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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1 16:5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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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荻岸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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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梨(中)

玉娇梨(中)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玉娇梨(中)作者:荻岸散人排版:辛萌哒出版社:2018-12-20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6回丑郎君强作词赋人

诗曰:涂名饰行尽黄金,独有文章不许侵。一字源流干古远,几行辛苦十年深。百篇价重应仙骨,入斗才高自锦心。寄语膏梁村口腹,莫将佳句等闲吟。

话说苏友白因要寻赛神仙起课,便不顾失了叔子苏御史之约,竟策马望句容镇上而来。行不上十里五里,不料向西的日色最易落去,此时只好有丈余在天上。又赶行了三五里,便渐渐昏黑起来。苏友白抬头一望,前面并不见有人家,心下便有几分着忙。倒是小喜眼尖,说道:“相公且不要慌。你看几西那条岔路里一带树林岂不是一村人家?”苏友白道:“你怎晓得?”小喜用手指道:“那树林里高起来的不是一个宝塔?既有塔必有寺,有寺一定有人家了。”苏友白看了道:“果然是塔,就无人家,寺里也好借宿。”便忙忙策马望岔路上赶来。

到得树林中,果然是一个村落。虽止有一二百人家,却不住在一处,或三家或五家,或东或西,都四散分开。此时天已晚了,家家闭户,不好去敲。幸得是十二三之夜,正该有月,天便不黑,因望着塔影来寻寺。又转了一个湾,忽一声钟响,苏友白道:“好了,今夜不愁无宿处矣。”

再行几步,便到了山门。苏友白忙下马来,叫小喜牵着,竟过寺来。这寺虽不甚大,却到齐整洁净,山门旁种着两带杉树,尽疏落有致。苏友白此时也无心视看。将到大殿,殿上正有两三个和尚在那里做晚功课,看见有人进来,内中一个年老的便忙迎将出来,问道:“相公何来?”苏友白道:“学生自城中来,要往句容镇上去。不期天色晚了赶不到,欲在宝刹借宿一宵,万望见留。”那和尚道:“这个使得。”遂一面叫人替小喜牵了马后面去,就一面叫人掌灯,遂将苏友白请到方丈里。

二人见了礼,坐下。那和尚道:“敢问相公高姓?”苏友白道:“学生姓苏。”和尚道:“这等是苏相公了。不知要到句容镇上有何贵干?”苏友白笑道:“学生因家叔上京复命,船在江口,差人来接学生同去。学生到了半路上,偶闻得句容镇上有个赛神仙,起课甚灵,欲要求他起一课,故偶然至此。”和尚道:“令叔荣任何处?”苏友白道:“家叔是巡按湖广,回来复命。”和尚道:“这等苏相公是大贵人了,失敬失敬。”遂叫人收拾晚斋。

苏友白问道:“老师大号?”和尚道:“小僧贱号静心。”苏友白又问道:“宝刹这等精洁,必定是一村香火了。但不知还是古迹,还是新建?”静心道:“这寺叫做观音寺,也不是古迹,也不是一村香火,乃是前边锦石村白侍郎的香火,才造得十八九年。”苏友白道:“白侍郎为何造于此处?”静心道:“白老爷只因无子,与他夫人极是信心好佛,发心造这一座寺,供奉白衣观音,要求子嗣。连买田地也过有一二千金。”苏友白道:“如今有了儿子吗?”静心道:“儿子虽没有,他头一年造寺,第二年就生一位小姐。”

苏友白笑道:“莫说生一位小姐,便生十位小姐,却也算不得一个儿子。”静心道:“苏相公,不是这般说。若是白老爷这位小姐,便是十个儿子却也比他不得。”苏友白道:“却是为何?”静心道:“这位小姐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自不必说;就是描写刺绣,样样精工,还不算他长处;最妙是古今书史无所不通,做来诗词歌赋直欺压倒古人,就是白老爷做的文章往往要他删改。苏相公,你道世上人家有这等一个儿子吗?”

苏友白听见说出许多美处,不觉身体苏荡,神魂都把捉不定,忙问道:“这位小姐曾嫁人否?”静心道:“哪里有个人嫁。”苏友白道:“这边郡县富贵人家不少,难道就没个门当户对的?为何便没人嫁?”静心道:“若要富贵人家便容易了。白老爷却不论富贵,只要人物风流,才学出众。”苏友白道:“这个也还容易。”静心道:“苏相公,还有个难题目,但是来求亲的,或诗或文定要做一篇,只等白老爷与小姐看中了意,方才肯许。偏生小姐的眼睛又高,做来的诗文再无一个中意,所以耽阁至今,一十七岁了,尚未曾轻许人家。”苏友白道:“原来如此。”心下却暗暗喜道:“这段姻缘却在此处。”

不一时,僧人摆上斋来,二人吃了。静心道:“苏相公今日出路辛苦,只怕要就寝了。”便拿了灯,送苏友白到一间洁净客房里,又烧了一炉好香,又泡了一壶苦茶放在案上,只看苏友白睡了,方才别去。

