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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4 23:5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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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济人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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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谈判(下)

重庆谈判(下)试读:

第十章

翌日淸晨,蒋介石坐在他那辆锃亮的黑色轿车的后座,从德安里官邸向九龙坡机场疾驶而去。时值秋收季节,重庆郊外的田野上,稻穗沉甸,接连不断,在公路两侧枝叶正茂的桉树林带的映衬下,更是一派丰收的景象。

蒋介石对身旁的赫尔利道:“大使先生,你很快又可以吃到美国的大米啦!哦,你的家乡俄克拉荷马州除了出产石油而外,也生长大米么!”“大米?我对大米不感兴趣!”满脸愁云的赫尔利耸耸肩膀道,“虽然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虽然我来中国以前,知道你们的农民比我们的农民更加贫穷:地租、賦税和髙利贷,大部分收成要拿去交租,什么东西都要纳税,从土地直至饭锅和门窗……”赫尔利突然扭过头来;“但是,委员长先生,我只有到了重庆,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个月,我才相信了法国的社会史学家和汉学家比昂科先生得出的结论,那就是,在中国,永远的贫穷、凌辱和夭亡将是近五亿人民仅有的前途!”

蒋介石笑了笑,他自然明白这位性格古怪的美国人在借題发挥,用以发泄一种烦躁的大失所望的情绪:

大使先生,法国人的结论我们可以不去管它。对于你来说,中国的前途其实是可以光明,也可以黯淡的。因为你需要带回美国的,仅仅是一张纸,一张被称作《会谈公吿》的纸。老实说,我至今没有搞清楚,当张群先生将装帧得如此精美的《会谈公告》文本交到了你的手上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加以拒绝呢?”“因为这是一场骗局!”赫尔利挥舞着双臂,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广委员长先生,四天之前,当我以重庆大使馆的名义询美国国务院报告,在中国政府谈判人员和中共代表双方的诚恳请求之下,为着获致协议予以帮助,而把离华日期延至今日的时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哼,这意味着华盛顿开始分分秒秒地注视我,点点滴滴地注视谈判桌上的变化。可是,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有的只是谎言和阴谋……”

坐在轿车前座的张厉生这时掉过头来了。这位参加过重庆谈判的国民党内政部长,用一种当事人的口吻道:“大使先生,邵力子先生起草的《会谈公告》我已看过,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实之处呀!而且,我觉得变化还是有的。比如说,中共代表提出的关于释放政治犯问题,政府方面不是作了准备自动办理的表示,中共方面可以将应释放之人提出名单吗?”

赫尔利恶狠狠地瞪了张厉生一眼:“准备?可以?你把我当成了三岁的小孩是不是!就算是你们不愿意为我着想而为你们自己着想,为你们所需要的国际影响着想,为你们所需要的美元和武器装备着想,难道在我今天离开重庆之前,你们连装璜门面的事情都不知道做一点儿么?”“我明白你的意思,大使先生。”蒋介石佯装笑脸道,“可是,释放谁呢?一般的政治犯放与不放都差不多,引不起社会舆论和新闻媒介的注意。重要的政治犯呢,情况我又不太清楚,虽然中共方面似乎有过什么名单。”

赫尔利满面愠色道:“中共方面的名单你可以视而不见。但是,委员长先生,前天放在你案头的那份来自菲律宾的电报,你也熟视无睹么?嗯,我倒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可以背得一字不漏:蒋、毛二公暨国民参政会诸先生钧鉴:菲岛洪门团体举行九,一八十四周年纪念宣传大会,一致通过要求政府释放张学良、叶挺暨全国政治犯,并取消保甲及新闻检查制度,严惩汉奸,肃清曰伪法西斯残余,实现真正民主政治。临电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蒋介石结结巴巴地道:“那份电报……我自然是知道的。昨天的菲律宾《华侨导报》上面不是也登出来了么,现在的问题在于……张学良策动兵变,图谋不轨,实乃民族之罪人,当不在释放之列……至于叶挺,虽属共军将领,中共也曾要求释放,但是,眼目之下,我尚不知道此人究竟被囚禁在何处哩……”

轿车内的谈话被阵阵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当然,他们的心也在颠簸。不管是忧心忡忡的赫尔利,旁若无事的蒋介石,还是闭目养神的张厉生。

说来奇怪,当赫尔利登上了那架标名为“美国姑娘”的银色座机,黑色轿车从九龙坡机场掉过头回驰德安里官邸的时候,虽然公路依旧坑坑洼洼,但是蒋介石和张厉生不再感到颠簸了。“这个大使先生,不,这个美国佬,真是愈老愈天真啦!”张厉生掉过头,眯虚着眼睛道他为了使自己在华盛顿站稳脚跟,竟不惜拿我们的立场和原则与中共作交易。哼,早知如此,当初还真应该按照马歇尔将军讽刺他的话去办:期望中国人千脆给他四五个姑娘,让他老老实实,不要乱说乱动……”

蒋介石抿嘴笑道:“他现在只好在空中云雨一番了。嗯嗯,张部长,你在地上的事情办好了吗?我是说,叶挺已经被押解到重庆来了吗?”

张厉生昂首挺胸地道:“报告委员长,叶挺转押到重庆已有一个礼拜了。八月二十八日,哦,就是毛泽东从延安飞抵九龙坡机场那天,叶挺由恩施起押赴渝的。现仍囚禁在歌乐山中美合作所红炉厂监狱,也是三年前他第一次被关押在重庆的地方。”“很好、很好!”蒋介石频频点头道我们既然已经说了不知叶挺在何处,他来重庆的消息就必须严加封锁,尤其是在国共会谈期间,万万不可走漏了风声!”

张厉生忽地面有难色,而且说话的声音也突然小了:“报告委员长,有可靠消息说,叶挺在转押到重庆的翌日上午,趁尚未押往监狱之前,嘱叶正明、叶华明、叶扬眉三子女,逃至曾家岩五十号。这是说,目下局外人尚不知叶挺在渝之事,但是毛泽东和周恩来无疑已经知道得淸淸楚楚,所以……”

蒋介石恶吼一声道:“所以个屁!知道吗?毛泽东和周恩来现在有了炮弹啦。这发炮弹只消命中会谈中的一个条款,其他条款将防不胜防,甚而至于不攻自破!嗯嗯。平常谁都知道防患于未然,可是为什么偏偏有人一错再错呢?我问你,前次叶挺被关押在重庆的时候,是不是曾托人给郭沫若带去一封信?”“是的、是的!报告委员长,这封信已被中美合作所查获。不过,从内容上讲,似乎对党国之利益并未构成威胁张厉生眨巴着眼睛:“哦,信是这样写的:沫若兄,在囚禁中与内子第二次聚会,昼夜长谈二十四小时,曾说及十五日将往祝郭沫若兄五十大庆,戏以香烟罐内圆纸片制一文虎章,上写寿强肖伯纳,骏逸人中龙两句以祝。后又自思,不如改为下二句为佳:寿比肖伯纳,功追高尔基……”

