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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4 07:3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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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威廉·莎士比亚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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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里厄斯·恺撒

居里厄斯·恺撒试读:

前言

1599年上半年,伦敦泰晤士河南岸,“环球剧场”新落成,首演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以早期习作《亨利六世》开头的一系列深受观众欢迎的英国历史剧,到此画上了圆满的句号。那一年秋天,又上演了古罗马历史剧《

居里厄斯·恺撒

》。进入创作巅峰状态的莎士比亚,从此把他的才华转向了悲剧领域,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大悲剧将相继而来,首先问世的是世纪之初的《哈姆莱特》(1600)。

在莎士比亚的创作道路上,处在历史剧《亨利五世》和悲剧《哈姆莱特》之间的《居里厄斯·恺撒》占有一个特殊的地位。

英国向来奉行的是君权神授的封建政治体制,从没有像古罗马那[1]样,建立在奴隶制度上的贵族共和国的政治经验。《居里厄斯·恺撒》中以勃鲁托斯为首的小集团所竭力维护的几乎名存实亡的四百多年来的古罗马共和政体,因此不会是剧作家本人的一种政治理想。

莎士比亚所向往的应是在开明君主统治下的一个打破封建割据、中央集权的统一的王国。出现在他的历史剧中奋发有为、一代英主的亨利五世以及收拾残局、重整乾坤的亨利七世(见《理查三世》)的形象,多少带有理想色彩,在他们的身上寄托着剧作家的政治理想——只有在精明强悍又宽厚仁爱的国王的统治下,才会出现人民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剧作家最不愿意看到的是国王懦弱无能、被挟持、被推翻或被谋杀,枭雄纷起,国家陷于四分五裂,战火连绵、民不聊生。在以三十年内战(玫瑰战争)为背景的《亨利六世》三联剧中,清楚地表达了剧作家的(以及英国人民)这一政治焦虑。

现在,在古罗马历史剧中,雄才大略的恺撒遇刺身亡,而反对党无论在威望或政治才干上都不足以取而代之。罗马的政权因而出现了真空状态,两个敌对党派随即兵戎相见。勃鲁托斯一派倒下后,夺取了政权的安东尼、屋大维之间又展开了内部的斗争。将近二十年,国无宁日。这一切恰好印证了莎士比亚在英国历史系列剧中一再表达的政治忧思。因此可以这样说,往事越千年的罗马史剧与早期的英国历史系列剧自有着内在的呼应。

另一方面,这一罗马历史剧在莎剧原始版本(1623)中被归入悲剧类,全称是《居里厄斯·恺撒的悲剧》。实际上,它同时也是另一位主人公勃鲁托斯的悲剧。剧作家让我们清楚看到他个人的悲剧可以归结为性格的悲剧。他的形象几乎预告着在下一部悲剧中一个不朽的典型人物:哈姆莱特的诞生。相继而来的一系列大悲剧中的主人公,他们所遭受的挫折、他们的幻灭感、对人生的疑问,以及最后的倒下,正是建立在他们各自的内在的悲剧性格上。

因此很可以说,在政治思想以及在创作手法上,《恺撒》具有继往开来的意义,在莎翁创作道路上处于一个令人瞩目的转折点。

试图为罗马历史剧中的主要人物作出较客观的评价,需要认清这样一点:勃鲁托斯所标榜的“共和政体”(commonwealth)和我们现代政治概念上的民主政治绝不是一回事。

恺撒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后,罗马元老院里响彻了暗杀者们的欢呼声:“自由啦!解放啦!暴君死啦!”“自由啦!解放啦!翻身啦!”(liberty!freedom,and enfranchisement!)最后由勃鲁托斯率领着小集团,一起挥舞着用恺撒的鲜血染红的利刃,走向罗马市场,他带头高呼:“自由啦!和平啦!解放啦!”“自由”、“解放”成为这一伙人响亮的口号,但他们决不是在那里为处在下层社会的罗马全体公民而欢呼,更不可能为被剥夺了人格和人身自由、遭受沉重压迫的奴隶们伸张正义。有一个很鲜明的例子可以说明这一贵族集团对于广大的罗马人民的政治态度。

恺撒曾当众三次拒绝了安东尼的劝进,把献上的王冠挡了回去,且听听凯斯卡(小集团的一员)这样形容罗马公民的热烈反应吧:

那些乌合之众高声狂叫,拍着他们粗糙的手掌,把他们满是汗臭的睡帽抛向天空,把他们的口臭散布在空气之中,为的是恺撒拒绝了王冠,结果差一点儿把恺撒熏死,他晕倒在地上了。至于我,我不敢笑出声来,惟恐一开口就把那污浊的空气吸进肺腑。(第一幕第二景)

语气之间毫不掩饰他对于人民群众的极端鄙视的态度,实际上,这也反映了这一小集团对于群众的态度。至于对于被践踏在社会最底层的奴隶,那就更不必说了。即使对待家仆比较宽厚的勃鲁托斯吧,在激烈的争吵中这样警告卡修斯:

把满腔怒火向你的奴隶们发作吧,

让他们吓得发抖吧。(第四幕第三景)

那岂不是说:在奴隶面前只管做你作威作福的主子吧,这跟我不相干,可别以为我会忍气吞声,像一名奴隶。

卡修斯一听说元老院明天准备立恺撒为王,当即亮出匕首表态道:“卡修斯将从奴役下解救出卡修斯。”他的同党应声道:“每一个被束缚的奴隶,都可以用他们自己的手来挣脱锁链。”(第一幕第三景)多么地慷慨激昂!其实这些动听的呐喊无非在表明罗马贵族所享有的传统的特权是绝不容侵犯的。至于作为奴隶主的贵族竟会容忍奴隶们当真“挣脱锁链”、解放自己,那是休想了。

因此毫不奇怪,在他们策划、密谋、付诸行动的整个过程中,从没有谁提出过一幅政治蓝图,足以表明他们的宏愿在于为广大的罗马群众争取民主权利。倒是暗杀成功,政变者重新安排元老院的新显贵,试图拉拢安东尼时,卡修斯的一句话泄露了他们的真意所在:

加入我们志同道合者的行列,还是不愿与我们共事,由我们自行其是?

