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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5 21:3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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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雨果 著,《书立方》编委会 编

出版社:上海科学普及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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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

巴黎圣母院试读:

前言

《巴黎圣母院》是雨果最著名的代表作之一,是雨果最富有浪漫色彩的一本长篇小说。书中塑造了一个丑陋的敲钟人卡西莫多的形象,并成为世界上极为经典的文学形象。敲钟人虽然很丑陋,但是内心却很善良,也很勇敢,几乎是正义的化身。他保护了美丽的吉卜赛姑娘爱斯梅拉达。小说表现的是雨果对封建政府和教会的强烈憎恨,同时也反映了他对下层人民的深切同情。

非常有趣的是,吉卜赛姑娘爱斯梅拉达非常美丽,她和敲钟人卡西莫多的丑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敲钟人卡西莫多内心的善良、正直和勇敢与他丑陋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可见雨果在塑造这两个人物形象的时候,多么具有匠心,多么富有创造力。

雨果有一句充满哲学思想的格言:“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雨果也正是有这么一个宽阔而又高贵的胸怀,所以才写出了那么多富有经典意味的诗歌和小说。

第一章 大厅里的表演

巴黎,1482年1月6日。这一天适逢法国人的双重节日:主显节与丑人节。按照惯例,巴黎的司法宫大厅会举行盛大的表演活动,刚刚到达此地的外国使臣们将在这里参观圣迹剧,民众们也将在这里选举丑人王。

司法宫大厅号称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剧场。6日当天,这座长方形的宽敞大厅正前方是一座用来表演圣迹剧的大理石台子。厅里厅外早已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门口、窗口、屋顶,全都站满了人。一位金黄色头发、面容英俊、身材较矮的漂亮小伙子高踞在柱子顶端的雕饰上领着大家不停起哄,他叫若望·弗罗洛,是圣母院副主教克洛特·弗罗洛的弟弟。

正午12点,大理石台子旁边的帷幔掀起,走出一位打扮奇特、手脚颤抖的人,他上前说道:“公民女士们!一出美妙的警世剧《圣母马利亚的裁判》即将上演,由我扮演朱比特,等红衣主教大人一到场就马上开演。”话音刚落,若望·弗罗洛便与一些青年大声怒吼着、叫骂着、催促着,可怜的朱比特被吓得不知所措。这会儿,一位高大瘦削、面色苍白、发色金黄、穿件破旧黑衣服的年轻人招手叫着他:“朱比特!快开演吧!赶紧满足观众,我负责请求红衣主教的谅解。”

朱比特这才轻松下来,圣迹剧终于开演了。演出时,那位瘦削的年轻人一直关注着台上台下,脸上不时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他叫比埃尔·甘果瓦,正是这幕戏剧的剧作者。有个破衣烂衫的乞丐这时挤进人群,攀着看台柱子,一直爬到了看台栏杆下边的飞檐上,他坐定后一探手臂,露出长满脓疮的右胳膊。位于高处的若望·弗罗洛偏巧看到了这一幕,那年轻的捣蛋鬼大笑一声,嚷嚷起来:“喂!克洛潘·图意弗这个病鬼来乞讨喽!”观众们的脑袋一齐转向那乞丐。乞丐倒不慌张,索性半闭着眼睛,凄惨地叫起来:“可怜可怜我吧,行行好吧,施舍两个子儿吧。”

观众们一阵哄堂大笑,大理石台上的表演者也愣怔起来。甘果瓦气得大声喊道:“真是活见鬼!快演下去呀!”待演出恢复正常后,年轻的剧作者才松了口气,他希望这场演出能完美结束,因为这出戏剧能为他带来大笔钱财。

可这会儿,司法宫大门又忽地开启,门官响亮的声音响起:“波旁红衣主教大人驾到!”观众的脑袋全部转向门口。一行人鱼贯而入,好奇的观众不断指点着、辨认着,发出一片嗡嗡声。甘果瓦根本无力控制嘈杂的场面,台上那出好端端的戏剧哪里还有人观看。

待这批人刚刚坐定,甘果瓦又听到门官那爆炸般的声音:“奥地利大公御使先生们驾到!”48名外国使节两两入场,大厅里的嗡嗡声突然无影无踪,一片寂静,观众们全都看向那群身板挺直、并肩而行的达官显贵们。

待这批人坐定,大厅里又闯进来一位身材高大、肩阔膀圆的方脸大汉,他叫雅克·科柏诺,是根特市的三链记袜店老板。此刻,科柏诺正向那位红衣主教傲慢地施礼,红衣主教也不得不向那位威风凛凛的袜店老板还礼。

读者也许没有忘记戏剧开场时那个莽撞的乞丐吧。他正坐在原地,大胆地跷着二郎腿,科柏诺一偏头便像瞧见了老熟人一样,紧走几步同他兴高采烈地攀谈起来,丝毫不嫌弃克洛潘·图意弗的破衣烂衫和他长满脓疮的胳膊。

闹哄哄的场面终于告一段落,读者们应该想起那位不幸的剧作者甘果瓦了吧。自从红衣主教进入大厅,甘果瓦就在不断努力地抢救那出戏剧,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随着阵阵骚动此起彼伏,大理石台子上的戏剧一次次被迫中断,待到科柏诺与乞丐碰面时,台上的表演已完全停止了。

就像濒临死亡的鱼儿仍想再作一次最后的挣扎,待大厅重新安静下来,甘果瓦想出个补救的办法。“先生,”他侧身向旁边一个模样正派的胖子问,“你希望还要演下去吗?”“什么?”那人没反应过来。“哎,圣迹剧呀!”甘果瓦说。“随您的便吧。”那人马上回答。剧作者等的就是这句模棱两可的回答,他尽量用不同的声音夹杂在观众里呼喊道:“重新开演圣迹剧呀,重新开演呀!”

没想到这会儿,那个威武的科柏诺老板竟然又跳出来鼓动大家推选丑人王!红衣主教查理知道自己无法控制局面,干脆推说要去做晚间祷告,带着他的“参谋部”全部退出场外。圣迹剧表演彻底完蛋了!甘果瓦无力回天,只得任由眼前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着。

丑人竞选开始了:第一个丑人的面孔出现在小窗洞口,眼睛发红,嘴张得挺大,额头上满是皱纹,他的出现引得观众阵阵骚乱。紧接着,在其他窗口上又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每一位丑陋的竞选者都会引发一场哄笑。整个大厅里怪脸频出,怪笑频发,所有的人都在乱嚷乱叫。甘果瓦强行忍受着哄闹与嘈杂,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厅里突然掀起一片欢呼:“妙呀!妙呀!丑人王选出来啦!”

确实,这会儿在窗洞口出现一张无与伦比的丑陋面孔。它是继一切五边形、六边形和不等边形的面孔之后,出现在不符合观众幻想中的一种怪异几何图形,根本不需要解释什么,那张面孔上挤出的恐怖笑容立即让全场观众表示同意——这才是当之无愧的丑人王!

科柏诺顿时欢呼起来,刚刚还是另一个候补者的克洛潘·图意弗——那个要多丑有多丑的家伙此时亦只得甘愿认输。是的,我们也要照样服输,我们不妄想能给读者描绘出什么样子:四角形的鼻子,马蹄形的嘴巴,猪鬃似的赤红眉毛下一只小小的左眼,完全被一只瘤遮没了的右眼,像城垛一样参差不齐的牙齿,坚硬的嘴唇里有颗牙齿如象牙般从唇上突伸出来,还有弯曲的下巴,脸上轻蔑、惊异与悲哀掺杂的复杂表情……假如读者们的想象力足够,就请竭力设想一下刚才描绘的整个相貌吧。

大家高声叫喊着,争先恐后地挤向小礼拜堂,他们把幸运的丑人王推搡出来了!惊奇与赞赏这时达到了最高点——原来拥有那张怪异脸的主人全身都是一副怪模样!一颗巨大的头颅上长满了红头发,两肩之间隆起高高的驼背,当他摇摆走动时,那块隆起部分从前面都能看出来;两股和两腿长得奇怪极了,似乎只有双膝还能并拢,仅从前面看就像两把刀柄相连的镰刀;还有那肥大的两肢、粗壮的双手。虽然眼前这家伙长得奇形怪状,却天生具备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强、机智与勇敢,显得不怒自威,令人有些望而生畏。对于那条希望“力”也能如“美”一样是从和谐中产生的永恒定律来说,这可真算是个奇特的例外了,他就是民众将要献出的丑人王!

