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文集·小李飞刀3:九月鹰飞(上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25 02: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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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古龙

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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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文集·小李飞刀3:九月鹰飞(上下)

古龙文集·小李飞刀3:九月鹰飞(上下)试读:

古龙文集·小李飞刀3:九月鹰飞(上册)

第一章 青城死士

晨。久雪初晴,酷寒却使得长街上的积雪都结成冰,屋檐下的冰柱如狼牙交错,仿佛正等待着择人而噬。可是街上却没有人,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紧地关着。密云低压,天地间竟似充满了一种足以冻结一切生命的杀气。没有风,连风都似已被冻死。童铜山拥着貂裘,坐在长街尽头的一张虎皮交椅上,面对着这条死寂的长街,心里觉得很满意。因为他的命令已被彻底执行。他已将这条长街辟为战场,不出半个时辰,他就要以西城老杜火烫的血,来洗清这条街上冰冷的积雪。在那一刻到来之前,若有一个人敢走上这条长街,他就要杀了这个人,若有一只脚敢踏上这条长街,他就要砍断这只脚。这是他的城市,无论谁都休想在他的地盘上插一脚,西城老杜也休想。除了卫八太爷外,他绝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挡住他的路。数十条青衣劲装的大汉,束手肃立在他身后。他身旁却还摆着两张同样的虎皮交椅。一个脸色惨白、满面傲气的年轻人,身上披着件价值千金的紫貂,懒洋洋地靠在左面一张椅子上,用小指钩着柄镶着宝石的乌鞘长剑,不停地甩来甩去。对他说来,这件事根本就很无聊,很无趣。因为他要杀的并不是西城老杜这种人,这种人还不配他出手。右面的一个人年纪更轻,正在用一柄雪亮的雁翎刀,修自己的指甲。他显然尽量想作出从容镇定的样子来,但一张长满了青春痘的脸,却已因兴奋而发红。童铜山很了解这年轻人的心情。他自己第一次被卫八太爷派出来执行任务时,也同样紧张。但是他也知道,这年轻人既然能在卫八太爷门下的十三太保中名列十二,手上的一柄雁翎刀,就必定不会令人失望。卫八太爷门下的十三太保,徒手也没有令人失望过。紧闭着的屋子里,忽然传出一阵孩子的哭声,划破了天地间的寂静。哭声刚响起,就停止,孩子的嘴显然已被大人们堵住。一条皮毛已脱落的老狗,夹着尾巴,从墙角的狗洞里钻出来,蹿过长街。那脸上长着青春痘的少年,看着这条狗蹿到街心,眼睛里仿佛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左手慢慢地伸入衣襟里,突又很快地挥出。刀光一闪,狗已被钉死在街心,恰巧贯穿了它的咽喉,它的血流过雪地时,也同样是鲜红的。童铜山精神一振,脱口而赞,道:“好,十二弟好快的出手。”这少年显然也对自己的出手很满意,傲然道:“童老大既然已传令下去,无论是人是狗,只要敢闯到这里来,我段十二都要他的命。”童铜山仰面大笑,道:“有辛四弟和十二郎这样的少年豪杰在这里,莫说只有一个西城老杜,就算有十个,又何足惧?”辛四却冷冷道:“只怕今日还轮不到我来出手。”他小指上钩着的长剑突然停止晃动,童铜山的笑声也突然停顿。古老而僻静的长街另一头,已有一行人很快地走了过来。一行二十七八个人,全都是黑短袄,紫脚裤,脚上薄底快靴,踏在冰雪上,“沙沙”地发响。为首的一个人浓眉大眼,满面精悍之色,正是西城第一条好汉——“大眼”老杜。看到了这个人,童铜山的脸立刻绷紧,连毛孔都似已收缩。一个劲装佩剑的少年,突然从后面蹿出来,一步蹿到他身后,扶剑而立。只听弓弦之声急响,后面的数十条青衣大汉,一个个都已弓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杀气更浓,除了那一阵阵如刀锋摩擦的脚步声外,天地间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眼见对面这一行人已愈走愈近,谁知就在这时,街道旁一扇窄门突然被推开,十三四个白衣人鱼贯走了出来,迎上了西城老杜,其中一个人低声说了两句话,西城老杜竟一言不发,原地站住。这一行白衣人却向童铜山走了过来,童铜山这才看出他们身上竟只穿着件白麻单衣,背后背着卷草席,手上提着根短杖,赤足穿着草鞋。在这种酷寒的天气里,这些人看来竟丝毫没有寒冷畏缩之色,只不过手脚都已冻得发青,脸也是铁青的,青中透白的脸上,竟全没有表情,就像是死人的脸一样,显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怕。走过那死狗旁边时,其中一人突然俯下身,解下背后的草席,卷起了这条死狗,用本来系草席的长绳捆起,拴在木杖上,再大步追上他的同伴。段十二的脸色已变了,左手又慢慢地伸入怀里,似乎又要发刀。童铜山却用眼色止住了他,压低声音,道:“这些人看来都透着点古怪,我们不如先摸清他们的来意再说。”段十二冷笑道:“就算他们现在看来有点古怪,变成死人后也不会有什么古怪了。”他嘴里虽这么说,毕竟还是没有出手。童铜山却又沉声唤道:“童扬。”身后那劲装佩剑的少年,立刻应声道:“在。”童铜山道:“等一会儿你先去估量估量他们的武功,一不对就赶紧回来,千万莫死缠滥斗。”童扬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扶剑道:“弟子明白。”只见刚才说话的那白衣人一摆手,一行人竟都在一丈外站住。这人青黪黪的一张马脸,双眼狭长,颧骨高耸,一张大嘴不笑的时候都已将咧到耳下,装束打扮虽然也跟别人完全没什么两样,但无论是谁都能一眼就可看出,他必定是这些人之间的首领。童铜山当然也已看出,一双发亮的眼睛,正盯在这人身上,突然问道:“尊姓大名?”这人道:“墨白。”童铜山道:“哪里来的?”墨白道:“青城。”童铜山道:“来干什么?”墨白道:“但望能化干戈为玉帛。”童铜山突然纵声长笑,道:“原来朋友是想来劝架的。”墨白道:“正是。”童铜山道:“这场架就凭你也能劝得了吗?”墨白脸上还是全无表情,连话都不说了。童扬早已跃跃欲试,此刻一个箭步蹿出去,厉声道:“要劝架也容易,只不过先得问问我手中这柄剑答不答应。”他一反手,“锵”的一声,剑已出鞘。墨白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反而有个最瘦最小的白衣童子走了出来,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童扬皱眉道:“你这小鬼来干什么?”白衣童子的脸上居然也是冷冰冰的全无表情,淡淡道:“来问问你的这柄剑答不答应。”童扬怒道:“就凭你?”白衣童子道:“你是用剑的,我恰巧也是用剑的。”