言下之意,我们可以考虑给你安排一个适当的位置。原来他们除掉恺撒这眼中钉,实际上是为了好在罗马贵族集团中进行权力再分配。

群众聚集在广场上,为恺撒的遇难要求得到一个解释。勃鲁托斯发表一篇措辞漂亮又简洁的演说词。他并没能正面提出他的政治纲领,而是反问道:“你们愿意让恺撒活在世上,大家做奴隶而死呢?还是让恺撒死去,大家做自由人而生?”(第三幕第二景)

谁自甘堕落、愿意做卑贱的奴隶呢?但是具有极大讽刺意义的是,被鼓动的群众为勃鲁托斯发出欢呼道:“让他做‘恺撒’!拿恺撒的荣耀为勃鲁托斯加冕吧!”

勃鲁托斯以爱国者自居,刺杀恺撒是为民除害,是惩罚他称霸称王的野心;可是罗马的群众偏要让勃鲁托斯做恺撒第二,仿佛这罗马大国就是缺少不了一个当家做主、至高至尊的恺撒。最有意思的是“拿恺撒的荣耀为勃鲁托斯加冕吧!”勃鲁托斯他们竭力维护的是由贵族上层集团统治的岌岌可危的罗马共和国;而罗马群众却似乎并不在乎谁来统治这个国家:元老院还是恺撒,只要让他们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很明显,以勃鲁托斯为首的这一小集团并没有群众基础。他们的所作所为,以及勃鲁托斯的高尚的理想并不为群众所理解,更不用说为他们能真正接受了。

接着登台向群众讲话的是一个比勃鲁托斯更强的政治活动家,在讲坛上更有辩才的鼓动家。安东尼实际上是利用公开的讲坛,针锋相对地和对手展开一场政治大辩论:恺撒究竟是不是“有野心的”暴君?

作为恺撒的追随者,他知道处境的危险,说话不能不转弯抹角;可是他算准了他手中拿着一副好牌。不像勃鲁托斯尽说些不着边际的漂亮话,他跟群众一起回忆恺撒生前为国为民所做的一件件好事,就是他打出的一张张牌:恺撒把敌人交纳的赎金都充实了国库;穷苦的人的哭声让他流下了泪;他三次当众拒绝了王冠等等。安东尼摊出来的都是罗马群众切身感受、还没有忘了的具体事实;他们议论开了:“他真的没有一点野心。”“恺撒死得是很冤枉。”安东尼眼看时机成熟,于是抛出了手中最后一张王牌——宣读恺撒生前立下的遗嘱:给每一个罗马公民七十五德拉克马,还捐出私人的产业作为公共游乐的场所。

安东尼始终一口一声“勃鲁托斯是一位品德高尚的人”,最后终于变成了无情的挖苦、讽刺,成了射向对方阵营的一枝枝冷箭。群众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更爱罗马的是恺撒,而不是空谈着“不是我不爱恺撒,而是我更爱罗马”的勃鲁托斯。他们怒吼了:“他们是叛贼!什么品德高尚的人!”安东尼无异在他们心里放了一把火,他们流下了泪,准备用焚化恺撒的火把去焚烧勃鲁托斯的住宅。

剧作家笔下的人物形象在艺术成就上也值得注意。

恺撒在群众的欢呼声中凯旋而返,一出场就声势不凡。他说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干脆、有分量、切中要害:

看那个卡修斯,一张消瘦、饥饿的脸;

他心眼儿太多,这种人是危险的。

还说“这样的人只要看到别人高过自己,心里就无法平静”。他看得很准,用不多几句话就把一个阴谋家的嘴脸勾勒出来了。接着,他又向身边的安东尼解释道:

我只是告诉你,什么人是可怕的,

并非我惧怕他们,因为我永远是恺撒。“我永远是恺撒”,这句话可说掷地有声,是恺撒的自豪感,或者说,自我崇拜心理的自我表白。对于他,“恺撒”这个显赫的姓氏已经成为至高无上、无所畏惧的统治者的同义词了。

恺撒说到自己,很少用第一人称“我”,他更喜欢以充满尊严感的“恺撒”来称呼自己:

恺撒比“危险”更危险,我们是同一胎

产下的两头雄狮;我是老大,

比它更凶猛。(第二幕第二景)

人家恳求他收回成命,得到的拒绝是:“恺撒是不会有错误的。”然而有意思的是,当他宣称自己谁都不怕,因为“我永远是恺撒”时,接着却要他的亲信安东尼走到他的右手边,“因为这只耳朵是聋的”。

他把自己比做天上的北极星,是一位凛然不可侵犯的超人,可是一句话却泄了底,原来在公众崇拜的偶像后面,另有一个免不了老弱病残之苦的凡人。在政敌卡修斯的眼里,伟人的光彩更是完全剥落了:恺撒曾经沉溺在水中呼救,曾经在军旅中害了热病,浑身打战……

自我崇拜常使恺撒忘了自己也是个凡人,而恰恰在这里,他暴露了一个凡人所免不了的弱点。他的政敌正是看准了他这一弱点而达到了暗杀的目的。恺撒本来已听从妻子的劝告,答应不去罗马元老院了;却经不起上门来的政客们故意用话刺激他:要是恺撒躲在家里,元老们会怎样窃窃私议呢?——“瞧,恺撒害怕了!”就凭这句话,雄才大略的恺撒终于被人牵着鼻子走,陷入敌人的包围圈,成了阴谋的牺牲品。

阴谋家们挥舞着血淋淋的匕首,欢呼道:“暴君死了!”他们常用“暴君”来称呼恺撒,但是不可一世的恺撒却得到人民的拥护、爱戴;历史上并没有留下他苛政暴行的记载。暴君,应是指他破坏了传统的政治制度,大权独揽,凌驾于罗马元老院之上,俨然是不戴王冠的统治者。但是公元前40年的罗马,已不同于公元前五世纪早期的罗马贵族共和城邦了,它已成为地跨欧、非、亚三洲,把地中海作为自己内海的殖民地宗主国了,一个全面协调、中央集权的体制的出现,恐怕是迟早之间的事。保守派贵族惟恐恺撒称帝,先下手为强,实行“宫廷政变”;但是他们并未能阻止事物发展的趋势。十七年后,他的侄子屋大维登上元首的宝座(前27年),号称“奥古斯都”(意为至尊至圣),建立起庞大的罗马帝国。

