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2部(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25 03: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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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晓磊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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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2部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2部试读:

第一章 新一轮宫廷斗争开始了

曹操返京

汉灵帝光和三年(公元180年),弄权多年的大宦官王甫覆灭后,二十六岁的曹操也因通晓古学,再次受到朝廷征召,即将分别家乡的妻儿,前往洛阳担任议郎——给汉灵帝刘宏充任顾问,名义上虽说光鲜气派,却是个毫无实权的职位。[1]离开老家沛国谯郡的前一天,曹操逗了一会儿襁褓中的儿子曹昂,实在是闲得无聊便拉着弟弟曹德,又找来好友丁冲蹴鞠。“我这次前往洛阳,什么时候再回来可就说不准啦,来来来,咱们尽兴踢一会儿!”此时尽管正值深秋时节,但曹操奔来跑去,半个时辰后已是汗流浃背,浑身酸痛。眼见绣球好像箭似地划过天际,曹操瞅准机会,又来了一个“倒踢紫金冠”。曹德可慌了神,迈着小碎步追出去老远,还是没接住,球一股脑儿翻进林子里不见了。秦宜禄与楼异两个仆人见了,赶紧跑进林子里寻找。丁冲干脆就放弃了,喘着粗气往地上一坐,从怀里掏出酒来玩命灌。曹操解开衣服,叉着腰哈哈大笑:“你们这帮人差远了!”曹德喘息着摇摇头:“都是奔三十岁的人了,体力不及少年时。”曹操其实也有些喘,却兀自挺着腰杆道:“别说丧气话……子曰‘三十而立’,那还是建功立业的年纪。此番出任议郎,我还要从头做起。”在林子边的树荫下,丁氏和卞氏两位夫人坐着闲话。丁氏怀里抱着出生不到半年的儿子曹昂,其实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他的生母刘氏乃是丁氏夫人的丫鬟、曹操的小妾,为了生这个儿子难产死了,临死前把小曹昂托付给了丁氏。丁氏精心照顾,真把他当成了亲骨肉,无奈就是缺一口奶罢了。卞氏歌姬出身,气质比那位贤妻良母的丁氏要活跃得多,她扇着团扇,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几个蹴鞠。曹操又把绣球踢丢了,便信步来到她们身边道:“热死了……哎呀!这帮家伙不行呀!”丁氏耷拉着眼睛道:“人家根本就不会蹴鞠,出来就是为了陪你解闷的,你还挑三拣四的。如今家里产业也多了,公爹这一封信,德儿兄弟又置房子又置地的,你也不知道帮帮忙,明天要走了还不干点好事。大热天还把他们拉出来陪你遭罪,真不把麻烦当回事儿!”说着她拍了拍怀里的孩子,“昂儿昂儿听娘说,长大了不学你爹爹……”一旁的卞氏笑道:“姐姐,他都要走了,您就饶了他吧。”曹操撩起衣角擦擦头上的汗,丁氏见了又道:“你也太不知道疼人了,都是当爹的人了,一点儿正经都没有,衣服是叫你擦汗使的?不是你洗的你永远也不上心。”曹操皱眉道:“你这是干吗呀?在家教训我两句也就算了,出门一趟你还这么多话,我不就擦擦汗吗?”丁氏只管孩子不再理他,卞氏却道:“夫君,你也真不晓事,姐姐是舍不得你走啊!”曹操默默蹲下来,叹了口气:皇帝刘宏在宦官王甫的鼓动下废宋皇后,改立何后。宋氏被冠上了巫蛊谋反的罪名,曹家因为与宋氏结亲而跟着倒霉,一门士人无论少长全部罢官不说,曹操的三个本家叔叔曹炽、曹鼎、曹胤相继亡故。最后因为他父亲曹嵩买通大宦官曹节相助,才算是平了冤案。朝廷又因为曹操通晓《诗经》,以能明古学,征他入朝为议郎,这其中桥玄帮了很大的忙。如今他也是当爹的人了,仕途的希望却依旧渺茫。丁氏夫人听他叹气,抬头道:“如今这年月更比不得当初,当初咱们家那么多大官,如今只有公爹一人,又不得势力了。你这个小小议郎不好当。”“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孔子尚说待价而沽,我这等岁数无论如何也要谋个前程才是。”曹操拿衣服当扇子扇着。“我说不叫你去了吗?”丁氏白了他一眼,“我是叫你小心!你再像过去一样招出祸事来,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好?我那死去的妹妹呀……”曹操听她哭刘氏,连忙劝道:“你这是怎么闹的?教训我怎么把你自己教训哭了?”卞氏也道:“姐姐莫哭,公爹不已经官复原职了吗?咱夫君又是有本事的,何愁将来没有个好前程?咱们就在家盼着他好呗!他就算成不了气候那也是命,急也急不得!他是什么脾气,到了外面自己都管不了自己,咱着急又有什么用?好男儿志在四方,叫他出去闯呗!”曹操笑了,对丁氏道:“我说大奶奶,你听见没有,你这妹子见识多高。有此贤妻,丈夫何愁不死于谏?”“别胡说八道!”俩老婆都把眉毛立起来了。说话间曹德也走过来了,空着手还是没找到球,摇头道:“阿瞒你可真行!这哪是蹴鞠呀,成了捉迷藏了,我可不找了。我看算了吧,明儿你就要启程了,回去早早歇着。”曹操站起身瞅瞅弟弟,道:“子疾,你说说,我这议郎应该怎么个当法?”“我又不当官,管你那么多?”“兄弟,你是不当官,但是你读书比我读得多。你说这有没有专门给当官的人看的书?”“当官的人看的书……”曹德笑了,“当官若是真有窍门就不往外传了,自己谋仕途去了!”“唉……皇上也太小气,大老远征我入朝,才给个小小议郎。”“都是咱们曹家名声不好呀。”曹德把头低下了,“要是经籍世家,从征议郎到拜九卿,最快的半年时间。咱家就别提了,莫说你当个京官还叫人家踹出去了,就是咱爹,位列九卿有十年了吧?就差一步到三公,这一步就是迈不上去。”曹操的祖父曹腾乃是宦官,当初因为帮助外戚梁冀迎立孝桓帝而臭名远扬。其实那也罢了,可是曹操的父亲、曹腾养子曹嵩却不修文德,整日里谄媚那些宦官,当初保着大宦官王甫,结果拍马屁拍到马掌上,反而摔了大跟斗。后来起复是好事,但又是托了大宦官曹节的人情,这总让曹操兄弟心里惴惴的。曹操点点头道:“这没出身,再没人提携,可怎么混呢?”曹德一听反倒笑了:“哥,你是聪明人,这点儿道理还不知道?我告诉告诉你。”他却不说什么了,扭头冲着远处林子大喊:“宜禄!宜禄!你小子出来!”一听见喊声,秦宜禄赶紧蹿了出来,一路小跑到他们兄弟近前:“大爷、二爷,您有什么吩咐?”“这大冷天的蹴鞠,竟有人说我们哥们不雅,你说这事好不好?”秦宜禄笑道:“怎么不雅啦?