童扬突然也纵声狂笑,道:“好,我就先打发了你再说。”笑声中,他掌中的剑已毒蛇般刺出,直刺这白衣童子的心口。白衣童子双手一分,竟也从短棍中抽出了柄窄剑。童扬一招“毒蛇吐信”刺过来,他居然不避不闪,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只听“哧”的一声,童扬手里的剑,已刺入了他的心口。鲜血红花般地飞溅而出时,他手里的剑,竟也刺出一招“毒蛇吐信”,刺入了童扬的心口。突然间,所有的动作全部停顿,连呼吸都似已完全停顿。眨眼间这一战已结束。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几乎不能相信世上真有这么样的人,真有这么样的事。鲜血雨一般落下,雾一般消散。雪地上已多了点点血花,鲜艳如红梅。白衣童子的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只不过一双眼睛死鱼般凸出,也还是在看着童扬,眼睛里竟似还带着极冷酷的讥诮之意。童扬的脸却已完全扭曲变形,眼睛里更充满了惊讶、愤怒、恐惧。他死也不信世上竟真的有这种人,这种事。他死也不相信。他们竟这样面面相对,站在那里,突然间,两个人的眼睛全都变得空洞无神。然后两个人竟全都倒了下去。一个白衣人从后面慢慢地走出来,解下了背后的草席,抱起了死者的尸体,用系草席的长绳捆住,拴在短杖上,又慢慢地走了回去。他脸上也仍然冷冰冰地全无表情,就和他的同伴刚才卷起那条死狗时完全一样。狂风突起,从远方吹过来,风中还带着远山上的冰碴子。但童铜山身后的大汉们,却只觉得全身在冒汗。墨白凝视着童铜山,徐徐道:“阁下是否已肯化干戈为玉帛?”段十二突然冲出去,厉声道:“你还得再问问我这柄刀。”一个白衣人慢慢地从墨白身后走出来,道:“我来问。”段十二道:“你也是用刀的?”这白衣人道:“正是。”他的手一分,果然从短杖中抽出了一柄刀。段十二这才看出,他们手里的短杖,有宽有窄,有圆有扁,里面藏的兵器显然都不同。别人用的若是剑,他们就用剑来对付;别人用的若是刀,他们就也用刀。段十二冷笑道:“好,你先看这一刀。”他身形未转,雁翎刀已带着劲风,急削这白衣人的左肩。白衣人居然也不避不闪,掌中刀也同样以一招“立劈华山”,急削段十二的左肩。但段十二的武功,却显然不是童扬所能比得上的,他招式明明已用老,突然悬崖勒马,转身错步,刀锋反转,由八方藏刀式,突然变为倒打金钟,刀光如匹练般反撩白衣人的胸肋。谁知白衣人竟也悬崖勒马,由八方藏刀式,变为倒打金钟。他出手虽慢了半招,但段十二若不变招,纵然能将对方立毙刀下,自己也万万避不开对方的这一刀。白衣人不要命,他却还是要命的。他一刀削出时,已先防到了这一着,突然清啸一声,振臂而起,凌空翻身,挥刀急刺白衣人的左颈。他这一招以上凌下,占尽先机,白衣人全身都似已在他刀风笼罩下,非但无法变招,连闪避都无法闪避。可怕的是,他根本也不想闪避。段十二一刀砍在他左颈上时,他的刀也已刺入了段十二的小腹。三尺长的刀锋,竟全都刺了进去,只剩下一截刀柄。段十二狂吼一声,整个人竟像是旗花火箭似的,直蹿上两丈。鲜血雨点般落下来,一点点全都落在这白衣人身上。他的一身白衣突然间已被染红,但脸上却还是冷冰冰的全无表情,直等段十二人从半空中跌下来,他才倒下去。对他来说,死,就像是回家一样,根本就不是件值得畏惧的事。童铜山脸色已变了,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这算是什么武功?”墨白淡淡道:“这本就不能算什么武功。”童铜山怒道:“这算什么?”墨白道:“这只能算一点教训。”童铜山道:“教训?”墨白道:“这教训告诉我们,你若一定要杀别人,别人也同样能杀你。”辛四突然冷笑道:“只怕未必。”他还是用小指钩着剑上的丝带,慢慢地走了出来,剑鞘拖在冰雪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摩擦声。可是他惨白的脸上,却似已有了光彩,眼睛里也在发着光,冷冷道:“我若要杀你时,你就休想能杀得了我。”一个白衣人淡淡道:“只怕未必。”四个字说完,他的人已到了辛四面前,身手显然比刚才两人快得多。辛四道:“未必?”白衣人道:“无论多辛辣狠毒的剑法,都有人可破的。”辛四道:“杀人的剑法,就无人能破。”白衣人道:“有一种人。”辛四道:“哪种人?”白衣人道:“不怕死的人。”辛四道:“你就是不怕死的人?”白衣人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辛四冷笑道:“你活着就是为了要准备死的?”白衣人道:“是的。”辛四道:“既然如此,我不如就成全了你。”他的剑突然出鞘,眨眼间已刺出七剑,剑风如破竹,剑光如闪电,只见满天剑影如花雨,令人根本就无法分辨他的出手方位。白衣人也根本就不想分辨,也不想闪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他根本早已准备要死的,对方的剑无论从什么地方刺过来,他根本就不在乎。辛四七剑刺出,这白衣人竟连动都没有动,辛四的剑一发即收,七剑都被逼成了虚招,突然一滑步,已到了白衣人旁边。他已算准了这部位正是白衣人的死角,没有人能在死角中出手。他要杀这个人时,绝不给一点机会让这个人杀他。这一招刺出,虚招已变成实招,剑光闪电般刺向白衣人的背脊。只听“哧”的一声,剑锋已入肉。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剑锋在摩擦着对方的骨头。但就在这时,他赫然发现这一剑并没有刺上对方背脊,却刺上了对方的胸膛。就在他招式已用老的那一刹那间,白衣人竟突然转身,以胸膛迎上了他的剑锋。没有人能想到这一着,无论谁也不会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抵挡剑锋。但这白衣人竟以他自己的身体做武器。辛四的脸色变了,用力拔剑,剑锋赫然已被对方的肋骨夹住。他想撒手时,白衣人的剑已无声无息地刺了过来,就像是个温柔的少女,将一朵鲜花慢慢地插入瓶中一样,将剑锋慢慢地刺入了他的胸膛。他甚至连痛苦都没有感觉到,只觉得胸膛上一阵寒冷。然后他整个人就突然全部冷却。鲜血红花般地飞溅出来,他们面对面地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白衣人脸上还是全无表情,辛四的脸上却已因惊惧而扭曲变形。他的剑法虽然比童扬高得多,出手虽然比童扬快得多,但结果却是同样的。这一战突然已结束。童铜山霍然站起,脸上已全无血色。他并不是没有看过杀人,也不是没有看过人被杀。但他却从未想到过,杀人竟是件如此惨烈、如此可怕的事。杀人或被杀都同样惨烈,同样可怕。他突然觉得想呕吐。墨白凝视着他,慢慢道:“你若要杀人,别人也同样能杀你,这教训你现在想必已经相信了。”童铜山慢慢地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他根本已无话可说。墨白道:“似乎你也该明白,杀人和被杀往往会同样痛苦。”童铜山承认,他已不能不承认。墨白道:“那么你为何还要杀人?”童铜山双眉紧皱,忽然道:“我只想明白,你们这么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墨白道:“不为什么。”童铜山道:“你们不是老杜找来的?”墨白道:“不是,我既不认得你,也不认得他。”童铜山道:“但你们却不惜为他而死?”