蒋介石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我对信的内容不感兴趣。听说叶挺在监狱里的署名叫做六面碰壁居士,那就加强防范,让他继续碰壁好了!嗯嗯,不晓得为什么,我现在对国共会谈的事情不感兴趣。你知道的,赫尔利在重庆的时候,政府方面参加会谈,那是谈给他听的。从今天开始,听众走了。既然听众走了,那么这个会谈还有什么必要逬行下去呢?”“不,不,报告委员长,听众走了,可是观众来了!”张厉生慌忙打开他的公文包,从中取出一张报纸,“喏,这是今天重庆出版的菲律宾《华侨导报》,上面有一篇社论,标题叫做《延续中的国共谈判》……”

蒋介石靠在轿车后座上:“你念几段给我听听吧,嗯嗯,张部长,最好能够让我看见这些观众的眼睛,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张厉生打开报纸,先念上一段:“计算起来,谈判已将近三周了,而尚未有任何初步协定公布。国民政府发言人曾宣称;国共两党对宇避免内战,已采取最有效的办法,并称两党会谈将有好消息发表。这些固然反映了全国人民的迫切要求,同时,我们也相信,处于今天全国人民和平民车的有力要求下,重庆当局是再不能不考虑其态度了。今天谈判的拖延,显然看出国民党方面还未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拖延谈判在国民党想来或许有下列好处——”

张厉生停顿片刻,欲言又止。

蒋介石闭着眼睛道广念下去,念下去,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张厉生才又念上一段:“首先,借此迅速完成各大城市的军事占领。其次,一面谈判,一面命令胡宗南、傅作义、汤恩伯率部向华北推进,尽可能多得到一点地方,作为加强谈判的荸础。但是从我们看来,国民党能够想到的,也许中共亦早已想到了。当然,问题的实质不在这里,而在于全国能够实行民主、和平、团结。只要能够实行,华北华中的地区,敌后庞大的抗日军队,便是属于全国民主政权的财产了,即国民党统治区皆属于民主联合政权的辖地。事既如此。国民党又何必为地区城市而拖延其造福于全国全民,各党各派的和平谈判呢?”

张厉生的目光离开报纸,偷偷地看了蒋介右一眼,当他发现蒋介石的手指竟随着声音的节奏,轻轻地拍打着后座座垫的时候,禁不住赶紧把下一段念了出来:“还有一些事实,也不该在谈判中出现的,比如说,通过美国对延安的消息的封锁,企图使中共军队的存在,再一次在世人的目光中消失,以便削弱谈判中的中共及民主力量的政治影响;另外,重庆方面仍然通过敌伪反共,在上海如此,在南京也如此。甚至为了阻止民主运动的扩大,还命令敌伪维持治安交通,这种宁赠友邦,不与家奴的做法,是违背今天和平民主原则的;再有,重庆方面一些人士又隐隐约约要把国民大会马虎地召开,草草完成所谓国家的民主化。这几个事实,我们认为对目前延续中的国共谈判,非常有害……”

蒋介石的眼睛突然睁开了:“非常有害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些说三道四的袖手旁观者!嗯嗯,他们的眼睛里面,有的只是对政权与权力的仇恨和嫉妒。就像在门缝中悄悄窥视一个刚从浴缸里站起来的女人那样,他们的目光是饥饿的,更是贪婪的。虽然事情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是,我想,这篇社论对我们的最大帮助,就在于它告诉我们必须想办法去对付这些人!”

张厉生自作聪明地道:“对付这些人的办法就是委员长方才讲的办法:既然好心的听众走了,不怀好意的观众来了,我们还有什么必要把这个会谈继续下去呢!哦,依我之见,我们干脆从明天开始,把德安里一〇—号的大门紧紧关闭起来,如果有必要的话,再加上一根顶门杠之类的东西广“没有必要,没有必要!”蒋介石摇摇头,却眯眼笑道,“张部长,这是你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虽然兵书云:兵来将挡,水来土囤,然而但凡蛊惑人心的洪水猛兽,靠抵挡和堵截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蒋介石转动着他的眼珠子:“那么,什么才是我们解决问题的办法呢?嗯嗯,不靠堵截就要靠疏导,情形就像江河上面的分洪大堤那样,让我们去牵着人心走,而不要让共产党把人心都给抓去了!有鉴于此,我们德安里一〇—号的大门还得开着,大大地开着。至于会谈的次数嘛,则相反要减少,大大地减少……”

张厉生双手一拍,媚态十足地道:“我懂得委员长的意思了!大门开着,是开给老百姓看的;会谈减少,是减给共产党看的。当谈判桌上空空如也的时候,我们需要放点,儿东西进去。当大门里面稍有动静的时候,我们需要取点儿东西出来。哦,当然,这进进出出之间,便是我们《中央日报》与《和平日报》的事情了。”

蒋介石的脸色严峻起来:“《中央日报》与《和平日报》不行,如同共产党不用《新华日报》和《解放日报》,而偏偏用了重庆的《华侨导报》来为他们说话那样,我们怎么能够直来直去而不懂得曲径通幽的道理呢?嗯,张部长,你现在要在重庆尽快地找到一家报纸,以便我们随时随地从中放进或取出一点儿我们需要的东西!”“报告委员长,最大的希望就是《大公报》了。记得上月二十日,委员长发一哿电给毛泽东,重申前请,惠然一行,以定大计,结果翌日便有《大公报》发表了题为《读蒋主席再致延安电》的社评,对委员长的哿电作了极有影响的全面支持——”张厉生的记性倒是惊人的广那篇社评的末尾是这样写的:最后,我们愿附带表示一点希望,大家既然都希望毛泽东先生能够前来重庆,先要保持一个能使毛先生到来的空气与环境,凡是可能刺激感情的言论与宣传,各方面都应该持重莫发……”

蒋介石迫不及待地道:“很好、很好!中庸之道,不偏不倚,我需要用来替我们说话的,正是这样的一家报纸。嗯嗯,张部长,你今天上午去《大公报》馆,会一会该报主笔王芸生……”

王芸生办了几十年的报纸,可是,只有今天下午因为毛泽东应邀前来《大公报》馆的缘故,他才有幸成了一位新闻人物。新闻人物的外表似乎是重要的,所以,午饭过后,他便换了件质地皎好的府綢长衫,虽然折皱还是新鲜的,而且浑身焕发着股股樟脑丸的味儿。

他刚刚站在李子坝建设新村的报馆正楼门口,伴随着喇叭声响,两辆汽车已经驶进院内,停在他的跟前了。

前一辆走出了毛泽东。

后一辆走出了周恩来和董必武。

王芸生慌忙迎上前去,与他们握手,与他们寒喧,然后领着他们走进正楼大门,步入被装扮得焕然一新的二楼“季鸾堂”内。

毛泽东落座楠木雕花椅之后,伸手指了指悬挂在堂内正中壁头上的烫金横匾道:“这间屋子取名叫做季鸾堂,大概是指张季鸾先生慷慨解囊,出资修了《大公报》这幢楼房的意思吧?”