您二位高兴不就成了嘛!这圣人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球’,您哥俩这么好球,这不是君子吗?说你们不雅的人那是胡说八道。”“哈哈哈……”诸人无不大笑,“好一个君子好球!”曹德看了哥哥一眼,又对秦宜禄道:“你知道是谁说不雅吗?就是我们老爹说的。”“老爷说的呀。”秦宜禄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那、那……那他说得对呀!这蹴鞠也得端端正正的呀,这敞胸露怀的是不太好。虽说几位女眷都是自家人,还是避讳点儿好!”曹操冷笑一声:“哼!那要是我们兄弟说好,我爹爹说不好,你觉得谁说的对呢?”“这个……”秦宜禄跪下了,“小的算个什么东西呀!哪敢管主子家里的事儿?我说话您就当个屁,别问小的了。”曹德一摆手:“去吧去吧!”待他走远对曹操道,“兄长,你看到没有?这就是一条为官之道。这顺情说好话一条就是他秦宜禄的拿手好戏,你这个议郎上任去了,遇到事儿跟人顶起来了,人家就要嫌你多事,只要你肯顺情说话。谁还能恼你?哥哥,您以往太锋芒毕露了。”曹操想了想,摇摇头道:“话虽这样讲,颠而不扶,危而不持,则将焉用彼相矣?”“哥,你得看当今是什么样的皇帝,若是文景开明,你可以逆着来,若是孝武暴戾,你可就得顺着啦!”“你这话没道理,若是孝哀有龙阳之癖,我是不是还得主动献身呀?”曹操说着看了卞氏一眼,卞氏抿着嘴直乐。曹德叹了口气:“这个不行也就罢了……楼异!楼异!”“等等,二爷!”楼异答应一声,但是老半天才从林子里钻出来。满身的衣服也刮破了,似乎还崴了脚,但是却找到了绣球,“二爷,球找到了。”曹德又对兄长说:“看见了吗?这样也行,不言不语低头干自己的差事,不表功不多嘴,人家得了好处也要高看一眼!就比如你这个议郎,有差事你就低头去干,莫管别人说什么,这样也能升得上去。”曹操再次摇头:“这个也不好,虽说我不去挤对别人,但也不能叫人挤对了。低头办差事两眼一抹黑,那什么都不知道了。差事办不成是你的罪过,办成了还不够别人表功的呢!这等蠢事我可不干。”“大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如何?”这次却轮到曹操喊人了:“丁冲!你个醉猫,大午后的,喝酒干什么?蹴鞠!”丁冲连头都没回一下,摆弄着手里的酒葫芦道:“我爱喝就喝!你管得着吗?”曹操笑道:“子疾,你听到没有?这才是我想要的。”曹德愕然,半晌摇头道:“此非食俸禄之道也……咱们回家吧。”“等等!”曹操抓起楼异刚找到的绣球,用力给上一脚,只见球远远飞出,又进了林子。曹操随即喊道:“走啦!咱们都回家!秦宜禄去找球,不找到不许回去!”因为有女眷,一家子赶了两辆车,说说笑笑回了曹家的庄园。如今曹家已经不一样了,曹嵩有了栽跟头的体会,把大笔钱财都给了小儿子曹德,叫他求田问舍积攒家财,以备不时之需。曹德就成了一方的地主。起庄墙,栽篱笆,许多事还未处置定。曹操不喜这等营生,下了车便钻进自家小院里,正瞧见自己的小舅子卞秉给丫鬟环儿吹笛子,便打断道:“你小子他妈又来了,外院那么多事,你二哥都快忙死了,就不去帮帮忙吗?”卞秉与她姐姐卞氏一样,乃是卖唱的出身。闻此言环儿赶紧躲了,卞秉收起笛子道:“我是找姐夫来的,有个事儿跟你念叨。”“你能有什么事儿?”“我前天到郡里去给夏侯元让(夏侯惇)送点儿东西,在他那儿听人说,大宦官曹节死了。”“哦?有这等好事?”曹操笑了:曹节一死,他们家与宦官之间再无瓜葛了,以后便可有个好名声。“真的死了,皇上给他追了个车骑将军衔。”“什么?车骑将军这等封号竟然会给一个阉人!”曹操有些气愤,“曹节有什么功劳,党同王甫,祸国殃民,这样的奸臣还封他做车骑将军,即使在边疆出生入死也得不了这等高位呀!”“您也不要气恼,现在这世道,气也是气不过来的!姐夫,明天无事,我送您进京吧!”“不用你!”曹操气哼哼道。“姐夫,您这次带家眷走吗?”“不带。”“真不带?”“你怎这么婆婆妈妈的?说不带就是不带。”曹操这句话说完,卞秉喜不自胜,拍着手去了。曹操正自诧异,却见丁氏夫人走出来道:“他怕你带着小环儿!人家都有个惦记的,偏你不知道惦记谁。”“大奶奶,”曹操笑道,“今晚我去你屋。我这一走听不到你教训,恐怕不习惯呢!”“去你的吧!”丁氏嫣然一笑,转身要去。曹操一把拉住她的手道:“妻啊!我这家里可就全托付你了。”丁氏长出一口气:“走吧!再长的胳膊也拉不住你那颗心呀!”转天一早,曹操便带着两个长随秦宜禄、楼异,离了谯县赶奔洛阳。家里出乱子的时节常来常往也惯了,三人不坐车只骑马,真似箭打的一般就往洛阳奔。日夜没歇,用了两天就到了洛阳。一别京城又有一年多了,街市繁华依旧,不过与以往不同,现在自己是干净身子,靠明经举仕,家里与宦官又没了牵扯,可谓自自在在。打马到了城东永福巷曹氏官邸,远远就见家门口停了两辆官车。家人一看大少爷回来了,赶紧往里让。楼异、秦宜禄安置东西,曹操径赴书房见父亲——老曹嵩的官场秘事多,但凡会客都在书房,而绝少用客堂。曹操才走到书房门口,忽听里面父亲说话:“曹老公爷这一死,以后就要指望张大人、赵大人您二老了。”曹操颇感诧异,探头道:“爹!我回来了!”“哟!快进来快进来!”曹嵩赶紧把他叫进来,“我给您二位引荐,这是犬子曹操曹孟德。”曹操进来深施一礼,抬起头才看见屋里坐着两位官员,都是四十多岁,体态雍容,穿着便装,但看着有些别扭。“虎父无犬子啊!”曹操一听他们说话,那嗓子尖尖的——又是宦官!没胡子!曹嵩笑眯眯引荐道:“这两位是赵大人、张大人,皇上身边的,你应该知道的吧。”张让、赵忠这两个阉人曹操自然是听说过的,当年党人禁锢,这两个阉人在其中也未起什么好作用。虽然不似王甫、曹节那两个老阉贼专横跋扈,但也绝非善类。赵忠笑道:“曹公子就是当年棒杀蹇图的洛阳县尉吧?”“正是在下。”曹操嘴上总得客客气气。“听说征了议郎是吧?”赵忠似笑非笑。“是。”“老桥玄又为国进了不少贤才,陈温、鲍信,还有你曹孟德啊!都是桥玄举荐的人……”赵忠说到这儿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张让,张让会意点点头。曹嵩心里明如灯,桥玄虽然辞官了,当初却是阉人的死对头,儿子刚来就被他们盯上了。他连忙笑道:“哎呀!瞧您说的,谁举荐的不也是朝廷的人吗?既然是给皇上家办事的,难免要托您二老关照啊!”“不敢不敢!”张让推手谦让。曹嵩一转身,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小锦匣来,递给张让、赵忠道:“这有个小物件,不值什么钱,您二位留着玩吧!”两人打开一看——一对金牛,珍珠的眼睛,玛瑙的犄角,掂在手里都压腕子。张让马上笑道:“这合适吗?”曹操看着有气,心道:“不合适你们递回来呀,怎么揣怀里了呢?”赵忠讪笑道:“令郎公子我们定会在万岁跟前美言,不过……”他皱了一下眉头,“蹇硕现在可不比当初了,现在他管了皇上的侍卫,在西园又招募了一帮人,唤作西园骑,我们俩都招惹不起他哟!”