当这个怪物出现在小礼拜堂的门槛上时,他的脸部毫无表情,因为身材的高度与宽度差不多,愈显得他又矮又胖。从那件半红半紫、散缀着钟形花纹的外衣,特别是那张异常丑陋的面孔上,观众立刻认清了此人,异口同声地大喊起来:“卡西莫多!是那个敲钟人!圣母院的驼子!”“没错,是他!”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高声谈论着。男人们恰恰相反,他们兴高采烈地冲着那个可怜人使劲鼓掌。“嗬,我认得他。”若望也喊了一声,为了能走近些看清怪人,他从柱顶上下来了,“确实是我那位副主教哥哥的敲钟人。”现场所有人,包括乞丐、仆役、扒手都与学生们一起列队而行,到牧师的贮藏室里找来了纸糊冠冕和大袍子给敲钟人戴上,丑陋的卡西莫多毫不在乎,听任众人七手八脚地给他穿戴,怪脸上似乎还带有不易察觉的一丝骄傲、一丝温顺。

装扮完毕,人们让他坐进一顶戴花纹的轿子,12个愚人之友的会员将轿子扛上了肩头。喧闹的队伍出发了,花纹轿子先是在法院所有的回廊上绕行一周,然后才转到主街道上游行起来。

第二章 美丽的吉卜赛姑娘

当丑人王队伍叫嚷着离开大厅时,最高兴的恐怕就是甘果瓦了,他可不想让这出闹剧影响正在演出的戏剧。可紧接着,他就发现了一个更糟糕的事实:演出伴奏的交响乐队被丑人王队伍带走了!

甘果瓦别提有多懊恼了。这时,一个跨在窗口上的青年忽然喊道:“看!拉·爱斯梅拉达!拉·爱斯梅拉达到广场上啦!”

这句话像带着股魔力,引得大厅里剩下的人全都跑到窗口爬上墙头张望着,一迭声地喊道:“拉·爱斯梅拉达!拉·爱斯梅拉达!”

台上的演出被打断了,现在应该是朱比特出场之时,可是这家伙却无奈地站在戏台下面,因为登台的梯子也被学生搬走去看拉·爱斯梅拉达了。辛苦完成的剧本刚刚上演就夭折了,甘果瓦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本来他还指望借这出剧能付清6个月的房租,可现在,戏演砸了,身无分文的他,走出司法宫,又该何去何从呢?

街上处处都是节日的气氛,既然躲不开那可恶的丑人节,那就索性到格雷沃广场去感受一下吧。比埃尔·甘果瓦到达格雷沃广场的时候全身都快冻僵了,广场中央正燃起一堆旺盛的篝火,在篝火与人群之间的空地上,一位姑娘正在欢快起舞。舞者虽然个儿不高,那瘦弱而玲珑的身材却衬得她亭亭玉立,金褐色的头发随着翩翩舞姿恣意飞扬。

所有的观众都看呆了,大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盯视着美丽的吉卜赛姑娘。人群中有位特别的观众,那人是个秃顶,头上只有几绺稀疏的花白头发,他的衣服已被旁边的群众遮住,火光只能清楚地映衬出他宽阔的额头、冷峻的眼神,还有阴沉严肃的面孔。此刻,秃顶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吉卜赛姑娘。

少女停止了舞蹈,周围响起一片掌声。“加里!”吉卜赛姑娘清脆地呼唤道。一只雪白可爱的小山羊马上走过来。它有两只金色犄角,四只金色蹄子,脖子上还套着一个镀金项圈。

少女将巴斯克小鼓举起来,问:“加里,现在是几月?”小山羊举起蹄儿在鼓上敲了一下,表示一月,观众顿时鼓掌喝彩。“加里,今天是几号?”少女问道,并将小鼓翻过一面。小山羊举起蹄儿敲了六下。美丽的吉卜赛姑娘换了个姿势,接着问:“现在几点啦?”加里的小蹄子敲了七下,同时柱子房的大钟正好敲响七点钟。人们简直惊呆了!

各种大银币、小银角和铜钱像雨点一样砸向小鼓,那个美丽的仙人儿忽的一下就转到了甘果瓦面前。甘果瓦急得握着干瘪的口袋,脸色通红,不敢抬头,说真的,要是眼前有颗秘鲁宝石,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交出去。

姑娘看出了他的窘态,嫣然一笑,挪开了脚步。正在这时,广场最暗的角落里却发出一声恶毒的尖叫:“还不滚开吗?你这埃及知了?”人们都听到了这声叫骂,笑着嚷嚷起来:“是罗兰塔里那个隐修女呀,那个小麻袋又在骂人哩!”

吉卜赛姑娘委屈地紧紧抱起小鼓,眼圈有点儿发红,甘果瓦多希望能再看到她那明媚的笑容,可他连一个子儿也拿不出,又有什么办法博得姑娘一展笑靥呢。

这会儿,广场那头亮起一片火光,断断续续响起一片吵嚷声,丑人王队伍在走街串巷之后,带着火把与喧闹来到了格雷沃广场。那个公众推选出来的“丑人王”——圣母院的敲钟人卡西莫多,正手持圭杖、身穿道袍、头戴王冠、容光焕发地高坐在队伍中央的那顶轿子里,扬扬得意好不自在。

人群中的秃头男子忽地蹿身跃出,一把从卡西莫多手中夺下了那根标志着丑人王身份的镀金圭杖!卡西莫多跳下,扑地跪在了神甫面前,神甫掀掉王冠,折断圭杖,嚓一声撕破了他身上那件闪光的道袍。卡西莫多一动不动地跪在当地,低着头,交叉着双手。他们互相打起奇怪的手势与暗号,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副主教粗暴地做了个手势叫他站起来跟着走。卡西莫多走在前面,替神甫在人群里开路。两人穿过了人群和广场。这时,甘果瓦猛觉得一阵饥肠辘辘,这才想着自己还没钱吃晚饭。那个美丽的吉卜赛姑娘正带着小山羊走远,居无定所又无处觅食的他反正也无处可去,索性跟踪而行。

甘果瓦刚刚跟过了一条街,前面那姑娘却猛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他加快脚步赶上去,借着街角圣母像铁栏里一支蜡烛的亮光,看到美丽的吉卜赛姑娘正在两个男人的胳膊里拼命挣扎!那只可怜的小山羊吓坏了,低着头咩咩地叫着,不停打转。“快来救人啊,夜巡队!”甘果瓦大声叫喊,勇敢地跑上前。两个男人中有一个转过头来,是卡西莫多那张恐怖的脸!那个丑陋的家伙步步逼近,一甩胳膊就将他重重抛在了几步开外的石板路上!随后又返回黑暗将那少女重新挂在肩上,像披着一条披肩似的健步如飞。另一个同伴紧紧地跟着,身后还有那只不忍离开主人的可怜小山羊撒开四蹄奔跑着。“救命呀!快来人呀,救命呀!”可怜的吉卜赛姑娘拼命叫喊着。“站住!浑蛋,把人给我放下来!”忽地街角处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怒吼,随之,从那个方向快速奔过来一队人马。领头人正是国王的近卫弓箭手队长,他手持宝剑,全副武装,威风凛凛地骑马奔来!

卡西莫多被这声怒吼惊呆了,英武的队长斜身一揽,顺手便将柔弱的吉卜赛姑娘横放在自己的马鞍上。可怕的驼子这时才清醒过来,他恐怖地号叫着,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挥舞着,意欲冲上来夺回少女,十五六个手握双刃剑的弓箭手霎时出现在队长身后!他们是一支正在巡夜的国王近卫队分队。

卡西莫多被包围了,一番撕扯打斗后,这头凶猛的野兽最终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他咆哮着,咬着牙吐着唾沫,样子极其恐怖。

那个同伴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走了。吉卜赛姑娘在马上坐直身子,将双手放在年轻军官的肩头,端详着他那英俊的面容,妩媚一笑,温柔地问:“军官先生,您尊姓大名?”“国王近卫队队长弗比斯·德·沙多贝尔,正在听您吩咐,我的美人儿!”军官挺直身子回答。“谢谢您。”她说。虽然刚刚受过惊吓,那清脆的声音仍然十分好听。可当队长正想去吻她,美丽的吉卜赛姑娘却灵巧地从马上快速滑落下来,飞快地逃跑了。

