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越
出版社：宝文堂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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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江三爪龙试读：
序 诗
不知道是在哪一朝。
说不清是在哪一代，
我讲的这个故事呀，
是祖祖辈辈传下来。
不知道是在哪一年，
说不清是在哪一天，
我只知道这件事呀，
出在四川省新津县。
小小新津县，
有水又有山，
羊马河①打这儿流过，
青龙山就在岸边。
羊马河河水九道湾，
哪块地不被财主占？
羊马河河水日夜流，
哪位田不属刘金山？
庄稼地里黄悠悠，
穷人种粮富人收，
一刀刀割下千年恨，
一担担挑走万世仇。
天下佃户千千万，
世世代代受苦难，
脚下踏的人家地，
头上顶的人家天。
高高山头总有尖，
茫茫大海总有边，
岷江流水归东海，
穷人受苦哪天完？
昆仑再高也有项，
长江再长也有源，
只有穷人受的苦
千年万代说不完。
___________________
① 羊马河——岷江在灌县分成两支，流经新津县的一支称羊马河，合流后仍称岷江。
一、一棵大树十八桠
一棵大树十八桠，
一村开出两种花：
茅草窝棚穷人住，
楼房瓦屋财主家。
大老虎林中称王，
刘金山独霸一方；
土财主自称“员外”，
老百姓他当牛羊。
刘员外长得好“福相”，
圆圆的肚子肥猪样，
络腮胡子像毛刷，
灰白的脸皮像粉墙。
大小老婆四五房，
稻谷麦子堆满仓，
金银财宝无其数，
珍珠玛瑙用斗量。
不耕不种吃好米，
不纺不织穿好衣，
山珍海味不离口，
还嫌鱼腥肉太腻。
刘家总管叫高三，
嘴巴歪到耳朵边，
坑蒙拐骗样样会，
吹拍舔钻他占全。
嘴赛八哥会说话，
心比毒蛇更毒辣；
眉头一皱一条计，
外号人称“高狐狸”。
刘财主百事都如意．
只有一件不顺气：
家家都是我佃户，
唯独蹇①家种的自己地。“刘家土地连成片，
中间夹进外姓田，
我年过半百无儿女，
风水被他破坏完！”
高狐狸一听忙哈腰：“员外的心事我知道，
限我十天半个月，
搞不到蹇家田我不姓高！”
羊马河的鱼儿啊，
碰上尖嘴的鹭鸶了；
忠厚的蹇老汉哪，
碰上歪嘴的狗腿了。
尖嘴鹭鸶下河去，
是给主子逮大鱼；
歪嘴高三定奸计，
要帮财主抢田地。
* * *
羊马河旁边，
青龙山下面，
破破烂烂的茅棚里，
住着蹇家老汉。
这里是单家独户，
只有三间茅屋，
屋子东西两头，
各有一棵苦楝子树。
蹇家人丁不多，
只有夫妻两个，
靠着祖遗三亩地，
克勤克俭过活。
老汉今年五十四，
大娘今年整四十；
少吃没穿都不愁，
只愁膝下没儿子。
吃过晚饭坐门前，
嘴里叼着烟袋杆，
抬起脑袋看青天，
一桩心事肚里转：
安份守己一辈子，
没做半点儿亏心事，
老天怎么不长眼哪！
难道“命里”没孩子？
三月里插早秧，
四月里割麦子，
五月里想吃青梅，
蹇大娘怀下了孩子。
眼看地里好庄稼，
心里想着胖娃娃，
买点儿棉花扯点儿布，
夫妻两个乐开了花。
_____________________
① 传说中的孽龙无姓氏。据《川主全传·孽龙记》：“孽龙，蹇氏子。”蹇，音简（jiǎn）．
二、晴天里起霹雳
六月暑天像火烧，
地里庄稼要水浇，
寨老汉扛上锄头正要下地，
刘家的狗腿子跑来了。“高三爷您屋里坐，