张让却道:“蹇硕这人是个死脑子,只知道办差,别的不管不问,他碍不到外朝的事儿的。”“唉!今天岂知明天之事啊?”赵忠瞥了张让一眼,“我不与你斗咳嗽(斗嘴)……曹大人,曹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二人告辞了,晚上樊陵樊大人做东,请我们赴宴呢!”“哈哈哈……”曹嵩赔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二位了,慢走……”说着他起身去送,曹操却在那里一坐,不再答理他们。曹嵩把两人送走,喜呵呵地回来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当年你爷爷收礼一车一车的,王甫收礼是一箱一箱的,到了他们这儿,一个小匣子就打发了。你说咱家这点儿东西敷衍他们,还不是九牛一毛吗?”曹操心里有点儿不高兴:好不容易跟曹节撕捋干净,又黏上赵忠、张让了,爹爹什么时候能不巴结这帮宦官呀。他虽这样想,却郑重地给父亲叩了个头,低声道:“儿子给爹问安,您老身体可好?”“好,好。”曹嵩这会儿才顾得上细细打量儿子——比两年前瘦了,原来那股桀骜不驯的气焰也不那么明显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心事一望便知的毛头小子了。可这种历练充满了苦痛与无奈,整个家族都经历了浩劫。想着想着,曹嵩有些伤感,却竭力平覆着心情,只喃喃道:“你现在是正经出身的议郎,慢慢熬着吧。大远道回来,进去洗洗换换,歇着吧。”父子之间的情感永远是那么含蓄。慢慢熬着……曹操与父亲的想法依旧离得很远,他缓缓道:“孩儿此番既然是身被诏命而来,是不是该上个提建议的条陈呢?”曹嵩苦笑一阵:“你小子是长本事了,学会投其所好了!但是我告诉你,现在你什么事儿都不用做,老老实实待着,混年头吧。”曹操一阵诧异:“这可不像您老人家的话呀!您凡事不都是往前看嘛?您不想让我快快升官吗?”“快升官?”曹嵩一撇嘴,“快升官我有办法,一月之内让你当到侍中。”一定又是花钱买官……曹操摇了摇头。“既然买官怕名声臭,那你就安下心来熬着吧。”曹嵩叹了口气,“虽说台郎显职,乃仕之通阶……可你赶的时候太不好了。现在皇家的西园修成,皇上连宫都不回,你见不到他还给他进谏什么呢?”“皇上连宫都不回?”曹操皱起了眉头。“就是前几天王美人产子他回去一趟。”曹嵩对着他的耳朵嘀咕道,“何皇后又失宠了,王美人产下小皇子,将来富贵无边,这可不得了啊!”曹操把头一低,他可不喜欢听这些宫廷琐闻。但是父子的分歧已经年深日久了,他也是当爹的人了,不会再像当初那样直言面争,只是拱手道:“皇家的私事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妙……我从家带来些东西,还有您儿媳给您做的点心,我给您拿来。”说罢起身去取。曹嵩知道儿子不爱听这些话,看着曹操走出去的背影,自言自语苦笑着,“傻小子,你还得历练呀!你光知道外朝,内廷有时也能兴国亡国啊!”

苦命皇子

半年的时光很快过去了,光和四年(公元181年)六月,骄阳似火焰般炙烤着大地,午后的洛阳城分外宁静。京师之地防卫本应格外严谨,不过这样下火的天气,就连训练有素的守门兵士也吃不消。大太阳底下,没有一丝风,浑身铠甲都晒得生烫,时间一长肯定会中暑,只好狠灌上一肚子凉水,后背贴着城门洞,借着城墙下的那点儿阴凉避暑。即便是如此,从脚底下升起来的热气还是炙得人难受,眼前的景物都朦朦胧胧的。就在几个城门兵昏昏欲睡的时候,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响,自正东皇宫方向急匆匆奔来一骑白马。那打马赶路之人身材高大,神色焦急,穿皂色官衣,头戴貂珰冠,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人没有胡须,肋下系着一把明黄色金漆佩刀,阳光一照明晃晃夺人二目——朝廷有制度,只有宦官才能佩戴黄色腰刀。那阉人真是玩命了,仅仅眨眼的工夫,他已经纵马奔到城门前。洛阳城四面共有十一个城门,绝没有乘马而过的道理。即便再大的官,没有王命在身进出必须下马。可这个宦官一脸焦急、汗流浃背,赶至城边竟兀自打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个看门的兵丁见了,赶忙横戟要拦。哪知他身边的兵头一把将他拉开:“别拦!这人咱可惹不起!”说话间那宦官已经打马进了城门洞,极其迅速地掏出官印在众人面前一晃,[2]嚷道:“某乃御前黄门,至西园有要事面君,尔等速速闪开!”还不等诸人看清,他已经撞倒两个兵丁,飞马出了洛阳雍门,一路向西扬长而去。“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臭阉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被撞倒的兵丁爬起来咕哝了两句。“闭嘴,别给我惹祸。”兵头瞪了他一眼,“你们不认识他?那是蹇硕,皇上跟前护卫的宦官,红得发紫。惹火了他,随便说一句话,八代祖坟都给你刨了!”那兵丁吓得一吐舌头,拍拍身上土,不敢再言语了。自权阉王甫倒台,转年曹节又病逝,这两个擅权干政的大宦官总算是永远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是,由于皇帝刘宏的耽乐纵容,其他宦官又纷纷随之崛起,那些阉人以张让、赵忠为首。这两个人虽不及王甫跋扈、不如曹节狡诈,但却是亲手照顾皇帝长大的,圣眷自非寻常可比,皇宫内外再得宠的人也需买他们二人的账。唯有蹇硕一人是例外。只因他天生人高马大相貌威武,颇受皇帝刘宏的倚重,受命监管羽林军保卫皇宫,连卫尉和七署的兵马都可以调遣,这在两汉以来的宦官中还是绝无仅有的。蹇硕虽有兵权,却不是奸佞小人,除了当年他有一个不争气的叔叔被曹操棒杀以外,此人并没有什么贪污纳贿的劣迹。蹇硕就仿佛是刘宏的一条看家狗,他的人生信条就是服从命令,完完全全服从皇上的命令。至于皇帝那些命令本身是对是错,他却从来不曾考虑。就在这种单纯信念的驱使下,他还确实将皇宫防卫得铁桶一般。皇帝刘宏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他总是觉得皇宫不安全。少年时的经历是最令人难忘的,就在他十二岁那年,王甫与窦武斗争引发政变,太傅陈蕃带领八十多个太学士竟然毫不费力闯入宫院,此后又有人在宫阙上神不知鬼不觉留下谤书。既然他们可以这样来去自如,刺王杀驾之举岂可不防?为此他才特意物色了蹇硕,这个绝对忠诚的小黄门。但当皇宫的安全问题解决后,刘宏却不肯在里面住了。原因很简单,自从梦寐以求的西园修建完工,他便以避暑的名义一头扎进去享乐,再也不愿意出来了。西园是两汉以来最壮观最别致的皇家园林,其规模远远超过了中兴以来的鸿德苑、灵昆苑。它是按照传说中的神话仙境设计,由刘宏的亲信宦官监工,会集全天下能工巧匠花了两年半的时间、耗费亿万钱财、征调三辅民夫才建造起来的。