墨白道:“我们也不是为他而死的,我们死,只不过是想要别人活着而已。”他看了看血泊中的尸体,又道:“这三个人虽已死了,但却至少有三十个人,可以因他们之死而活下去,何况,他们本来也不必死。”童铜山吃惊地看着他,道:“你们真是从青城来的?”墨白道:“你不信?”童铜山实在不信,他只觉得这些人本该是从地狱中来的。世上本不该有这种人。墨白道:“你已答应?”童铜山道:“答应什么?”墨白道:“化干戈为玉帛。”童铜山忽然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就算答应也没有用。”墨白道:“为什么?”童铜山道:“因为还有个人他不会答应。”墨白道:“谁?”童铜山道:“卫八太爷。”墨白道:“你不妨叫他来找我。”童铜山道:“到哪里去找?”墨白冷淡的目光忽然凝望远方,过了很久,才慢慢道:“长安城里,冷香园中的梅花,现在想必已开了……”卫八太爷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微笑着拍你的肩膀,说一些他自己认为得意的笑话。但他愤怒时,他就会变得和你认得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了。他那张通常总是红光满面的脸,突然就会变得像是一头饥饿而愤怒的狮子的面孔,眼睛里也会射出一种狮子般凌厉而可怕的光芒。他的人看来简直已变成头怒狮,随时随刻都会将任何一个触怒他的人抓过来,撕成碎片,再一片片吞下去。现在正是他愤怒的时候。童铜山皱着眉头,站在他面前,这威震一方的武林大豪,现在却像是突然变成了只羔羊,连气都不敢喘。卫八太爷用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瞪着他,咬着牙道:“你说那婊子养的混蛋叫墨白?”童铜山道:“是。”卫八太爷道:“你说他是从青城来的?”童铜山道:“是。”卫八太爷道:“除此之外,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童铜山的头弯得更低,道:“是。”卫八太爷喉咙里发出怒狮般的低吼道:“那婊子养的杀了我两个徒弟,你却连他的来历都不知道,你还有脸来见我,我肏死你亲娘奶奶。”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冲过来,一把揪住童铜山的衣襟,一下子就撕成两半,接着又正正反反,给了童铜山十七八个耳刮子。童铜山的嘴角已被打得不停地流血,但看来却连一点愤怒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反而好像觉得很欢喜,很安心。因为他知道卫八太爷打得愈凶,骂得愈凶,就表示还将他当作自己人。只要卫八太爷还将他当作自己人,他这条命就算捡回来了。卫八太爷若是对他客客气气的,他今天就休想活着走出这屋子。十七八个耳光打完,卫八太爷又给他肚子上添了一脚。童铜山虽已被打得一脸血,一头冷汗,却还是乖乖地站在那里,连动都不敢动。卫八太爷总算喘了口气,瞪着他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小四子他们是去帮你杀人的?”童铜山道:“知道。”卫八太爷道:“现在他们已被人弄死,你反而活蹦乱跳地回来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童铜山道:“我不是个东西,可是我也不敢不回来。”卫八太爷道:“你个王八蛋,你不敢不回来?你难道不会夹着尾巴逃得远远的,也免得让我老人家看着生气。”童铜山道:“我也知道你老人家会生气,你老人家要打就打,要杀就杀,我都没话说,但若要我背着你老人家逃走,我死也不肯。”卫八太爷瞪着他,突然大笑,道:“好,有种。”他伸手搂住了童铜山的肩,大笑道:“你们大家看着,这才是我的好儿子,你们全都该学学他,做错事怕什么?他奶奶的有谁这一辈子没做错过事,连我卫天鹏都做错过事,何况别人。”他一笑,大厅里十来个人立刻全都松了口气。卫八太爷道:“你们有谁知道墨白那婊子养的是个什么东西?”这句话虽然是问大家的,但他的眼睛却只盯在一个人身上。这人白白的脸,留着两撇小胡子,看来很斯文,也很和气。不认得他的人,谁也看不出这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就是卫八太爷门下第一号最可怕的人物,黑白两道全都闻名丧胆的“铁锥子”韩贞。他这人的确像是铁锥子,无论你有多硬的壳,他都能把你钻出个大洞来。但看起来,他却绝对是个温和友善的人,脸上总是带着安详的微笑,说话的声音缓慢而稳定。他确定了没有别人回答这句话之后,才慢慢道:“多年前,有一家姓墨的人,为了避祸而隐居到青城山,墨白也许就是这一家的人。”卫天鹏又笑了,睥睨四顾,大笑道:“我早就说过,天下的事,这小子好像没有一样不知道的。”韩贞微笑道:“但我却也不知道他们究竟隐居在青城山里的什么地方,多年以来,从未有人找到他们的隐居处,只不过每隔三五年,他们自己都要出山一次。”卫天鹏道:“出来干什么?”韩贞道:“管闲事。”卫八太爷的脸又沉了下去,他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韩贞道:“他们不能不管闲事,因为他们自称是墨翟的后代,墨家的弟子,本就不能做一个独善其身的隐士。”卫天鹏皱眉道:“墨翟又是个什么东西?”韩贞淡淡道:“他不是东西,是个人。”卫天鹏反而笑了,敢在他面前顶撞他的人并不多。就像是大多数被称为“太爷”的人一样,他也喜欢有人来顶撞顶撞他。韩贞道:“墨翟就是墨子,墨子的精神,就在于急人之难,甚至不惜摩顶放踵、赴汤蹈火的,所以墨家的弟子,绝不能做隐士,只能做义士。”卫天鹏又沉下了脸,道:“难道墨白那王八蛋也是个义士?”韩贞笑了笑,道:“义士也有很多种的。”卫天鹏道:“哦?”韩贞道:“有种义士,做的事看来虽冠冕堂皇,其实暗地里却别有企图。”卫天鹏道:“他就是这一种?”韩贞道:“看来好像是的。”卫天鹏道:“这种义士好对付。”韩贞道:“怎么对付?”卫天鹏道:“宰一个少一个。”韩贞道:“宰不得。”卫天鹏道:“为什么宰不得?”韩贞道:“义士就跟君子一样,都宰不得的。”卫天鹏居然大笑,道:“不错,你若宰了他们,就一定会有人说你是个不仁不义的小人。”韩贞道:“所以他们宰不得。”卫天鹏瞪瞪眼道:“当然宰不得,谁说要宰他们,我就先宰了他。”韩贞道:“何况,要宰他们也不是件容易事。”卫天鹏道:“那王八蛋难道真的有两下子?”韩贞道:“他本身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手下那些死士。”卫天鹏道:“死士?死士是什么意思。”韩贞道:“死士的意思,就是说这些人随时都准备着为他而死。”卫天鹏道:“那些人难道都不要命?”韩贞点点头道:“不要命的人,就是最可怕的人;不要命的武功,就是最可怕的武功。”卫天鹏在等着他解释。韩贞道:“因为你杀他一刀,他也同样可以杀你一刀。”卫天鹏显然对这解释还不满意。韩贞道:“你的出手纵然比他快,但你杀他时,他还是可以杀了你,因为你一刀砍下,他根本就不想闪避,所以在你刀锋砍在他肉里那一瞬间,他已有足够的时间杀你。”卫天鹏突然走过去,用力一拍他肩头,道:“说得好!说得有理!”韩贞看着他,已明白他的意思。不是仇人,就是朋友。我若杀不了你,就交你这个朋友。这不但是卫天鹏的原则,也是古往今来,所有武林大豪共同的原则。