另一位悲剧性的主人公是勃鲁托斯。“我喜爱光荣的名字,甚于害怕死亡”(第一幕第二景),这可说是他立身处世的座右铭。荣誉感时时刻刻在激励他、驱策他;但恰恰是这过分强烈的荣誉感构成了他的悲剧性格,别有用心的人在他身上找到了可以利用的弱点。

他光明磊落,众望所归;阴谋家们必须争取他,拥戴他为首领,好给他们的所作所为抹上一层道德的保护色彩:

那些在我们似乎是罪恶的事儿,

他一点头,就像最辉煌的点金术,

转眼成了高尚而仁义的善举。(第一幕第三景)

恺撒当众拒绝劝进,被阴谋家形容为一幕丑剧,这引起了勃鲁托斯的忧思:他对恺撒并无个人恩怨,只是为了罗马,他必须死;倒不是他目前有什么过错,而是为了铲除后患;决不能眼看他称王。与其让毒蛇从蛇蛋中孵出来伤人,不如趁它还在蛋壳中把它杀死。

恰好阴谋者暗中投来了无头信,呼吁他:“站出来说话吧,下手吧,为民除害吧!”这一着果然很有效,他当即以罗马的拯救者自任。卡修斯一伙接着上门来拉拢他了:“这儿的人/没有谁不尊敬您,没有哪一个不希望/您多多看重您自己,就像每一个/高贵的罗马人那样看重您。”就这样,勃鲁托斯和阴谋家们一一握手为盟,充当了他们的盟主。

这本是策划中的一场流血的“宫廷政变”,可勃鲁托斯从他的荣誉感出发,一开始就把它神圣化了:“我们要做献祭者,不要做屠夫。”“让我们被称作恶势力的清除者,而不是杀人凶手。”

卡修斯提出,为了免除后患,杀死了恺撒,他的心腹安东尼也得死。勃鲁托斯却要给他们的暗杀活动划一条道德界线,为安东尼网开一面。安东尼自请接受死罪的处分,勃鲁托斯说道:“你只看见我们的手/在行动中沾染了血腥,却并没看到/我们的心充满着怜悯。”

他甚至不顾卡修斯的警告、反对,同意安东尼作为死者的朋友在恺撒的遗体旁向群众致悼词。安东尼在口口声声称道勃鲁托斯是正人君子的同时,却让扮演着献祭者的“正人君子”终于还原为血腥的叛逆者。他的演说,无异在群众的心中放了一把火,他们爆发出一阵阵愤怒的口号:“哦,叛徒!奸贼!”“我们要烧掉勃鲁托斯的宅子!”

勃鲁托斯他们只能仓皇逃出了罗马城。借着勃鲁托斯的声誉,那一伙阴谋者为自己竖起了一面大旗,但也正是勃鲁托斯的理想主义坏了他们的大事。勃鲁托斯的荣誉感使他成为一个悲剧性人物。

意大利爆发了内战。在营帐内,勃鲁托斯和卡修斯之间爆发了一场争吵;但即使争吵得面红耳赤,卡修斯并没有忘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所结交的惟一值得尊敬的朋友,只有勃鲁托斯的友谊最值得他自豪。勃鲁托斯只管咄咄逼人地责问他,他却只是在招架,在一步步退让,吐出了他的辛酸话:

即使你最恨恺撒的时候,你爱他

也始终胜过了卡修斯。

他终于屈服,请求原谅,承认母亲给了他暴躁的坏脾气;最后听说勃鲁托斯的爱妻由于丈夫的失败而自杀了,他献上了真挚的慰问,充分理解好友这时的痛苦心情。二人为恢复了友谊而干杯时,他情不自禁地说:“喝着勃鲁托斯的友情,我永不知足。”

恺撒形容脸上没有肉、没有笑容的卡修斯是个危险人物。我们读者也不会喜欢他。可是在这一段富于人情味儿的穿插里,剧作家给这个性格阴冷的人物添上了一抹暖色调——不是一无可取,还多少有他的可取之处。

比起勃鲁托斯来,他是更有实际经验、更有应变能力的政治活动家。勃鲁托斯生活在他的理想中。出于对他的尊敬,卡修斯总是放弃自己的判断,听从了他的意见。事后证明,勃鲁托斯的每一着都走错了;可从没听说卡修斯向他算倒账,直到最后,和安东尼对阵、喊话之后,才露出了几句无奈的埋怨;剧作家又一次让我们看到这个尖刻的人也有他的人之常情:

你看,勃鲁托斯,感谢你自己吧——

要是早听了我卡修斯的话,

也不会有一条向我们放肆的舌头了。(第五幕第一景)

全剧结束于安东尼在勃鲁托斯遗体前所表达的敬意:“这一位是他们中最高贵的罗马人。”还说只有他,出于正义感才卷进了阴谋小集团。剧作家写出了他的不可避免的悲剧,并没有抹杀他在人品道德上自有可敬之处,更可贵的是,他自有一种人格上的魅力,让人忘了这里是一位遥远的古代人物。

这一古罗马悲剧写的是男性占统治地位的政治舞台。这里是男人们的天下,没有女人插足、说话的余地。因此全剧只有两个女角,她们的戏又少;勃鲁托斯的爱妻只是在一场戏中露了脸,给人留下的印象却是难忘的。她没有可能提出妇女的社会地位,却以爱情的名义坚持妇女在她的小天地里,也即在她的家庭里,应该享有和丈夫平起平坐的地位。这确是一位值得钦佩的古代妇女,已在《错尽错绝》、《奥瑟罗》的前言中有所论及,这里从略了。方平

[1] 在英国清教徒克伦威尔统治下,英国曾有过短暂的共和政体时期(1649~1660),但那已是在莎士比亚逝世三四十年后的事了。The Tragedy of Julius Cæsar居里厄斯·恺撒

剧中人物

居里厄斯·恺撒

卡尔帕妮娅  恺撒之妻

玛克斯·勃鲁托斯  恺撒反对党之领袖

波希娅  勃鲁托斯之妻

品达勒斯  卡修斯之仆人

阿特米道勒  一诡辩学者

元老、市民、卫队、侍从等

第一幕

第一景 罗马街头

[弗莱维厄斯、玛罗勒斯和若干民众上]

弗莱维厄斯 走开!闲得无聊的家伙,回家去吧。

今天可是假日?什么,你难道不知,

作为技工,你们不该脱下工装

放下工具,在工作日出来游逛?

说呀,你干的是哪一个行当?