苏友白因听这一篇话,要见白小姐一面。只管思量,便翻来复去再睡不着,只得依旧穿了衣服起来。推窗一看,只见月色当空,皎洁如昼,因叫醒了小喜,跟出寺门前来闲步。一来月色甚佳,二来心有所思,不觉沿着一带杉影,便走离寺门一箭多远。忽听得有人笑语,苏友白仔细一看,却是人家一所庄院。又见内中桃李芳菲,便传着步走将过来。走到亭子边,往里一张,只见有两个人在那里一边饮酒,一边做诗。苏友白便立住脚,躲在窗外听他。

只见一个穿白袍的说道:“老张,这个枝字韵亏你押。”那个穿绿的说道:“枝字韵还不打紧,只这思字是个险韵,费了心了。除了我老张,再有那个押得来?”穿白的说道:“果然押得妙!当今才子不得不推老兄。再做完了这两句,那亲事便稳稳有几分指望。”穿绿的便歪着头想了又想,哼了又哼,直哼唧了半晌,忽大叫道:“有了,有了!妙得紧,妙得紧!”慌忙拿笔写在纸上,递与穿白的看。穿白的看了,便拍后打掌笑将起来道:“妙,妙!真个字字俱学老杜。不独韵押得稳当,且结得有许多感慨。兄之高才,弟的深服者也。”穿绿的道:“小弟诗已成,佳人七八到手,兄难道就甘心罢了?”穿白的道:“小弟往日诗兴颇豪,今夜被兄压倒,再做不出。且吃几杯酒,睡一觉,养养精神,却苦吟一首与兄争衡。”穿绿的道:“兄既要吃酒,待小弟再把这诗高吟一遍,与兄听了下酒何如?”穿白的道:“有趣,有趣。”穿绿的遂高吟道:杨柳遇了春之时,生出一枝又一枝。好似绿草树上桂,恰如金线条上垂。

穿白的也不待吟完,便乱叫起来道:“妙得甚,妙得甚!且贺一杯再吟。”遂斟一杯递与穿绿的吃。穿绿的欢喜不过,接到手一饮而干,又续吟道:穿鱼正好渔翁喜,打马不动奴仆思。有朝一日干枯了,一担柴挑几万丝。

穿绿的吟罢,穿白的称羡不已。苏友白在窗外听了,忍不住失声笑将起来。二人听见,忙赶出窗外来看,见了苏友白便问道:“你是何人,却躲在此处笑我们?”苏友白答道:“学生偶尔看月到此。因闻佳句清妙,不觉手舞足蹈,失声语突,多得罪了。”

二人看见苏友白一表人物,说话又凑趣,穿白的道:“兄原来是个知音有趣的朋友。”穿绿的道:“既是个妙人,便同坐一坐如何?”便一手将苏友白扯了同进亭子中来。苏友白道:“小弟怎好相扰?”穿绿的道:“四海皆兄弟,这个何妨。”遂让苏友白坐下,叫小斯斟上酒来。因问道:“兄尊姓大号?”苏友白道:“小弟贱姓苏,表字莲仙。敢问二位长兄高姓大号?”穿白的道:“小弟姓王,贱号个文章之文,卿相之卿。”因指着穿绿的道:“此兄姓张,尊号是轨如,乃是敝镇第一个财主而兼才子者也。这个花园便是轨如兄读书的所在。”

苏友白道:“这等失敬了。”因问道:“适闻佳句,想是咏新柳的了?”张轨如道:“莲仙兄这等耳聪,隔着窗子便听见了。咏便是咏新柳,只是有许多难处。”苏友白道:“有甚难处?”张轨如道:“最难是要和韵,因此小弟费尽心力,方得成篇。”苏友白道:“首唱是谁人,要兄如此费心?”张轨如道:“若不是个妙人儿,小弟焉肯费心?”苏友白道:“既承二兄相爱,何不一发见教?”王文卿道:“这个话儿甚有趣,容易说不得的。兄要听,可吃三大杯,便说与兄听。”张轨如道:“有理,有理。”遂中人斟上酒来。苏友白道:“小弟量浅,吃不得许多。”王文卿道:“要听这趣话儿,只得勉强吃。”苏友白当真吃了三大杯。

张轨如道:“苏兄是个妙人,说与你听吧。这首原唱乃是前村一个乡宦的小姐做的。那小姐生得赛西施胜王嫱,十分美貌,有誓不嫁俗子,只要是个才子,诗词歌赋对得他,慢慢才肯嫁。前日自到寺里烧香,见新柳动情,遂题了一首《新柳诗》,暗暗在佛前祷祝道:若有人和得他的韵来,便情愿嫁他。因此小弟与老王在此拼着性命苦吟。小弟幸得秘成,这婚姻已有几分想头。苏兄你道好吗?”