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这原则无疑是绝对正确的。韩贞道:“童老大说过,他们要到长安城去。”卫天鹏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听说冷香园是个好地方,我也早就想去看看了。”韩贞道:“冷香园占地千亩,种着万千梅花,现在正是梅花开得最艳的时候,所以……”卫天鹏道:“所以怎么样?”韩贞道:“墨白既然能到那里去,我们为什么不能到那里去?”卫天鹏道:“咱们当然能去。”韩贞道:“既然要去,不如就索性将那地方全包下来。”卫天鹏道:“有理。”韩贞道:“等墨白来了,我们就好好地请请他,让他看看卫八太爷的场面,他若不是呆子,以后想必就不会跟我们作对了。”卫天鹏道:“他是不是呆子?”韩贞道:“当然不是。”卫天鹏扬脸大笑,道:“好,好主意。”长廊里很安静,廊外也种着梅花。童铜山和韩贞慢慢地走在长廊上,他们本就是老朋友,却已有多年不见了。风很冷,冷风里充满了梅花的香气。童铜山忽然停下来,凝视着韩贞,道:“有件事我总觉得奇怪。”韩贞道:“什么事?”童铜山道:“为什么只要你说出来的话,老头子就认为是好主意?”韩贞笑了笑,道:“因为那本就是他的主意,我只不过替他说出来而已。”童铜山道:“既然是他的主意,为什么要你说出来?”韩贞沉吟着,道:“你跟着老头子已有多久?”童铜山道:“也有十多年了。”韩贞道:“你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童铜山迟疑着,道:“你看呢?”韩贞道:“我想你一定也认为他是个很粗野,很暴躁,从来也不懂得用心机的人。”童铜山道:“他难道不是?”韩贞道:“昔年中原八杰,纵横天下,大家都认为最精明的是刘三爷,最厉害的是李七爷,最糊涂的就是卫八爷。”童铜山道:“我也听说过。”韩贞笑了笑,道:“但现在最精明的刘三爷,和最厉害的李七爷都已死了,最糊涂的卫八爷却还活着,而且过得很好。”童铜山也笑了,他当然也已明白韩贞的意思。只有会装糊涂,也肯装糊涂的人,才是真正最精明、最厉害的。童铜山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装糊涂也不是件容易事。”韩贞道:“的确不是。”童铜山道:“看来你就不会装糊涂。”韩贞苦笑道:“现在我就算真的糊涂,也不能露出糊涂的样子来。”童铜山道:“为什么?”韩贞道:“因为糊涂人身旁,总得有个精明人的,现在我扮的就是这个精明人。”童铜山道:“所以只要是你说出来的,老头子就认为是好主意。”韩贞道:“就算后来发现那并不是好主意,错的也是我,不是老头子。”童铜山道:“所以别人恨的也是你,不是老头子。”韩贞叹了口气,道:“所以你现在也已该明白,精明人为什么总是死得特别快了。”童铜山忽然笑了笑,道:“但有种人一定死得比精明人还快。”韩贞道:“哪种人?”童铜山道:“跟老头子作对的人。”韩贞也笑了,道:“所以我一直都很同情这种人,他们要活着实在不容易。”冯六慢慢地走过一条积雪的小径,远远看过去,已可看见冷香园中那片灿烂如火焰的梅花。“去把冷香园包下来,把本来住在那里的客人赶出去,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全都赶出去。”这是卫八太爷的命令,也正是卫八太爷发令的典型方法。他只派你去做一件事,而且要你非成功不可。至于你怎样去做,他就完全不管了,这件事有多少困难,他更不管。所有的困难,都要你自己去克服,你若不能克服,就根本不配做卫八太爷门下的弟子。冯六正是受命而来的。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非常谨慎。他已将所有可能发生的困难,全都仔细地想过一遍。穿过这条积雪的小径,就是冷香园的门房,当值的管事,通常都在门房里,他希望这管事的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知道,卫八太爷的要求,是绝不容拒绝的。冷香园今天当值的管事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看来虽不太聪明,却也不笨。“在下杨轩。公子无论是来赏花饮酒,还是想在这里流连几天,都只管吩咐。”冯六的回答直接而简短:“我们要将这里全都包下来。”杨轩显得很意外,却还是微笑着道:“这里一共有二十一个院子,十四座楼,七间大厅,二十八间花厅,两百多间客房,公子要全包下来?”冯六道:“是的。”杨轩沉吟着,道:“公子一共要来多少人?”冯六道:“就算只来一个人,也要全包下来。”杨轩沉下了脸,冷冷道:“那就得看来的是什么人了。”冯六道:“是卫八太爷。”杨轩动容道:“卫八太爷,保定府的卫八太爷?”冯六点点头,心里觉得很满意,卫八太爷的名头,毕竟是很少有人不知道的。杨轩看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狡猾的笑意,说道:“卫八太爷的吩咐,在下本来不敢违背的,只不过……”冯六道:“不过怎么样?”杨轩道:“刚才也有位客官要将这地方包下来,而且出了一千两银子一天的高价,在下还没有答应,现在若是答应了公子,怎么去向那位客官交代?”冯六皱了皱眉头,道:“那个人在哪里?”杨轩没有回答,目光却从他肩头上看了过去。冯六回过身,就看见了一张青中透白,完全没有表情的脸。一个人就站在他身后的屋角里,身上穿着件很单薄的白麻衣衫,背后背着卷草席,手里提着根短杖。冯六刚才走进来时,并没有看见这个人,现在这个人竟然也没有看见他,一双冰冰冷冷,完全没有表情的眼睛,仿佛正在凝视着远方。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人、一切事,好像都没有被他看在眼里。他关心的仿佛只是远方虚无缥缈处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他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安乐。冯六只看了一眼,就转回身。他已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并不想看得太仔细,更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他知道无论同这个人说什么,都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杨轩的眼睛里,还带着那种狡猾的笑意。冯六微笑道:“你是做生意的?”杨轩道:“在下本就是个生意人。”冯六道:“做生意是为了什么?”杨轩笑道:“当然是为了赚钱。”冯六道:“好,我出一千五百两银子一天,再给你一千两回扣。”他知道和生意人谈交易,远比和一个不要命的人谈交易容易得多。在卫八太爷手下多年,他已学会了如何下正确的判断和选择。杨轩显然已被打动了,却听那白衣人冷冷道:“我出一千五百两,再加这个。”冯六只觉得身后突然有冷森森的刀风掠过,忍不住回过头。白衣人已从短杖里抽出柄薄刀,反手一刀,竟在腿股间削下了一片血淋淋的肉,慢慢地放在桌上,脸上还是全无表情,竟似完全不觉得痛苦。冯六看着他,已可感觉到眼角在不停地跳,过了很久,才深深道:“这价钱我也出得起。”白衣人一双冷漠空洞的眼睛,只看了他一眼,又凝视着远方。冯六慢慢地抽出柄短刀,也在自己腿股间割下了一片肉。