王芸生欠了欠身道:“是的、是的。不过,从眼前来讲,《大公报》是吴鼎昌先生、胡政之先生和张季鸾先生三个人办的。它的资金来源比较单纯,主要的还是吴鼎昌先生的五万元。当然罗,胡先生和张先生也是有钱人家,用共产党的话来说,他们都是大资产阶级的大知识分子,所以,日常中的大贴小补,他们仍是免不了的。”

毛泽东却摇了摇头:“从资金的性质来看,我觉得事情不那么单纯了。诚如王先生所说,《大公报》的资金虽然主要来自吴鼎昌先生,但是他是北四行的首领,自然同这个集团联系。盐业、金城、中南、大陆四银行,里面有官僚资产阶级的资本,也有民族资产阶级的资本。而资本的这种不单纯的性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大分报》的不单纯的宗旨。至于贵报所联系的社会人士,他们所代表的社会阶层就更广泛更复杂了……”

听着听着,王芸生不禁暗暗吃惊。虽然毛泽东使用的,是共产主义学说中的阶级分析法,但是,对一个长期生活在延安的政治家来说,能够把重庆的一张报纸分析到这种了如指掌的地步,他也算是口服心服了。

毛泽东却谈兴正浓地继续道:“倘若要作具体分析,《大公报》的三位老板也是有所不同的。吴鼎昌先生是个典型的官僚政客。他一生只想升官发财。他参加了革命的同盟会而不去革命,钻进研究系,钻进安福系,钻进政学系,最后用《大公报》作政治资本钻进了蒋委员长的怀抱。”毛泽东从衣兜里摸出一支香烟,只是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胡政之先生则是个典型的文化政客。他曾经钻进安福系打了个滚,感到作官没有前途,于是很快就钻了出来,决心从事新闻事业。当然,就胡政之先生而论胡政之先生,他有旺盛的事业欲,有指望作官,却从事政治投机,办报已有相当成就,最后年是唯利是图。至于张季鸾先生嘛,他无疑是个典型的封建文人了。他有浓厚的政治兴趣而标榜超党派,他才华横溢却好名喜势,最后也必将为蒋委员长所青睐,所利用。嗯,王先生,你觉得我的话过于严重了吧?”

王芸生多少有些窘迫地道:“无所谓、无所谓!能够听到毛先生如此坦率,如此真诚的谈话,吾人便甚感心满意足、三生有幸了!至于谈话内容之是非得失,我倒以为是次要的……”“不、不,我不敢苟同王先生的这个说法。”

毛泽东微微笑道,“什么人对什么人说了话,这实在是不值一文钱的事情,而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什么话。究竟探讨了什么对国家对人民负责任的问题,这才是至关重要的呵!”毛泽东点燃香烟,猛地吸了一口:“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吧。以我之见,在这样的一个历史时期,一张中国大资产阶级的政治性的报纸,同这个时期的中国大资产阶级的政治代表蒋介石先生搭上关系,乃是逻辑的必然。一般人说《大公报》现在成了政学系的机关报,其实它已超过了这种界线,而是直接为国民党统治集团服务的了。当然,王先生,我这样说话的时候,批评的对象并不包括你。因为在贵报工作而且发生着影响的人,他们属于资产阶级的各个阶层,其间不乏爱国主义者,也有一些进步的知识分子……”

周恩来插话道:“在我们看来,王先生便是这些进步的知识分子的一员。因为如此,毛先生今天不仅是来会见你的,也是来感谢你的呢!”“感谢我?”王芸生惊目圆睁,诚惶诚恐地道此话大概说反了吧。毛先生应蒋主席之邀,迢迢千里翩然到渝,中国永久和平局面,可期实现。所以我在《大公报》为此发表的社评《毛泽东先生来了》里说,我们高兴,我们感谢我们谨以中国言论界一分子的资格,向毛先生敬表一些高兴与感谢之忱……”

周恩来忍俊不禁道:“王先生有所不知,毛先生需要感谢你的正是由你主笔的这篇社评。当然,毛先生指的不是你刚才提到的句子,而是这篇社评的最后一个段落。哦,你还记得这个段落都有些什么文字吗?”“记得。凡是我写的文章,我都背得出来。”王芸生眼睛一闭,果然滴水不漏地背诵起来广:“说来有趣,中国传统的小说、戏剧,内容演述无穷无尽的离合悲欢,最后结果一定是一幕大团圆。以悲剧始,以喜剧终,这可说是中国文学艺术的嗜好。有人以为艺术可以不拘于一格但中国人也有他的传统埤爱,我们宁愿如此。现在毛泽东先生来到重庆,他与蒋主席有十九年的阔别,经长期内争,八年抗战,多少离合悲欢,今于国家大胜利之日,一旦重新握手,真是一幕空前的大团圆!认真的演这幕大团圆的喜剧吧,要知道,这是中国人民所最嗜好的!”

毛泽东喷啧连声道:“好文章、好文章!这篇社评我已经看过几遍了至今仍觉得余味无穷哩。王先生,你写出了人民的心声,人民的愿望,这是很不容易的,我需要感谢你的,正是这篇文章的人民的属性。人民这两个字,人人都在用,希特勒的战旗上写着人民,蒋委员长的战旗上也写着人民,可是他们能够把人民的利益和他们自己捆绑在同一架战车上吗?如果不能够,他们又何必这样文过饰非甚至掩耳盗铃呢!”

王芸生愣愣地望着毛泽东,脸上却一阵子灰白,一阵子绯红。隔了半晌,他始得鼓足勇气道;“我为《大公报》写社评,从抗日战争初期算起,至今也有八年之久了。老实说,能够得到毛先生如此崇高的褒奖,此生尚属第一次。当然,有褒便有贬,有奖便有惩,于我而言,更是将前不邀功后不避罪置之座右。所以,当毛先生只字未提我写的另一篇社评《为晋南战事作一种呼吁》的时候,我倒想斗胆问一句,关于恩来先生和我的这场笔墨官司,莫非你至今不曾知道么?”“知道当然是知道的,略知一二,语焉不详罢了。”毛泽东也愣愣地望着王芸生,“几年前的事情了,有旧话重提的必要么?”

王芸生语态坚决地道:“有必要,有必要!既然毛先生光临报馆,赏了吾人的脸面,我等投挑报李,交友交心,就务须把这件事情当着诸位的面说个透澈,不然的话,这是我的一块心病哩!”“也好,也好,朋友之间,无话不谈嘛。”董必武捋了捋他的胡须。“当时我正好在重庆,目击了这件事情的全过程。有道是厂当事者迷,旁观者清。那就先让我来说上几句吧。”这位老资格的共产党人道:“事情“引起,还是王先生的那篇《为晋南战事作一种呼吁》。本来,皖南事变的发生,就为国共两党关系笼罩上了一层阴影,可是你在《大公报》上却重复了国民党方面所谓八路军不抗日,打中央军的谣言,指责十八集团军集中晋北,迄今尚未与,友军协同作战而应立即赴援中条山等等。这样,《大公报》以第三者的身分,把国共之间还限于一定范围的矛盾斗争,在报端公开化了。”

董必武有理有据地道:“事实上呢?由于蒋先生的军事集团忙于内部摩擦,对日作战消极,所以在中条山战役中,日寇乘机调动五万多人的兵力,在山西西南部黄河北岸发动攻势。而蒋先生在这个地区驻有二十五万人马,因其以反共为主要任务,对日寇进攻采取避战的方针,故一触即溃,丧师七万之众引起国内舆论的强烈不满……”

王芸生吞吞吐吐地道:“董先生有所不知,就在舆论哗然的时候我们。收听到了日军驻华司令部对晋南战事进行评述的广播。据日本军方分析,我方战败的原因在于卜八集团军迅速撤回陕北,不同中央军配合作战,甚至还有部分中共军队乘机扩大地盘。当然,规在想来。这极有可能是口军玩弄的伎俩,用以分化国共关系。但是当时我的确是没有想到的,所以,所以……”“所以陈布雷先生就来找你了。”董必武淡然一笑道,“诚然,这仍旧不是你的过错。蒋先生为了掩饰自己失败的责任,便嫁祸于共产党及其军队,竭力对日寇的谣言加以呼应。这样,王先生的大作问世,《大公报》在客观上也就起到传播敌寇的谣言的作用了!”