为了修这个院子,刘宏不惜加捐加赋大兴徭役,不惜弃边防重地的修缮于不顾,不惜抄没宋酆、王甫、段颎等大臣的家产,甚至不惜悬秤卖官公开敛财。在这座御园里,有人工修设的大片猎场,有多达一千间供宫娥采女居住的房舍,有挖渠引流而成的太液荷花池,有名贵石料堆砌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岛,更有用胭脂香粉染红的流香渠、供刘宏戏水取乐的裸泳馆,整个西园之中,到处弥漫着奢华淫靡的气息……最过分的是,为了方便卖官鬻爵,刘宏在西园修建了一座万金堂,取意黄金万两,专门派心腹宦官在此登记卖官,可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在他居住西园的这段日子里,他甚至将尚书属官都迁到万金堂侧殿办事,好方便他随时“别出心裁”传达政令。今天就像往常一样,刘宏懒洋洋卧在雕梁画栋的万金堂上,早有宫女为他扇着宫扇、捧着香炉、备下冰镇的时令水果;张让、赵忠、段珪等宦官神采奕奕侍立左右。可虚坐在对面陪他对弈的侍中贾护却不怎么轻松:皇上要与之对弈,他不敢不陪,但他的棋艺可比皇帝强之万倍,要是输了毕竟太假太谄媚,可是赢还不能赢得太显轻松,那样会惹起圣怒,他正在冥思苦想怎样才能仅以一子优势得胜。与此同时,刘宏最欣赏的尚书梁鹄正挥毫泼墨卖弄书法,画工出身的江览也在展示自己的妙笔丹青,另外还有侍中任芝拨弄瑶琴助兴。贾护、梁鹄、江览、任芝,这些人虽然官拜尚书、侍中这样的高官,却不是靠着学问和政绩得到提升的,他们皆是鸿都门学出身。这些人美其名曰为学士,其实不过是有某方面的艺术特长,专门负责陪皇上消遣取乐的。琴棋书画四大雅事同时进行,刘宏逍遥自在好似神仙,早把民生疾苦、军国大事抛到九霄云外了。他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声色犬马,还因为他最宠爱的王美人前不久为他生下一个小皇子。如今除了纵情享乐之外,这对母子是他唯一牵挂的人。突然,一声巨响打破了其乐融融的气氛,蹇硕连滚带爬地从殿外撞了进来。“怎么了?”刘宏一下子坐了起来。天气太热了,蹇硕一路打马而来,衣服早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他上气不接下气,感觉天旋地转,还是强忍着跪倒在地:“禀告陛下,王美人暴毙。”正在抚琴的任芝动魄惊心,手底下一错劲,发出一阵刺耳的高音,丝弦应声而断。梁鹄、江览吓得停住了笔,贾护掌中的棋子也随之落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皇上。只见刘宏嘴角颤抖了两下,半天没有做声。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如果说帝王对一个女人可以忘却身份、全心全意的话,王美人就这样一个女人。从第一次见面刘宏就爱上她了,这种发自内心的欲望、比翼双飞的感情远远不是他和宋后、何后那种夫妻盟约所能比拟的。在皇宫、在西园、在灵昆苑,每个地方都承载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她在他心目中不仅仅是美貌的象征,而是一种女人给予男人的支持,这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容貌的褪色而冲淡。刘宏呆坐在那里,半张着嘴,目光呆滞,他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小皇子怎么办?刚一出生母亲就没了……沉默的思索之后,泪水竟不知不觉淌了下来。“圣上您要保重龙体啊。”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刘宏擦了把眼泪:“她、她……怎么就突然舍朕而去呢?”“奴才有下情回禀。”蹇硕往前跪爬了两步。刘宏眼睛一亮,知道大有文章,立刻止住眼泪:“难道……王美人因何故暴崩?”蹇硕略一踌躇,把头压得低低的:“此事有骇视听,请万岁屏退左右。”“张让、赵忠留下,其他人都给朕出去。”待贾护等四人与众宫女都退出殿外,刘宏才起身到蹇硕近前,“你说吧!”“诺。”蹇硕深吸一口大气,“午时二刻,皇后差心腹宦官斥退御医,赐王美人膳食,王美人食后而毙。”刘宏犹可,张让、赵忠脸都吓白了。皇后何氏乃屠户之女,出身微贱,本是赖他们举荐才得以入宫的,为了帮助何氏问鼎后宫,他们不惜串通王甫制造巫蛊冤案,害死了原先的宋皇后一门。如今的何家,与他们可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何后要是倒了霉,他们的末日也就不远了。事情明摆着,如今王美人比皇后受宠,又产下小皇子,直接威胁到她的地位。何皇后自己就是取前任而代之,岂能不晓得居安思危?毒杀王美人,这是要斩草除根防患未然。不幸的是,做事不密全让蹇硕揭穿了。刘宏转悲为愤,但毕竟不好当着下人说皇后什么坏话,只咬着牙道:“我那小皇儿现在如何?”他现在担心的是何后连王美人的孩子也给害死。蹇硕办事还算妥当:“小皇子尚在王美人宫中,由乳母照管。小的已经反复嘱咐宫人,不许任何人接近,但还请皇上速速回……”他这一席话未说完,只听殿外武士呼叫:“启禀万岁,皇后所差黄门求见。”“皇后所差?哼!”刘宏冷笑一声,“立刻叫他进来。”转眼间一个小黄门捂住脸干号着跑进来,假作慌张跪倒在地:“启禀皇上,王美人因产后中风不幸亡故,皇后娘娘特差小的来禀告皇上。万岁您千万不要难过,保重龙体呀……”“你说什么?”刘宏压不住火了,离开御座,走上前一把攥住那小黄门的衣服:“你给朕再说一遍!王美人怎么死的?”那宦官见皇帝神色不对,猛一眼打见蹇硕跪在一旁,心知事情败露,但覆水难收,只得硬着头皮一口咬定:“王美人是……产后中风。”“哗啦”——刘宏顺手掀起刚才对弈的棋盘,狠狠打在那宦官头上。霎时间翡翠棋盘击得粉碎,那宦官被打得冠戴落地、满脸是血。刘宏哪儿还容他分说,眼眶都快瞪裂了,对蹇硕喊道:“你把这混账奴才拉出去砍了!”“冤枉!奴才冤枉啊……皇上开恩呐……不关奴才的事,是皇后娘娘让我这么说的……您开恩呐……”那宦官死命挣扎,还是被蹇硕带着侍卫拖走了。刘宏这会儿没心思管他冤不冤,他的悲痛已彻底化为对何后的怒火:已经纵容你太久了,皇后叫你当了,你要让你弟弟当官朕没反对,又要调你哥哥入京,朕看着你的面子也调了,戕害宋后的传闻朕可以不信,现在又向朕最心爱的人下手,这次绝不能再叫你活了!他一边想一边疾步如飞奔出万金堂,也顾不上皇家威严,信手拉过一匹御马,骑上去带着一队卫士便往皇宫赶。死人顾不上先顾活的,虽说蹇硕已命人保护皇子,但皇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得把孩子搂到怀里才算安心。等张让、赵忠明白过来,皇上早跑出二里地去了,他们赶紧连同蹇硕各自上马,连喊带叫追赶圣驾。