第三章 出乎意料的婚礼

寒冷的夜风吹过,被卡西莫多一把抛到坚硬石板路上的甘果瓦终于清醒过来,他又冷又饿,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窄巷,沿途有成群的人在暗处缓慢地移动着,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圣迹区。圣迹区是巴黎有名的小偷出没地、欺诈病院、乞丐窝点、摊贩蜂窝,很多盗窃、卖淫和暗杀案件都在这里上演。身无分文的甘果瓦很快便被乞丐、强盗、小偷、诈骗犯、流浪汉、妓女组成的人圈包围起来,“带他见大王!带他见大王!”人群中响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叫嚷声。

甘果瓦被送到圣迹区的一个下等酒店。酒店中间,一块巨大圆形石板上正燃烧着熊熊火焰,火堆周围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几张破桌子,桌上有不少装满葡萄酒和麦酒的罐子,许多醉汉围坐一堆发出阵阵粗鲁的笑声和放浪的歌声,火堆旁边立着一只大桶,上面站着个乞丐王,那正是在司法宫大厅里出没过的克洛潘·图意弗。

克洛潘·图意弗胳膊上的脓疮已没有了,他手里拿着白皮条鞭子,头上戴顶又高又紧的帽子,衣服上的补丁并不比平常多一块或者少一块。甘果瓦恐惧的心里突然升起丁点儿希望,他结结巴巴地说:“大人……老爷……陛下,该叫你什么好呢,我……我叫比埃尔·甘果瓦,今天早上司法宫大厅还表演了我写的圣迹剧。”“啊,原来是你呀,阁下!”克洛潘说道,“知道你为什么快要被绞死了吗?”“我为什么要被绞死?”尽管甘果瓦心惊胆战。“你侵入我的领地,没有留下一个子儿,难道你还有什么理由想活着走出去吗?”那高高在上的大王声色俱厉,甘果瓦无话可说,他自己尚且饥寒交迫,又哪里掏得出一两个硬币给别人呢。克洛潘跳下大桶走上前,用粗硬的脏手抚摩着甘果瓦消瘦的下巴说:“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放过你,不过,这会儿有个办法能让你马上摆脱绞索,你愿意试试吗?”“当然愿意,你快说吧。”甘果瓦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问。“你愿意加入我们吗?”“我愿意加入,千真万确,再好不过。”他回答道。“你愿意当明火执仗的强盗吗?”克洛潘问。“愿意当明火执仗的强盗,我确定!”甘果瓦答。“愿意当不交税的市民吗?”“愿意当不交税的市民。”“当一个叫花子吗?”“当一个叫花子。”“用你的灵魂担保吗?”“用我的灵魂担保。”“那也得绞死你。”克洛潘最后补了句。“见鬼!”甘果瓦气得两眼翻白,却又无可奈何。“不过,”克洛潘转而又道,“年轻人,我还是很乐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能证明自己有点儿本领,比如会偷个钱包什么的,那么仍然可以加入我们。”

他做了个手势,几个乞丐不知从哪里扛来两根木桩,每根的一端都绑着宽宽的木板。乞丐们将木桩立在当地,而后在桩顶架起一条横杠,横杠上挂有粗绳,就这样搭成了一个非常简便的绞刑架。一阵叮当作响,乞丐们接着又搬出来一个人体模型,将其吊在绳上,那个模型穿着红衣服,身上挂着成百上千个小铃铛。

克洛潘说道:“听着,朋友,我是在给你机会:你站在凳子上掏摸那个模型的口袋,只要不把铃铛碰响而能拿出里面的钱包,就说明你可以当小偷了。那样的话,我们要做的仅仅是再鞭打你一个星期。”“天哪,这我可不敢保证,”甘果瓦说,“假若我把铃铛弄响了呢?”“那你就得被绞死!懂吗?”克洛潘很不耐烦地说,“赶快吧,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要是忽然刮风了呢?”不幸的剧作者还抱有侥幸心理。“那也得被绞死!”克洛潘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一个个带着铜舌的铃铛,好像许多张开嘴准备咬人的蛇,难道自己的性命就得由一个铃铛、一声轻响来决定吗?别无他法的甘果瓦双手合十,悄声地祈祷:“小铃儿们,别碰响!千万别碰响!”他踏上了那只摇摇晃晃的凳子,小心地稳住身形,而后去抓那模型的口袋。模型起先跟着他的手微有转动,随后便在两根木桩中间摇晃起来,成百上千个铃铛同时被摇响,“丁零零、丁零零——”那恐怖的铃声顿时震得他一阵惊惧,“扑通!”可怜的剧作者脸孔朝下,像死人似的跌倒在地。“绞死他!绞死他!绞死他!”酒店里紧接着响起一片喊声。克洛潘发出一串恶魔般的笑声,两个乞丐一步上前,将剧作者拖起来。克洛潘亲自将绳索套在他脖子上,拍着对方的肩膀说:“永别了,朋友!”

有个乞丐忽地叫起来:“是不是要问问有没有女人要他?”“啊!”克洛潘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得有道理,按照吉卜赛人的法律规定,如果有女人要他,我们还不能把这家伙送上绞架。来吧,让我来问问有没有女人要他!”

真感谢那个声音,甘果瓦感激得差点落泪——总算又有了第二次求生的机会。

克洛潘重新登上宝座,大声喊出一串名字:“戈莱特·拉夏洪!伊丽莎白·徒万!西蒙·若度因!玛丽·比埃德普!多勒·拉龙格!贝拉德·法努埃尔!米谢尔·吉拉伊!你们快来看看呀,什么都不用就得到一个丈夫!有谁要呀!”

处在那样悲惨的境地,甘果瓦狼狈透顶,连那件破旧的上衣也被撕扯得不像样子,会有女人要他吗?人群里跳出来三个女人。可这三个女人走上前细细打量了一番甘果瓦,确定眼前是个一文不名的可怜虫后,很快摇摇头重又挤进人堆里了。“伙计,你真不走运呀!”克洛潘耸耸肩,哈哈大笑着:“送他上绞架!”就在甘果瓦被这声厉喝彻底葬送了求生念头时,乞丐群里忽地响起一阵欢呼:“拉·爱斯梅拉达!拉·爱斯梅拉达!”人群渐次散开,那位美丽绝伦、容光焕发的吉卜赛姑娘走了过来。

她轻快地走向罪犯,漂亮的小山羊加里跟在后面。甘果瓦已经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她静悄悄地端详了一会儿。“你们要绞死这个人吗?”她严厉地问道。“当然,按照吉卜赛人的规矩,除非你肯要他做丈夫。”克洛潘回答。

她略略扁了扁小嘴,说:“我要他。”听到这句话,甘果瓦觉得自己从早上起就一直在做梦,现在这句话也是从梦中听来的。

所有的乞丐集体静声。好一会儿,克洛潘挥挥手,还是那两个乞丐上来给甘果瓦解开绳套,放他下来。另有个乞丐抱来瓦罐,吉卜赛姑娘将瓦罐递给甘果瓦,说:“把它摔在地上!”“砰!”瓦罐被摔成四瓣。克洛潘把双手分别放在两人的额头上说道:“兄弟,她是你的妻子;妹子,他是你的丈夫。婚约定期四年,去吧!”

这是一间严密、温暖的尖拱顶房间。从死到生、从寒冷夜晚一步跨入温暖屋子的甘果瓦简直难以置信,居然会是那位自己曾经跟踪过的美丽姑娘救了他。她是喜欢我吗?若是不喜欢又为什么要救我呢——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天真而热情地抱住了姑娘的柔软腰肢。

吉卜赛姑娘的短上衣像鳗鱼皮似的迅速从他手里滑过,她从小房间的这一头蹦到那一头,先弯下腰去马上又挺直身子,起来时手里已握有一把尖刀。吉卜赛姑娘高傲地撅着嘴,由于情绪激动,两侧鼻翼不停翕动着,两眼射出闪电一样的光芒。

甘果瓦呆立当场,困惑地看着那姑娘:“你不是要我当你丈夫吗?”“难道我应该眼看着你被绞死吗?”那姑娘反问。遭受打击的甘果瓦咬着嘴唇艰难地说:“好吧,拉·爱斯梅拉达小姐,我向你保证,绝不挨近你。现在……现在你能给我口饭吃吗?”

爱斯梅拉达的尖刀和小山羊的犄角改变了防卫姿势,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屋内的气氛缓和多了。桌上很快摆上了一块裸麦面包、一片腌猪肉、几个干皱的苹果和一瓶啤酒,甘果瓦狼吞虎咽地吃着。

最初的食欲满足后,甘果瓦鼓起勇气,又问道:“爱斯梅拉达小姐!你真不愿意要我当你的丈夫?”