苏友白听了,明知就是白侍郎女儿,却不说破,只说道:“原来如此。敢求原韵一观。”张轨如道:“兄欲看待,再吃三杯。”苏友白道:“待小弟看了吃吧。”张轨如道:“也罢,也罢,只是看了要吃。”便去拜匣里拿将出来,递与苏友白。苏友白展开一看,却是抄过的一个草稿儿,上面写着《新柳诗》一首,道:绿浅黄深二月时,傍簷临水一枝枝。舞风无力纤纤挂,待月多情细细垂。袅娜未堪持赠别,参差已是好相思。东皇若识侬青眼,不负春添几尺丝。

苏友白看完了惊讶道:“天下怎有这般高才女子!可不令世上男人羞死。”便看了又看,念了又念,不忍释手。张轨如道:“苏兄也看够了,这三杯酒难道不值,还要推辞?”苏友白道:“若论这首诗,便是三百杯也该吃。只是小弟量窄奈何。”

王文卿道:“我看苏兄玩之有味,必长于此。若和得一首出,便免了这三杯吧。”张轨如笑道:“三杯酒不吃,倒去做一首诗,苏兄难道这等呆了?”苏友白道:“小弟实是吃不得,如不得已,倒情愿杜撰几句请教吧。”王文卿笑道:“何如?我看莲仙兄有几分诗兴发作了。”遂将笔砚移到苏友白面前。苏友白提起笔蘸蘸墨,就在原稿上和韵一首,道:风最轻柔雨最时,根芽长就六朝枝。画桥烟浅诗魂瘦,隋苑春怜舞影垂。拖地黄金应自惜,漫天白雪为谁思?流莺若问情长短,请验青青一树丝。

苏友白写完了,便递与二人道:“勉强应教,二兄休得见笑。”二人看见苏友白笔也不停,想也不想,便信手顷刻做完了一首诗,甚是惊骇。拿起来读了两遍,虽不深知其味,念来却十分顺口,不似自家的七扭八拗,因称赞道:“苏兄原来也是个才子,可敬,可敬。”苏友白道:“小弟菲才献丑,怎如得张兄金玉。”张轨如道:“苏兄不要太谦,小弟也是从来不肯轻易称赞人的。这首诗果然和得敏捷而妙。”

苏友白道:“张兄佳作已领教过,王兄妙句还要求教。”王文卿笑道:“小弟今日诗兴不发,只待明日见小姐方做哩。”苏友白道:“王兄原来这等有深意。但不知这小姐等闲得见一面吗?”王文卿道:“兄要想他一见也不难,只是那小姐才甚高,只怕兄这一首诗还打他不动。兄若有兴再和得一首,小弟与张兄便同去见。”苏友白道:“王兄不要失信。”张轨如道:“王兄最是至诚君子,小弟可以保得,只要兄做得出。”

苏友白此时也有几分酒兴,又一心思想白小姐,便不禁诗思勃勃,提起笔来,又展开一幅笺纸,任意挥洒。不消半刻,早又和成一首《新柳诗》,递与二人看。二人看见这等快当,都吓呆了,口中不言,心下都暗想道:“这才是真才子。”细细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着:绿里黄衣得去时,天淫羞杀杏桃枝。已添深恨犹闲挂,拼断柔魂不乱垂。嫩色陌头应有悔,画眉窗下岂无思。如何不待春蚕死,叶叶枝枝自吐丝?

二人读完了,便一齐拍案道:“好诗,好诗!真做得妙!”苏友白道:“醉后放狂,何足挂齿。那小姐若有可见之路,还要仗二兄挈带。”

王文卿道:“这个一定。倒不曾请教的,尊兄不似这村里人,贵乡何处?因甚到此?今寓在何处?”苏友白道:“小弟就是金陵人,欲往句容镇有些勾当。因天色晚了,借寓在前面观音寺里。偶因步月,幸遇二兄。”张轨如道:“原来就是金陵人,隔不得数十里之遥,原是同乡,今年乡试还做得同年哩。”因问道:“贵城中吴翰林讳珪的,兄相认吗?”苏友白道:“是吴瑞庵了,兄问他怎的?”张轨如道:“小弟久慕他高名,意欲拜在他门下,故此问及。”苏友白道:“认是认得的,只是与小弟有些不睦。”张轨如道:“却是为何?”苏友白道:“他有个令爱,要招小弟为婿。小弟因见他人物中中,不肯应承,故此不悦。”张轨如道:“原来如此。”王文卿道:“我就说见是京城人物,若是别方小郡县,那有这等高才。兄既寓在观音寺,一发妙了,明日好去同见小姐。”

苏友白本待要明早到句容镇上,起了课还赶到叔子船上去,因听说白小姐能够一见,便把去的念头丢在一边。只管小姐长小姐短,在二人面前叮嘱。二人也一心想着小姐,便也不觉厌烦,你一句我一句,到说得有兴。又移了酒到月下来吃,直吃到大家酩酊方才起身。王张二人立送出园门。苏友白临行又嘱咐道:“明日之约,千万不可忘了。”二人笑道:“记得,记得。”三人别了。