有啥事情来找我？
我和刘家没瓜葛，
井是井来河是河。”
歪嘴高三进屋子。
手上摊开账本子：“无事不登三宝殿，
上你家来讨银子。“你家三亩冬水田，
就在员外水沟边，
年年灌的刘家水，
这笔老账算一算。“刘家沟水有价钱，
五钱银子一亩田；
你家一共三亩地，
每年一两零五钱。“蹇家买地六十二年，
没有交过一文钱，
六十二乘一两五，
共合纹银九十三。“我家员外开大恩，
利钱不多只要本，
凑足银子一百两，
三天内交我高某人。”
狗腿子讲完笑嘻嘻，
账本子收进包袱里，
蹇老汉一听发了蒙，
好像晴天里起霹雳：“三爷您说哪里话，
自古河水属大家；
河里有水家家用，
河里有鱼人人打。”“河里流水大家有，
流进水沟就姓刘！
你不问问水沟占的谁家地？
你不想想十里水沟何人修？”“水沟占的是公地，
挖沟穷人出力气，
年年挖沟都有我，
用点儿沟水应该的！”
狗腿子一听变了脸：“姓蹇的说话当心点儿！
谁不知水沟占的刘家地，
谁不知挖沟使的刘家钱！“三爷我有事不跟你多言，
你赶紧凑足纹银备下钱，
三天内要是银子交不齐，
你三亩稻田姓刘不姓蹇！”
高三撩起绸大褂，
摇摇摆摆回刘家，
蹇老汉两眼直冒火，
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 * *
火红的太阳当头照，
地上热得像火烤，
尖嘴乌鸦受不了，
哑着嗓子“刮刮”地叫。
地里的庄稼绿油油；
沟里的清水淙淙流，
只有三亩稻田断了水，
蔫枯的叶子低下了头。
稻田里面没有水，
裂缝好像乌龟背，
小鲫鱼儿晒死了，
肚子朝天张着嘴。
田里的庄稼汉，
都在低头叹气；
过路的庄稼汉，
也在摇头叹息：“全乡穷人三万七，
唯独蹇家有块地，
比狼还狠的刘金山，
还要抢它到手里！”
一阵微风吹来，
稻叶轻轻摇摆，
它们在交耳低诉，
诅咒着这场“旱灾”：“蹇老汉哪寨老汉，
我们渴了整三天，
再不给我们灌点儿水，
眼看就要死一片。“稻田边就是水沟。
清水在哗哗地流，
救我们并不费事，
只要你挖开畦口。“前天见你下地来，
手扶锄头摇脑袋，
沟里有水你不放，
尽在沟边打徘徊。“昨天见你又下地，
肩扛锄头长叹气，
盯着水沟两眼红，
泪珠儿掉进水沟里。“看见你摇头叹气，
猜不透你的心意；
看见你伤心落泪，
摸不清你为啥哭泣。“我们的地里干松，
田鼠搬到这里来了；
它们在地下打洞，
把我们的根子都咬断了。“我们的田里没有水，
美丽的小鱼儿都死了；
野猫钻进田里来找鱼吃，
把我们的秆子都踩断了。“火毒的太阳一个劲儿地晒，
渴得我们抬不起头来；
再熬一天我们就活不成，
留下的稻杆子只能当柴。“我们的邻居呼呼猛长，
田水满满秆子粗壮；
同一天下种同一天插，
为什么命运不一样？“蹇老汉哪蹇老汉，
我们渴了整三天，
再不给我们救命水，
眼看就要全死完！”
到了日当正午
天气越来越热了，
稻子难受得想哭，
眼泪却流不出来了。
* * *
禾苗没水喝，
叫它怎么活？
庄稼人没地，
叫他怎么过？
两天过去了，
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蹇家老两口儿，
急得像热锅上蚂蚁。
白天吃不下饭，
黑夜合不上眼，
搓手搔头绕圈儿转，
心里好像万箭穿。
蹇大娘心中烦恼，
头发丝一绺绺掉，
前天还比昨天多，
今天却比昨天少。
蹇大娘心中发愁，
伤心泪一串串流，
一天哭肿了眼泡，
两天哭红了眼球。
想要保住田地，
找遍了朋友亲戚，
穷亲友爱莫能助，
空留下同情叹息。