姑娘牢牢地盯着他回答:“不愿意。”“当你的朋友呢?”甘果瓦接着问。她想了想说:“也许。”“你知道友谊是怎么回事吗?”“知道。”“那爱情呢?”“啊,爱情吗!”她的声音颤抖起来,眼睛里光彩焕发,“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合成的天使,那是天堂。”甘果瓦爱极了她美妙的神态,继续问道:“你心中的爱人是什么样的?”“他应该是个男子汉,是个戴着头盔、握有利剑、靴跟上镶着金马刺的男子汉。”“为什么那个男子汉不是我呢?”剧作者泄气地叹道。“你叫什么名字?”吉卜赛姑娘问。哦,她终于开始顾及我了——甘果瓦心里泛起一丝快乐,激动的声调有些颤抖:“我叫比埃尔·甘果瓦。”“我还知道一个更漂亮的名字,弗比斯。”她的眼里隐隐透露出喜悦。甘果瓦不做声了。“你知道弗比斯这个词的意思吗?”姑娘仍在问。“是拉丁文‘太阳’的意思,也是指非常漂亮的弓箭手,就是一位天神的名字。”他回答。“一位天神!”吉卜赛姑娘重复着这个词,她的声调里带着某种热情与冲动。

甘果瓦发现姑娘头上的一根别针掉在地上,他俯身去捡时,只听得一声关门的声音,美丽的吉卜赛姑娘和她的小山羊一块消失了,甘果瓦只得独自躺在屋角四面雕花的大木箱上睡了一夜。

第四章 神甫与敲钟人

克洛特·弗罗洛确非寻常之辈。他出生在一个中产家庭,小时候受过良好的教育。16岁时,这位少年在神学方面已比得上一位教堂的神甫,在经学方面已比得上一位议会里的神甫,在教育学方面已比得上一位索邦神学院里的博士了。此后,克洛特又接着攻读法典,学习医学、草药学、膏药学,掌握了拉丁文、希腊文与希伯来文。

1466年夏季,一场严重的瘟疫席卷了巴黎,克洛特的父母突然离去。当他惊骇地跑回家中,除了父母的尸体外,只看见一个襁褓中的小弟弟独自在摇篮里啼哭,那是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亲人。

这个年幼的孩子就是日后在司法宫大厅里叫闹着的若望·弗罗洛。小若望在还没断奶时就失去了母亲,克洛特在大学区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奶妈为弟弟哺乳,除了平时更加刻苦地学习外,他一有空就跑到奶妈那儿去探望弟弟。正是因为这种罕见的求知欲和从教的心愿,到了20岁时,经罗马教廷的特别许可,克洛特当上了圣母院的一位神甫。年轻神甫博学多才的名声很快即从修道院传到了民众耳里,不同的是,民众通常把他称为“巫师”。

1467年,复活节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克洛特神甫在回圣母院途中,听到了一群女信徒的谈话。

她们正围着木榻上的一个小丑八怪唧唧喳喳地议论个不停。“快看,那是什么东西呀,我的姐妹们。”“他不像是个小孩,更像是一只残废的猴子。”“真是个奇迹呀。”“这个所谓的弃儿是个真正丑恶的怪物。”“我的姐妹们,难道你们没看见这怪物至少四岁了吗?”“我的天呀,怎么没有人收养他?”

神甫悄悄挤进人群,仔细观察着她们所说的那个“小怪物”。“小怪物”用一条破麻袋随便包裹着,左眼上部长有一个肉瘤,脑袋缩在两肩当中,背部驼起,胸骨凸起,双腿蜷曲,虽然暂时没法弄清楚他嘴里嘟嘟囔囔讲的是哪一种语言,但那几声哭叫却表现出几分健康和活泼。

这种可怕的丑陋立刻激起了克洛特的同情与悲悯。那种惨状、那种畸形、那种被抛弃的身世,使他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弟弟。于是,他走上前,冷静而坚决地说道:“我来收养这个孩子。”神甫说完便将那“小怪物”裹进自己的长袍里带走了。

这个被收养的弃儿就是卡西莫多。1482年,克洛特·弗罗洛当上圣母院的副主教,卡西莫多成了圣母院的敲钟人。

卡西莫多生来就是独眼、驼背、罗圈腿,克洛特用了很大耐心才教会他讲话。但是这弃儿命该倒霉,14岁时,也就是在他刚刚能够敲钟时,轰鸣的钟声却又破坏了不幸者的听觉——卡西莫多变成了聋子!就这样,上帝留给他唯一一扇通往世界的大门,也永远地关闭了。

为了不被别人耻笑,卡西莫多决定缄口不语,只有独自一人时才会偶尔破例。由于长期不开口说话,他时常感觉自己的舌头变得笨拙、麻木,就像生锈的门窗一样再难开启。

卡西莫多的本性并不凶狠。自从他在人间迈出第一步即能感到,人们总在鄙弃、厌恶他,总在嘲笑、咒骂他,在成长过程中,这个不幸的孩子从周围发现的只有憎恨,于是,卡西莫多亦学会了憎恨。他有着强壮的体魄、充沛的精力,他拾起了别人用来伤害自己的武器。

而来自于人们的憎恨,卡西莫多从未在教堂里感觉到。教堂对他来讲,不仅是一个社会,还是整个宇宙。在他眼里,教堂里那些画着花草的彩绘玻璃窗就是缤纷草木,那些撒克逊式柱顶上石刻的树叶就是绿阴,教堂的两座钟塔之外就是大山,沸腾的巴黎之外就是海洋。他为那座巨大的钟取名叫玛丽,玛丽的声音宛如自然界的万籁之音,美妙而动听。

很难形容卡西莫多在教堂里享有的那种欢乐。每当副主教放任他自由,说声“去吧”之后,卡西莫多准会飞快地爬上钟楼的螺旋梯,气喘吁吁地跑进放有那口大钟的房间,一边轻轻拍抚着玛丽,一边温柔地说话。抚慰一番之后,他会虎吼一声,召唤下一层楼里其余的钟做好准备,那些大大小小的钟都在粗绳上吊挂着。当绞盘扳动,巨大的圆形金属物慢慢晃动着,“哇!”他忽然爆发出一阵疯狂地大叫,钟的动荡遂会越来越快。当大钟的摇摆达到最大幅度时,最后大合奏开始了,整座钟塔都在震动,木架、铅板、石块全都咆哮起来,从底层的木桩能一直响到塔顶的栏杆。

有一个人对卡西莫多偏爱有加,甚至比爱这座教堂更深,他就是克洛特·弗罗洛。

事情很简单,克洛特收养他,给他洗礼,找奶娘喂他,抚养他长大成人,卡西莫多很小的时候,总是在克洛特的腿膝间躲避那些欺负他的狗和儿童。年轻的神甫还教会他说话、写字、念书,最后又让他当上敲钟人。

当然,卡西莫多的回报亦深厚无边,虽然义父的面孔阴沉又严厉、话语简短又生硬,但这并不妨碍卡西莫多的报答之情。他是副主教最温顺的侍者、最机警的卫士。可怜的敲钟人自从耳朵聋了以后,他与克洛特之间便使用起一种只有两人才懂的神秘手语,这样一来,副主教就成为卡西莫多唯一可以交谈的人。时日一长,敲钟人自然而然地认为世界上他只与两件事情有联系,一是圣母院,二便是副主教克洛特·弗罗洛。

克洛特虽然已成为主教群中的第二个头目,手下掌管着两个教区和174位乡村本堂教士,但这位优秀的神甫并没有教导好自己的弟弟。若望·弗罗洛就像一个放肆的魔鬼,四处传播着懒惰、放荡与无知。他被哥哥送去朵尔西神学院以后,经常欺负新生,干些偷鸡摸狗的小勾当。

副主教既然管不了一个16岁的少年,那就索性放任自流吧,克洛特又专心致志地投入知识的怀抱。他开始学习化学、占星学和炼金术,常常造访代书人街和马里沃尔街转角处的一所废弃的小屋,那所小屋曾经吸引了各地的炼金家和玄学家,他们纷纷在墙上刻下自己的名字,据说,有位大师将“炼金石”埋在了这里。这个说法到底是否属实,人们并不知道,但附近居民们有次看到克洛特神甫在里面不停地翻动着,不知在找些什么。