刘宏充耳不闻,带着疾驰的马队出西园、入雍门、进皇宫,片刻没有停歇。直至御院下了马,刘宏当先穿廊过厦奔向王美人的偏殿。刚到门口,正见一个宫娥鬼鬼祟祟抱着个黄缎子的襁褓出来,刘宏识得她是皇后的人。他迎上前,伸手夺过襁褓,打开一看——正是小皇子刘协!刘宏搂住孩子,回手就给了那宫女一巴掌。那宫女知道势头不好,赶紧捂着脸跪倒解释道:“启禀皇上,是皇后娘娘怕小皇子在死人旁边待长了不好,叫奴婢暂且把他抱到长秋宫照顾。”刘宏懒得搭理她:“一派胡言……来人!把这贱人给我勒死!”说罢搂着儿子就进了殿。这会儿殿内本一片狼藉,尚药监宦官高望正张罗众宦官、宫女、御医各忙各的差事。无人通告的情况下猛然瞅见皇上独自抱着孩子怒气冲冲闯进来,所有人都惊住了,稀稀拉拉跪倒一大片,参差不齐地呼号问安。不明就里的人还在替皇上难过,知道底细的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这场乱子小不了!刘宏不理睬任何人,三两步走到王美人榻前。“爱妃……原说等将养好了就接你母子进园子,你怎么就委委屈屈地走了呢?”他双目呆滞地望着死尸出了一阵子神,瞬间眼神又恢复了明亮,猛然扭头问道,“御医何在?”“臣等在!”三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往前跪爬了两步。刘宏冷森森问道:“王美人何疾而终?”三个人倒吸一口凉气,把头压得低低的,谁也不敢做声。“说啊!”刘宏催促道。三个人干动嘴不出声——固然不可蒙骗皇上,但皇后那边也不能得罪啊!“朕再问最后一遍,王美人何疾而终?”刘宏的声音已经有点儿不对头了。为首的老御医提着胆子道:“她是……产后失调……突然中风不治,暴病而……”——“亡”字还不及出口,刘宏勃然大怒:“混账!你拿朕当傻子吗?孩子都生下几个月了,还能得产后风?来人哪……”他抱着孩子跳着脚,拿指头戳着那老御医的额头,“把爱妃刚才剩下的午膳给这个老儿灌下去,我看他要是死了,算不算产后风!”“皇上饶命啊……”那老头呼喊着,立刻被随后而到的武士拖了出去。剩下的两个人魂儿都吓没了,其中一个老头实在经受不住,哆哆嗦嗦口吐白沫扑倒在地,活活被吓死了。刘宏揪住另外一个问道:“就剩你啦。你说!王美人她是怎么死的?”“是……是……中毒死的……”那人再不敢隐瞒了。“大点儿声音说!”“王美人是中鸩毒而崩。”刘宏松开手,回头扫视了一眼跪着的宫人们:“你们都听见了吗……都听见了吗……听见了吗!?”最后化作一阵怒吼。所有人都吓得把脑袋贴着地面,哆嗦着不敢开言;小皇子的乳母斗胆上前要接孩子,被刘宏一脚踹倒在地:“闪开!谁也别想碰我儿子!”大家跪着往后倒退,顿时间皇帝四下一丈之内竟无人敢近。刘宏犹如一只饥饿的狼,在殿里来回踱着步子,怀里还抱着那啼哭不止的孩子。这时候张让、赵忠也赶到殿外,见里面这等情景便放缓了脚步。张让感觉有人拉他的衣襟,低头一看,尚药监高望就跪在他脚边——高望本是管着药材的,出了这样的事他虽不知情也难逃干系,趁着皇上逼问御医,赶紧退到了殿外。他拉着张让的衣襟,低着头小声嘀咕道:“小心点儿!已经杀了一个、吓死一个了。”张让心道:“你哪里晓得,没进殿就已经宰俩人了!”他咽了口唾沫,这个节骨眼儿本是不该上前的,但何皇后是他一手推举上去的,这里牵扯到他的利益。更要紧的是,宋皇后的巫蛊一案是自己连同何后、王甫联手炮制的,要是真把她下了暴室,万一勾出旧事,自己的脑袋也得搬家。事到如今不保也得保了!想至此,他深吸一口气趋步进殿,来至皇帝面前跪倒道:“万岁息怒。”刘宏一扭头:“你来得正好!去把皇后给我传来!”“奴才……奴才恳请万岁开恩。”“你知道我要废了她,是不是?”刘宏冷笑道,“嘿嘿嘿……开什么恩?她为什么不开恩?王美人何罪?还有,当初宋后巫蛊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怕什么来什么,皇上心里一切都明白,张让心头一阵狂跳。他还想再替皇后说些好话,但嘴却被道理堵得严严实实的。“你敢抗诏?”刘宏凝视着他,“快去!”“奴才……奴才实在是……”张让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刘宏不与他置气,抬头喝道:“赵忠!他不去你去!传我的口谕,先废何后为采女,下暴室拘禁起来!”这一惊之下,张让已拿定主意,抱住刘宏的腿道:“皇上您不能这样呀!”“大胆!”刘宏一脚蹬开他的膀子,“这样的贱人,留她干什么!”张让摔了一个跟头,紧爬两步又紧紧搂住他的腿,继续谏道:“皇上三思!皇家怎有屡废国母的道理呀!”此语一出,刘宏心头微微颤动了一下:是啊!宋后一族已经身死门灭了,如今又要废杀何后,天底下哪有一个皇帝连续诛杀两个皇后的,又是巫蛊魇震,又是毒害嫔妃,这一大堆的宫廷丑闻传扬出去,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后代史官将如何下笔书写自己呢?可要是不废掉她,王美人难道白死了……刘宏有些为难,感觉脑袋都要炸开了,他挣脱张让,后退两步跌坐在胡床上。张让见他有所动容,却又不敢随便再说什么,只把头磕得山响;最可怜的是赵忠,已然得了皇上废后的命令,这会儿见此光景,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左脚和右脚都打起架来了。“太后娘娘到……”随着一声呼喊,董太后面沉似水踱了进来;身边站定蹇硕,小心搀扶着她。原来蹇硕杀了那个皇后派来的小黄门,料知皇上回宫必是一场大乱,便不再追赶圣驾,忙往永乐宫搬请太后主持大局。“母后!”刘宏烦闷间见母亲姗姗而至,顿时间没了刚才那等怒气,仿佛一个刚刚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泣不成声:“王美人她死了……”董太后早从蹇硕口中得知事情原委,不过她没提皇后的事,只是从刘宏怀里轻轻接过襁褓,拍着啼哭的婴孩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过难受,哪有大男人痛哭女子的道理?何况你是皇上,要节哀克制!这孩子养在别处你我母子都不放心,我看还是由哀家亲自抚养他吧。”说着她捏了捏孩子的小手,微微叹息了一声。“朕要废了皇后,母后觉得如何?”董太后一皱眉:其实她从心里也不喜欢这个何后,只因她自己本是藩妃出身,算不得正牌子的太后,也就压不住何后。而且最令她老人家恼怒的是,何后产下大皇子刘辩后,竟然以祈福为名,将孩子寄养到道士史子渺家中,惹得文武百官背地里叫大皇子为“史侯”。要是依着她老人家的意思,早就该把何后废了……但是张让的话她刚才在外面也听到了,毕竟皇后一废再废不是什么好事。自她以藩妃身份入宫以来,宫廷的丑闻层出不穷,再闹出这么一件大事,皇家真是威严扫地了。现在这个苦命的小皇孙已经抱在了自己怀里,她日后的生活有孙子陪伴也不再枯燥,别的什么事也懒得操心了,因而叹息道:“唉……皇上啊,废后的事情您自己拿主意,不论您怎么处置,哀家都赞同。”