市民甲 哦,先生,我是个木匠。

玛罗勒斯 你的皮围裙在哪里?还有你的木尺?

你穿着最考究的衣裳要去干啥?

还有你,你干的又是哪个行当?

市民乙 实在地说,先生,和能工巧匠相比,我不过是你们称作的粗工匠而已。

玛罗勒斯 但你究竟干的哪一行?直接回答我。

市民乙 我干的这一行,先生,我希望能对得住自己的良心,这行当说穿了只是个修补匠。

玛罗勒斯 你到底干的什么,你这无赖?

市民乙 别,我求您了,先生,别对我生气;要是您哪儿漏了,先生,我可以替您补一补。

玛罗勒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替我补一补,你这无礼的家伙。

市民乙 怎么啦,先生,我是给您补鞋。

弗莱维厄斯 你是个补鞋匠,是吗?

市民乙 一点不错,先生,我的生计靠的只是一把鞋锥,我不会操刀斧锯凿,也不会做针线女红,我用的只是鞋锥一把。说实在的,先生,我是个专门医治破旧鞋子的外科医生,若是它们生命垂危,我就叫它们起死回生。那些脚底踩着牛皮的体面人物,都要领教我的手艺呢!

弗莱维厄斯 你今天为什么不待在自己的店铺?

为什么要带领这些人在街头闲逛?

市民乙 实言相告,先生,是为了让他们把鞋子磨破,让我好多揽几份生意。不过先生,真正的原因倒是为了迎接恺撒,庆祝他的凯

[1]旋,我们为此放了一天的假。

玛罗勒斯 庆祝些什么?他带了什么胜利回来?

跟随他来到罗马的是些什么贡品?

绑在他战车后面的又是哪些战俘?

你们这些木头石块,毫无灵性的

东西!哦,你们这些铁石心肠,

冷酷的罗马人,你们忘记庞贝了吗?

有多少次,你们登上城墙和雉堞,

攀上塔顶、楼窗,甚至爬上高高的

烟囱,怀里抱着婴孩,耐心地等待,

挨过漫长的一天,为的是见一见

那伟大的庞贝从罗马的街道经过。

当他的战车出现在你们眼前,你们

难道没有发出过万众一声的欢呼,

这欢呼声敲打着台伯河凹陷的河岸,

发出阵阵的回响,使台伯河的河水

也因之战栗不已?现在,你们居然

穿上新置的盛装?居然把今天定为

节日?居然把鲜花撒在他的脚下,

那双踏着庞贝的血迹而归的脚下?

走吧!

跑回你们的屋里,跪下你们的双膝,

祈求神明饶恕你们的忘恩负义,

阻止那降到你们头上来的灾祸。

弗莱维厄斯 走吧,走吧,我的好同胞,为了

你们这个错误,集合起你们所有

可怜的伙伴,带他们到台伯河西岸,

把眼泪洒入河中,使最低的水流

也会亲吻那最高的堤岸。[众市民下]

且看这些下贱的东西也会为之

动容,一个个自知有罪,无言地

离去。你走那条通往圣殿的路,

我走这一条。要是你发现他们

在偶像上悬挂彩带,就把它扯下。

玛罗勒斯 我们能这样做吗?[2]

你知道今天可是卢柏克节。

弗莱维厄斯 没有问题,不能让偶像的身上

悬挂起恺撒的战利品。我会四处

走走,把那些愚民从街上驱走。

你若是见到哪儿人多,也一起

把他们驱散。他们是恺撒身上的

羽毛,一旦羽翼丰满,他就会

一飞冲天,凌驾于众人之上。

使我们大家胆战心惊地听命于他。[同下]

第二景 同前,广场

[音乐奏起。恺撒上。安东尼在作竞走准备;卡尔帕妮娅、波希娅、德修斯、西塞罗、勃鲁托斯、卡修斯、凯斯卡、一预言者同上;玛罗勒斯、弗莱维厄斯及人群随上]

恺撒 卡尔帕妮娅!

凯斯卡       静一静!恺撒有话。[乐声止]

恺撒 卡尔帕妮娅!

卡尔帕妮娅 我在这儿,我的夫君。

恺撒 当安东尼快要跑到终点的时候,

你站过去挡住他的道。安东尼!

安东尼 恺撒,我的主。

恺撒 安东尼,你在奔走时不要忘记

去碰一碰卡尔帕妮娅,因为老人说,

不孕的妇人若在神圣的竞走中被碰,

就会解除无嗣的诅咒。

安东尼 我会记住的。

只要恺撒说声“这么办”,就会照办。

恺撒 开始吧,不要遗漏了任何仪式。[乐声响起]

预言者 恺撒!

恺撒 嘿!谁在叫我?

凯斯卡 所有的声音都静下来,保持安静![乐声止]

恺撒 谁在人丛中把我呼叫?我听到了

一个比所有音乐都要尖利的声音

在喊着“恺撒”。说吧,恺撒听着呢!

预言者 留心三月十五日。

恺撒说话者是何人?

勃鲁托斯 一位预言者要您留心三月十五日。

恺撒 把他带到我跟前,让我看看他的脸。

卡修斯 喂,从人群中出来,见见恺撒吧。

恺撒 你现在有什么要对我说?再说一遍。

预言者 留心三月十五日。

恺撒 他在做白日梦,我们不理他,走吧。[号声起,除勃鲁托斯和卡修斯外均下]

卡修斯 您不去看看竞走进行得如何?

勃鲁托斯 我不去。

卡修斯 我请求您去吧。

勃鲁托斯 对游乐的事我兴味索然。我缺乏

安东尼身上那种活泼快乐的精神。

但愿我没妨碍您的兴致,卡修斯,

我先走一步了。

卡修斯 勃鲁托斯,我近来对您作过观察;

从您的眼里再也见不到那种温情,

那种我曾熟悉的友爱;对于爱您的

朋友,您表现出过分的拘谨和生硬。

勃鲁托斯 卡修斯,请不要误会;倘若我脸上

罩着一层阴云,那完全是出于我

自身的不快。我近来心情烦恼,

为内心的矛盾而痛苦,为着某种

不可告人的思虑,也许这就是

我举止乖张的原因。但是请我的

好朋友——卡修斯,您就是其中的

一位,不要因此而不快,也不要

责怪我的怠慢,这可怜的勃鲁托斯,

正在和他自己交战,因此忘记了

对别人表示出应有的情谊。

卡修斯 这么说来,勃鲁托斯,我大大地

误会了您的心境,因而将许多

值得考虑的意见埋在心底。告诉我,

好勃鲁托斯,您看得见自己的脸吗?