克洛特神甫还有个秘密,他在钟塔里给自己布置了一间神秘的小房间,得不到副主教本人的同意谁也不能进去,哪怕是主教大人。

教堂附近的人们都不大喜欢神甫和敲钟人,但一般克洛特只管昂头走路,卡西莫多是个聋子,根本听不清路人说些什么,所以两人倒也没与别人发生过什么冲撞。

第五章 聋子对聋子的审判

1482年1月7日清晨8点,沙特雷法庭挤满了市民们,他们都来观看总督助手、沙特雷法庭法官孚罗韩·巴尔倍主持的一场审判。

审判庭是个窄小低矮的圆拱形房屋,尽头处立着一张雕有百合花的桌子和一把雕花的橡木圈手椅,那是总督的座位,左边有张凳子,属于法官孚罗韩,下面是书记官的座位,正前方是民众。门前和桌前站有总督的卫队。

沙特雷法庭法官孚罗韩·巴尔倍坐在总督桌子前面的两堆案卷中。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这位法官是个聋子,可孚罗韩认为当法官只需要装作倾听的样子就可以了,所以有没有声音对他妨碍并不大。

但在听审的群众里,有个人却在认真监督他的一举一动,那就是四处乱串喜欢捣蛋的副主教弟弟若望·弗罗洛。他低声对别人说着:“孚罗韩那猴子般的老法官,又聋又蠢……哟!快看,卡西莫多来了,昨天的丑人王、我们的敲钟人、我们的独眼、我们的驼背、我们的丑八怪!”没错,那人是卡西莫多!他全身五花大绑,被捆得结结实实,正被一队弓箭手带上来。

书记官呈上控诉卡西莫多的案卷,法官孚罗韩聚精会神地翻阅着。其实在每次审讯之前,他总要预先小心地筹划一番,事先对被告的姓名、身份、犯案早已心中有底,预料到对方会有怎样的回答,自己亦早已盘算好怎样予以驳斥。这样既能避免审问中出现疑难之处,亦不会过分显出他的耳聋。

他看完案卷,将脑袋向后微仰,半闭着双眼,做出一副大公无私、刚正严明的样子。读者们看到这里应该明白,庭上的法官是聋子,受审的犯人也是聋子,一场聋子审问聋子的可笑庭审开始了。

孚罗韩保持着刚才那种威严的姿态,以平静而沉稳的声音审问:“你叫什么名字?”卡西莫多丝毫没听见他问的是什么,一味地盯着法官,不作任何回答。聋子法官以为犯人已经按照正常程序回答了问题,继续审问:“很好。你多大年纪?”卡西莫多还是沉默不语,法官想当然地认为他仍在照常回答,于是又问出第三个问题:“那么,你的职业是什么?”卡西莫多一如既往地沉默。听众们面面相觑,他们都在小声嘀咕着。“够了!”法官以为犯人已经回答了第三个问题,泰然自若地说道:“你因以下三种罪名被控告至本庭。第一,深夜扰乱治安;第二,欲强行奸污一名女子;第三,违背和反抗国王陛下的近卫弓箭队。对这几点,你必须一一交代,书记官,你把犯人刚才讲的话记下来没有?”

最后一句倒霉的问话惹得书记官和听众们哄堂大笑!笑得是那么厉害、那么疯狂、那么具有感染力,甚至连现场的两个聋子都感觉到了。卡西莫多轻蔑地耸起驼背换了个姿势,同他一般惊讶的法官孚罗韩还以为法庭上的哄笑是因为犯人某个无礼的回答,他分明看见那犯人正对他耸着肩膀呢。于是,这个聋子法官愤怒地责骂道:“浑蛋!单凭你这句回答就该判处绞刑!知道自己在同什么人讲话吗?”

这句斥责并不能遏制现场的笑闹。人们觉得法官的话是那么古怪荒谬,那么不可思议,连法庭内的卫士都疯了似的大笑起来,全庭上下只有卡西莫多默不做声,他一个聋子根本没法了解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场让孚罗韩狂怒无比,当巴黎总督大人罗贝尔·代斯杜特维尔推门进来时,孚罗韩马上转过身子说道,“大人,我请求您立刻判处此地这个犯人公然蔑视法庭的罪名!”罗贝尔·代斯杜特维尔皱了皱眉,向庭下的犯人一摆手,算是警告他。那手势专断、傲慢而有力,卡西莫多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总督威风凛凛地发问:“浑蛋,你犯了什么罪被带到这里来了?”可怜的驼子以为总督在问自己的姓名,便打破惯常保持的沉默,用一种嘶哑的喉音回答:“卡西莫多。”

两句短短的问题竟然如此牛头不对马嘴,法庭上下又是一片哄笑。罗贝尔总督一下涨红了脸,他大声喊道:“你同我也敢开玩笑?可恶的东西!”“圣母院的敲钟人。”卡西莫多回答,他以为法官第二句是该问自己是干什么的呢。“敲钟人!”总督火冒三丈地叫了起来:“敲钟人,我要派士兵拉你去巴黎的各个十字路口游街!用成捆的细皮条抽断你的脊梁。浑蛋!你听见了吗?”卡西莫多却回答:“要是您想知道我的年纪,我想,到今年圣马丁节自己就该满20岁了。”

这可太过分了!总督大人再也忍无可忍。他厉声叫道:“啊!你这个浑蛋,十恶不赦的浑蛋!卫士们,赶紧把这家伙带到格雷沃广场的刑台上,公开示众一个小时,给我狠狠地打!”书记官赶紧草拟判决文。“瞧这案子判的!”坐在角落里的若望·弗罗洛嚷嚷起来。

判决书在几分钟内就写好了,全文简短扼要,细致清楚。书记官将判决书呈给总督,总督大人盖好大印。

就在法官孚罗韩·巴尔倍正准备在判决书上签名的当儿,那书记官忽然受了感动,怜悯起那可怜的驼背犯人。他凑到法官耳边,指着卡西莫多悄声说:“他是个聋子。”

书记官本以为同病相怜的心理会促使法官对犯人开恩,可情急之下却忽略了法官的耳聋。孚罗韩根本没有想到别人会知道他有这毛病,照样装作听明白了的样子回答道:“啊!啊!那就不同了。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呢,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公示时再加一个钟头!”说完,他在判决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六章 小袋子的秘密

让读者们暂时把目光转移到格雷沃广场附近吧。距离广场不远处的码头西边有座半哥特式半罗曼式的罗兰塔。罗兰塔有个紧嵌在厚墙上的尖拱顶窗洞,窗洞面向格雷沃广场,一个十字形铁栅栏横挡在洞口。尖拱顶窗洞是这座古老建筑唯一能够透进点空气和阳光的地方,人们把它形象地称为“老鼠洞”。

读者们想知道老鼠洞里住着谁,只需听听三位太太的谈话就明白了。从那边三位太太的衣着打扮来看,走在前面的两位是巴黎当地人,后面的那位显然是外省妇女,她手里拽着个胖男孩,男孩手里正拿着块大饼。此刻,她们正一边说着话,一边沿着河岸从沙特雷门向格雷沃广场走去。“我们得快点,马耶特太太。”三人中那个最年轻也最胖的对外省太太说道,“我怕太迟了,我们在沙特雷城门口就听说马上就要把他带到刑台上去了。”“你说什么呀,乌达德太太?”另一位吉尔维斯太太说道,“他要在刑台上待两个钟头呢,我们完全赶得上。我们还是先去给隐修女送饼吧,亲爱的马耶特太太?”“好的,趁这会儿,我给你们讲讲那个可怜人的故事吧。”被称做马耶特的外省太太说,另外两位太太两人细心听着。“巴格特·拉·尚特孚勒里是兰斯城里提琴手居倍尔多的女儿,她的母亲是个善良的女人,教巴格特学做针线活和玩具。居倍尔多死时,巴格特还很小,母女俩的生活十分穷苦,她们就住在兰斯城贫民区里的那条福耳潘纳街上。1461年,14岁的巴格特出落得漂亮动人,可仍然不得不同母亲一道挣钱过着苦日子。那年冬天的某个礼拜天,我们看到她胸前佩戴了个金十字架去教堂,就明白这个姑娘已经堕落啦。一个14岁的姑娘呀,你们想想,第一个情人是果尔芒特耶子爵,第二个情人是亨利,也就是国王的骑士,第三个情人是个戴徽章的执达吏,挨个儿往下数,还有国王的仆役、太子殿下的理发师、宫廷大厨师等等,最后她落到了老流浪歌手和掌灯人的手里,沦为他们的情妇。太太们!那年她才14岁呀。”