有人奉劝蹇老汉：“送份儿厚礼给刘金山，
恳求员外抬贵手，
今年开始交水钱。”
蹇老汉人穷有骨气：“有理哪能让无理？
老虎嘴里掉不出肉，
狐狸嘴里吐不出鸡！”
有人鼓动蹇老汉：“县衙门里去喊冤，
告他敲诈穷人地，
告他勒索沟水钱。“尽管刘家势力大，
天下总还有‘王法’，
当官断下文书来，
再找碴儿就不怕他。”
城墙上跑马难掉头，
不上衙门没路走，
蹇老汉带上红契写下状，
进城直奔衙门口。
衙门前面死沉沉，
静悄悄地没有人，
老汉抬腿又站住，
徘徊半天才进门。
衙门里面阴森森，
两边站着做公人①，
老汉乍胆去击鼓，
一连打了十来声。
如虎衙役一声吼，
扭住老汉两只手，
横拉坚拽拖进去，
摁他跪在地上头。
太爷后园正乘凉，
忽听鼓声心里慌，
急忙戴上乌纱帽，
披着补服②上公堂。
一看是个老头子，
气得太爷吹胡子：“打打打打给我打，
先打四十大板子！”
一把竹签①扔下堂，
衙役吼叫似虎狼，
两个摁住蹇老汉，
两个举起毛竹棒。
四十大板打下来，
太爷把惊堂木连连拍：“胆敢吵闹我公堂，
打死你大胆的狗奴才！”
地上跪着蹇老汉，
状纸顶在头上面：“小民有冤哪，
求大老爷公断！”
太爷眯着近视眼，
一张状纸看半天，
闹子②拍得震天响，
又咳嗽来又吐痰：“原来你就是蹇老头；
来得倒正是时候，
本县刚想出拘票，
派衙役去把你勾。“刘世兄有信到此间，
说是你短他沟水钱，
三天内要是交不出，
要本县依法来公断。“该死的刁民太狂妄，
胆敢到此告乡长，
谁不知新津刘百万，
会把你三亩薄田放心上？“今日正好三天到期，
赶快拿出你的田契，
本县现在当堂发落，
水债就拿稻田相抵。“诬告乡绅，
四十红棍①，
打完以后，
轰出衙门！”
眼看着打完四十杀威棒,
大老爷一拂袖子退了堂，
做公的架着老汉往外拖，
一撒手扔在门外台阶上。
财主的衙门财主的官，
打猎的老鹰打猎的犬，
财主的厅堂里请太爷，
太爷的公堂上整穷汉。
土地抢走了，
身体打伤了，
蹇老汉的心哪，
也被撕碎了。
________________
① 做公人——衙役。
② 补服——明清时代官员的朝服，前胸后背各有一块方形刺绣，不同图案表示不同的官级。
① 竹签——衙门里打屁股用红色竹签记数，一根竹整打十下。
② 闹子——即醒木，又称惊堂木。
① 红棍——一种刑杖，半截刷红，半截刷黑，也称“水火棍”。
三、打死雄鸟不成对
庄稼汉有冤没处伸，
杀威棒尽打穷苦人，
一口气憋住蹇老汉，
瘀血阻犯了心口疼。
外伤加内伤，
病倒躺床上，
脸色发青紫，
急坏寨大娘。
前村里讨伤药，
后村里问偏方，
前村后村都跑遍，
找来草药煎药汤。
外伤还好治，
心病可难医，
吃下草头药，
不见有转机。
三天过去了，
草药吃完了，
蹇老汉的病啊，
越来越重了。
蹇老汉躺在床上直哼哼，
蹇大娘急得四处找医生，
千恳万求请了一个郎中来，
说是脉弱气虚得补老人参。
人参财主不稀罕，
蹇家哪有买参钱？
只好再去找草药，
挨一天来算一天。
看看挨到七天上，
奄奄一息设指望，
老汉流下两行泪，
轻轻喊过蹇大娘：“我得了重病没了田，
要想活命难上难。
留下你拖个小娃娃，
没钱没地怎么办？”
大娘坐在床边沿，。
眼泪汪汪流满面：“快不要胡思乱想，
你的病就会好转。”
寨老汉摇摇脑袋，
挣扎着坐了起来：“这场病不会好了，
我自己心里明白。“娃娃出世就没父亲，
全要靠你扶养成人，
要是生的是个儿子，
教他为我报仇雪恨。“天下的虎狼都吃人，
天下的财主心都狠，
你娘儿两个要牢记，
千万别进刘家的门。“咱家祖遗三亩田，