王芸生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他万不谙连陈布雷夜访《大公报》的事情董必武都知道。事既如此,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周恩来却说话了:“王先生。我今天也要向你说明一点:为着反击顽固派,我们不得不从反驳你的大作入手,于是由我写了《致大公报张季鸾、王芸生两先生书》,发表在《新华日报》的《增刊》上。虽然我的这封信编排到了第三版,以表示共产党人并不把这次由《大公报》社评引起的风波看得过重,但是毕竟点了贵报的名,又点了两位先生的名,想必你不会见怪吧?”

王芸生连连摇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既然我等抨击了你们,你们起而答辩,理所当然。因为如此,《大公报》才不,得不全文转载了恩来先生的这封信。当然,我等心里也明白,这封信表面±是写给《大公报》的,实际上是写给国民政府,写给蒋介石先生的。”“何以见得呀?”周恩来倏然笑道。

王芸生嗡声嗡气地说:“就拿这封信的第二段来说吧,我们一向主张团结抗战,而且永远实践团结抗战。去年华北百团大战,战中未得到任何配合,战后未得到任何补充,虽中外电讯竟传捷音,贵报备致奖誉,而犹为人诬为虚构战绩,然我们并不因此抱怨——其间的配合也罢,补充也罢,难道不是国民政府和蒋先生的事情,而成了我等文人墨客的事情么!”

董必武仰面大笑道:“这就是啦,王先生,从这个意义上去说,我们还得再一次感谢你呢!知道么?恩来先生的这封信通过《大公报》的公布,原来由蒋介石先生亲自下令不准登报的八路军的战绩,以及因中条山战役失利,而诿过于人的种种不实之词,便立刻真相大白于天下了!”“《大公报》、《大公报》,自当一本大公嘛。”毛泽东眯眼望着王芸生,“我今天听到的,是一个不打不相识的故事。不过,以我之见,相识以后还得要打,不然的话,就没有了下一个不打不相识。比方说,关于正在进行中的重庆谈判,王先生和我们之间,难道就没有什么东西可打了么?”

王芸生吃惊地抬起头。对于毛泽东的哲人的大脑,他是早有所闻的,然而这位共产党领袖莫非天生一副金睛火眼,把他的五脏六腑也看穿了吗?

这样想时,他只好支支唔唔地道:“老实说,我对蒋先生和毛先生的重新握手,是充满了乐观的情绪的。可是,重庆谈判当中,当我得知中共方面关于军队和解放区的要求的时候,心里就产生了另外一些想法:在西安事变的僵局面前,蒋先生虽然不得不答应抗日,但是好歹总算把局面支撑到了胜利的今天。事既如此,往后建设国家的门面,恐怕还得由国民政府来维持吧……”

王芸生偷眼看了看毛泽东,在某种意义上,他希望对方满面铁青,恼羞成怒。

可是毛泽东反倒笑了:“王先生是因为同《大公报》辩论问题而认识张季鸾先生的,殊不料当了《大公报》主笔以后,便顺从在了张季鸾先生的国家中心论的桎梏之下。不是么?你仅从主观愿望出发,盼望国共合作,尽快重建破碎的国家,可是什么才是国家的利益,国家和人民又是什么关系,看来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看法。哦哦,你的话没有说完,请你说下去好吗?”

王芸生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唉,我常常自叹自己是个充满矛盾的人。一方面深知国民党已相当腐败,无法负起建设中国的重担。另一方面呢?确实又非常担忧内战再起,百姓生灵涂炭,国家疤上重疤。所以呀,我现在想告诉毛先生的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希望国共继续合作,不要另起炉灶了!”

毛泽东神色严峻起来:“不是我们要另起炉灶,是人家的锅里不许我们做饭呀!嗯嗯,王先生,你幼年家境贫寒,是人民中间的一员,可是你现在坐在了楠木雕花的太师椅上,于是就与人民有了距离,于是就有点儿饱汉不知饿汉饥。如此看来,为着迎接下一个不打不相识,你和我们之间还真是大有打头的哩!”

王芸生惴惴不安地道:“请毛先生赐教,你说的大有打头,究竟是指什么东西呢?”“什么东西都可以打,唯独人民不可以打。”毛泽东以他的思维逻辑和语言方式,耐人寻味而又语重心长地道,“王先生不是要我为《大公报》题字么?我看就题为人民服务五个字吧。我在想,与其为某个人某个集团效劳,倒不如为人民大众脤务。因为只有人民才是打不倒的呀……”

白崇禧身着戎装,给蒋介石敬了一个室内军礼,然后从腋下取出一个胀鼓鼓黑色图囊,小心翼翼地呈放在那张凉椅侧旁的茶几上面,“报告委员长,你要的作战计划已由参谋总部拟定,并由我现在给你带来了。它们包括攻击共军的所用兵力……”

时令已过秋分,气温依然有增无减,不过,与其说重庆是个火炉,倒不如说它是个既热且闷的蒸笼。蒸笼还冒点儿气,可是此时简直没有一丝儿风。江水在流,云却没有动,树却没有动,那萎垂在树稍下面的叶儿,像是一张张没有生命的碎纸。

第十一章

邵力子没有吹电扇的习惯。公馆的客厅里头,这位前清举人虽已大汗淋漓,但也舍不得脱下他那件紧身的长衫,以致张治中刚刚步入客厅,便忍俊不禁了:“难怪恩来先生说你不肯让步哩!有机会我一定面告于他,就说力子先生在老天爷面前也是决不后退的人。事既如此,又何以能够在重庆的谈判桌上有所动摇呢!”“那倒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邵力子晃了晃他那光禿秃的脑袋道:“文白先生是晓得的,当年在黄埔军校的时候,恩来先生是政治部主任,我是军校秘书长,大家朝夕相处,共事多年,不也是关系融洽,友情甚笃的么!况且我还曾是中共资格最老的党员之一,以后参加国民党改组工作,始得退出共产党的。至于国家之事,那当然就不同啦,什么第一次国共合作,第二次国共合作,现在想来,其实不过都是河东河西,山前山后,各为其主的勾当罢了……”

张治中收起笑容,惴惴不安地道;“力子先生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此话不可对外人言矣!知道么?眼目之下,由于赫尔利大使离华返美,国共两党会谈突然中断,外界正传说纷纭,莫衷一是,根据某些说法,大有把破坏民主建国的罪责强加于政府方面的可能哩……”“我知道你是听到了什么,才需要立即赶到我的家里来的。”邵力子皱皱眉头,忽地插话道,“文白先生,你刚才说的某些说法,究竟有哪些可能导致国民政府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烟消云散的呢?”