“这……”刘宏听母亲这样说,踌躇不知所措了,“蹇硕,你怎么看?”蹇硕吓了一跳,这等事他哪敢随便说话?连忙跪倒磕头:“皇家之事,小的岂敢多嘴?奴才愚钝,不知此事当如何置措。请万岁龙意天裁!”刘宏见他推脱不管,越发犯了犹豫。平时的政务可以下诏征问群臣,可这种事情家丑不可外扬,怎么好问外臣?他狠狠掐了一下眉头,不禁摇头叹息。张让听董太后和蹇硕不愿干涉,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一大半,赶紧趁热打铁说:“奴才以为皇后纵有千般不是,念在大皇子您也要再思再想呀!王美人已死,小皇子已然没了娘,难道您还要大皇子也没了娘吗?这小孩子离娘的滋味……”他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只连连磕头道,“请陛下开恩吧!”这话太厉害了!皇帝刘宏本身就幼年丧父,意外地被迎入宫成了皇上。那年他才十二岁,不得不离开相依为命的生母跑到皇宫对窦太后喊娘,直到亲政才把董太后接进宫中,小孩没娘的苦楚他本人是最清楚的。想到两个皇儿将来也要受一样的苦,他立时心软了。就在这时,以赵忠为首,尚药监高望、勾盾令宋典、玉堂署长程旷、中宫令段珪、黄门令栗嵩、掖庭令毕岚等,这些与张让一党的宦官齐刷刷磕头央求:“请万岁暂息雷霆之怒,暂且饶恕皇后。”刘宏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只摆了摆手:“由着皇后吧,朕不杀她了……朕谁都不杀了……”随后恍惚游离到王美人的尸体前,默默守着他的爱人。董太后也松了口气:“皇上您再看看她吧,哀家先将皇孙带回宫,少时就过来……蹇硕,你随我来。”蹇硕恭恭敬敬跟着太后步出偏殿。“今天有劳你了,不过这样的事情切不可传扬出去,要是说走了嘴,后果嘛……”只见董太后话锋一转,不无哀婉地拍着怀里的皇孙道,“小可怜儿,你娘亲没了,今后祖母疼你……你娘亲还是挺不错的,对皇上好,对哀家恭敬,对底下的人也算不错。”她这话像是对孩子,又像是对蹇硕说的,“王美人的祖父是已故的五官中郎将王苞,也算是名门之后了。虽说如今家道已经衰落,但绝不可委屈了她……我看这样吧,将她以贵人之例送至陵寝,原来她宫里的那些宫女宦官,连同那个剩下的御医全都一起派到陵地,以后叫他们接着伺候他们主子,这也算是哀家一点心意吧。”接着伺候他们主子?杀人灭口!蹇硕听明白她的用意了。明明是燥热的天气,脖子后面却一个劲儿冒凉气儿,嘴上还得奉承:“这是太后您老人家的慈悲。”说话间,只见平日协助皇上处理政务的宦官吕强抱着两卷竹简喜气洋洋跑来。一看就知道,他准是一直在省中忙碌,根本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吕强响响亮亮给太后施礼。“起来吧。”吕强缓缓爬起,侧身问蹇硕:“皇上在殿中吗?奴才有事禀奏。”“不必啦!”不等蹇硕回答,董后便已做主,“王美人因产后中风亡故,皇上正在悲痛之中。有什么事你奏与哀家,我告诉皇上吧。”“诺。禀太后娘娘,今有一份捷报,刺史朱儁仅以五千杂兵乡勇大破数万叛军,交州叛乱已被他平定。”“好一个朱儁,哀家转告皇上,一定重赏。”[3]“还有,”吕强又禀道,“国舅何进受命担任将作大匠,已经抵达京师,恳请进宫面谢圣恩,还要给太后、皇后请安。”“哈哈哈……”董太后觉得这个何进来的时候有些滑稽,“你替哀家劝告何进,叫他改日进宫。今日要是面君,他必死无疑。”说完她抱着皇孙,撇下一脸懵懂的吕强和满面恐惧的蹇硕,一步三摇回自己的永乐宫去了。“小孙孙,乖孙孙,不要哭。奶奶给你唱歌谣……”董太后爱这个孩子,不交与宫人,始终自己抱着。回到永乐宫她打开襁褓,握住孙子的小手。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她与这个孙子有缘,小皇子刘协竟真的不哭了,攥着奶奶的大拇指睡着了。董太后望着这苦命皇孙的稚嫩小脸,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这么可爱的孩子将来要是能继承皇位该有多好呀!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便似星火燎原般无法遏制。董太后进而感到后悔,为什么刚才不落井下石治姓何的于死地呢?那样就能保这小娃娃继承大宝!这么好的机会错失了……不过她没有死心:废长立幼又算什么大事?既然老祖宗景帝、武帝,乃至光武爷都干过,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废长立幼呢?她又想到何家有何进、何苗那帮外戚,她也要叫自己的侄子董重入朝,将来由董家支持小刘协继承皇统……从此之后,刘协就在董太后宫中养大,相对在史道人家长大的“史侯”刘辩,小皇子刘协被人暗地里称作“董侯”。因为这两个孩子的缘故,董太后与何后从貌合神离走向彻底决裂,新的一轮宫廷斗争拉开帷幕,也给大汉王朝埋下了巨大隐患。[1]今安徽亳州。  [2]汉有黄门令、小黄门、中黄门等,侍奉皇帝及其家族,东汉皆以宦官充任。故后世亦称宦官为黄门。  [3]将作大匠,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等的土木营建,相当于大型工程总指挥。

第二章 曹操眼中的天下

东观偶遇

燥热的天气搞得人心情也格外烦闷,尤其对于京师的官员而言更是难耐。汉官最注重仪表,不管多热的天气一定得穿戴严实整齐,迈四平八稳的步子,在这样的伏天岂能不遭罪?曹操与陈温并肩走到东观外,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昼也思夜也想,如今终于是回到京师做官了,但是朝中的议郎多得成把抓,真正有事情可做的还不到十个人,大多数不过是坐冷板凳,什么差事也没有。曹操与陈温虽是桥玄举荐、皇帝亲自下诏征召的,可同样是没有职分形同备选官员,名义上说他们是负责应对圣言,但是皇上天天在西园避暑,连他的面也见不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也只好设法自己给自己找事做解闷。正好皇宫东观学士在修国史《汉纪》,他们便跟着抄抄写写翻翻卷宗。总之,看上去整日里忙忙碌碌,实际不过消磨时光罢了。阳光散漫地铺在大地上,四下里无风,庭院里桐树的叶儿连动都不动一下。东观大堂里静悄悄的,这会儿主笔马日磾正在后面的小阁里休息,只有几个书吏还在整理卷宗。细说起来,这部《东观汉纪》的修编还要追溯到班固撰写的私史。当时孝明皇帝看后大加赞赏,对此格外重视,便下令将其列为本朝国史不停地写下去,于是大儒陈宗、尹敏等纷纷加入,后来又有刘珍、伏无忌、崔寔、曹寿等大手笔继承了老一辈接着修。自刘宏继位以来,马日磾、堂谿典、蔡邕、卢植、杨彪也都纷纷为这部书辛勤忙碌过。可现在堂谿典病重告老,蔡邕逃官隐居不知下落,卢植又被调任尚书,杨彪也总有别的职分,偌大的修史工作全都压在了马日磾这个总编修一人身上。