刘家眼红硬霸占，
水浸芭蕉心不死，
雨天割稻心不甘（乾）。“山上虽有千年树，
世间难逢百岁人，
我死之后别伤心，
记住刘家是仇人……”
蹇老汉一阵心痛翻了眼，
两手抓住胸口前，
话没说完眼已闭，
千仇万恨留心间。
树林里的小画眉，
双双出窝双双回，
碰上猎人打一枪，
留下雌鸟不成对。
红墙绿瓦大楼房，
住着财主狠心狼，
活活害死蹇老汉，
留下大娘守孤孀。
太阳落山背了阴，
鸟儿飞去无声音，
老汉撒手归天去，。
留下大娘孤零零。
大娘守尸好心伤，
哭了一场又一场，
一串串泪珠往下掉，
洒满僵硬的尸体上。“岷江的流水呀，
在灌县分成了两支，
尽管分开来了，
到新津又合成一支。“你我夫妻俩呀，
今天分手了，
你一离开我呀，
再见面就不能够了。“初三初四眉毛月，
十五十六月团圆，
月缺还有重圆日，
你我不能再相见。“十冬腊月草木败，
春风一吹百花开，
花谢还有重开口，
你撒手一去不回来。“我想跟你一路去呀，
还有个娃娃没出世；
我想独自活下来呀，
孤儿寡母怎么过日子？”
茅屋里的蹇大娘，
哭得昏天黑地；
苦楝子树上的小杜鹃，
也在啾啾地悲啼。
小杜鹃一叫，
哭声传到了四郊，
山林里的鸟兽们哪，
悲痛得心如刀搅。
老鹰在空中苦恼地徘徊，
乌鸦在咒骂财主心太黑，
小兔子哭红了眼睛，
在青草上频频擦泪。
青龙山在咆哮，
羊马河在嚎啕，
山坡上的牛羊啊，
摇头叹息不吃草。
太阳躲进云里，
乌云遮天盖地，。
人间有了不平事，
老天也在生气。
前山脚王大婶，
后山坳李大妈，
听到四野哭声惨，
一齐来到蹇家。
床头点起了长明灯，
纸钱烧送了引魂神，
众乡亲把丧事料理好，
劝一劝大娘伤心人：“蹇大娘啊你要挺得住！”“蹇大娘啊你要想得开！”“死了的不能再还阳，
活着的还要活下来！”“鸳鸯鸟雌雄成对。
比翼鸟双宿双飞，
飞禽都有夫妻情，
叫我怎能不心碎！”“羊马河的河水，
能流千年万年；
人生在世嘛，
总有死的一天。”“下得顶长顶长的雨，
下过了也就晴了；
活得最老最老的人
到时候也得死掉。”“大树砍倒了，
树上的鸟窝也拆散了；
男人过世了，
叫我怎么活下去呀！”“大娘你心眼儿要放宽，
千万不能寻短见，
杏子烂掉仁（人）还在，
荷叶枯败藕也甜。”“高山上有猛虎，
平地上有恶狼，
比虎狼还狠的刘金山，
害得我家破人亡！”“莲子结在篷里，
仇恨记在心间，
心急吃不成没火饭，
报仇不在早晚。”“三月里插早秧，
九月里播麦子，
稻麦都有收成的一天，
孩子也有长大的日子。”“鸟往高处飞，
人往远处看；
别太伤心啦蹇大娘，
留下的孩子呀，还得你照管！”“水往低处流，
人往高处走；
别太难过啦蹇大娘，
留下的孩子呀，会给你报仇！”
前山脚王大叔，
后山坳张三郎，
带上锄头和绳杠，
帮大娘把老汉安葬。
乱葬岗上埋死人，
一堆黄土一座坟，
一个做了冤死鬼，
一个成了未亡人。
羊马河呀，每天哗啦啦地流，
羊马河呀，每天呼啦啦地吼；
流哇，流哇，流不尽世上苦，
流哇，流哇，流不尽世上愁！
四、蹇家有了报仇人
一盆秋菊一朵花，
一个寡妇一份家，
凄凉寂寞度日月，
一天难说一句话。
月到十五份外明，
人到苦处更伤心，
孤灯独宿四野静，
自己说话自己听。
看见烟袋杆儿，
想起蹇老汉，
烟袋还在老地方，
老汉已经归西天。
看见扁担想丈夫，
看见箩筐想丈夫。
扁担箩筐依然在，
丈夫已经入黄土。
拿起锄头想起他，
拿起弯刀想起他，
锄头弯刀都还在，
只有老汉不在家。
穿鞋想起寨老汉，
一双新鞋没做完，
如今老汉归天去。
留下新鞋没人穿。