张治中不会不明白邵力子的揶揄之意,唯其如此,他的眼神显得愈发忧郁了:“事情虽然没有力子先生想像的那样严重,但是,也决没有你想像的那样轻松。这些天来,不知为什么,老有来自国外的个人或者团体联名致电给蒋委员长和毛泽东先生,诸如美国的华侨领袖李国钦、纽约的三十七名中国留学生代表,以及加拿大的以圣约翰教堂领衔的九个社会团体等等。他们要么强调抗战必胜,建国必成、要么呼吁用民主方法解决一切分歧,国运前途系此一举……”

邵力子索性打断张治中的话说:“山高皇帝远,国外的个人或者团体即便打回一发炮弹,又能抖出多大的威风?所以国民政府的基石不在国外而在国内。有道是:天子脚下多顺民。可是这陪都重庆确乎反常得很。我经常觉得奇怪,为什么控制舆论的不是《中央日报》,也不是《大公报》,而偏偏是《新华日报》!嗨,共产党的这张机关报简直就像高悬在山城的太阳,在它的强烈的照耀下,连我们英勇骁战的张治中将军,也不时会感到头晕目眩、两股颤颤哩!

张治中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眨巴着眼睛,流露出一丝意料之外的欣喜:

就是说,上午刚刚见报的《新华日报》编辑部的那篇《关于国共谈判答读者问》,力子先生已经读到啦!嗯,值得一读,值得一读。我们毕竟是共产党代表的谈判对手嘛,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即便从这个意义上去说,我们两人也得好生研究一下这篇文章呀……”“这篇文章我没有读到。”邵力子板着面孔,冷飕飕地道,“我读到的是另一篇文章,署名叫做范增华,标题叫做《国共谈判之我见》,登在昨天的《新华日报》上面的。”

张治中依然笑眯眯地道:“那篇文章我也读过呀,它是以读者来信的方式发表的,所以开篇就写到,举世注目的国共谈判,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一个渴望和平的我,实在是万分焦急。和我同感的人,一定很多很多。今天打开贵报,看到谈判停顿的消息,真使人忧心如焚。毛先生到重庆来,已经一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里,还谈不出一点眉目,是什么东西在其中阻梗着呢……”“什么东西?哼,要是连这个叫做范增华的人都明白底细的话,国共谈判也就没有什么谈头了!”邵力子不无矜持地道,“可是,这个人还要发表见解,大谈什么谈判双方要有解决问题的诚意,什么必须根据实际的情况,注重客观的事实,以及什么……,嗯嗯,以及什么国共谈判,不只是国共两党的问题,而是全国人民的问题……”

张治中的笑容消失了:“这个人的见解正确与否,我们姑且不去管它。然而,力子先生,当《新华日报》编辑部的《关于国共谈判答读者问》,确乎披露出不少共产党方面的最新立场,而且无疑对阻梗着的国共谈判有着一定的疏导作用的时候,你难道也愿意漠然视之,不闻不问么?”“我虽糊涂,却也不至于糊涂到你说的这个地步呀!”邵力子忽地坐直身腰,“不过,最新立场也罢,疏导作用也罢,还是先请文白先生告诉我,《新华日报》的读者是怎么问的,该报编辑部又是怎么答的吧。”

张治中这才频频点头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这问答之间,你自己去评头论足好了。有读者问:前些时候传说即将发表公报,是不是事实?该报回答说:是的,在前几天,谈判已达到一个相当的协议,双方决定就要发表公报了,却又忽然发生变卦,使发表公报这件事搁浅下来,连谈判也停顿数日,可见要求得和平,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已经发生许多困难,还有许多困难也将是会要发生的……”“嗯嗯,《新华日报》的调门不算高,措词行文也还小心谨慎。”邵力子手摇蒲扇,不紧不慢地道:“若是共产党方面或多有责难,或出言不逊,对外间的种种盅惑推波助澜,那么,依照蒋委员长的脾气,这重庆谈判的大门肯定是要被关闭掉的。”

张治中面露欣慰之色:“这就是了。另有读者问;有些人把国共谈判看成是两党之间的权利之争,因此,他们得出悲观的结论,说谈判是不会成功的。该报回答这位读者说:你不同意他们的看法,认为国共谈判所争的是民主与非民主的问题,是中国人民能否得到应有的民主权利和中国人民已经得到的民主权利,能否保持的问题,诚然,你的看法是很对的,正是因为这样,谈判才分外困难,因为这是两种不同的政治立场之争,决非私党私人之争可比,它的性质重要得多,钽也正因为这样,不管在谈判中遭遇多大困难,那些困难都必须克服,因为和平建国是全国人民所要求的,中国只需要这一项方针,不需要其他方针。毛泽东先生在答覆路透社读者的问题中,已经明白地表示了他争取和平、避免内战的坚强决心。”

邵力子又晃了晃他的脑袋:“困难,什么困难?谁造成的困难?克服,靠什么去克服?如何去克服?这些都是国共谈判中所面临的关键问题。《新华日报》连这些关键问题都避而不答的话,那岂不就成了隔靴搔痒啦!”“回答是回答了。不过,也许是关于国共谈判的具体情形,现在还不能详细公布的缘故,该报采用了这样的比喻的方式:譬如唐僧取经,途中要经过多少困难障碍,他原是早已料到的,所以他决不见难而退,但也决不粗心大意,上那些妖魔所变幻出来的美人女色的当,只有那糊糊涂涂的猪八戒,才是看见困难就想开小差,看见蜘蛛精变成的女人在池子里洗澡,就赶紧跳下去……”

邵力子听得张口结舌、汗不敢出。

张治中却流流畅畅地继续道:“《新华日报》还回答说:争取和平,争取民主,要比唐僧取经更困难得多,空洞的乐观是要不得的,但也用不着悲观。困难靠我们用自己的努力去克服,而且一定能克服。我们的经,——和平、民主,一定要取得,一定能取得。因为我们也像唐僧一样,有神帮助我们,不过,我们的神不是幻想的迷信的产物,,而是实实在在的最强有力的有求必应的人民。”

邵力子终于喘过一口气来:“哦哦,这不是回答问题,这是在宣传主义。当然罗,他们在宣传,我们也在宣传。可是现在看来,尤其是相比之下,我觉得《中央日报》近日的文章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人家没有骂你,你又何必骂人家呢?至于那些关键问题,当实则实,当虚则虚,与其像我们这样乘虚而入,倒不如像他们那样的以守为攻。嗯嗯,文白先生,这是你说的共产党方面的最新立场么?”“力子先生毕竟是明白人。”张治中语态庄重地道:“而且,当我把《新华日报》对于读者的最后一个问题的答覆告诉你的时候,我相信,你愈发能够明白在国共谈判已经陷于山穷水复疑无路的情态下,共产党方面是如何促成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邵力子圆睁双目,半信半疑。

张治中索性提高嗓门道:“该报最后这样回答读者说:你告诉我们,某些人正在散播一种破坏国共谈判的论调,什么共产党没有诚意哪,共产党要军队要地盘哪,共产党反对还政于民哪,诸如此类,其实都是唱烂了的老调了。我们对此不感兴趣,连澄清这些论调的兴趣也没有。我们需要的是国共双方为争取和平、避免内战的行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中共准备作出更大的让步,包括缩减解放区的军叭在内。当然,如果联合政府还有成立希望,中共将尽心尽力与蒋主席合作。不自由毋宁死,这是一句格言,能追求者必得到、这又是一句格言。我们就是要用这样的决心来争取和平、民主与团结的实现!”