此时三更时候,月色转西。苏友白照旧路回到寺中去睡。心下暗想道:“我只道佳人难得,寻遍天涯未必能有,不料才走出门,便访有下落,可谓三生有幸矣。”又想道:“访便访着,只恐明日未必能见,弄成一个虚相思,却将奈何?”又想道:“既有了人,便蹈汤赴火死在这里,也要寻他一见。”左思右想,直捱到五更时候,方才睡去。正是:情如野马下长川,美色无端又着鞭。若要丝缰收得定,除非花里遇蝉娟。

按下苏友白不提。却说苏御史见承差来回,复说苏友白随后就来,满心欢喜。不多时又见行李来了,随分咐家人道:“晚饭且不要拿来,候大相公来了,一同吃吧。”直等到点灯也不见来,又等了一会儿,樵楼戍鼓已是一更。苏御史想道:“此时不来,想是家中事物未曾完得,一定明日早来。”遂自家吃了夜饭去睡。到次日,又不见来,只得仍叫承差飞马去接。

承差去了一日,回来禀道:“小的到大相公家里,他家一个老管家说道:‘昨日一边行李出门,一边就骑马来,不知为何不到。’苏御史听了大惊,因想道:“莫不是到娼妓人家去了?”因叫昨日送行李的家人来,问道:“你相公闲时在家,与甚人往来,莫非好嫖赌么?”家人禀道:“相公从来不嫖不赌,闲时只爱的是读书。逢着花朝月夕,做些诗词歌赋,吃几杯酒,便是他取乐的事了。旧年还与两个朋友往来,近因黜退了秀才,连朋友往来的也稀疏。”苏御史道:“你相公既肯读书,又不嫖赌,为何倒把秀才黜退?”家人道:“只为前日学院来考了一个案首,有一个乡官家爱相公的才学,便要招相公为婿。相公不知何故抵死不从。那官宦恼了,竟与学院说知。不期那学院与乡官恰是同年同门,连学院也恼起来,因此就把一个秀才白白的吊了。”

苏御史听了,更嗟呀不已。又差人分头各处探寻,直探寻了三四日竟无踪迹,没奈何,只得怅怅开船而去。正是:亡羊古今叹多歧,失马从来不易知。谁道贪花蜂与蝶,已随春色到高枝。不知苏友白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7回暗更名才子遗珠

诗曰:一段姻缘一段魔,岂能容易便谐和?好花究竟开时少,明月终须缺处多。色胆才情偏眷恋,妒心谗口最风波。缅思不独人生忌,天意如斯且奈何。

话说张轨如因一时醉后高兴,便没心把白小姐的事情都对苏友白说了。后见苏友白再三留意,又见和诗清新,到第二日起来,思想转来,倒有几分不快,因走到亭子里来与王文卿商议。只见王文卿蓬着头,背着手,在亭中走来走去,象有心事的。张轨如见了道:“老王,你想甚么?”王文卿也不答应。张轨如走到面前,王文卿恼着脸道:“我两个聪明人,为何做出这糊涂事来?”张轨如道:“却是为何?”王文卿道:“昨夜那姓苏的又非亲又非故,不过一时乍会,为何把真心话对他说了?况他年又小,人物又生得俊秀,诗又做得好,若同他去,却不是我们转替他做了垫头了?”张轨如道:“小弟正在这里拗悔,来与你商议,如今却怎生区处?”王文卿道:“说已说出了,没甚计较挽回。”

张轨如道:“昨夜我也醉了,不知他的诗毕竟与小弟的何如,可拿来再细看一看。”王文卿遂在书架上取下来,二人同看,真个愈看愈有汁味。二人看了一回,面面相觑。张轨如道:“这诗反复看来,倒转象是比我的好些。我与你莫若窃了他的,一家一首,拿去风光一风光,燥皮一燥皮,有何不可?小苏来寻时,只叫小厮回他不在便了。”王文卿道:“小弟昨夜要他做第二首便已有心了。今仔细思量,还有几分不妥。”张轨如道:“有甚不妥?”王文卿道:“我看那苏莲仙年纪小小,也象个色中饿鬼。你我不同他去,他既晓得踪迹,难道就肯罢了?毕竟要寻访将去。他若自去,这两首诗岂不弄重了一对出来?那时便有许多不妙。”张轨如道:“兄所虑亦是,却又有一计在此。何不央央董老官,但是苏莲仙来,便叫他一力辞去,不容相见,不与他传诗。难道怕他飞了进去不成!”王文卿道:“此计虽妙,但只是诗不传进去,里边不回绝他,苏莲仙终不心死。到不如转邀他去,明做一做罢。”张轨如道:“怎生明做?”王文卿道:“只消将这两首诗留起一首与我,将一首写了你的名字,却把昨日兄做的转写了苏莲仙的名字。先暗暗送与董老官,与他约通了,叫他只回白老不在家,一概收诗。然后约了苏莲仙当面各自写了同送去。董老官回他不在,自然收下,却暗暗换了送进去。等里面与他一个扫兴,他别处人,自然没趣去了。那时却等小弟写了那一首送去,却不是与兄平分天下了?”