喝水想起蹇老汉，
老汉在世水缸满，
如今老汉归天去，
一盆一盆自己端。
吃饭想起蹇老汉，
泪珠滚进兰花碗，
往日一顿三碗饭，
如今一碗吃三餐。
八月秋高天气好，
家家开镰割早稻，
想起失去的三亩地，
心里好像扎把刀。
小春十月艳阳天，
地里麦苗嫩又鲜，
想起抢走的三亩地，
心里好像滚油煎。。
寒冬腊月刮北风，
雪花飘飘结冰冻，
想起过去的甜岁月，
好像做了一场梦。
山上的大松树，
被狂风刮倒了，
可怜树上的黄莺儿啊，
到哪儿去做窝，上哪儿去歌唱？
善良的蹇老汉，
被地主逼死了，
留下苦命的蹇大娘，
依靠谁呀，靠谁来扶养？
山上的大柏树，
被狂风刮倒了，
可怜树上的画眉呀，
到哪儿去做窝，上哪儿去歌唱？
忠厚的蹇老汉，
被财主害死了，
留下可怜的蹇大娘，
依靠谁呀，靠谁来过活？
太松树倒了，
树下留着千百个松子，
只要春风一吹呀，
树苗就会长起来。
大柏树倒了，
树下留着千百个柏子，
只要春雨一浇哇，
柏苗就会钻出来。
蹇老汉死了，
蹇大娘怀着孩子，
只要十个月一足哇，
孩子就会生下来！
* * *
东边是金色的太阳，
西边是银色的月亮，
太阳月亮一齐出来，
照着蹇家的破草房。
东边是紫红的云霞，
西边是彩色的长虹，
紫霞彩虹一齐出来，
照着蹇家的小茅棚。
岸上的桃花花瓣，
漂荡在河水上面，
河里的红鲤鱼呀，
雌的甩子雄的赶。
春天到了，
美丽的花儿开放了；
十个月足了，
苦命的孩子出世了。
孩子降生哭声大，
生的是个男娃娃，
四十岁的蹇大娘啊，
头一次做了妈妈。
这一天百兽跳舞，
这一天百鸟歌唱；
山前山后的大公鸡，
拍拍翅膀齐声啼。
白茸茸的小兔子呀，
离开了山岗孤零零；
可怜的小娃娃呀，
生下来就没见父亲。
松树苗儿刚发芽，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林？
小娃娃呀刚生下，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人？
柏树苗儿刚抽青，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荫？
小娃娃呀刚生下，
什么时候才能帮助母亲？
生个孩子生条根，
蹇家有了报仇人，
树有名来人有姓，
娃娃就叫蹇有根。
五、刘家开朵臭牡丹
天上布满乌云，
地上卷着旋风，
阵阵飞砂走石，
扑向刘家大门。
蹇大娘生下孩子，
已经满月了；
刘家刚娶的小老婆，
也要养孩子了。
这一天野兽不出洞；
这一天鸟儿不出林；
村前村后的狗哇，
汪汪地叫个不停。
风刮了三天三夜，
狗叫了三天三夜，
刘家刚娶的小老婆，
生孩子生了三天三夜。
生下的是个女孩子，
刘金山气得吹胡子，
大老婆骂她是“野种”，
小老婆恨得哭鼻子。
刘家大院里呀，
开出了一朵牡丹花；“牡丹”这个名字，
就给了这个女娃娃。
六、城头上打锣城根里响
城头上打锣城根里响，
吃奶的娃娃离不开娘，
纺棉花躺在娘怀里，
洗衣裳背在娘背上。
红通通脸蛋胸前贴，
白参参奶水往下咽，
燕子垒窝一口口泥，
娘奶孩子一滴滴血。
地里的五谷杂粮，
是庄稼人一年的指望；
抱在怀里的孩子呀，
是妈妈一世的指望。
地里的稻子麦子，
是庄户人的命根子；
背在背上的娃挂呀，
是妈妈的命根子。
地里的庄稼，
用穷人的汗水种大；
吃奶的娃娃，
用妈妈的心血养大。
种一亩稻子，
流去了穷人多少汗水？
养一个孩子，
耗去妈妈多少心血？
孩子长得又白又胖，
圆圆的脸儿像月亮；
越看越像他的爹，