勃鲁托斯 不,卡修斯,因为眼睛不能看见

它自身,必须借助外物的反射。

卡修斯 一点不错;

令人十分痛惜的是,勃鲁托斯,

您没有这样一面镜子,可以将您

深藏不露的美德,反射到您的眼里,

使您看到自己的形象。我曾听到

人们说起勃鲁托斯——他是罗马

最受人尊敬的人,不朽的恺撒

当然不在其内。这些人呻吟在

时代的桎梏之下,都希望高贵的

勃鲁托斯,能看到自己的美德。

勃鲁托斯 卡修斯,您要我在自身中寻找那

并不属于我的品质,是想引导我

到什么危险的境地?

卡修斯 所以,好勃鲁托斯,留心听着吧,

既然您知道您不能像照镜子那般

清楚地瞧见自己,那么我作为您的

镜子,可以或多或少向您揭示

那个您并不了解的自己。请不要

怀疑我,高贵的勃鲁托斯:倘若我

是个插科打诨逗人嬉笑之徒,惯于

向每一个声言爱我的朋友赌咒发誓,

送上我廉价的友情;倘若您知道

我一味地奉承他人,和人搂搂抱抱,

过后却对他们恶意诽谤;倘若

您知道我和贱民们在酒宴上称兄道弟,

那就把我视作一个危险分子吧。[喇叭奏花腔。欢呼声]

勃鲁托斯 这欢呼声是什么意思?我真担心

人民会把恺撒选作国王。

卡修斯   噢,您担心?

这么看来,您不愿此事成真了。

勃鲁托斯 我不愿,卡修斯,虽然我很爱他。

但是为什么您拉住我久久不放?

您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如果那和

大众的利益息息相关,即使一只眼

看到荣誉,另一只眼看到死亡,

我也会毫无畏惧地面对它们。

因为我喜爱光荣的名字,甚于

害怕死亡,这自有神明作证。

卡修斯 勃鲁托斯,我知道您内心的这种

美德,就像我知道您的面容一样。

哦,荣誉正是我要谈论的题目,

我说不上对于这个人生、您和

其他人作何想法,但就我个人

而言,若是不得不为了自己而

担惊受怕,我倒宁可不要活着。

我生来是个自由人,和恺撒一样。

您也如此,我们和他同样享受过

美馔佳肴,也和他同样能忍耐

严冬的寒冷。曾经有过一次,

天气阴冷狂风怒号,台伯河的浊浪

正愤怒地冲激着堤岸。恺撒对我说,“卡修斯,你敢不敢和我一起

跃入这汹涌的怒涛泅向彼岸?”

我闻声跳下河去,连衣服都没脱,

一边嘱咐他跟在我的身后。他便

照着办了。急流咆哮着,我们用

强健的膂力与之搏斗,抱着拼死的

决心劈开水波,迎着逆流而上。

但是我们尚未抵达预定的目标,

恺撒便喊了起来,“救救我,卡修斯,

我要沉水了!”于是我便把这个

精疲力竭的恺撒,从台伯河的

急流中救出,就像我们的祖先

埃涅阿斯,从特洛伊的烈火中[3]

把老安喀西斯驮出一样。可现在,

这个人成了一尊天神,而卡修斯

则是个可怜虫,只要恺撒漫不经心地

向他点一点头,便不得不低头弯腰。

在西班牙时,恺撒发过一次热病,

当热病发作时,我曾经注意到他

浑身发抖。一点不假,这天神也会

发抖。他那怯懦的嘴唇像逃兵似的

失去了血色;他那使全世界惊惧的

眼神,也黯然失色。我听到了他的

呻吟。是啊,他那条舌头,那条

使罗马人屏气静听,并将他的话语

记载在史册上的舌头,却像一个

害病的女孩似的喊道:“唉,给我

一点水喝,泰提涅斯。”神明啊,

这真叫我诧异万分,这样一个

精神软弱的人,居然会征服这

伟大的世界,独自摘取胜利的桂冠。[欢呼声和喇叭声]

勃鲁托斯 又是一阵欢呼?我敢肯定,这些

喝彩声是因为他们把新的荣誉,

又一次加在恺撒的身上。[4]

卡修斯 哼,伙计,他像克劳索斯一样

跨越这狭小的世界,而我们这些

芸芸众生,却在他两条巨腿底下

行走,探头探脑地为自己寻找那

不光彩的坟墓。人们有时可以成为

自己命运的主人,亲爱的勃鲁托斯,

但我们只是走卒随从。错处不在

我们的命运,而是在于我们自己。

勃鲁托斯和恺撒:“恺撒”这名字

算什么?为什么要比勃鲁托斯更加

响亮?将它们写在一起,您的名字

同样的好看;念在嘴里,也同样的

顺口;称起重量来,它们不相上下;

若是用来招魂,“勃鲁托斯”和“恺撒”

一样能将它们招之即来。凭着天上

众神的名字,我们这位恺撒究竟

吃了什么美食,才长得如此伟大?

时代啊,你真可耻!罗马啊,你那

高贵的血统已经中断!自洪水以来,

可曾见过这样的时代,不曾因为

两个以上的人物而美名永存?

当人民谈论起罗马,至今有谁能说,

她那广阔的城墙之内,只是一人的

天下?要是罗马真成了独夫的卧榻,

居住其间的,就只有他孤家寡人了。

啊,你我都听见我们的父辈说过,[5]

从前罗马有过一个勃鲁托斯,

他不能容忍国家被一个君王统治,

正如不愿让它受制于永劫的恶魔一样。

勃鲁托斯 您对我的一片爱心,我毫不怀疑;

您想鼓动我干什么,我也能猜出

几分。我对这事以及对当前局势

作何看法,以后可以向您陈说,

但此刻却不想细述。我怀着一颗

爱您的心向您恳求,不要采取

进一步的行动。您刚才说过的话,

我愿仔细考虑;还有什么要说的话,

我也将耐心听取,还会专门找一个

时间,来聆听您的高见,并谈出

我的看法。在此之前,我尊敬的

朋友,请您记住:勃鲁托斯宁愿

做一个乡野贱民,也不愿在这

艰难的时世,自称为罗马之子。

卡修斯 我很高兴,我这微弱的言辞,已在

勃鲁托斯心中撞击出火花。[恺撒和随从上]

勃鲁托斯 赛事已毕,恺撒就要回来了。

卡修斯 当他们经过时,去拉一拉凯斯卡的

衣袖,他会用愠愠不平的口气,

告诉您今天发生的有趣事儿。

勃鲁托斯 我会按您所说去做的。可是您瞧,

卡修斯,恺撒的眉间闪动着怒火,

他身后的人个个像遭了呵叱似的:

卡尔帕妮娅的脸色苍白如纸,

西塞罗则两眼通红,一脸苦恼。

就像我们看见他在议会辩论中

遭到元老们驳斥时的那副模样。

卡修斯 凯斯卡会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恺撒 安东尼!

