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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6 16:5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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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马克·李维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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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们之间的距离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我们之间的距离作者:【法】马克·李维(Marc Levy)译者:陈潇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日期:2019-11-01ISBN:9787540494308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献给你——长久以来陪在我身边的同伴。献给我的孩子们,他们每一刻都让我惊喜不已。楔子我的流水账日记我的表停下来的那一天起初有一种气味,就像放烟花时散发出来的味道,当最后一束光熄灭时,夜幕再次降临。我的眼睛半睁半闭,隐约看见了父亲的眼睛,它们饱含着泪水与愤怒。我的父母居然肩并肩站在一起,这幅画面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起到了吗啡的作用。护士来量血压。我在晚上半梦半醒时见过她的脸。人们称赞过我的微笑,说微笑给我增添了一丝魅力。玛吉的微笑则有着强大的治愈力。在医院外面遇见她的人,只会把她看成是一位体态丰腴的女性。而真正了解她的人知道这具躯体的内部隐藏着一颗善良的心,再也不会说出“瘦即是美”这样的话。朱利叶斯靠在门上,眼神凝重,这让我心生害怕。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严肃的神色,让自己放松下来。我想开个玩笑,让大家轻松一点。例如,开口问他们我是否赢得了比赛。我确定,爸爸会非常生气,当然也不一定。但我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下子,我真正感觉到了害怕。玛吉安慰我,说我的喉咙里插了管,不应该开口讲话,或者是咽口水。等我恢复了意识,就可以把管子取出来。于是,我再也不想逗父亲发笑。克洛艾第一部分初来乍到总是会有一段乐曲来标志一段相遇。1

傍晚时分,正值高峰期,迪帕克已经开了三个来回的电梯。先把威廉斯先生送上八楼,再把他接下来,他是福克斯新闻频道的专栏作家。另一趟是把戈鲁拉先生接下来,他是会计,在二楼有个办公室。第三趟是上到七楼,克莱尔是一对法国夫妻,养了一条金色寻回犬。女管家给了迪帕克一张十美元的纸币,迪帕克把狗交给了在大堂里等待的遛狗人。

迪帕克看了一下表,科林斯夫人马上会给他打电话。这位寡妇每次要锁三道锁,生怕不速之客的来访。第五大道十二号楼内形形色色的住客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在帮科林斯夫人把钥匙从门锁里拿出来之后,他把她送到了一楼,然后回到二楼接上了等待已久的克洛艾小姐。她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她天生就是一副热情洋溢的面孔。走进电梯,她询问他今天过得如何,他是这样回答的:“有高有低,小姐。”

将电梯厢停到跟平台一般高,这是一门艺术。迪帕克闭着眼睛都可以做到。他护送克洛艾小姐一路上去,从她二楼的办公室到九楼的公寓,格外小心。“小姐今晚要出门吗?”迪帕克问道。

这个问题并没有涉及隐私。他只是想事先提醒夜班的同事,以防克洛艾小姐晚上需要用电梯。“我今晚只想洗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我的父亲在吗?”“您回到家就会知道的。”他说道。

迪帕克有两大宗教信仰:印度教和保密教。他在第五大道的这栋楼做了三十九年的电梯员,从未泄露过任何住户的行踪,也没有跟住户的亲人碎碎念过。◆◆◆

第五大道十二号楼,一栋九层楼的石头建筑,每层楼都有一间公寓,除了二楼有两间办公室以外。平均每天每层楼五个来回,迪帕克每年要走上五百九十四千米。从他从事这份职业开始,他总共走了两万两千五百七十二千米。他在制服的小口袋里放了一个笔记本,上面记载了他上下电梯的次数,就像是飞行员记录飞行里程一样。

再过一年五个月三周,他所记录的里程就可以达到两万三千四百四十八千米,是印度楠达德维峰高度的三千倍。这是他一生的梦想。每个人都知道楠达德维峰的名字有“快乐女神”之意,它是印度境内第二高的山峰。

迪帕克用手操控的电梯是一台古董。整个纽约市仅存五十三台这样的电梯。对这栋楼房的住户们来说,这台电梯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