越看越像他的娘。
眼白像泉水一样清清爽爽，
眼乌像珠子一样圆圆亮亮，
白生生的小脸蛋儿啊，
像用米粉捏出来一样。
孩子的脸蛋儿白，
白得像仲秋的月亮；
孩子的脸蛋地红，
红得像早春的太阳。
梅花红，杏花白，
三月桃花人人爱，
梅花杏花加桃花，
比不上娃娃脸上的粉红色。
像雨后春笋那样，
蹇有根日夜成长，
刚刚满了三个月，
笑声格格像叫娘。
七个月坐，八个月爬，
九个月长出一对小门牙，
刚刚满了十个月，
就会拍手叫“妈妈”。
想起死去的老汉，
大娘一阵心酸；
看见乖乖的孩子，
大娘满心喜欢。
发了芽的小树，
在阳光照射下枝叶茂盛；
刚生下的孩子呀，
在母亲抚养下长大成人。
* * *
腊梅花开五个瓣瓣，
花开花落又五年。
五岁的娃娃蹇有根
比十岁的孩子还能干。
五岁的娃娃，
会帮娘抬水了；
五岁的娃娃，
会帮娘干活了。
娘在屋里纺棉花，
儿在屋后种南瓜，
黄花绿叶爬上屋，
南瓜大得像冬瓜。
娘在屋里纳鞋底，
儿在门前喂小鸡，
母鸡下蛋又抱蛋，
公鸡报晓喔喔啼。
娘割野麻在河边，
劈开野麻搓麻线，
儿在地里挖野菜，
掺上糠皮好当饭。
娘上后山打枯枝，
儿下水田拣螺蛳，
打回枯枝好做饭，
拣回螺蛳喂鸭子。
田边苦菜根子香，
芝麻叶子当细粮，
没油设盐清水煮，
娘儿两个度饥荒。
娘在灯下搓棉条，
儿在床上睡着了；
一搓搓到三更天，
灯里没油火灭了。
美丽的花儿，
是雨露灌溉的；
能干的孩子呀，
是妈妈教养的。
看着聪明的孩子，
娘心里说不出多喜欢，
要是他爹爹在世呀，
这日子该有多美满！
看着能干的孩子，
娘心里说不出多欢喜，
要是他爹爹在世呀，
这日子该是多么如意！
* * *
十个指头尖又尖，
靠它过了整十年，
十岁的孩子赛有根，
比二十岁的小伙子还能干。
财主家的孩子，
每天燕窝银耳、鱼肉细粮，
吃得皮包骨头，腿细脸黄，
尖嘴嘬腮，像猴子一样。
穷人家的孩子，
每天瓜叶苦菜、米汤杂粮，
吃得结结实实，脸红体壮，
强健威武，像狮子一样。
十岁的孩子，
会帮妈妈挑水了；
十岁的孩子，
会帮妈妈打柴了。
短短的手锄尖又尖，
溜尖的手锄开菜园，
玉米种在草屋后，
青菜种在草屋前。
菜籽种下地，
三天就发芽，
圆圆的叶子呀，
好像手指甲。
玉米种下地，
七天就成长，
长长的叶子呀，
好像是刀枪。
短短的弯刀快又快，
又割茅草又打柴
一天能割五担草
两天就砍十担柴
长长的扦担①两头尖，
又挑茅草又挑柴，
挑回茅草盖草屋，
挑起干柴上街卖。
茅草盖屋紧扎边，
紧紧扎边不露椽，
不透风来不透雨，
风雨不透安如山。
逢三逢八去赶集，
儿挑干柴娘抱鸡，
一集卖去十担柴，
买回油盐买回米。
毛竹桠权做鱼撑②
放在河里等鱼吞，
晚上放出空撑去，
早上收鱼回家门。
拣出大鱼卖新鲜，
留下小鱼烤鱼干，
鲜鱼干鱼都卖掉，
还有杂鱼当下饭。
一根毛竹破两半，
又做弓来又做箭，
竹板做弓藤做弦，
鸡毛竹签做箭杆。
竹弓竹箭射雉鸡，
窝弓药箭打狐狸，
打下雉鸡好吃肉，
打下狐狸好剥皮。
蹇有根还没有长大，
蹇家就已经起了变化，
要是有根长大了呀，
天上的星星都能摘下。
看着聪明的孩子，
娘喜欢得抿着嘴笑，
要是他爹爹在世呀，
这日子准能过得更好！
看着能干的孩子，
娘高兴得流出了眼泪，
如果他爹爹在世呀，
这日子准会过得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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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扦担——四川方言。一种两头尖的圆形木杠，比扁担长，专用来挑柴草。柴草捆好以后，尖头可以插入柴草捆内。