张轨如听了,满心欢喜,道:“好算计,好算计!毕竟兄有主意。只是要速速为之。董老那里却叫哪个去好?”王文卿道:“这个机密事如何叫得别人,须是小弟自去。只是董老官是个利徒,须要破些钱方才得妥。”张轨如道:“谋大事如何惜得小费!称二两头与他,许他事成再谢。”王文卿道:“二两也不少了。只是这老奴才眼睛大着,不在心上。事到如今也说不得了,率性与他三两,做个妥帖,或者后边还用得他着。”

张轨如无法,只得忍着痛称了三两银子,用封筒封了。就将苏友白的头一首诗用上好花笺细细写了,却落自家名字。转将自家的诗叫王文卿写了,作苏友白的,却不晓得苏友白的名字,只写个“苏莲仙”。题写完了,王文卿并银子同放在袖中,走往锦石村来。正是:损人偏有千般巧,利己仍多百样好。谁识老天张主定,千好百巧总徒然。

原来这董老官却是白侍郎家一个老家人,名字叫做董荣,号叫做董小泉,为人喜的是银子,爱的是酒杯。但见了银子,连性命也不顾;倘若拿着酒杯,便头也割得下来。凡有事寻他,只消买一壶酒、一个纸包,便连府中匙大碗小的事情都说出来。就是这《新柳诗》,也是他抄与王文卿的。

这日王文卿来寻他,恰好遇着他在府门前背着身子数铜钱叫小的去买酒。王文卿走到背后,将扇儿在他肩头上轻轻的敲了两下道:“小老好兴间。”董老官忙回身来,看见是王文卿便笑道:“原来是王相公。王相公来下顾,自然就兴头了。”王文卿道:“要兴头,也要在小老身上。”

董老官听口声是生意上门,便打发了小的,随同王文卿走到转湾巷里一个小庵来借坐,因问道:“王相公此来,不知有何见谕?”王文卿道:“就是前日的《新柳诗》和成了,要劳你用情一二。”董老官道:“这不打紧。既是诗和成了,要若面见老爷,只消略坐一坐。老爷今日就要出门,只待临出门时,我与你通报一声,便好过去相见。”王文卿道:“倒不消见得老爷,只劳小老传递一传递就好了。”董老官道:“这个一发容易。”王文卿道:“果然容易,只是略略有些委曲,要小老周旋。”董老官道:“有甚委曲,只要在下做的来,再无不周旋的。”王文卿送在袖了里摸出那两幅花笺来,说道:“这便是和的两首诗,一首是敝相知张兄的,一首是个苏朋友的。小老可收在袖里。过一会儿,待他二人亲来送诗,烦小老回一声老爷出门了,一概收诗。等他拿出诗来,再烦小老将他送来的诗藏下,却将这二诗传进与老爷、小姐看,便是小老用情了。”董老官笑道:“这等说起来,想是个掉锦包的意思了。既是王相公来分咐,怎好推辞作难,只凭王相公罢了。”

王文卿来时,在路上已将三两数内称去一两,随将二两拿出来,递与董老官道:“这是张敝友的一个小东,你可收了。所说之事,只要小老做得十分巧妙,倘或有几分侥幸,还有一大块在后面哩。”董老官接着包儿,便立起身来,说道:“既承贵友盛情,我便同王相公到前面一个新开的酒楼上去,领了他的何如?”王文卿道:“本该相陪。只是张敝友在家候信,还要同来,工夫耽搁不得了,容改日待小弟再相请吧。”董老官道:“既是今日就要来,连我也不敢吃酒了,莫要饮酒误了人的事情。”王文卿道:“如此更感雅爱。”遂别了董老官,忙忙来回复张轨如。

此时张轨如已等得不耐烦,看见王文卿来了,便迎着园门问道:“曾见那人吗?”王文卿道:“刚刚凑巧,一到就撞见了,已与他说通了。怎么小苏这时候还不见来?”正说不了,只见苏友白己带着小喜走将来。原来苏友白只因昨夜思量过度,再睡不着,到天亮转沉沉睡去,所以起来迟了。梳洗毕,吃了饭,随即到张家园来,恰好相遇。

三人相见过,张轨如道:“莲仙兄为何此时才来?”苏友白道:“因昨夜承二兄厚爱,多饮了几杯,因此来迟,得罪。”王文卿笑道:“想是不要见白小姐了。”苏友白笑道:“若是二兄不要见,小弟也就不要见了。”张轨如道:“既要去,也是时候了,不要说闲话误了正事。”王文卿道:“小弟诗未和,已是无分,只要二兄快快写了诗同去。倘哪一个讨得好消息回来,好打点酒肴贺喜。”遂同到亭子上。张轨如与苏友白各写了昨夜的诗,包笼在袖中。张轨如又换了一件时新的色衣,叫小厮备了三匹马,一同出园门,竟望锦石村来。正是:游蜂绕树非无意,蝼蚁拖花亦有心。攘攘纷纷眷春色,不知春色许谁侵?