马耶特太太叹息着,抹抹眼角的泪花接着说,“1466年,20岁的巴格特生下了一个女儿,她高兴极了,可当年她母亲也死去了,这就意味着,她要独自养活这个孩子。她重操旧业,给孩子买了小衫、小帽、丝带和丝头巾,却从没想过给自己买一床被子。那小姑娘受洗时的名字叫阿涅丝,她的装束确实比公主还要漂亮,一身的丝带和花边,尤其是脚上一双精致无比的小鞋,那是巴格特用最精巧的手工、最好的刺绣做成的。”“有一天,一些奇形怪状的人骑着马来到这里,他们大多都是吉卜赛人,到这里来给人算命。那些人驻扎在城外,城里的人都跑去观看,他们四处讲着些极其可笑的预言。与此同时,城里也到处在传他们拐骗小孩、抢东西和吃人肉的事。可怜的巴格特被好奇心抓住了,带着孩子去见那些吉卜赛人。吉卜赛女人不停地称赞着小阿涅丝,称赞她美丽的脚和漂亮的鞋,还预测她将来会当上皇后。巴格特别提有多高兴了,兴奋地抱着女儿回家。第二天早上,她看了看孩子还在床上熟睡,就轻轻推开房门出去见一位熟人,她想把女儿将来要当皇后的好消息与朋友分享,可当她回来时,却发现孩子不知去向,除了一只掉落的美丽的小鞋,床上再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可想而知这位母亲会急成什么样!她奔出房门,跑下楼去,发疯似的到处找着。她跑遍全城,到处乱串,使劲敲打每家的门窗。她拦住每一位过路人喊道:‘我的女儿!我美丽的小女儿!谁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我愿意去给他当用人,去侍候他的狗,假若他想吃我的心,我也让他吃去。’乌达德,我当时看见有位心肠很硬的律师朋友都哭起来了。”

乌达德太太与吉尔维斯太太连声叹息着,马耶特稍稍平静了会,又说:“当天晚上她回来时,有位邻家妇女说,看见两个挎着大口袋的吉卜赛女人偷偷摸摸爬上楼,没多久又下楼跑了,她们走后,好像听见巴格特屋里有小孩在啼哭。你们可以想象吗?当时那位年轻的母亲简直是欣喜若狂,像长了翅膀似的飞跑上楼,“砰”的一声推开房门就扑了进去。可是,她看到了一桩更可怕的事情——那个新鲜、粉嫩的小阿涅丝还是没有出现,只有一个罗圈腿、独眼、驼背的小怪物在地板上叫着、爬着!随后上来的人们赶紧把小罗圈腿抱走了,他肯定是某个吉卜赛女人生下来又抛弃了的怪物。小怪物大约四岁,只会叽里咕噜说些人们听不懂的话,可怜的母亲啊,一直跪在小鞋跟前,那是可爱的小阿涅丝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了。“第二天,人们发现城外的吉卜赛人迁走了,在他们驻扎过的地方,巴格特找到了几条小阿涅丝扎过的丝带,还有几滴血和马粪。因为前一天晚上是星期六,人们推断那些吉卜赛人在举行安息日时把孩子给吃掉了。巴格特知道这些情况后连哭都不哭了,只是嘴唇动呀动的,像要讲话但又讲不出来,第二天她的头发变白了,第三天她就失踪了。”“真是让人心酸又可怕。”乌达德太太无奈地对吉尔维斯太太说了句,几个人沉默地继续前行着,马耶特太太替儿子竖起衣领挡了挡风。这时,吉尔维斯太太又问:“没人知道巴格特后来怎么样了吗?”“有人说看见她走出了兰斯,有人说她可能跳河淹死了,还有人发现了丢失的金十字架,就是1461年使她堕落的那件首饰。这个不幸的母亲最后到底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没有人知道。”马耶特太太回答。

吉尔维斯太太忍不住又问:“那只小鞋呢?”“同那母亲一道不见了。”“还有那个小怪物呢?”“哦,你是说驼背、独眼、罗圈腿的小怪物吧。吉尔维斯,兰斯的主教大人给他画了十字,施了洗礼,去掉他身上的妖气后,把他送到了巴黎,最后当成一个孤儿把他放在圣母院的小木榻上,以后我就不知道了。”马耶特太太应道。

这会儿已经到了格雷沃广场,刑台那边的人正在渐渐增多。三人拐到罗兰塔附近,她们踮起脚尖轻轻走到那面十字形铁栅栏前,偷偷向里看去,像在看一个临死的人。

里面的景象的确十分凄惨。光秃秃的石板地角落里,蜷伏着一个女人,她的下巴靠在膝盖上,两手紧紧交叉着合抱在胸前,整个人缩作一团。女人身上裹着一件皱巴巴的棕色粗布袍,长长的花白头发从脸上披垂下来,一直沿着两腿披到脚上。她发青的嘴唇偶尔会颤抖一下,暗淡的眼中有一道深沉、蒙眬又呆定的目光。无论是谁见到这个女人,第一眼会觉得像个幽灵,第二眼会觉得像个塑像。她就是人们谈及的隐修女,因为身上那件粗布袍子,隐修女通常也被唤做“小麻袋”。

马耶特太太直直盯着眼前消瘦憔悴的隐修女,再把头从窗口里缩回时已是满脸泪水。她的儿子胖小子厄斯达谢也努力爬上块界石,踮着脚尖将小胖脸贴上窗口,嚷嚷着:“妈妈,我也看见啦!”

那清晰、新鲜、响亮的童音震得隐修女猛地颤抖了一下。她艰难地转过头,用两只长长的手把额前的头发掠向脑后,一双吃惊的、痛苦的、失望的目光紧紧盯住孩子,那目光就像黑暗中骤然划过的一道明亮闪电。“噢,我的天哪!”她把头埋到膝盖上痛苦地喊着,“至少不要把别人的孩子让我看呀!”她从头到脚颤抖着,牙齿格格作响,努力用两肘压住膝盖,试图将两只脚握在手里捂暖。

马耶特太太哽咽得说不出话,她弯下腰鼓着劲朝窗口喊:“巴格特!巴格特·拉·尚特孚勒里!”

这个声音无异于晴天霹雳,彻底震响了趴伏在地上的那个不幸的女人。她全身颤抖着,一双赤裸的脚直直地站了起来,两眼闪亮着,快速蹦跳到窗口前,三位太太和那个胖小子全被吓得躲开了。

隐修女凄惨的脸孔贴到了窗口的铁格子上。恰在这时,格雷沃广场的刑台上某个景象正巧让冲到窗口前的隐修女看到,她的额头立即皱起来,将两只胳膊伸到铁栅栏外面,声嘶力竭地吼着:“原来是你呀,吉卜赛女人!偷小孩的女人!好哇,你该死!你该死!”

刑台上,听到这声嘶喊的拉·爱斯梅拉达顿时脸色煞白,摇摇晃晃走了下来。“小麻袋又在发脾气呢。”人们悄悄地议论着。

这时候,开释卡西莫多的时刻到了,他从耻辱柱上被解下来,看热闹的人们渐渐散开离去。三位太太探望完隐修女,也带着孩子离开了罗兰塔。

第七章 一滴眼泪与一壶水

读者们请再回到格雷沃广场吧,就在三位太太谈话的这天早上,广场刑台上正要公示那个可怜的敲钟人。四名军警从早上9点钟就守立在刑台四角,一次次阻挡着聚拢过来的观众。

所谓刑台,只是一座高约10英尺(约3米)的中空水泥台子,台子一侧是被人称做“梯子”的粗糙石级,它通往顶上的平台,台面上放有军警们预先准备好的刑具——一架橡木轮盘。通常,犯人会被绑在轮盘上,当轮盘中心的木轴转动时,轮盘也跟着转动,如此即可把他的脸连续不断地向四面八方呈现着,这就是罗贝尔总督大人嘴里所说的“示众”。

司号员打了个手势令人们肃静,他高声宣读了根据总督命令草拟的那份判决书后,带着随行人员绕到车子后面去了。军警们叫犯人跪在轮盘的圆形底座上,扒掉他的外套和衬衣,露出厚实的胸膛,接着又缠起许多皮条,将他结结实实地捆起来。卡西莫多像一头任人宰割的牛,垂头耷脑地绑在屠夫的车沿上,他毫无反抗之意,只是粗重地喘息着。“这笨蛋!还没有一只关在盒子里的金龟子明白呢。”围观群众里,若望·弗罗洛起哄着,群众看着卡西莫多赤裸的驼背、突起的胸脯,长有许多硬皮和汗毛的肩膀,爆发出阵阵哄笑。有个穿着官府制服的结实的矮个子男人爬上平台,来到犯人身边,他是执行笞刑的行刑吏。