② 鱼撑——一种竹制的捕鱼工具。
七、大江大海住青龙
大江大海住青龙，
梧桐树上飞彩凤；
地主老财虎狼样，
养的儿女是狗熊。
污泥里长出的荷花，
比什么花都鲜艳；
穷人家长大的孩子，
比什么人都能干。
十八岁的蹇有根，
长得肩膀宽来拳头大，
黑里透红的皮肤哇，
就像关公的赤兔马。
三尺大雪压麦苗，
压得越厚麦越好；
千斤重担肩上挑，
挑得越重志越高。
年轻的蹇有根，
像鹦哥一样聪明
壮实的赛有根，
像狮子一样勇猛。
急淙淙的羊马河
谁也游不过去；
勇敢的赛有根，
一猛子扎过去了。
直陡陡的青龙山，
谁也爬不上去；
灵巧的蹇有根，
三下两下攀上去了。
有根下河逮鱼，
鱼儿都不动了，
它们心里明白：
要逃也逃不了。
有根上山打猎，
雉鸡都站住了，
它们心里明白：
要跑也跑不掉。
别的人打柴，
一天最多打三担；
蹇有根打柴，
一天最少打十担。
别人打的柴，
一担最多一百斤；
麦有根打的柴，
一担最少二百斤。
妈妈每天纺棉花，
纺的纱都是人家的；
如今赛有根哪，
换回自己的来了。
妈妈每年织布，
织的布也是人家的；
如今的蹇大娘啊，
织的布是自己的了。
自从死了蹇老汉，
难得吃顿大米饭；
如今的蹇家呀，
又有大米又有面。
大蒜一开杈，
叶子就黄了；
儿子刚刚长大呀，
娘的头发就白了。
别人家一月三十天，
蹇大娘一月六十天，
连日带夜地干活呀，
娘的头发是操劳累白的。
竹子一开花，
竹园就败了；
儿子刚刚成人哪，
娘的眼睛就花了。
别人家一年三百六十天，
蹇大娘一年七百二十天，
连日带夜地干活呀，
娘的眼睛是熬夜熬花的。
八、山上的藤萝藤牵藤
花儿露出了笑脸，
草儿探出了脑袋，
冷飕飕的冬天刚刚辞去，
暖洋洋的春天姗姗而来。
飞到南方去过冬的燕子，
带着它们的孩子回来了；
钻到地里去睡觉的长虫，
也从洞口舒出身子来了。
鸟儿在树枝上唱歌，
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勤劳的蜜蜂和蚂蚁，
整天地忙碌不怕苦。
蚂蚁出洞蜜蜂出窝，
农夫下地渔翁下河，
打柴过活的蹇有根，
扎起刀夹①上山坡。
大娘眼花看不见，
家务杂活手不闲，
草鞋打得快又好，
凉帽编得细又圆。
细密草鞋头上尖，
布条耳子安两边，
一双草鞋穿上脚，
不怕山高路途远。
细篾凉帽顶上尖，
油纸青箬夹中间；
一项凉帽头上戴，
不怕太阳整天晒。
树林里面多快乐，
又讲故事又唱歌，
唱歌的是黄莺儿，
讲故事的是八哥。
树林里面真热闹，
有的打鼓有的跳，
跳舞的是花蝴蝶，
打鼓的是啄木鸟。
有根天天进树林，
打柴换米养母亲；
树有鸟窝他不砍，
小鸟也有母子情。
有根自小最孝顺，
老娘心里多高兴；
有根天天进树林。
林中百鸟都欢迎。
黄莺儿教他唱歌，
花蝴蝶教他跳舞，
那林中大夫啄木鸟，
给大伙儿助兴打鼓。
黄莺儿唱的歌，
有根全都学会了，
再过那么一两天，
就没有歌可教了。
花蝴蝶跳的舞，
有根也都学会了，
只差那么一点儿，
就能够飞起来了。
蹇有根唱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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