原来白石村到锦石村止隔有三四里路,不多时便到了村里。将到白侍郎府门前,三人便下了马,步行过来。此时董老官已有心,正坐在门楼下等。忽见三人走到面前,便立起身来,佯问道:“三位相公何来?”王文卿便走上前指着张苏二人说道:“这两位相公一位姓张,一位姓苏,特来求见老爷。”董老官道:“二位相公早来一刻便好,方才出门赴席去了。有甚话说,分咐下吧。”张轨如道:“也无甚话说。因问得老爷要和《新柳诗》,我二人各和成一首,特来请教。”董老官道:“二位相公既是送诗的,只消留下,待老爷回来看过再请相会。”张轨如回头与苏友白商议道:“是留下诗,还是等一会儿面见?”苏友白道:“而见固好,但不知可就得回?”董老官道:“今日吃酒,只怕回来迟,见不成了。”王文卿道:“留下诗也是一样,何必面见。”二人遂各自将诗稿递与董老官道:“老爷回来,就烦禀一声。”董老官道:“这个自然,不消分咐。但是二位相公寓所要说明白了,恐老爷看了诗要来相请。”王文卿道:“这位张相公是丹阳城中人,读书的花园就在前边白石村里;这位苏相公也就在白厂村观音寺里和寓。”董老官道:“既在白石村,不多远,晓得了。三位相公请回吧。”三人又叮嘱了一回,方才离了白侍郎府前,依旧上马回白石村去不题。正是:弄奸小辈欺朋友,贪利庸奴误主人。不是老天张主定,被他窃去好姻亲。

却说董老官见三人去了,随即走到门房里,将才来的二诗茂在一本旧门簿内,却将早间王文卿的二诗拿在手中,竟送进来与白公看。原来白公自从告病回家,一个乡村中无处择婿,偶因红玉小姐题得一首《新柳诗》,遂开一个和诗之门,以为择婿之端。又一远族送了一个侄儿,要他收留作子。这侄儿才一十五岁,名唤继祖,小名叫做颖郎,生得顽劣异常,好的是嬉游玩耐;若提起读书,便头脑皆痛,终日害病。白公撇不过族中情央,只得留下。其实虽有如无,不在白公心下。正是:生男最喜贪梨枣,养女偏能读文书。莫笑阴阳颠倒用,个中天意有乘除。

这日白公正在梦草轩看花闲坐,忽见董荣送进两首和韵《新柳诗》来,随即展开一首来看。看了一遍,不觉大笑起来道:“天下有这等狂妄的人,这样胡说也送了来看!”再看名字,却写道“苏莲仙题”,便放开一边。又将这一首展开来看,才看得头一联便惊讶道:“此诗清新可爱!”再看后联结句,便拍案道:“此异才也!吾目中不见久矣。却从何处得来?”忙看名字,却写着“丹阳张五车题。”白公更惊讶道:“丹阳近县为何还埋没着这等异才?”随叫侍婢去请小姐来。

小姐闻父命忙到轩中来。白公一见小姐便笑说道:“我儿,我今日替你选一个佳婿了。”小姐道:“却是何人,爹爹从何处得来?”白公道:“方才有两个秀才送和的《新柳诗》来;一个甚是胡说,这一个却是风流才子。”随将张五车的递与小姐看。小姐接在手中看了两遍道:“这首诗果然和得仙仙有致,自是一个出色才人。但不知爹爹曾见其人否?”白公道:“我虽不曾见他,然看此诗自不是个俗子了。”

小姐又将诗看了一遍道:“孩儿细观此诗,其人当是李太白一流人物,便写得浊秽鄙俗,若出两手,只恐有抄袭之弊。爹爹还须要细加详察。”白公道:“我儿所论亦是,只消明日请他来面试一首,便真伪立辨了。”小姐道:“如此甚好。”

白公随又叫董荣进来,分咐道:“明日清晨,可拿我一个侍生的帖子,去请今日送诗的那一位张相公来,说我要会他一会。”董荣道:“那一个苏相公可要请吗?”白公笑将起来道:“这样胡说的人还要请他?这等多讲!”董荣慌忙去了。白公又将苏莲仙这首诗递与小姐,道:“我儿,你看好笑吗?”小姐看了,亦笑将起来。父女二人看诗说笑不题。

且说苏友白自送了诗回去,张轨如又留在园中吃了半日酒,只到傍晚方才回到寺中。静心道:“苏相公哪里饮宴回来?”苏友白道:“学生今早即急急要回去,只因昨晚看月,遇着前面园中张相公王相公,留下同做和白小姐的《新柳诗》,今日同送去看,不觉又耽阔了一日。”静心道:“苏相公这等少年风流,却又高才,白小姐得配了相公,也不负白老爷择婿一场。”苏友白道:“事体不知如何,只是在老师处搅扰,殊觉不安。”静心道:“苏相公说哪里话,就住一年也不妨,只是寒薄简亵有罪。”苏友白道:“承老师厚情,感谢不尽。后来倘得寸进,自当图报。”静心道:“苏相公明日与白老爷结成亲,便是一家了,何必说客话。且去吃夜饭。”苏友白道:“饭是不吃了,只求一杯茶就要睡了。”静心叫道人泡茶与苏友白吃了,方别了去。