邵力子忽地惊呼起来:“这是毛泽东先生代写的文章!哦哦,我听出来了,他的文法,他的措词,他的语气,以及他的无人可以替代的魄力!”

邵力子周身都摇晃起来,手中的蒲扇不时拍打着他的前额和后背,仿佛刻意要把内心的积郁和骤起的亢奋同时拍打出来似的:“如若毛泽东先生确乎愿意在国共第八轮会谈的基础上,尤其是在军队缩编和解放区的问题上,作出如同《新华日报》编辑部所说的更大的让步,那么,文白先生,你我不仅可以在委员长那里交差,在赫尔利那里交差,而且,由于重开谈判的结果,余下的事情可以进行剥茧抽丝的研讨藉以觅取相忍为国的途径,从命最终实现我们的在委员长领导之下建设独立自由富强的新中国的基本方针呢!”

张治中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从新疆飞返重庆那天,听说毛泽东先生出席了力子先生主持的国民参政会的茶话会,并且在会上致了词。我在想,政治家的思想脉络通常不是体现在一时一事上面的,那么,前

几天的致词和今天的文章之间,是不是有着什么必然的联系呢?”“哦哦,那天正好是九月十八日,在重庆的国民参政会的参议员们,搞了一个茶话会来欢迎有着参议员身份的毛泽东先生。嗯嗯,我致了欢迎词之后,他确乎致了一个答谢词——邵力子眼睁睁地望着天花板答谢词的大意是说:今日是九一八纪念日,首先应该庆祝胜利。八年抗战,胜利终于到来,尤其东北,自九一八事变后,已沦陷十四年,今日已得到胜利解放,身临此日,,倍觉兴奋。所最感光荣的,是能够在这个时期和诸位先生朋友和各位老前辈见面。回忆抗战期间,虽极艰苦,但因全国一致的努力,现已平安渡过。蒋委员长特邀来渝共商国是,意至可感。今后当为和平发展、和平建国的新时代,必须团结统一,坚决避免内战,除此方针之外,其他任何方针均属错误。因此各党各派应在上述方针之下,团结一致,彻底实行三民主义,以建设现代化的新中国……”

张治中稍有思忖道:“这虽然只是毛泽东先生的应景之词,但是,在国共谈判进退维谷之际,他恐怕比什么人都明白地表示了共产党方面对于团结统一的向往,以及对于避免内战的决心和诚意了。况且话说回来,中共方面纵有作出更大让步的重大决策,他也不会在那个场合宣布呀……”“什么话说回来说回去的!要打听中共方面的底细,我倒有一个现成的办法。”邵力子粲然一笑道昨晚有个民主党派的头儿告诉我,毛泽东先生邀请他明日去曾家岩面谈。嗯嗯,

他们谈些什么,我们姑且不管,我们只消教他多提几个问题就行啦!”

张治中略感惊讶地问:“你说的是谁呀?”

邵力子手摇蒲扇,好一阵仰面大笑道:“还能是谁呢?不就是那个和我们有来有往的民社党领袖蒋匀田么……”

蒋均田原本是一位颇有资历的学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以当代诸葛武侯自居。抗战中期举家南迁重庆之时,为着“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他索性将寓所建在了远郊的汪山之中。“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于是,既然无人三顾茅庐,他便只好在《新民报》上隆重推出他的报屁股文章了:“毛先生曾在下机后发表书面谈话,声明来渝目的,在于与政府及各党派领袖商谈,谋得建立民主政府及公道社会之方案,当时闻此宣言者莫不异常欣慰。但毛先生抵渝多日后,仅与国民党领袖们不时秘密商谈,既未曾与在野党派接触,也未曾公开其与国民党所谈何事,这就使得寻常百姓们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文章见报当天,虽然蒋匀田自视其为又一篇脍灸人口的《前出师表》问世,然而,除却他多买的那几十份报纸外,报馆反倒比平时少卖出几十份报纸。

令他感到意外的,则是中共驻重庆联络处主任徐冰,翌日便进山来了:“蒋先生,毛泽东先生拟遨请你明天在桂园面谈……”“我就知道他迟早会与我面谈的!”蒋匀田故作矜持地道,“也罢,也罢,他没有时间进山看我,那我就进城看他好啦!哎,你要是能够在坐的话,不妨把我和毛先生的对话记录下来,要晓得,那才是真正的《隆中对》哩!”

此时此刻,端坐在桂园客厅那张“天下为公”的横幅下面的,却只有面对面的两个人。互相寒暄之后,蒋匀田迫不及待地问:“毛先生到渝将近一个月了,你和国民党领袖们商谈的结果究竟如何呀?”“因对国民党的承诺,我应保密,所谈的问题原本是不能告人的。”毛泽东不慌不忙地道既然蒋先生系友党的领袖,我则不妨实话告之,让我们共同遵守秘密罢。什么是我们和国民党商谈的结果呢?唉,商谈将近一个月了,时间统统白费掉了,依然毫无结果,而且已经形成僵局了。”

蒋勻田刺探道:“那么,你们和国民党究竟谈及了哪些问题?究竟僵在何处?毛先生能告之一二吗?”“行呵,我先告之一,然后告之二,这就是我们触及到的两个大问题。”毛泽东坦率地说一个是军队分配的比例问题,一个是我们管理的地区自治问题,现在没有一个问题得到协议,可以说是商谈已经失败了!”

蒋匀田冷冷笑道:“毛先生,承你所示知,你们所商谈的问题失败了,那是甚。可惋惜的!可是,从人民角度去说,假使你们所商谈的问题成功了,那才是真正失败哩!”“你意何指?”毛泽东问。

蒋勻田侃侃而谈,面呈得意之色:“其一,假使军认的分配比例能得到协议,将来中央政府以某种借口,增加一团宪兵,你是否按比例扩充你的兵力呢?假若你不立即扩充,你将失其比例;假若你随之而按比例扩充,这将演成国内军备竞争,取代所谓国际军队竞争,则人民将如何负此财政的重担呢?”蒋匀田愈发傲然地道其二,假使你们对于划分领土管理权,商谈成功,如一般传说:贵党得以掌有绥远、热河、察哈尔等省,并得推派北平、天津两个副市长。假使中央不同意省有自治权,省主席由人民选举,一旦中央政府明令调迁绥远省主虎任浙江省主席,绥远省主席从命乎?抑或抗命乎?假使绥远省主席遵命而行,则贵党将失去绥远省的管理权了。倘使绥远省主席拒绝不从命,其结果则将如何?据鄙见所及,这将是延缓今日之战争为明日之战争而已。所以从人民的眼光看来,是否为大大的失败呢?”

毛泽东不动声色地反问道:“那么,蒋先生有何高见呀?”