安东尼 恺撒。

恺撒 侍奉我左右的人,应该长得胖胖的,

头发梳得光光的,夜里睡得香香的。

看那个卡修斯,一张消瘦、饥饿的脸;

他心眼儿太多,这种人是危险的。

安东尼 不用怕他,恺撒,他并不危险。

他是个高贵的罗马人,待人友善。

恺撒 但愿他能胖一点!但我并不怕他。

不过,要是我的名字可能遭受

恐惧的伤害,我不知道还有谁

比这精瘦的卡修斯更应让我躲避。

他书读得不少,善于在一旁仔细

观察,看透他人的行动。他不像你,

安东尼,喜欢游戏;他从来不听

音乐,脸上难得一笑,笑起来却是

一副古怪模样,仿佛在嘲笑自己,

为自己轻易笑出声来而感到不屑。

这样的人只要看到别人高过自己,

心里就无法平静,所以,这种人

非常危险。我只是告诉你,什么人

是可怕的,并非我惧怕他们,因为我

永远是恺撒。请你到我的右边来,

因为这只耳朵是聋的。实实在在地

告诉我,你对他究竟是什么看法。[吹号,恺撒与众人下。留下凯斯卡]

凯斯卡 您拉住我外套,有话和我说吗?

勃鲁托斯 嗳,凯斯卡,告诉我今天出了

什么事,恺撒看上去一脸不高兴。

凯斯卡 怎么,您刚才不是和他在一起吗?

勃鲁托斯 要是我在,就不会向凯斯卡打听了。

凯斯卡 喔,有人向他献上一顶王冠,当王冠献上时,他用手背把它挡了回去,于是民众便欢呼了起来。

勃鲁托斯 那么第二次欢呼为的是什么?

凯斯卡 呃,也是为了那件事。

卡修斯 他们欢呼了三次,这第三次为的是什么?

凯斯卡 呃,也是为了那件事。

勃鲁托斯 他们把王冠三次献给他吗?

凯斯卡 啊,正是。他三次把王冠推掉,一次比一次来得更加谦和;而每推掉一次,我身旁好些人便发出一阵欢呼。

卡修斯 向他献上王冠的人是谁?

凯斯卡 嘿,是安东尼。

勃鲁托斯 把献冠的情形告诉我们,好凯斯卡。

凯斯卡 要我把当时的情景叙说一遍,我宁可被吊死。那不过是蠢事一桩,我连看都没有正眼看它一下。只见马克·安东尼给他献上一顶王冠——但这也算不上什么王冠,只是一个花环而已——而且,正如我刚才跟你们说的,他把它推掉了一次。但是虽然是拒绝,依我看来,他心里却巴不得把它接过来。于是,他再次献上,而他则再次推掉,但依我看来,他很不情愿地将手指从那花环上挪开。于是,他第三次献上,而他则第三次推掉。当他拒绝的时候,那些乌合之众高声狂叫,拍着他们粗糙的手掌,把他们满是汗臭的睡帽抛向天空,把他们的口臭散布在空气之中,为的是恺撒拒绝了王冠,结果差一点把恺撒熏死,他晕倒在地上了。至于我,我不敢笑出声来,惟恐一开口就把那污浊的空气吸进肺腑。

卡修斯 小声一点,我求您;什么,恺撒晕过去了?

凯斯卡 他在广场上倒了下来,嘴里吐着白沫,连话都说不出来。

勃鲁托斯 看来恺撒的癫痫病发作了。

卡修斯 不,恺撒才没有癫痫病呢;倒是你、我,还有老实的凯斯卡,我们才会有这种倒下去的病。

凯斯卡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但我敢肯定恺撒确实倒了下去。要是这些乌合之众没有像他们在戏院子里那样拍着手,对恺撒发出嘘声,我就是个说谎话的混蛋。

勃鲁托斯 他醒过来以后说了些什么?

凯斯卡 哎呀,在他还没有倒下之前,当他看到那些芸芸众生因为他拒绝了王冠而欢欣雀跃时,他就拉住我要我给他解开上衣,露出他的咽喉来任他们宰割。倘若我是一个干体力活儿的人,我肯定会照他的吩咐去做,要不然就让我跟这些无赖一起进地狱吧。就这样,他倒了下去。当他醒来以后,他说如果他做过什么不合适的事,或者说过什么不合适的话,他希望他们原谅他这个有病的人。在我站立的地方,有三四个荡妇喊道:“唉,好人儿!”真心诚意地原谅了他,但是不必把她们的话当回事儿,要是恺撒刺死她们的母亲,她们也会这么做的。

勃鲁托斯 这以后,他就一脸不高兴地走了?

凯斯卡 嗯。

卡修斯 西塞罗说了些什么?

凯斯卡 嗯,他说的是希腊话。

卡修斯 他的大意是什么?

凯斯卡 不行,要是我把那些话告诉了您,我以后再也不敢正面瞧您了。但那些听懂他话的人都互相笑笑,摇着头。至于说到我,我对他的话真的一句都不懂。我再来给你们讲点儿别的新闻:玛罗勒斯和弗莱维厄斯因为从恺撒像上扯下彩带,已被剥夺了发言权。再见吧,要是我没有忘记的话,蠢事还不少呢。

卡修斯 您今晚愿意和我共进晚餐吗,凯斯卡?

凯斯卡 不,我已经有了约会。

卡修斯 那么明天陪我吃饭好吗?