睡到次日,苏友白起来,满心上想着《新柳诗》的消息。梳洗完,正要到张轨如园里来访问,忽见静心领着张轨如与王文卿走进来道:“苏相公在这一间房里。”苏友白听见,慌忙出来相见。张轨如便笑说道:“苏兄今日满面喜气,一定是《新柳诗》看中意了。”苏友白道:“小弟如何有此等福分,自然还是张兄。”王文卿笑道:“二兄口里虽然太谦,不知心里如何指望哩!”二人都笑将起来。

正说笑间,只见张家一个家人跑将来,说道:“锦石村白老爷差人在园里,要请相公去说话。”张轨如听了,就象金殿传胪报他中状元一般,满心欢喜,因问道:“莫非是请苏相公,你这狗才听错了?”家人道:“他明明说是请张相公。”张轨如又问道:“想是请我二人同去?”家人道:“不曾说请苏相公。”苏友白听见,转惊呆了半晌,心下暗想道:“为何转请他,有这等奇事?”又不好说出,只得勉强说道:“自然是请张兄,若请小弟,一定到寺中来了。”王文卿道:“二兄不必猜疑,只消同到园中一见便知。”

三人遂忙忙同到园中来,只见董老官已坐在亭子上。三人进来相见过,董老官便对张轨如说道:“昨日承相公之命,老爷吃酒回来,小的即将诗笺送上。老爷接了进去,在梦草轩与小姐再三评赏,说张相公高才天下少有,今日要请过去会一会。”就在袖中取出一个名帖来,递与张轨如。张轨如接了一看,只见上写着“眷侍生白玄顿首拜”八个大字。张轨如看了是真,喜得眉欢眼笑,即忙叫家人去备饭。

王文卿假意问道:“昨日这位苏相公的诗不知老爷曾看吗?”董老官道:“送进去便先看,怎么不看?”王文卿道:“老爷看了怎么说?”董老官道:“老爷看了想是欢喜得紧,不觉大笑起来。”王文卿道:“既是这等欢喜,为何不请苏相公一会?”董老官道:“在下也曾问过:‘可请苏相公到?’被老爷骂了几句,不知为甚。或者另一日又请也不见得。”

张轨如连连催饭,董老官道:“饭倒不敢领了。老爷性急,恐怕候久。张相公倒是速速同去为妙。”张轨如道:“是便是这等说,只是小老初次来,再没个白去的道理。”董老官道:“相公恭喜,在下少不得时常要来取扰,岂在今一日?”王文卿道:“董小老也说得是。张相公到老实些折饭吧。”张轨如忙忙进去封了一两银,送与董老官道:“因时候不便,只得从权了。”董老官又假推辞,方才收下。

苏友白道要起身出来,张轨如留下道:“苏兄不要去。小弟不过一见便回,料无耽阁。白老先生或者要小弟与兄作伐亦未可知,不要这等性急。”王文卿道:“说得有理,待小弟陪着苏兄在此玩耍,兄速去便来。”苏友白也就住下。

张轨如又换了一件上色的新衣;又备了许多礼物,以为贽见之资;又分咐备了两匹马,自骑一匹,却将一匹与董老官骑了。别过二人,洋洋得意望锦石村来。张轨如这一番到锦石村来,不知比昨晚添了许多兴头。正是:世间多少沐猴冠,久假欣欣不顾颜。只恐当场又明眼,一朝窥破好羞惭。

不知张轨如来见白侍郎毕竟明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第8回悄窥郎侍儿识货

诗曰:谩言真假最难防,不是名花不异香。良瑶始能夸绝色,明珠方自发奇光。衣冠莫掩村愚面,鄙陋难充锦绣肠。到底佳人配才子,笑人何事苦奔忙。

话说张轨如同董荣竟往白侍郎府中来,不多时到了府前,下了马。董荣便引张轨如到客厅坐下,即忙人去报知。白公听了慌忙走出厅来相见。立在厅上,仔细将张轨如上下一看,只见他生得:形神鄙陋,骨相凡庸。盖藏再四,掩不尽奸狡行踪;做作万千,装不出诗书气味。一身中耸肩叠肚,全无坦坦之容;满脸上弄眼挤眉,大有花花之意。白公看了,心下孤疑道:“此人却不像个才子。”即请来,只得走下来相见。

张轨如见白公出来,慌忙施礼。礼毕,张轨如又将贽见呈上。白公当面就分咐收了两样,随即看坐。张轨如又谦逊了一会儿,方分宾主坐下。白公说道:“昨承佳句见投,真是字字金玉,玩之不忍释手。”张轨如道:“晚生末学菲才,偶尔续貂,又斗胆献丑,不胜惶恐。”白公道:“昨见尊作上写丹阳,既是近县,又这般高才,为何许久倒不曾闻得大名?”张轨如道:“晚生寒舍虽在郡中,却有一个小园在前面白石村中。晚生因在此避迹读书,到了城中住的时少,又癖性不喜妄交朋友,所以贱名不能上达。”白公道:“这等看来,到是一个潜修之士了。难得,难得。”说不了,左右送上茶来。