他割得很慢,很仔细。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向很仔细。肉割下虽然很痛苦,但卫八太爷的命令若无法达成,就一定会更痛苦。这一次他的判断和选择也同样正确,也许他根本就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两片血淋淋的肉放在桌上,杨轩的人已经软了下去。白衣人又看了冯六一眼,突然挥刀,割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冯六只觉得自己的臂膀已僵硬,他割过别人的耳朵,当时只觉得有种残酷的快意。但割自己的耳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本可挥刀杀了这白衣人,可是韩贞的话他也没有忘记。——你的出手纵然比他快,但你杀他时,他还是可以杀了你。谨慎的人,大多数都珍惜自己的性命,冯六是个谨慎的人。他慢慢地抬起头,割下了自己的耳朵,割得更慢,更仔细。白衣人的肩上已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一双冷漠空洞的眼睛里,竟忽然露出种残酷快意的表情,冯六的这只耳朵,就好像是他割下来的一样。两只血淋淋的耳朵放在桌上,杨轩似已连站都站不住了。白衣人望望冯六耳畔流下的鲜血,冷冷道:“这价钱你也出得起?”他突然挥刀,向自己左腕上砍了下去。冯六的心也已随他这一刀沉下。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风吹过,风中仿佛带有种奇异的香气。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眼看过去,冯六只觉得自己从来也没有看过这么美丽的女人。她就像是被这阵风吹进来的。白衣人看见她时,立刻就发觉自己握刀的手已被她托着。她也正在微笑着,看着他,多么温柔而甜蜜,说话的声音也同样甜蜜:“刀砍在肉上,是会疼的。”白衣人冷冷道:“这不是你的肉。”这美丽的女人柔声道:“虽然不是我的肉,我也一样会心疼。”她春笋般的纤纤手指轻轻一拂,就好像在为她的情人从瓶中摘下一朵鲜花。白衣人就发觉自己手里的刀,忽然已到了她的手里。百炼精钢的快刀,薄而锋利。她十指纤纤,轻轻一拗,又仿佛在拗断花枝,只听“咔”的一响,这柄百炼精钢的快刀,竟已被她拗断了一截。“何况,这地方我早已包下来了,你们又何必争来争去?”她嘴里说着话,竟将拗断的那一截钢刀,用两根手指拈起,放在嘴里,慢慢地吞了下去。然后她美丽的脸上就露出种满意的表情,竟像是刚吞下一片美味的糖果一样。冯六怔住。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连白衣人的眼睛里也不禁露出了惊吓之色。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奇怪的事,这么可怕的武功?她难道就不怕刀锋割烂她的肠胃?这美丽的女人却又将钢刀拗下一块,吞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微笑着道:“这把刀倒真不错,非但钢质很好,炼得也很纯,比我昨天吃的那把刀滋味好多了。”冯六忍不住道:“你天天吃刀?”这美丽的女人道:“吃得并不多,每天只吃三柄,刀剑也跟猪肉一样,若是吃得太多了,肠胃会不舒服的。”冯六直着眼睛,看着她。他很少在美丽的女人面前失态,但现在他已完全没法子控制自己。这美丽的女人看着他,又道:“像你手里这把刀,就不太好吃了。”冯六又忍不住问:“为什么?”她笑了笑,淡淡道:“你这把刀以前杀的人太多了,血腥味太重。”白衣人看着她,突然转过头,大步走了出去。他不怕死,可是要他将一柄钢刀拗成一块块吞下去,他根本就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得到,这根本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她又笑了笑,道:“看来他已不想跟我争了,你呢?”冯六不开口,他根本无法开口。这美丽的女人道:“男子汉大丈夫,无论跟女人争什么,就算争赢了,也不是件光荣的事,你说对不对?”冯六终于叹了口气,道:“请教尊姓大名,在下回去也好交代。”她也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是个丫头,你问出我名字,也没用的。”这个风华绝代,美艳照人,武功更深不可测的女人,竟只不过是个丫头。她的主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不妨回去转告卫八太爷,就说这地方已被南海娘子包下来了,他老人家若是有空,随时都可以过来玩几天。”冯六道:“南海娘子?”这美丽的女人点点头,道:“南海娘子就是我的主人,你回去告诉卫八太爷,他一定知道的。”

第二章 南海娘子

卫八太爷愉快时和愤怒时,若是变为不同的两个人,那么他现在的样子,就是第三个人了。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过他现在这么样紧张,这么样惊讶,甚至连他那张总是红光满面的脸,现在都已变成了铁青色。“南海娘子!难道她真的还没有死?”他握紧双拳,声音里也充满了紧张和惊讶,甚至还仿佛带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没有人敢出声。谁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使卫八太爷紧张恐惧的人。卫天鹏突又瞪起眼睛,大声道:“你们知不知道南海娘子是什么人?”这句话他虽然是问大家的,但眼睛却还是盯在韩贞一个人身上。但这次却连韩贞也没有开口。卫天鹏已冲过来,一把揪住他衣襟,厉声道:“你连南海娘子都不知道,你还知道什么?”韩贞的脸忽然也变得像是那些白衣人一样,完全没有表情,一双眼睛也仿佛在凝视着远方。卫天鹏瞪着他,脸上的怒容似在渐渐退了,抓住他衣襟的手也渐渐松开,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也不能怪你,你年纪还轻,南海娘子颠倒众生,纵横天下时,你只怕还没有生出来。”他忽又挺起胸,大声道:“但我却见过她,普天之下,亲眼看见她真面目的,除了我卫天鹏之外,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他脸上又开始发出了红光,能亲眼见到南海娘子的真面目,竟好像是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每个人心里都想问:这南海娘子究竟是什么人?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这句话当然并没有人敢真的问出来,在卫八太爷面前,无论任何人都只能回答,不能发问,卫八太爷一向不喜欢多嘴的人。世上又有谁喜欢多嘴的人?卫天鹏突又大声道:“南海娘子就是千面观音,这意思就是说,她不但有千手千眼,还有一千张不同的脸。”他忽然问冯六:“你遇见的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子?”