蒋匀田趾高气扬地回答说:“毛先生,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确守你在飞机场上的书面谈话:争取民主与自由。只有真的民主政府,始可为人民的福利而努力;而在野党的安全亦始能有所保障。偯使毛先生同国民党的领袖讨论此类问题,我意应让其他少数党派领袖参与会谈,不宜仅限于贵党及国民党,这亦正,合符毛先生在机场所发表的谈话哩,你说是吗?”“是的,我希望你的高见能够实现。”毛泽东不无椰揄地道,“那天在九龙坡机场为赫尔利将军送行,这位美国驻华大使也曾向我建议说,既然实质性的问題谈不通,最好再从民主政治的原则商谈。于是,我在想,假使下次还有可能同国民党商谈此类问题,只要国民党方面不反对,我们共产党的代表是一定会主张邀请其他党派参加的。”

蒋匀田显然没有听懂毛泽东的话:“那就好、那就好!假如能采取这样的方式共同协商,无论结果如何,都必将成为中国历史上的重大的转折点。哦,毛先生,作为一个政治家对另一个政治家的衷心祝福,我盼望你能够在这个问题上取得成功!”

毛泽东绕过话题,淡然一笑道:“此次来访重庆,最大的憾事,就是未能见到张君劢先生。我少年时候,即读张先生的大作甚多,他在上海《时事新报》担任总编辑期间写下的政治述评,我更是每篇必读的所以已经仰慕许久了。张先生多年来不计艰险,为民主政治奋斗的精神,亦至今令人敬鳅……”

蒋匀田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泛起阵阵不也。在他想来,张君劢是中国国家社会党创始人之一呀,虽说是这两个政党合并为现在的民主社会党后,张君劢出任主席,自己屈居副主席,但是此间以民社党领袖的身份与毛泽东对话的,毕竞不是张君劢而是自己呀!

这样想时,他有气无力地插话道:“君劢先生暂居桂林去了。毛先生知道的,他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又当过上海自治学院校长,手上有好些专论是需要著述的。”

殊不料毛泽东谈兴正浓:“是呀,我知道张先生到桂林去了。他在桂林给我写的一,封公开信,想你亦必看过。在那封信里,他主张我们将军队统统交给蒋委员长。老实说,没有我们这几十万条破枪,我们固然不能生存,你们也是无人理睬的。若叫我将军队交给政府,理犹可说,教我交军队于蒋委员长个人,便是不可解释的了!”毛泽东忽地站起身来“最近,蒋委员长曾对周恩来先生说:盼告诉润之先生,要和,就照谈判桌上的条件和,不然,请他回延安带兵来打。我翌日特地拜晤了蒋委员长,当面对他说,现在打,我实在打不过你,但我可以用对付日本人的办法来对付你,你占点线,我占面,以乡村包围城市,结果我们的蒋委员长说不出话来。你看看,交军队于个人,能解决问题吗?不知张君劢先生发表那封信时,想到这个问题没有?我想他是没有机会练兵,若有机会的话,他也必然会练兵的。”

不知为什么,蒋勻田突然来了精神:“关于君劢先生的那封公开信,我在重庆从报纸上阅及后,也感到十分惊奇。不久前,沈钧儒先生自渝赴桂林,在梁漱溟先生的办公室,亦曾晤谈及此事,均表示持不同的看法。沈先生问我事前知道否?我告以事前毫无所闻。不过据我推测,或因上党战事,引起大敌当前,兄弟阋墙的恐惧而出之……”

毛泽东缓缓坐回沙发,随手从茶几上的烟盏里拿起一支香烟。不过,他只是把它放在鼻子下面嗔嗔,而不像往常那样立即点燃。“至于毛先生方才说到君劢先生若有机会练兵,他也必然会练兵的一蒋匀田摇摇头,继续道我想,毛先生没有看到君劢先生北平创党时所拟的政纲。我们当时的政纲,载明不收现役军人为党员。为什么有此条规定呢?不是我们不重视现役军人,而是我们深信民主政治的成功,是以全民的信心与力量为基础,不是单凭武力可以打出来的。我国已受了三十多年翻云覆雨惨痛的历史教训了!再参证法国一次、二次、三次革命的惨史,更使我们不愿以武力为建立民主政治的有效工具,而只有由政党的组织行动,不计个人牺牲,反对一党专政,启发人民对民主制度的认识与信心,渐渐趋向民主政治成功的道路了。”

第十二章

毛泽东似乎从蒋匀田的高谈阔论中,嗅到了什么异常的味道:“诚然,我没有看到贵党早期的政纲,但是,我看到了前时张先生在国民参政会第四次大会上的提案。这个提案的名称叫做《改革政治以应付非常局面》。那么,何谓改革呢?张先生在提案里写到:前方军事,后方政治,始可相辅而行,相得益彰。征诸世界各强国历史,国家每遇对外作战,辄成立举国一致之战时内阁,此无他,必如此,始能提高政治效率,发挥整个国力。”

毛泽东这才点燃香烟道:“我是完全赞同张先生的见解的。英国内阁历史,即为具体例证。英国通常时期,均为政党内阁,十九世纪初年,拿破仑战争,十九世纪中叶,英俄战争,以及一九一四年之世界大战,英国均成立混合内阁,以应付非常局面。即以不久前的英德作战而论,战事一旦爆发,英国即积极在内阁上做人事与机构之调整。凡此实例,举不胜举,即在日寇,亦复如是,八年战争,三易内阁,此正是以证明敌人也重视政治之改革。相比之下,堂堂中国,恐怕只能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的例外了!”“君劢先生指的是战时,也就是非常时期,若在今日之和平条件下,改革政治兴许就有别的什么任务了——”

蒋匀田目光定定地望着毛泽东:“刚才你说的没有我这几十万条破枪,我们固然不能生存,你们也无人理睬这话虽然不太受听,却也道出了实情。于我而言,不是就曾被国民党囚禁于南京的所谓政治招待所么?毛先生,现在你我都是受压迫的政党,处境可以说大致相同。可是你们尚有枪杆子保卫的地区赖以生存,而我们则是飘零可怜,任人宰割,虽然我说的仅仅是眼前的事情……”“有话请直说罢,蒋先生。”毛泽东皱皱眉头道,“我已对你和盘托出,你又何必对我吞吞吐吐呢?”

蒋匀田只得硬着头皮道:“是的、是的,我是说,假使有一天,我们认为再不需要枪杆子护卫了,可以自由活动,如像欧美的民主国家一样,用自由竞选的方式取得政权了,那么,毛先生,你是否愿意放弃所有的军队和地区呢?”

毛泽东当即反问道:“蒋先生,在未答覆你的问题以前,我先请你答覆我的问题:你相信或不相信共产党的政治斗争技术,不在任何政党之下呢?”“我、我……”蒋匀田眨巴着眼睛,愣头愣脑地道,“我自然是相信……相信共产党的政治斗争技术,不在任何政党之下的。”

毛泽东仰面大笑道:“你既然相信共产党的政治斗争技术,不在任何政党之下,那么,蒋先生,你已经答覆了你所提的问题的一半啦!你想想看,假使我能凭政治斗争技术以取得政权,我为什么还承受养活几十万大军的重担呢?”毛泽东逼视着蒋匀田,忽地正色道不过还须请你注意一点。军队国家化固然很好,所有特务人员,更必须国家化。不然,我们在前头走,特务在后面跟踪,如此威胁,这般恐怖,那我们又如何受得了呢?受不了就得反抗,要反抗就得组织军队,于是,中国历史就只能倒退而不能前进了!”