马公上了年纪,精力已经大不如从前,可皇上还总是时不时派人来过问修史的进展,弄得老人家片刻都闲不下来。其实老人家心里跟明镜一样,眼前的一切都是张让那杆子宦官动的歪主意,存心要把他这把老骨头累死在东观。但他还是放不下这项工作,《东观汉纪》是多少名儒文士一百多年间的心血,他宁可累死也不想将几代人的努力付之东流。再说朝廷腐败已经如此,一个糟老头子无力回天,又有什么能比得了把精力放到历史上呢?不管是对于马日磾,还是对于曹操他们,忙碌是一种幸福,因为忙起来也就没工夫感叹现实的痛苦了。曹操、陈温迈进大门,见四下无人赶紧把官帽摘了下来,东观里高大空旷,也凉爽了不少。二人感觉今天来早了,便擦擦汗,在冗杂的卷宗间寻个地方坐下,信手抽来两卷刚刚誊好的传记看。说来也巧,曹操所翻看的正是世祖光武皇帝刘秀的本纪,还恰好是写昆阳之战那一段,班固的大手笔,倒是很合他的胃口。读到“初,莽遣二公,欲盛威武,以振山东,甲衝輣,干戈旌旗,战攻之具甚盛。至驱虎豹犀象,奇伟猛兽,以长人巨无霸为垒尉,自秦、汉以来师出未曾有也。”曹操合上书,咂摸着滋味对陈温言道:“昔日昆阳之战如今想来还觉不可思议,我世祖皇帝仅以数千精锐破敌近百万,真天神也!虽调度有方,士卒奋勇,也属天意呀!”哪知陈温还不曾答言,却听中门处传来一阵洪亮的笑声:“哈哈哈……笑话!昆阳之战乃人力所为,何干天意?”曹操一愣,闪目观瞧,见中门外还站着一位官员。此人五十岁上下的样子,也是议郎大夫一般的服色,个子矮矮的,长得瘦小枯干相貌鄙陋,正背着手翘着两寸来长的小胡子,打量门口影壁上胡广的画像。曹操听这人故意驳他,又见是一个相貌鄙陋、比自己还矮的人,心里一阵不喜;他放下手里的书卷,故意向陈温牵三挂四道:“如今书生久不知战场之险,言语也多光怪啦……”那人听出曹操这话是故意冲他来的,笑着捏了捏上翘的老鼠胡子道:“光怪?说什么天意使然才是真真的光怪!自古用兵不拘于法,无事在练,有事在调动士气。“千人一心可破百万乌合,昆阳一战世祖皇帝陈说利害在前、奋勇搏杀在后,王莽之众依仗兵多刃利,惰于干戈,汉军一到皆成靡兵。兵法有云‘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此不过常理也。”“常理?”曹操是闲读兵书注过《孙子》的,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只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不通战事不过枉论古人而已。”那人却不再与他争辩,笑嘻嘻摇了摇头,仍旧望着胡广的画像出神。这更引起曹操的好奇,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在想什么?”那小个子撵着胡子沉吟半晌道:“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画得确实好,试想胡公当年是何等英姿啊!”曹操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个人可真是古怪,竟说些不合众议的话。世人皆知胡广老奸油滑,不过是善于顺从圣意,游走宦官外戚罢了,这人却道胡广有英气,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曹操起身走到影壁前,也看了看画像。这是六年前皇上特意下令画的功臣图,左边是黄琼,右边是胡广,好似一对门神。当年这两个人在“跋扈将军”梁冀当政时一刚一柔,在皇权最衰微之时支撑起朝局。把他们画在这里一来是表彰功绩,二来也是告诫后人要学习为官事君的刚柔之道。他打量着的这一幅,明显画的是老年时的胡广,一身公侯的打扮,手里拄着长寿杖,虽然须发皆白可一脸的微笑透着圆滑,跟左边那一身浩然正气、老而弥辣的黄琼形成鲜明对比。曹操小时候没少见胡广,隐约记得就是这个模样——实在谈不上什么英姿。曹操抱着一肚子抬杠长能耐的心理转脸笑道:“恕晚生直言,胡公中庸可见,英姿却未见得,大人可愿略微赐教一二?”“哦?”那人这会儿才好奇地看了曹操一眼,不知什么原因话竟多了起来,“你不知道,此中有个缘故。这画的是胡公晚年,他年轻之时确是相貌堂堂英气非凡。你知道他老人家是如何为官的吗?你若感兴趣咱们进去坐坐,老朽不才早生了几年,讲给你听听。”曹操拱拱手,礼让他进去,陈温见状也赶忙让出上座。那人一坐下就打开了话匣子:“唉!这胡广能够举孝廉为官,话还要从前朝的大臣法雄说起。”“法雄?名吏法文疆?”陈温知道此人。“嗯。当年他曾为南郡太守,有一年岁末举才,可难坏了法雄。你们一定也听说过,法雄秉性耿直,以执法严厉著称,对手下散吏要求十分苛刻,所有的人都是奉命行事不敢有违他一点儿。到了选拔人才的时候,法雄自己也为难,平时他们在自己面前都谨小慎微一模一样的,可是真要选出才德过人之辈却不容易。法雄左思右想也拿不定主意,关键时刻他的儿子法真来了。”曹操点点头,对于法真的事迹他是清楚的。法真乃法雄之子、西川隐士,好黄老之术,被人称为“玄德先生”。据说这个人不光学识出众而且相貌伟岸,可就是不愿出来做官,朝廷征召时他宁可躲进深山老林都不肯见公差。不过法真的儿子法衍却早早爬进洛阳当了官,如今也是闲职议郎,与曹操不过点头之交,除了相貌好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取之才。洛阳之人皆知,法衍与宗正刘焉、议郎董扶、太仓令赵韪、凉州刺史孟佗等人过从甚密。“法真来得正是时候。”那小个子继续说,“法雄知道儿子眼光比自己尖锐,于是叫法真挨个儿见见这些散吏,替他从中选优举荐一位孝廉。法真尊了父命,却不肯面见这些人,他不声不响换了仆役的衣服,连着三天扒着衙门窗口偷看这些散吏的言行举止。三天以后法真带着挑中的人来见父亲,法雄一看竟然是平日里最唯唯诺诺的胡广。“原来胡广办事果断、举止出众,只是在长吏面前恭顺严谨,法雄一直没发觉而已。”那人说到这儿也乐了,“想来人之性情日益改变,胡公虽然中庸半世,却也属无奈之举呀……”这话里似乎透着些惋惜,甚至有些自伤自怜的感觉。曹操虽不开口否认他的话,但心里却大不赞同他的论调。评论昆阳之役的话不赞同,评论胡广的话也不赞同,在他眼里这个相貌滑稽的矮子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左不过是个耍嘴皮子哗众取宠的猥琐人物,甚至说了半天的话,曹操都没有问他的名姓。这时一个书吏慌里慌张跑过来,对那个矮子施礼道:“您是朱大人吧?大热的天儿叫您久等了,千万别见怪。马大人今儿不舒服贪睡了一会儿,听说您到了赶忙就起来啦!您快里面请吧!”说着毕恭毕敬伺候着那人转到后面去了。“他还抢了个先!”曹操望着他的背影,对陈温道,“这人也真是滑稽。”“滑稽什么?我看你上了年纪也是这副尊荣……那胡子……那个头儿……哈哈哈!细想想,你们俩还真像。”“谁跟你玩笑?”曹操也乐了,自己相貌不济也没有办法啊。