冯六道:“长得好像还不错。”卫天鹏道:“是长得不错,还是非常漂亮?”冯六垂下头道:“是非常漂亮。”卫天鹏道:“她看起来有多大年纪?”冯六的头垂得更低,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没有看出那女人的年纪。他第一眼看见她时,只觉得她虽然还很年轻,但至少也有二十五六。后来听见她说话,他又觉得她好像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但当他又看了她两眼时,就发现她眼角似已有了皱纹,应该已有三十多了。现在想起来,她以手拗钢刀,口吞刀锋那种功夫,若没有练过四五十年苦功,又怎会有那么深的火候?卫天鹏道:“你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冯六垂下头,垂得更低。卫天鹏突然一拍巴掌,道:“这女人很可能就是千面观音。”冯六忍不住道:“她退隐若已有三四十年,现在岂非已应该是个老太婆?”卫天鹏笑道:“她十七八岁时,就有人认为她是个老太婆,过了二三十年后,却又有人说她只不过是个小姑娘。”冯六怔住,他实在想不通。卫天鹏道:“这个人化身千百,你看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她改扮的,据说有一次少林普法大师在泰山讲经,听经的人,其中还有几位是普法大师的老朋友,听了两天两夜后,忽然又有个普法大师来了,于是这才有人知道,先前讲经的那普法大师,竟是南海娘子。”这种事简直像是神话,几乎没有人能相信,但每个人都也知道,卫八太爷是从不说谎的。卫天鹏道:“无论谁只要看过南海娘子的真面目一眼,都必死无疑,所以就算在她声名最盛时,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他声音愈说愈低,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她接放暗器和小巧擒拿的功夫,在当时已没有人能比得上,易容术之精妙,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就在她声名最盛时,却忽然失踪了,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三十年来,江湖中从来也没有人再听到过她的消息,连我都没有听到。”大家面面相觑,更不敢说话。现在每个人都已看出来,卫八太爷和南海娘子之间,必定有种神秘而不同寻常的关系。但大家心里却更好奇。“这南海娘子既然已失踪了三十年,为什么又突然出现了呢?”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天鹏突然大声道:“老幺,你过来。”一个穿着银狐坎肩,长身玉立的少年,应声走了出来。他的衣着很华丽,剪裁得也非常合身,一张非常漂亮的脸上,不笑时也仿佛带着三分笑意,看来显然很讨女人喜欢,只不过眼睛里带有些红丝,经常显得有点睡眠不足的样子。也许每一个能讨女人欢心的少年,都难免有点睡眠不足的。这少年也正是卫八太爷门下十三太保中的老幺,“粉郎君”西门十三。卫天鹏用一双刀锋般的眼睛盯着他,过了很久,才冷冷道:“八月中秋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交了一个叫林挺的朋友?”西门十三仿佛有点吃惊,却终于还是垂头承认:“是的。”卫天鹏道:“自从你跟那婊子养的搭上了之后,这四个月来,你做了些什么?”西门十三的脸突然涨红,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卫天鹏冷笑道:“我也知道你不敢说,好,韩贞,你替他说。”韩贞想也不想,立刻就慢慢地说:“八月二十的那天晚上,他们到官库那里借了三万两银子。三十那天,他们又去借了一次。”卫天鹏冷笑道:“十天就花了三万两,这两个王八蛋出手倒大方。”韩贞又接着说下去:“九月初六晚上,他们在醉中和从关外来的昆仑子弟争风,当时虽然忍了口气,但等到昆仑三侠知道他们的来历,连夜逃走了之后,他们却追出八十里,将昆仑三侠杀得一个不留。”卫八太爷冷冷道:“看来昆仑门下的弟子,自从龙道人死了后,就一代不如一代了。”韩贞道:“杀了人之后,他们的兴致反而更高,竟乘着酒兴,闯入石家庄,将一双才十四岁的孪生姐妹架出来,陪了他们一天一夜。”听到这里,西门十三的眼睛里已露出乞怜之色,不停地悄悄向韩贞打眼色。但韩贞却像是没有看见,接着又道:“从此之后,他们的胆子更大了,九月十三那天……”西门十三不等他再说下去,已“噗”地跪了下来,直挺挺地跪在卫八太爷面前,他用手撕开了自己的衣襟,道:“弟子错了,你老人家杀了我吧。”卫天鹏瞪着他,瞪了半天,突然大笑,道:“好,有种!大丈夫敢作敢当,杀几个不成材的小伙子,玩几个生得美的小姑娘,他娘的算得了什么?”西门十三吃惊地张大了眼睛,道:“你老人家不怪我?”卫天鹏道:“我怪你什么?那两个小姑娘若是不喜欢你,难道不会一头撞死,为什么要陪你一天一夜?若是喜欢你,又有谁管得着?小姑娘看上了小伙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连天王老子都管不着。”西门十三忍不住笑了,道:“回禀你老人家,她们前几天还偷偷地来找过我。”卫天鹏又大笑,道:“男子汉活在世上,就得要有胆子杀人,有本事勾引小姑娘,否则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他笑声突然停顿,瞪着西门十三,道:“我既然不怪你,你知不知道我叫你出来干什么?”西门十三道:“不知道。”卫天鹏道:“你知不知道那婊子养的林挺,本来是什么人?”西门十三道:“不知道。”卫天鹏突然飞起一脚,将他踢得滚出去一丈开外,又追过去,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正正反反,给了他十七八个耳刮子,然后才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西门十三吃吃道:“不……不知道。”他的确不知道,他简直已被打得怔住了。卫天鹏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杀人放火都算不了什么,但若连自己的朋友是什么人都不知道,那才真是个活混蛋,砍头一百次都不嫌多。”这句话刚说完,忽然间人影一闪,西门十三旁边已多了一个人。大厅里二三十双眼睛,竟全都没有看清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灯光照耀下,只见这个人白白净净一张脸,瘦瘦高高的身材,长得很秀气,态度也很斯文,神情间还仿佛带着几分小姑娘的羞涩。可是他倏忽而来,落地无声,轻功之高,连十三太保中都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身子一站稳,就长揖到地,道:“晚辈丁麟,特来拜见八太爷。”卫天鹏瞪着他,厉声道:“你居然敢来?”丁麟道:“晚辈不敢不来。”卫天鹏突然大笑,道:“好,有种,我老人家就喜欢你们这些有种的小伙子。”他放开了西门十三,又道:“你这混蛋现在应该明白了吧,林挺就是丁麟,你能交得到他这种朋友,造化总算不错。”西门十三吃惊地看着他的朋友,每个人都在看着他这个朋友。