赛着吹牛B哩!

小傻红头胀脸,双眼怒视虚空,声嘶力竭地吼喊道,还不明白吗?公牛们死了,母牛们逃了,养牛场能不破产吗?!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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