行刑吏将一只黑色钟漏放在刑台一角,钟漏的上一层装满了红色的沙子,不断漏向下一层。当他脱掉那身两色制服,人们看到行刑吏右胳膊上挂着一条尖端包着金属的白皮条鞭子,他用左手高高卷起右边的那只衬衣袖子,一直卷到腋下。

行刑吏用脚踏动轮盘,轮盘由慢及快地转动起来。当轮盘带着那个可怜人将他高高隆起的驼背送到行刑吏面前时,矮小结实的男子忽地抬起胳膊,将那根精致的皮鞭舞起,皮鞭发出水蛇般的嘶嘶声,疯狂地抽打着敲钟人的肩膀。

卡西莫多身上骤然疼痛起来!整个身躯缩成一团,他蜷缩着,脸上全是惊惶与痛苦。行刑吏的皮鞭快似刀锋,“刷刷刷!”没完没了地抽打下来,敲钟人身上很快便现出道道血痕。人们看见数条血水在驼子那黝黑的肩膀上恣意流淌,挥舞的皮鞭不时将点滴血珠溅洒到观众身上。卡西莫多闭上那只独眼,将头垂到胸前,仿佛死去了似的,围观群众只听见行刑吏呼呼喘动的怒气,还有那可怕皮鞭挥动时发出的嘶嘶声。

一个穿黑衣骑黑马的沙特雷法庭守门人从行刑开始就一直站在石级旁边,这会儿,他将一根乌木杖向钟漏伸去,轮盘停止了转动,行刑吏放下皮鞭,台上的卡西莫多慢慢张开眼睛——笞刑总算结束了。两个手下上来给犯人冲洗身体,涂上了某种药膏,又将一件披风似的黄衣服披在他身上。

可对卡西莫多来讲,惩罚还远未结束。他需要在行刑吏的监督下再挨上判决书里多出的那一个小时。于是,那架钟漏重被拨转,驼背仍被绑在台上忍受着,准备度过那最后的折磨。可是,种种辱骂又在此起彼伏——“呸!邪教的怪物!”“骑扫帚把的魔鬼!”“做个凄惨的怪笑吧,那样你就能当上丑人王了,只要今天变成了昨天!”“好哇!瞧这耻辱柱上的丑脸,什么时候你变成了绞刑架上的鬼脸呢。”“啊,聋子!独眼!驼背!怪物!”这里面就有若望·弗罗洛尖起嗓子的恶毒声音。

卡西莫多虽然耳聋,但他用一只眼也能看清楚眼前的种种可憎面目。起先,他一直默不做声,但当那些残酷的虫豸从四面八方围咬上来时,他渐渐动摇了,失去了耐心,遍布创伤的厚实胸膛鼓胀着,那张丑陋至极的脸上,只有愤怒、憎恨与失望在逐渐增多。

当一头骡子载着副主教克洛特·弗罗洛经过此地时,他眼里的光芒稍稍柔和了些,脸上的愤怒变成了宽厚温和的微笑。可当那头骡子靠近刑台,当克洛特神甫看清犯人是谁时后又低垂眉眼踢着骡子急急走开时,卡西莫多的脸色重又变得黯淡,柔和的光芒仅仅只是一闪而过,便消失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可怜的犯人至少已经待了一个半小时,他再次挣扎起来,嘶哑而愤怒地大吼着:“水!给我水!”悲惨而有力的呼唤并没有引起中世纪民众们的同情心,反而使刑台四周的巴黎市民们笑得更加厉害。

卡西莫多的脸憋得通红,汗流满面,目光散乱,嘴里吐着白沫,一半舌头露在外面。在他吼出第三遍时,人群里忽地闪出一条路,装束奇特的吉卜赛姑娘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面小鼓,身后跟着那只金色犄角的雪白小山羊。

她一声不响地走上了石级,从腰带上解下一只水壶,轻轻地将它送到不幸者干裂的嘴边。卡西莫多那只完全干涸、犹如火烧的独眼里,缓缓滚出了一滴泪。泪水沿着那张畸形的、扭曲的、抽搐的面庞无声地流下——他竟忘了喝水。吉卜赛姑娘不耐烦地扁了扁小嘴,微笑着又将水壶底端稍稍抬高了点,一股清泉流入了乌黑干渴的嘴唇。他一口气喝着,显然是渴到了极点!

等那满满一壶水被他喝个精光时,卡西莫多将黑黑的嘴唇微微前伸着,他无疑是想吻一吻那只递上水壶的美丽小手。但是,吉卜赛姑娘好像猛地想起前一晚未遂的暴行,她惊恐地将手急速缩回,可怜的卡西莫多只能死死地盯着她,独眼里充满责怪,亦流露出无限悲哀。

隐修女正是在这个时候从那洞穴小窗口里望见吉卜赛姑娘站在刑台上,于是她狠狠地咒骂着:“原来是你呀,吉卜赛女人!偷小孩的女人!好哇,你该死!你该死!”

第八章 山羊守不住秘密

几个星期过去了。三月初的某个下午,在巴尔维街和巴尔维广场拐角处那幢富丽的哥特式宅第的门廊顶上,有一座石筑阳台,几个漂亮姑娘正在阳台上欢乐地谈笑和嬉戏。这幢宅第属于前王室弓箭队军官的寡妇阿洛伊思·德·贡德洛里耶夫人所有,平时,夫人只和自己的女儿居住在这里。

那座石筑阳台紧连着一间挂满黄底金条纹帷幔的华丽房间,贡德洛里耶夫人坐在红色天鹅绒安乐椅上,她身边笔直地站立着一位神情高傲、面容英俊的美男子。美男子穿着近卫弓箭队队长的服装,这身漂亮的军服更显得他英姿勃勃、帅气逼人。

漂亮姑娘轻声笑着、交谈着,争着想引起青年军官的注意,再看青年军官,这位焦点人物却仿佛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用鹿皮手套不停地擦拭着皮带上的纽扣。

老太太有时同他低声讲几句话,那位队长勉强作答着。从贡德洛里耶夫人讲话时的微笑、某些小手势,还有与她女儿孚勒尔·德·丽丝挤眉弄眼的情形来看,很容易即可猜出队长与她女儿一定有了婚约。不过,这场婚约似乎并不尽如人意,队长满脸的厌烦和疲倦,对待姑娘的态度也略显冷淡与不耐烦。老太太并没有看出队长毫不热心的样子,仍在竭力怂恿他注意正在绣着帷幔的女儿孚勒尔·德·丽丝:“好侄儿,你瞧她低着头的样儿,多么温柔可爱。”“是呀。”队长回答了一声,随后依然保持着沉默与冷淡。

队长的那种冷淡表情,丽丝显然看清楚了。青年军官感到很没面子,于是问她:“这海神洞府的帷幔是替谁绣的呢?”“替郊区圣安东尼寺院绣的。”丽丝答道,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靠在阳台栏杆上一位瘦弱的七岁小姑娘此时忽然喊起来:“看呀,那漂亮的跳舞姑娘又在石板路上敲鼓跳舞啦,就在那边的平民堆里!”“是那个流浪的吉卜赛姑娘。”丽丝懒洋洋地探起身看了一眼说。“快去看看,咱们快去看看。”那些活泼的女伴们叫嚷着,全跑到阳台边去了。丽丝心里想着未婚夫对她的冷淡,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忽儿,她转过头问道:“表哥,你不是告诉过我,说你在两个月前某个晚上巡夜的时候,从一伙强盗手里救出了一个吉卜赛小姑娘吗?”“是的,表妹。”队长回答。“她是那个在巴尔维广场上跳舞的流浪姑娘吗?过来看看你认不认识她,弗比斯表哥。”丽丝接着问。

读者们没有猜错,那个英俊帅气的青年军官正是救下爱斯梅拉达的近卫弓箭队队长弗比斯·德·沙多贝尔。

弗比斯看出未婚妻有和解之意,遂拖着缓慢的脚步向阳台走去。丽丝温柔地将手搭着弗比斯的胳膊指给他看:“那边人堆里跳舞的小姑娘,就是你救下的流浪姑娘吧?”“是她,我看见她的羊儿就认出来了。”年轻的军官肯定地回答。“嘿!教母,你看,上面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是谁呀?”七岁的小姑娘抬手指向前方叫起来。姑娘们全都抬起眼睛顺着方向看去,的确有个男子正倚在格雷沃广场那座钟塔的栏杆上,能看清楚他的脸孔,那是副主教先生,他呆定的目光望向广场,如鹞鹰注视着自己刚刚发现的鸟窠一般。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大家都能看到——副主教正紧紧盯视着广场上跳舞的姑娘。“弗比斯表哥,你既然认识那个流浪的小姑娘,你叫她上来表演吧。”丽丝忽然说道。“好吧,我愿意试试。”弗比斯答道。他说着走到阳台栏杆边上喊道:“嗨!小姑娘!”