凯斯卡 嗯,要是我还活着,要是您的心思没变,要是您的饭值得一吃的话。

卡修斯 好,我等着您。

凯斯卡 就这样。二位再见了。[下]

勃鲁托斯 他怎么变得如此迟钝呆板,以前

上学的时候倒是非常聪明伶俐的。

卡修斯 他现在正在从事着一桩勇敢而

高尚的大事业,不管他装出一副

多么迟钝的模样,他的粗鲁对于

他的智慧,倒是一种调味品,

使人们在咀嚼他的话语时,感到

兴味盎然。

勃鲁托斯 这话不错。现在我得向您告辞了。

明天您倘若愿意和我谈谈,我会

到您的府上拜访;或者,要是您

愿意光临舍间,我一定在家恭候。

卡修斯 我会来的。在此之前请留意这个世界。[勃鲁托斯下]

好,勃鲁托斯,您为人正直高尚,

但在我看来,您高贵的气质也可能

引向它的反面;所以正直的人应该

和正直的人朝夕相处,因为有谁能

坚定得不受任何诱惑呢?恺撒待我

确实不好,但他却喜欢勃鲁托斯。

倘若我和勃鲁托斯掉换个位置,

他不会来挑唆我的。今天夜里,

我会将几封匿名信丢进他的窗里,

用的是不同的笔迹,就像出自于

好几个市民,诉说罗马人民对他的

敬仰之情,隐隐约约地向他暗示

恺撒的那颗狼子野心。信投出后,

 让恺撒去稳坐他的王位吧,我们会

 动摇他,否则眼看要受难受灾。

第三景 同前,街道

[雷电交加。凯斯卡和西塞罗上]

西塞罗 晚上好,凯斯卡,您送恺撒回家了?

您为何气喘不休,把眼睛睁得老大?

凯斯卡 当世俗的权势摇摆不定地战栗着,

您仍然无动于衷吗?哦,西塞罗,

我曾见到过暴风雨,那咆哮的狂风

折断了多节的橡树;我还见到过

那野心勃勃的海洋汹涌澎湃,白沫

四溅,一直冲向黑压压的云端。

但是直到今晚,直到此刻为止,

我还从未见过这种掉下火团来的

暴风雨。要么是上界爆发了内战?

要么是人间的傲慢触怒了众神,

使他们决意将这世界毁灭?

西塞罗 啊,您还见到什么奇特的事吗?

凯斯卡 一个卑贱的奴隶,这可是亲眼所见,

他举起一只左手,上面燃烧着烈焰,

就像二十支火炬合在一起;但他

既不觉疼痛,手上也没有灼伤的

痕迹。此外,我还在圣殿旁遇到

一头狮子,它瞪大眼睛凝视着我,

恶狠狠地打我身边走过,却没来

惹我,到现在我还没有将剑收起。

还有一百个吓得面如土色的女人,

瑟瑟地缩成一团,信誓旦旦地说

她们看见一个浑身着火的男子

在街上徘徊不停。而昨天正午时分,

夜枭竟然栖息在广场上,发出

凄厉的尖叫。当这些奇怪的预兆

在同一时刻出现,谁也不能说“这是自然现象,自有其存在的

理由”。因我相信它们是不吉之兆,

预示着重大的变故即将到来。

西塞罗 确实,这是个反常怪异的时世。

不过人们会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思,

对这些事件作出随心所欲的解释。

恺撒明天会去圣殿吗?

凯斯卡 他会去的,因为他曾叫安东尼

给您传话,说他明天要去那里。

西塞罗 那么晚安,凯斯卡:这样反常的

天气还是待在家里好。

凯斯卡  再见了,西塞罗。[西塞罗下][卡修斯上]

卡修斯 谁?

凯斯卡   一个罗马人。

卡修斯听口气您是凯斯卡。

凯斯卡 您耳朵真好,卡修斯,多可怕的夜晚!

卡修斯 对于诚实的人,这是个可爱的夜晚。

凯斯卡 有谁见到过这么险恶的天气?

卡修斯 地上充满罪恶,天上自会有灾祸。

就我而言,我刚才在街上游荡,

将自己交给这可怕的夜晚,就这样

敞开衣襟,凯斯卡,如您所见的,

袒露着胸膛去迎接那雷霆和霹雳;

当闪电的蓝色光叉似乎要撕裂

那苍穹的胸膛,我便迎了上去,

使自己成为那霹雳打击的目标。

凯斯卡 但您为何要如此蔑视天庭呢?

当万能的天神向我们传送如此

可怕的天象来惊吓我们的时候,

我们只有惊恐战栗的分儿。

卡修斯 您真是迟钝得可以,凯斯卡,

您缺少那种罗马人应有的活力,

否则便是将它藏而不用。您看到

上天发怒的奇特景象,便脸色

发白,呆若木鸡;但是,倘若您能

考虑一下它的真正原因,为什么

会有这些火团,这些游荡的鬼魂,

这些鸟兽都一反常态,显现出

奇模怪样;为何老人儿童和愚人,

都会说起预言;为何一切事物都会

远离常规,远离它们的天性,远离

本来面目而变得怪异诡谲;您便会

发现,上天在它们身上注入灵气,

借助它们向人们发出警告,预防那

异常的变故。凯斯卡,现在我可以

向您提起一个人的名字,他就像

这可怕的夜,发出雷鸣和电闪,

震裂坟墓,像圣殿旁的狮子一样

发出怒吼;就个人的行动而言,

此人并不比你我更有力量,然而

他的威势却与日俱增,就和这些

异兆一样令人可畏。

凯斯卡 您指的是恺撒,是吗,卡修斯?

卡修斯 且不管他是谁。罗马人现在有着

和他们祖先一样的筋骨和手脚;

可是,这不幸的时世!我们父辈的

精神已经死去,我们却被母亲的

灵魂所统治,我们的重轭和苦难,

显示出我们缺乏男子汉的阳刚之气。

凯斯卡 不错,他们说元老们明天就要

立恺撒为王,他将在陆地和海上,

在一切地方加冕称王,却万不能

在这儿做意大利的霸主!