丁麟这名字,每个人都听见过的,但却没有人能想得到,这斯斯文文,像小姑娘一样的少年,居然就是武林后起一代高手中,轻功最高的“风郎君”丁麟。——除了韩贞和卫八太爷外,的确没有别人能想得到。丁麟的脸却已红了。卫天鹏道:“我揍这小混蛋,为的就是要把你扯出来。”丁麟红着脸道:“却不知前辈有何吩咐?”卫天鹏道:“我有件事要你替我去做,这件事非要你去做不可。”他的表情忽又变得严肃,接着道:“可是我也不想要你去送死,所以,我还想看看你的轻功究竟怎么样。”丁麟迟疑着,他的肩没有耸,臂没有举,仿佛连指尖都没有动,但就在这时,他的人忽然像燕子般飞了起来,又像是一阵风似的,从众人的头顶上吹过。等到这阵风吹回来的时候,他的人竟又好好地站在原来的地方,手里却又多了盏灯笼。这盏灯笼本来是高悬在屋外一根竹竿上的,这竹竿至少有三丈多高,距离他站着的地方,至少有五六丈远。可是他倏忽来去,连气都没有喘。卫天鹏抚掌大笑,道:“好,别人都说‘风郎君’轻功之高,已可名列在天下五大高手之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用力拍着丁麟的肩,又道:“你这样的轻功,尽可去得了。”丁麟忍不住问道:“到哪里去?”卫天鹏道:“到冷香园去,看看那南海娘子究竟是真是假?”丁麟的脸色突然苍白。卫天鹏道:“你知道南海娘子?”丁麟点点头。卫天鹏道:“你也知道她的厉害?”丁麟又点点头。卫天鹏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突又问道:“你师父是什么人?”丁麟迟疑着,忽然走上两步,在他耳旁轻轻说了个名字。卫天鹏立刻动容,道:“这就难怪你知道了,昔年天山一战,你师父也曾领教过她的手段。”丁麟道:“家师常说,南海娘子的轻功与暗器,天下无人能及,晚辈只怕……”卫天鹏道:“你只怕去得了,回不来?”丁麟红着脸,道:“晚辈虽不敢妄自菲薄,却还有点自知之明。”卫天鹏道:“但有件事却是你不知道的。”丁麟道:“请教。”卫天鹏道:“南海娘子为了要驻颜长生,练了种很邪门的内功,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却没有练好,所以一到子午正时,真气就会突然走岔,至少有半盏茶的时候,全身僵木,连动都不能动。”丁麟静静地听着。卫天鹏道:“可是她的行踪素来很隐秘,真气走岔的这一刻,时间又非常短,所以虽然有人知道她这唯一的弱点,也不敢去找她的。”他慢慢地接着道:“现在我们既已知道她这几天必定在冷香园,你的轻功又如此高明,只要能找到她的练功处,就不妨在子午正时那一刻,想法子进去揭开她的面具来……”丁麟忍不住道:“面具?什么面具?”卫天鹏道:“她平时脸上总是戴着个面具的,因为她没有易容改扮时,也从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丁麟道:“既然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晚辈纵然能揭开她的面具,也同样分不出她是真是假。”卫天鹏道:“我见过她的真面目,她脸上有个很特别的标记,你只要能看见,就一定能认出来。”丁麟道:“什么标记?”卫天鹏也突然俯身,在他耳旁说了两句话。丁麟的脸色变了变,又迟疑了很久,才试探着道:“前辈既然见过她的真面目,想必是她的朋友,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她是真是假?”卫天鹏面上突又现出怒容,厉声道:“我叫你去,你就得去,别的事你最好少管。”丁麟不说话了,卫八太爷盛怒时,没有人敢说话。卫天鹏瞪着他,厉声道:“你去不去?”丁麟叹了口气,道:“晚辈既然已知道了这秘密,想不去只怕也不行了。”卫天鹏突又大笑,道:“好,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我老人家一向喜欢聪明人……”他用力拍着丁麟的肩,又道:“只要你去,别的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丁麟忽然也笑了笑,道:“现在晚辈只想求前辈答应一件事。”卫天鹏道:“什么事?”丁麟道:“晚辈想打一个人。”卫天鹏道:“你要打谁?”韩贞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丁麟果然已转过身,慢慢地走到他面前,微笑着道:“不错,我的确是想打你。”他笑得还是很温柔、很害羞的样子,可是他的手却已突然挥出,一拳打在韩贞的鼻梁上。韩贞整个身子已被打得飞了出去。丁麟这才转回身,向卫八太爷一揖到地,微笑着道:“晚辈这就到冷香园去,五天之内,必有消息。”“消息”两个字说出来,他的人已不见了。卫天鹏居然也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这一代的年轻人,好像比我们那一代还不是东西,这倒真是件要命的事……”

第三章 摄魂大法

高墙,寒夜。高墙下的角门里,忽然有一个人慢慢地走出来,非常英俊的一张脸,已被打肿了半边。正是那风流成性的西门十三。他一走出这条巷子,就有辆雪亮的黑漆马车,疾驰而来,骤然在他身旁停下。车门一开,他就跳了进去,车厢里已有一杯酒在等着他。一杯温得恰到好处的陈年女儿红,一双比女儿红更醉人的姐妹花。姐姐看起来,就好像是妹妹的影子,妹妹虽娇憨,姐姐更动人。一个少年人拥着貂裘,端着金杯,懒洋洋地依偎在姐姐怀里,却将妹妹推给了西门十三,笑道:“这小子今天挨了揍,你赶快好好地安慰安慰他。”妹妹已在轻吻着西门十三被打肿了的那半边脸。马车又疾驰而去,驰向长安。寒风如刀,已是岁末,车厢里却温暖如春天。西门十三一口气喝下那杯酒,才看了那坐拥貂裘的少年一眼,道:“你知道我会来?”这少年人当然就是丁麟,只不过现在看来却已不像是刚才那个人了。刚才那个丁麟,是个很斯文、很害羞的少年,现在这个丁麟,却是个放荡不羁的风流浪子。他的眼角瞟着西门十三,懒洋洋地笑着,道:“我当然知道,那老王八蛋不叫你来等我的消息,还能叫谁来?”西门十三也笑了,道:“你既然很有种,刚才为什么不敢当着他的面,骂他老王八蛋?为什么要装成那种龟孙子的样子?”丁麟淡淡道:“因为我怕你这龟孙子的脸被他打成烂柿子。”姐姐妹妹都吃吃地笑了。她们的年纪都不大,可是看她们身材,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她们都已不再是孩子。西门十三又笑道:“不管怎么说,你刚才揍韩贞,揍得真痛快。”丁麟道:“其实我不该揍他的。”西门十三道:“为什么?”丁麟道:“因为他说的话,全都是那老王八蛋叫他说的,他只不过是个活傀儡而已。”他冷笑了一声,又道:“那王八蛋其实是个老狐狸,却偏偏要装成老虎的样子,只可惜他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西门十三叹了口气,道:“难怪老头子说你厉害,他果然没有看错。”丁麟冷冷道:“这一代的年轻人,能在江湖中成名的,有哪个不厉害,真正厉害的,他只怕还没有看见哩。”西门十三道:“江湖中难道还有像你这么厉害的人?”丁麟道:“像我这样的人,至少还有十来个,只有你们这些龟孙子,整天躲在老头子的裤裆里,外面的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们连影子都摸不到。”