“可是那人叫他朱大人……究竟哪个朱大人呢……”陈温低头想了想,“平日没见过他呀!是谁呢?”“左不过跟咱一样是个闲人罢了。”曹操起身,“咱们到别的屋里走动走动,这边儿书堆得成山成垛,碍手碍脚的。”“我知道他是谁啦!”陈温眼睛一亮,猛地站了起来,“孟德呀,咱们冒失啦!”“他是谁呀?这么大惊小怪的。”“朝廷刚下令召回京师的谏议大夫朱儁呀!”“是他?”“一准儿是他,能值得马公这么高迎的,这东观里还有谁?”陈温十分肯定。曹操脸一红,真觉得自己后脊梁都有些发烫。那朱儁以五千门吏杂兵在短短一个月间平定交州数万叛军,自己竟然有眼不识泰山,说人家书生不知战场之险,可真瞎了眼啦!他憨然一笑,遮羞道:“咳!这是怎么说的……又没见过,谁知道此人这等容貌。”他喜好兵法,最爱行伍之事,若知道是朱儁,早就大礼相见问长问短了。“人不可貌相啊!咱俩也真够瞧的,聊了半天连人家是谁都没弄清楚。交州梁龙造反,南海太守孔芝降敌,还有南蛮策应,好几万的叛军他不到一个月就给平了。朝廷刚下令,朱儁加封都亭侯,赐黄金五十斤,他现在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我看他老人家真是平易近人,你那么讥讽他都没说什么,还跟咱讲了那么多话……惭愧呀惭愧……”陈温说着拍了拍脑门。曹操死撑面子不肯改口:“这个人虽然精于用兵,但也未必所言皆对。说什么昆阳之战天意人力之辩,反正我是不会拥数十万大军反被人夺气,败在小敌之手的!”“我看也未必呀……你就别瞎琢磨啦,还数十万大军呢,如今连个正式差事还没有呢!”陈温笑着把卷宗放回到竹简堆里。曹操也跟着他忙活起来,将已经校对好的《汉纪》按年代、人物分门别类。陈温素来敬重马日磾,所以为他办事很认真,把所抄传记与目录一一核对,忙得头都不抬。可曹操却人在心不在,脑子里一直琢磨刚才朱儁说的话,甚至还放下书,特意又步到影壁前看胡广的画像:怪呀……现在再看画上那眼神……似乎这张老好人脸下面却曾有过桀骜不驯和雄心壮志……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只听笃笃的拐杖声响。白发苍苍的马日磾亲自将朱儁送了出来。“您老人家留步吧!折杀我也。我说闲着没事儿来看看您,反倒给您添麻烦了。”朱儁对马公也很恭敬。“公伟,你何必这么见外,咱都四年多没见面了,若不嫌我这老头子麻烦,以后常来走动。我愿意听你聊天,从来不引经据典,听着一点儿都不拘束。”看得出,马日磾今天很高兴。“看到您身体安康,我也就放心了。”“我好着呢!”马日磾拿拐杖敲了敲地,“好得不能再好了,要是有御酒自己还能喝两壶多呢……你瞧瞧这东观,现在门可罗雀喽!也就早上热闹,闲人都来聊天,明儿我跟皇上申请,咱弄个幌子,这儿改酒肆吧!”“哈哈哈……”朱儁一笑,小胡子翘得老高,“许久未见,您还是这么诙谐呀。”“自己哄自己开心呗。”马日磾苦笑一阵,“年头是改喽!如今莫说上疏言事,连皇上的面都难见,整天弄一帮宦官应付差事。说实话,我也算不得什么耿直之臣,我们马家又不是清流出身,外戚侯门子孙嘛!总想着凡事过得去就行……可是眼下有些事儿实在是过不去啦!我一辈子老老实实没说过牢骚话,可眼见这朝里朝外……唉……孔子道六十岁耳顺,可我怎么就事事都看不惯听不惯呢?”“老爷子,为社稷操了半辈子心,如今您得保重身体。”朱儁握了握他的手,似乎示意他不要言多语失。“保重……我保重干什么呀?”马日磾显得很悲观。“修您的史书呀,反正我也是一介书吏出身,干脆我给您打杂!”“休要拿我取笑,我怎么敢用你这国家功将?”“没关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朱儁倒满不在乎。“来不来的有你这句话我就领情了,你京里朋友也不少,这几天好好串串吧。其实有几个年轻人帮忙就够了。”马日磾说着一抬头,正瞧见曹操站在门口看画像,忙招呼道,“孟德,你小子过来!”曹操知道马公好诙谐,忙笑呵呵跑过来跪倒见礼。马日磾笑道:“公伟!这小子是曹巨高之子,颇有些见识。”“难怪难怪!”朱儁见是刚才取笑自己之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你可不知道,他出任议郎乃是桥玄举荐。这小子还精通《诗经》、注过孙武子十三篇,后生可畏呀!”殊不知曹操方才与朱儁有一番争辩,马日磾越夸他,他越觉得害臊,平日里最为得意的兵法之学,这会儿却成了莫大的耻辱,忙憨笑道:“马公,您过誉了。小可不过是记问之学……”“你小子今天交了好运,我老人家亲自替你引荐。这位就是平灭交州叛乱的朱儁朱大人!”曹操慌张道:“方才晚生不知是朱大人,多有得罪。”“这是哪儿的话?讨论战事见仁见智嘛!好好干,你既然通晓兵法,将来要是有战事,给我当个副手,咱们一同出去领兵放马杀敌建功如何呀?”“蒙大人提携。”“哈哈……马公,咱们再会再会!”朱儁又拱了拱手,捏着七根朝上八根朝下的老鼠胡子,笑呵呵地离了东观。“孟德,他怎么这样讲?你小子跟他讨论什么了?”马日磾很好奇。可是曹操却根本没注意到老人家的问话,他眼睛还直勾勾地望着远去的朱儁,他就是想不明白:像这么一个矮小猥琐、举止随便的人,是如何威震三军建立功名的呢?

国舅何进

曹操毕竟年轻,不能定下心神来做学问。东观校书的事越帮越觉得没意思,半个月下来,抱着竹简怎么也看不下去了。马日磾瞅他心不在焉,晃悠着手杖玩笑道:“小子!实在没心思就出去玩,我年轻那会儿可会钻沙(隐而不见)啦!曹巨高何等伶俐的人物,桥公祖年轻时也精神十足呀,怎么就栽培出你这等闷葫芦来了?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这老眼老手的一天写不出一卷,用得着你天天来校书吗?就好像明儿我就要咽气似的!惹恼了我,老子拿拐杖打你屁股蛋子……快滚快滚!”就这样,他生生叫马日磾撵了出来。溜达着正合计去哪里好,可巧迎面鲍信带着鲍韬、鲍忠来了,左拉右拽邀他去行猎,硬拉着他出了城。到了郊外马跑得倒是尽兴就是伸不上手,人家鲍家哥仨是常年的把式没间断过,曹孟德那二五眼的本事不够给他们牵马坠镫的,追来逐去满头大汗还空着手。“诺,这点儿东西你拿回去做个野味,也别白来一趟。”鲍信攥着两只野兔递给他。“得了吧!鲍老二,你别寒碜我了!你们继续,我先走了。”曹操啐了他一口,便不管不顾地先行离开了。“文不成武不就,就是这等命!”曹操一路不住叹息。待他满身大汗回府,又见家门口停着辆官员的马车。这倒不算什么新鲜事,曹嵩自从曹节死后又与赵忠一拍即合,几乎每天都有客人,左不过是侍中樊陵、许相、贾护那等四处钻营的人物,曹操也早就习惯了,父子之间有约定,这样的客人他一概不见。曹操也没打招呼,筋疲力尽回到自己房里,由着仆人秦宜禄伺候他脱袍更衣,梳洗已毕兀自坐在一边生闷气:“都怪鲍老二!大热天弄了一身汗……宜禄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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