听见有人召唤,爱斯梅拉达转过头,当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落在弗比斯身上时,她停下了舞步。“小姑娘!快上来!”队长又喊了声,招了招手。爱斯梅拉达依旧望着他,随后双颊涨得绯红,她把小鼓夹在腋下,穿过人群走过去。稍加注意的路人不难发现,吉卜赛姑娘的脚步缓慢而摇晃,眼光困惑得像是一只无法逃避蛇之诱惑的鸟儿。

漂亮的爱斯梅拉达出现在客厅门槛上。她红着脸,手足无措,气喘吁吁,两只美丽的眼睛低垂着,不敢再向前迈步。从爱斯梅拉达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使屋里的那群姑娘感染了某种恶劣情绪。美艳惊人的吉卜赛姑娘虽然一声未吭,身上那种逼人的光彩已使小姐们全都黯然失色。几乎在同一时间,屋里小姐们已强烈感觉到这种不快,她们从头到脚打量着来客,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还是队长打破了沉默:“她是个迷人的美人儿呢,你觉得怎么样,表妹?”丽丝轻蔑地说了句:“长得还不错。”“她穿得可真够简陋的!”一位小姐发现了爱斯梅拉达身上的弱点,既然无法贬低对方的美貌,她们便朝着那姑娘的装束方面扑了过去。“你从哪儿学会了不穿胸衣不戴围巾就在大街上跑呢?”“这条裙子简直短得可怕!”“沙特雷法庭的警卒要是看见你的镀金腰带,一定会把你抓走。”

一道愤慨的光芒闪现在爱斯梅拉达的眼中,她扁了扁嘴不屑地看着那群虚伪恶毒的小姐们,默不做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一种悲哀又温柔的眼神望着弗比斯,美丽的吉卜赛姑娘似乎是因为怕被赶离青年军官的身边才努力克制着没有反抗。

老太太忽然莫名其妙地恼怒起来:“什么东西跑到我身边来啦?啊,讨厌的畜生!”原来是那只被称做“加里”的小山羊跑进来找女主人,它在跳向女主人时,两只金色犄角缠进贵妇人拖在脚下的一大堆衣裙中了。

爱斯梅拉达一句话没说,赶紧把小山羊牵到身边。“呀!这不是那只金蹄子的羊儿吗?”七岁小姑娘欣喜地叫起来。这倒是个转机,刚才那股古怪的气氛好不容易搅动出一丝生机。“让这只小山羊给我们表演个把戏吧!”有位小姐提议。“对对!小姑娘,快叫你的小山羊表演一个吧。”其他小姐也附和道。

丽丝看似不在意,其实一直盯着对方。这会儿,她发现山羊脖子上挂着一只绣花小荷包,便问:“这是什么呀?”爱斯梅拉达抬起头认真地回答道:“这是我的秘密。”“我倒很想知道你的秘密是什么!”丽丝心里这么想着。那位老太太这时发起脾气:“吉卜赛姑娘,要是你和你的山羊都不肯给我们跳舞或者表演节目,那还来这里干什么呢?”

就在她们说话的这会儿,七岁小姑娘趁着没人注意,用一块糖果将小山羊领去屋角。好奇的小女孩解下了挂在羊脖子上的一只小袋,并将它打开,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全倒在了地板上——那是一份字母表,每个字母分别刻在一块小小的黄杨木板上。这些玩具似的字母板刚刚散落在地,灵巧的小山羊便用金蹄子抓起几个字母,轻轻摆放着,它是按照某种奇怪的顺序排列着,一会儿就排成了一个字。小姑娘仔细地看着,忽地双手合十,赞叹地说:“瞧瞧这只羊儿干了什么呀!”

丽丝跑过去一看,当时就气得浑身发抖——那几个字母连在一起分明是“PHOEBUS”(弗比斯)!她激动地问:“这是山羊写的吗?”“是呀,小羊儿刚刚摆好的。”小姑娘充满稚气地说道。

吉卜赛姑娘看见小山羊刚刚干下的蠢事,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像个罪犯似的在众人面前低头不语,那队长却满意而惊讶地笑着看她。

娇贵的小姐气得当场晕倒。老太太、小姐们、爱斯梅拉达和弗比斯都跑了过去。“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你怎么了?”老太太看到这一场面,愤怒地朝着吉卜赛姑娘喊道:“滚吧!快滚,你这个地狱来的女人!”爱斯梅拉达赶紧收拾好地上的倒霉字母,向加里做了一个手势,迅速消失在门外。

第九章 神甫与卡西莫多的心事

小姐们看到的那个斜靠在钟塔顶上凝望着吉卜赛姑娘跳舞的神甫,的确是副主教克洛特·弗罗洛。

读者们还记得副主教在塔上给自己保留的那间密室吧。每天日落前一个小时,副主教就会爬上钟塔楼梯把自己关闭在那间密室里,有时就在里面过夜。那天,他刚来到休息室的低矮门前,将小荷包里的钥匙插入钥匙孔,一阵鼓声和响板声就传进了耳朵里。克洛特·弗罗洛急忙收好钥匙,来到钟塔顶上向下看去,此时亦正是那些小姐看到他那副阴森沉思的样子。

克洛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专心致志地观看着、思考着,他只关注一个地方,那就是巴尔维广场,他也只关注一个人,那就是美丽的吉卜赛姑娘爱斯梅拉达。

爱斯梅拉达正在跳舞,巴斯克小鼓在她手里灵巧地转动,时而被抛到空中,纤细的身影轻盈、飘逸又欢乐,她纯净的眼睛并没有看到高处某个角落正有两道阴森森的目光紧紧盯视着自己。人们围在四周欣赏着,有个穿红黄两色外衣的男人偶尔在她身边绕上一两圈,然后又坐在几步开外的椅子上,将小山羊的脑袋抱在膝头。这个男人好像是吉卜赛姑娘的伴侣,克洛特神甫从所站的高处向下望去,看不清他的面容。

陌生人出现之后,克洛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忽地挺直身子,全身战栗着,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这个男人是谁?她一向是独自一人的呀。”

恼火的神甫顺着弯弯曲曲的螺旋梯冲下楼去,在经过钟楼半开着的房门时,他无意中瞥见:卡西莫多俯身靠在石板屋檐上一个大百叶窗似的窗口处,亦像刚才的自己那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巴尔维广场。他专心地望着,根本没发现义父从后面经过,那狂乱的眼神中有一种异样的表情。“真奇怪!难道他也在看那个吉卜赛姑娘吗?”克洛特心里这么想着,继续往下走去。几分钟后,满腹心事的副主教从钟楼底部的侧门来到了广场。

就在爱斯梅拉达翩然起舞的地方,穿着红黄两色衣服的男子正在表演一场危险的杂技。因为姑娘刚刚离去,此时该轮到他去赚几个小钱啦。

男子将两肘叉在腰上,头向后仰,脖子伸长,嘴里咬着一把椅子,椅子上绑着一只他刚从旁边女观众怀里借来的猫。这个奇怪的表演者明显是个新手,脚步不稳,身形摇晃,他在观众面前就这样绕着圈儿,椅子上那只猫吓得不停叫唤。

当街头卖艺人咬着由小猫和椅子组成的奇怪金字塔淌着大滴汗水走到他近前时,副主教看清了对方,他严厉地叫起来:“上帝啊!比埃尔·甘果瓦先生!你在干什么呀?”“哗啦啦!”那倒霉鬼惊得一个趔趄,嘴里咬着的那座奇怪金字塔骤然失去平衡,椅子、小猫一股脑儿倾倒下来,围观的群众发出一片哄笑声、叫骂声。好在这时克洛特做了个手势,他赶紧趁着混乱跟着副主教躲进了教堂。

他们走了没几步,克洛特忽然停下,靠在一根柱子上,狠狠地盯着甘果瓦:“来吧,甘果瓦先生,你得向我解释许多事情。第一,差不多有两个月没看见你啦,告诉我是怎么回事。第二,你从哪里来的,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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