二人茶罢,白公因说道:“老夫今日请贤契来不为别事,因爱贤契诗思清新,尚恨不能多得,意欲当面请教一二。幸不吝珠玉,以慰老怀。”随叫左右取纸笔来。张轨如正信口儿高谈阔论,无限燥皮。忽听见白侍郎说出“还要当面请教”六个字来,真是青天上一个霹雳,吓得魂都不在身上,半晌开口不得。正要推辞,左右已抬了一张书案放在面前,上面纸墨笔砚端端正正。张轨如呆了一歇,只得勉强推辞道:“晚生小子,怎敢在老先生面前放肆。况才非七步,未免一时贻笑大方。”白公道:“对客挥毫,最是文人佳话。老夫得亲见构思,兴复不浅,贤契休得太谦。”

张轨如见推辞不得,急得满脸如火,心中不住乱跳,没奈何只得连连打恭,口中糊糊涂徐说道:“晚生大胆,求老先生赐题,容晚生带回去做成来请教。”白公想一想道:“不必别寻题目。昨日《新柳诗》和得十分清新俊逸,贤契既不见拒,到还是《新柳》之韵,再求和一首见教吧。”

张轨如听见再和《新柳》,因肚里记得苏友白第二首,便喜得心窝中都是痒的。定了定神,便装出许多文人态度,又故意推辞道:“庸碌小巫怎敢在班门调斧,然老先生台命殷殷,又不敢违,却将奈何?”白公道:“文人情兴所至,何暇多让。”张轨如忙打一恭道:“如此,大胆了。”遂掭了掭笔,展开一幅锦笺,把眉皱着虚想一想,又将头暗点了两点,遂一直写去。写完了,便亲自起身双手拿着,打一恭送与白侍郎。

白公接了,细细一看,见字字风骚,比前一首更加隽永;又见全不经想,立刻便成。其先见张轨如人物鄙琐,还有几分疑心,又亲见如此,便一天狐疑都解散了,不觉连声称赞道:“好美才,好美才!不惟构思风雅,又敏捷如此。我老夫遍天下寻访,却在咫尺之间,几乎失了贤契。”又看了一遍,遂暗叫人传进与小姐看。随分咐:“摆饭。在后园留张相公小酌三杯。”分咐完,便一边立起身,邀张轨如进去。张轨如推辞道:“晚生蒙老先生台爱得赐登龙已出望外,何敢更叨盛款!”白公道:“便酌聊以叙情,勿得过让。”遂一只手搀了张轨如,竟得后园中来。正是:雅意求真才,偏偏遇假钞。非关人事奇,自是天心妙。

张轨如随白公进后回来,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婚姻有几分指望;惧的是到园中恐怕触着情景,又出一题要作诗,却不将前功尽弃?满肚皮怀着鬼胎。不多时到了后园,仔细一看,果然千红万紫,好一个所在。怎见得:桃开红锦柳拖金,白玉铺成郁李阴。更有牡丹分不得,珠玑错落缀花心。

莺声流丽燕飞忙,蜂蝶纷纷上下狂况是阳春二三月,风来花里忽生香。

二人到了园中,白公领着张轨如各处赏玩,就象做成了亲女婿一般,十分受重。又攀谈了一会闲话,左右摆上酒来。二人在花下快饮不题。

且说红玉小姐这日晓得父亲面试张轨如,却叫一个心腹侍儿暗暗到后厅偷看。这侍儿叫做嫣素,自小服侍小姐,生得千伶百俐,才一十五岁。这日领了小姐之命,忙到后厅来将张轨如细细偷看。只等张轨如做过许同白公到花园中去吃酒,方拿了诗回来。对小姐说得:“那人生得粗俗丑陋,如何配得小姐?小姐千万不可错了主意。”小姐问道:“老爷可曾要他做诗?”嫣素道:“诗到一笔就做成了,在此。”随即拿出来递与小姐。小姐接诗细看一遍,道:“此诗词意俱美,若非一个风雅文人决做不出。为何此人形象说来却又不对?”嫣素道:“此事著据嫣素看来,只怕其中还有假处。”小姐道:“肚皮中的事情那料得定,只是这副面孔是再不能够更改的了。若说这样才子,莫说小姐,便叫嫣素嫁他,也是不情愿的。”小姐道:“你听见老爷看了诗说甚吗?”嫣素道:“老爷是只看诗不看人的,见了诗便只是称好。此事乃小姐终身大事,还要自家做主。”

小姐因见字迹写得恶俗,已有几分不喜,又被嫣素这一席话儿说得冰冷。不觉长叹一声,对嫣素说道:“我好命薄!自幼儿老爷就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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