他冷笑着,又道:“我看你们十三太保,是吃得太饱了,所以撑得头晕脑涨,老头子放个屁,你们都以为是香的。”西门十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叹了口气,苦笑道:“近来我们的确吃得太饱,日子也过得太舒服了,所以一出了事,就死了两个。”丁麟道:“在你看来,那也算是件大事?”西门十三道:“虽然不大,也不太小,至少连老头子都已准备为这件事出手了。”丁麟道:“哦?”西门十三道:“就因为他已准备出手,所以才找你到冷香园去探听消息。”丁麟道:“你以为他真是为了对付墨白,才想到冷香园去的?”西门十三道:“难道不是?”丁麟道:“就算根本没有墨白这个人,我保证他还是一样要到冷香园去。”西门十三目光闪动,道:“就算他不找你,你也是一样要去探听南海娘子的行踪?”丁麟道:“一点也不错。”西门十三道:“你们是为了什么呢?”丁麟道:“是为了另外一件事,那才是真正的大事。”西门十三的眼睛亮了,道:“南海娘子莫非也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丁麟叹了口气,道:“你总算已变得聪明了些。”西门十三道:“这件事不但能令老头子找你出手,而且还把已经失踪了三十年的南海娘子惊动出来,看来倒真是件大事。”他的脸已由兴奋而发红,他显然也是个不甘寂寞的少年。丁麟的眼睛也在发光,道:“除了你所知道的这些人外,据我所知,五天之内,至少还有六七个人要赶到冷香园去。”西门十三道:“六七个什么样的人?”丁麟道:“当然都是很有两下子的人。”西门十三道:“他们也都知道老头子这次已准备出手?”丁麟淡淡道:“这些人年纪虽然都不大,却未必会将你们的老头子看在眼里。”西门十三勉强笑了笑,道:“老头子也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丁麟道:“可是江湖中后起一代的高手,却没有几个人看得起他的,正如他也看不起这些年轻人。”西门十三忍不住道:“不管怎么样,年轻人的经验总是比较差些。”丁麟道:“经验并不是决定胜负的最大关键。”西门十三道:“哦?”丁麟道:“据我所知,这次只要是敢到冷香园去的人,绝没有一个人的武功在卫天鹏之下的,尤其是其中一个人……”西门十三道:“你?”丁麟笑了笑,道:“我本来当然也有雄心的,但自从知道这个人要来后,我已准备在旁边看看热闹就算了。”西门十三皱眉道:“连你也服他?”丁麟又叹了口气,道:“我说过,我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西门十三显得有点不服气的样子,道:“那个人究竟是谁?”丁麟慢慢地喝了口酒,悠然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小李飞刀?”西门十三悚然动容,几乎连手里的酒杯都拿不稳了。“小李飞刀!”这四个字本身就仿佛有种慑人的威力。西门十三失声道:“小李飞刀也要来?”丁麟又笑了笑,淡淡道:“小李飞刀若也要来,你们的老头子和千面观音只怕都已要躲到八千里外去了。”西门十三松了口气,道:“我也知道小李探花已有多年不问江湖中的事,有人甚至说,他也跟昔日的名侠沈浪、熊猫儿那些人一样,到了海外的仙山,啸傲云霞,成了地上的散仙。”丁麟道:“我说的这个人虽不是小李飞刀,却跟小李飞刀有极深的关系。”西门十三道:“什么关系?”丁麟道:“他就是普天之下,唯一得到过小李飞刀真传的人。”西门十三又不禁悚然动容,道:“但江湖中为什么从来也没有人听说过小李飞刀有徒弟?”丁麟道:“因为他并没有真正拜在小李飞刀门下,他和小李探花的关系,也是最近才有人知道的。”西门十三道:“我们怎么还不知道?”丁麟淡淡道:“这也许只因为你们都吃得太饱了。”西门十三苦笑,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丁麟又慢慢地喝了口酒,才慢慢道:“他姓叶,叫叶开。”叶开!西门十三沉默着,眼睛里闪闪发光,显然已决定将这名字记在心里。丁麟又道:“叶开虽然了不起,另外那些年轻人也同样很可怕。”他忽又笑了笑,道:“你是粉郎君,我是风郎君,你知不知道另外还有几个郎君?”西门十三点点头,道:“我知道有个木郎君,有个铁郎君,好像还有个鬼郎君。”丁麟悠然道:“这次你说不定也会见到他们的,只不过等你见到他们时,也许就会后悔了。”西门十三道:“后悔?”丁麟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徐徐道:“因为无论谁见到这几人,都不会有好受的,所以你还是永远莫要见到他们的好。”夜,无云无月。马车已停在冷香园后一个草棚里,这草棚竟像是为他们准备好在这里的。那一双可爱的孪生姐妹,都已蜷曲着身子,靠在角落里睡着了。西门十三看着妹妹已完全成熟的胴体,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今天晚上,我们难道竟歇在这里?”丁麟点了点头,微笑道:“你若已憋不住,不妨把我当作瞎子。”西门十三也笑了,道:“我倒还没有急成这样子,只奇怪你今天怎么会忽然变得如此安分的?”丁麟道:“今天晚上我有约会。”西门十三道:“有约会?跟什么人有约会?”丁麟笑了笑,道:“当然是跟一个女人。”西门十三立刻急着问道:“她长得怎么样?”丁麟笑得很神秘,道:“长得很美。”西门十三更急了,道:“难道你想一个人逍遥,把我甩在这里?”丁麟道:“你要去也行。”西门十三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重色轻友的人。”丁麟悠然道:“只不过,我们这一去,未必能活着回来的。”西门十三动容道:“你约的究竟是谁?”丁麟道:“千面观音,南海娘子。”西门十三怔住。丁麟用眼角瞟着他,道:“你还想不想去了?”西门十三的回答倒很干脆:“不想。”他又忍不住问道:“你真的准备今天晚上就去?”丁麟道:“我也急着想看看这位颠倒众生的南海娘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美人?”西门十三道:“那么你现在还等什么?”丁麟道:“等一个人。”西门十三道:“等谁?”这句“等谁”刚说出来,他却已听见外面那车夫在弹指作响。丁麟的眼睛已发光,道:“来了。”西门十三推开车帘,却看见远处黑暗中有个人身披蓑衣,头戴笠帽,手里提着根三丈长的竹竿,竹竿在地上一点,他的人已掠过五丈,轻飘飘地落在草棚外。丁麟忽然道:“你看他轻功如何?”西门十三苦笑道:“这里的人看来果然都有两下子。”这时那个人已解下了蓑衣,挂在柱子上,微笑着道:“我这倒并不是为了要炫耀轻功,只不过怕在雪地上留下足迹而已。”丁麟道:“想不到你做事还是这么谨慎。”这人道:“我还想多活两年。”他慢慢地走过来,又脱下了头上的笠帽,西门十三这才看出他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狐皮袍子外,还套着件蓝布罩袍,看来竟像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只不过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极精明而狡猾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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