卡修斯 我知道我的刀该用在什么地方,

卡修斯将从奴役下解救出卡修斯。

就在此地,众神啊,你们使软弱

变为刚强;就在此地,众神啊,

你们把暴君击败。无论石造的塔,

还是铜铸的墙;无论憋闷的地牢,

还是坚固的铁链,都不能拘禁住

坚强的心灵。但生命厌倦于这些

尘世的束缚后,决不会缺少解脱

自身的力量。要是我知道这一点,

让整个世界也知道,我随时能挣脱

我身上所承受的暴政的压迫。[雷声继续]

凯斯卡     我也能够,

每一个被束缚的奴隶,都可以

用他们自己的手来挣脱锁链。

卡修斯 那么,为什么要让恺撒成为暴君?

可怜的人!我知道他只是因为看见

罗马人都是绵羊,所以才做一头狼;

罗马人要不是驯鹿,他也成不了

狮子。谁急于烧起一场大火,必须

先从柔弱的草秆燃起。罗马只是

一堆废物,一堆垃圾和糠屑草料,

用来点亮恺撒这么个卑劣小人!

可是,唉,天哪,您引我说了些

什么?也许听我说话的是个驯顺的

奴才,那么我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但我已有准备,对危险已毫不在意。

凯斯卡 您在对凯斯卡说话,他不是一个

摇唇鼓舌搬弄是非之徒。握住

我的手,去鼓动那些忿忿不平的

民众,把他们集合起来,我愿意

一马当先踊跃向前。

卡修斯 那就一言为定。

凯斯卡,现在我要告诉您,我已

说动了好几位生性高贵的罗马人,

和我一起去干一番事业,一番

高尚而危险的英雄业绩。我知道

他们此刻正在庞贝剧院的门廊下

等我,在这样一个可怕的夜晚,

街上万籁俱寂,阒无一人,天色

是那样的昏暗无光,一如我们

所要干的事情那样,充满着血腥、

烈焰和恐怖。[奇纳上]

凯斯卡 请回避一下,有人匆匆地走来。

卡修斯 那是奇纳,他走路的样子我认得出,

是自己人。奇纳,您急急地去哪儿?

奇纳 去找您。那是谁?梅特勒斯·辛伯吗?

卡修斯 不,这位是凯斯卡;我们计划的

参与者。他们在等我吗,奇纳?

奇纳 您在这儿我很高兴。多可怕的夜晚!

我们中间有两三个人见到异象呢。

卡修斯 他们在等我吗?请告诉我。

奇纳    是的。

啊,卡修斯,但愿您能把高贵的

勃鲁托斯争取到我们一党来——

卡修斯 放心吧,好奇纳,带上这封信,

别忘了把它放在执政官的坐椅上,

只有勃鲁托斯有可能发现它;

把这一封丢进他的窗户,这一封

用蜡粘在老勃鲁托斯的铜像上;

事成后回庞贝剧院的门廊见我们。

勃鲁托斯和特里波涅斯都到了吗?

奇纳 除了梅特勒斯·辛伯外都到齐了,

他去您府上找您了。好,我得快走,

遵照您的吩咐,把这些信都放好。

卡修斯 事情办完后就到庞贝剧院来。[奇纳下]

来,凯斯卡,我们俩在拂晓之前

还得去勃鲁托斯府上见他一面,

他已有三分属于我们,只要再

见一次,他就完全是我们的人了。

凯斯卡 哦,他在人民心中享有崇高地位,

那些在我们似乎是罪恶的事儿,

他一点头,就像最辉煌的点金术,

转眼成了高尚而仁义的善举。

卡修斯 关于他,他的价值及我们对他的

迫切需要,您已说得明明白白。

我们走吧,现在已过了半夜,

拂晓前,我们会去唤醒他,然后

把他的心思了解得一清二楚。[两人下]

[1] 指恺撒在公元前45年3月17日在蒙大战役击败已故敌手庞贝的儿子们,从西班牙班师回国一事。

[2] 卢柏克节,每年2月15日罗马人纪念畜牧神卢柏克斯的节日。

[3] 埃涅阿斯系特洛伊王子,特洛伊遭希腊人劫掠后,他随伙伴从海上出逃,逃走时身背老父安喀西斯。见维吉尔叙事诗《埃涅阿斯纪》。

[4] 克劳索斯系希腊罗得港口一巨型雕像,此处指恺撒而言。

[5] 指勃鲁托斯的祖先卢修斯·勃鲁托斯,曾将统治罗马的暴君塔昆驱逐出境。

第二幕

第一景 勃鲁托斯家的花园

[勃鲁托斯上]

勃鲁托斯 嗨,卢修斯,嗨!

我无法根据星辰的运行,来猜测

此刻离天亮还有多久。卢修斯,

喂!但愿我也睡得像他那样熟。

喂,卢修斯,喂!醒醒,卢修斯![卢修斯上]

卢修斯 您叫我吗,我的主人?

勃鲁托斯 到我书房去拿一支蜡烛,卢修斯。

蜡烛点亮后,到我这儿来叫我。

卢修斯 是,我的主人。

勃鲁托斯 他肯定已死到临头了,至于我,

我没有什么个人的原因要反对他,

只是为了大众的利益:他将戴上

王冠,这会不会改变他的天性,

是一个问题。阳光明媚的日子,

会孵出蝮蛇,所以行人必须提防。

让他戴上王冠,那样我们等于给他

按上一个毒刺,他可以用这毒刺

随意加害于人。一旦威权与怜悯

分道扬镳,威权就会被滥用;

说起恺撒,说实在的,我还没见过

他什么时候只凭着感情支配,

而不受理智的约束。但根据通常的

经验,微贱是野心的阶梯。攀援者

仰起的脸,总是朝向这梯子。当他

一旦登上最高一级,便转过身去,

把背对着这梯,只顾放眼云霄,

对过去所依持着登高的最初几级

嗤之以鼻。恺撒何尝不会这样?

所以,惟恐他如此,必须有所提防。

他目前的行为构不成我们反对的

理由,由此就得这样说:照他

现在的地位,若再扩大权力,便会

走向极端。因此,且把他当作一颗

蛇蛋,一旦孵出便会显出害人本性,

不如趁他还在壳里便将它杀死。[卢修斯重上]

卢修斯 主人,您书房里已经点起蜡烛。

我在窗口找打火石时,发现这封信,

就是这样封好的。我明明记得,

我去睡觉时这儿并没有什么信。[把信递给他]

勃鲁托斯 你再去睡会儿吧,此刻天还没亮。[1]

孩子,明天不是三月十五日吗?

卢修斯 我不知道,主人。

勃鲁托斯 去看看日历,回来告诉我。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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