蒋匀田先言以对,满脸通红,不得不换了一个话题道:“毛先生,你对中国文化的估价如何?”“哦、哦,蒋先生真是坐地日行八万里,一下子从军事跨入文化,从武力进入文明了。”毛泽东笑眯眯地调侃道,“你是不是怀疑我相信了共产主义,就不懂得中国文化了呀?老实不客气地说,我倒是相信我是读通了中国历史的人哩……”

蒋匀田慌忙解释道:“我当然相信毛先生读通了中国历史,不然的话,怎么能够以史话填出《沁园春·雪》这样的名词呢?”

毛泽东显然有些出乎意外:“怎么?我昔时的那首拙词连蒋先生也知道了!唉、唉,这个柳亚子先生……”

满头霜白的柳亚子,踉踉跄跄地从沙坪坝津南村寓所赶来曾家岩五十号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了。起身倒是早在午饭之后,可是无汽车可乘,无滑竿可坐,实在走不动之际,他只好掏出两块大洋,沿着嘉陵江边那条坑坑洼洼的公路,坐了一段马拉车。

周恩来慌忙下厨为柳亚子煮了一碗面条,端上桌子的时候,却少不了几声埋怨:“我说亚子先生,今后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我去沙坪坝好了,哪里用得着先生长途跋涉,疲于奔命呢?再说柳夫人卧病在床,起居尚不能自理……”“不、不,恩来先生,今日若是不专程赶来,我这条老命也就只好无疾而终了。”柳亚子边吃边说,嗡声嗡气地道有的痛苦是可以忍受的,有的痛苦却是不堪忍受的。老实说,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像我这样一个万事不惊的凡夫俗子,此生也居然会有心急如焚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周恩来问。

柳亚子放下筷子,长叹短吁道:“事情肯定是出了。唉唉,现在整个重庆,整个中国,甚而至于整个世界,谁人不知道国共谈判已经完全停顿下来了呢!国外的电讯,国内的报纸,以及老百姓的街谈巷议,我是整日整夜地听呵,整日整夜地看呵。听得多了,看得多了,一个顽固的想法就冒出来了:国共谈判成功,当为国家之福;国共谈判失败,当为国家之祸,,国共谈判停顿,不过拖延两党斗争的时间,徒增人民的痛苦而已……”

周恩来点点头,用劝慰的口吻道:“亚子先生忧国忧民之心,吾人是十分感动而且十分感激的。国共谈判的突然停顿,不言而喻,那是蒋委员长连同他的美国主子肆意破坏和平、妄图挑起内战的皮动政策的结果。这种结果,他们是要付出代价的。对于我们来说,一方面要揭露他们的阴谋,粉碎他们的武力征服的计划;另一方面,我们还要继续寻求争取和平、民主和团结的途径,想出一个更为富有成软的办法来。”“好的、好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们要想办法,我也要想办法!”柳亚子忽地从他的长衫里掏出一叠手稿,然后抖抖索索地递到周恩来的面前这就是我的办法。虽然它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是,今天我还是把它带来了……”

周恩来双手接过手稿,在那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上面,但见有这样一行用隶书写下的标题:解决国是问题的最后方案。

周恩来抬起头,眼睛已经潮湿了。正当他嚅动着嘴唇,想对面前这位甘与共产党人风雨同舟的老人说点什么的时候,殊不料柳亚子把手稿拿回去了:“恩来先生,这是我为《新华日报》写的文章,今天把它带来,为的只是征求你的意见。以下,我念上一个段落,你就替我斟酌一个段落。因为事关国家前途,而且情形紧迫,所以你是无须有什么客气讲的。”

周恩来又点了点头。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他的动作是缓慢的,他的表情是肃穆的,而他的神色,则是沉着和凝重的。

柳亚子拿着手稿,借着壁头上那盏昏黄的灯光,头也不抬地念了起来:“中国八年抗战,流汗流血劳苦功高的是人民大众,所以,胜利的成果,当然应该属于人民大众,而现在的建国的计划,也非由人民大众来主持不可,各党各派和无党无派的领袖,他们就是以人民大众代言人的资格而来解决国是的。这祥,大家应该先有一个认识,就是现在所谓国是问题,绝对不是国共双方的问题,而应该由包括国共两党在内的各党各派领袖,和无党无派领袖,都以人民代表的地位,来共同解决国是问题。”

念到此处,柳亚子嘎然而止了。

周恩来未加思索地道:“我同意这个段落的观点。诚如亚子先生阐明的那样,国共谈判,不只是国共两党的问题,而是全中国人民的问题,是中国走民主道路呢,还是恰恰相反的问题。因为这是两种不同的政治主张之争,对于许多问题的不同看法,也是由此而来的。”

柳亚子捋捋胡须,继续念道:“国共会谈中已经商定召开政治协商会议,不过,政治协商会议应该是怎样的内容呢?现在,我把个人的意见,条列如下-第一、政治协商会议决议并执行关于以下六点:“其一,彻底查办勾结敌伪屠杀人民的国贼,把已经落网的汉奸,交付人民公判以后,立刻明正典刑,尚未落网甚至还在屠杀人民的汉奸,则尽量严拿惩办,不许借曲线救国等论调,继续作恶。“其二,释放汉奸以外的全国政治犯,尤其是张学良、杨虎城、叶挺、廖承志诸人。所有形形色色的各种集中营、训练团以及其他类似的机关,一律彻底解散……”

周恩来掏出钢笔,在他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那沙沙作响的声音,仿佛是特意在为柳亚子的诵读伴奏似的:“其三,立即停止征实征借,废除一切苛措杂税,彻底执行二五减租,严厉制止土豪地主对于农民的掠夺与剥削。其四,用有效的方法彻底救济全国水旱灾区的灾民,以及急于需要还乡的义民,予以种种便利,严惩趁火打劫的贪官污吏和贪污保甲长。其五,调查工厂,给工人以水平线上的生活和普遍的自由,彻底禁止厂家打骂和虐待,尤其是童工女工,救济失业工人及其家属。其六,扶助工商业废除一切管制工商的不良制度,没收与敌伪有关的工厂和企业,由内迁复员的工商界来经营。”

柳並子抬起头,眼睁睁地望着周恩来。

周恩来沉思片刻道:“我明白亚子先生的意思,社会生产的发展,劳苦大众的温饱,这些都是抗战胜利以后急待解决的问题。然而,作为精神的而不是物质的一面,人民大众的民主与自由,中国社会和平与团结,是不是同样也是急待解决的问题呢?”

柳亚子恍然大悟道:“是的、是的!政治协商会议的决议,看来还应当加上这样两条:其一,彻底取消中统军统以及其它全国的特务机关。其二,恢复人民身体思想言论出版结社集会讲学通信的绝对自由,取消书报戏剧的检查制度,不论大后方和收复区,都要一律实行。”“这就是了!”周恩来深情地回望着柳亚子毛泽东先生曾在延安的一次会议上说:凡是反民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扫帚不到,灰尘是不会自己跑掉的。联想到目前的状况,这句话是多么正确,又是多么深刻!哦,亚子先生,请你把《解决国是问题的最后方案》念下去吧。”

柳亚子提高嗓门道:“第二、政治协商会议决议并执行,由包括国共两党在内的各党各派领袖和无党无派领袖来共同组织联合政府。为了满足执政党保全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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