迪帕克是正在消亡的手艺人,他不知道这是件令人悲伤还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每天早上六点十五分,迪帕克从员工门走进第五大道十二号楼,他来到地下室,然后朝仓库的储藏室走去。他把肥大的裤子和过时的羊毛背心挂起来,穿上白色衬衣、法兰绒裤子和制服,胸口用金线绣着他的工作地点。他把头发梳到脑后,戴上一顶帽子,再在储藏室门口挂着的小镜子前整理一下帽子,然后上去接替值夜班的里韦拉先生。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他细心清理电梯厢,首先用抹布擦干净木地板,然后给木地板打蜡,接下来换一块抹布擦拭铜质的手柄。对他来说,登上电梯就像是进入了东方快车的车厢,可以抬起头欣赏天花板上文艺复兴时期的壁画。

一台现代化的电梯对住户来说当然更划算。但一声温情的问候,或者是一位耐心的听众又如何估价?他花心思处理邻里矛盾,早上给你送去暖心的问候,随时随地提供咨询,在你生日那天送上祝福,在你出门度假时看守你的公寓,当你深夜独自一人回家时,保证你的安全,这份耐心是无价之宝。电梯服务员不是一份普通的职业,而是一份圣职。

三十九年过去了,迪帕克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早上和傍晚的高峰期,他在大堂柜台的后方驻扎。有访客到访时,他关上大门,送访客去坐电梯。他还负责收包裹,一天擦拭两次入口的大玻璃和铁门的玻璃窗。晚上六点十五分,当里韦拉先生来接班时,迪帕克把他的王国托付给他。他来到地下室,把白色衬衣、法兰绒裤子和制服挂起来,把帽子放在架子上,整理一番衣着,把头发梳到脑后,照一下镜子,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地铁站。

华盛顿广场站人不多,迪帕克总能找到座位,当从三十四号大街上来的乘客挤满了车厢时,他会站起来把座位让给第一个上来的乘客。当大部分乘客在四十二号大街下车后,他又可以坐下来,打开报纸看今天的新闻,一直坐到一百一十六号大街。然后剩下的七百米他走路回家。他早晚都是这样的行程,无论是夏日炎炎,还是秋风习习,或者是冬日暴雪。

晚上七点半,他跟夫人共进晚餐。拉莉和迪帕克三十九年以来只有一次没有遵守这个约定。那年拉莉二十六岁,焦躁不安的迪帕克在救护车里牵着她的手,拉莉的宫缩越来越频繁。这一天本应该是他们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最后却成了他们永远闭口不谈的悲剧。[1]

每隔一周的周四,拉莉和迪帕克会去西班牙哈勒姆区的一家小餐厅共享恋人晚餐。

迪帕克非常爱他的夫人,也非常爱他有规律的生活方式。但今晚,从他坐在这张桌子旁开始,他的人生就发生了巨变。2

印度航空的飞机降落在肯尼迪机场的停机坪。桑吉拿起行李箱冲上走道,想第一个走出机舱。他气喘吁吁地来到移民局大厅。一位和蔼可亲的官员询问他来纽约的动机。桑吉回答说自己是来游学的,然后递给他一封姑母的邀请函来证明自己的经济能力。官员没有读那封信,但抬头好好审视了桑吉一番。只要受到一丝怀疑,国外游客就会被带到审问大厅,然后被遣返回国。最终,官员给他的护照盖了章,潦草地写下了登陆美国领土有效期限的最后日期,就让他过关了。

桑吉在行李领取处拿到了自己的行李,清关之后,朝约定的地点走去,豪华轿车的司机们在那里等人。他在其中一人拿着的纸板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司机帮他拉行李,然后护送他来到车旁。

黑色的皇冠车在四百九十五号公路上行驶,夜幕刚刚降临,他们在车水马龙的世界里穿行。车座太柔软,经历了长途旅行的桑吉困意浓浓。司机为了阻止他入睡而跟他聊天,远处曼哈顿高耸入云的大楼依稀可见。“您是出差还是度假?”他问道。“两者皆是,并不矛盾。”桑吉回答。“您走隧道还是桥?”

司机提醒说曼哈顿是一座小岛,因而要选择如何上岛,他保证说从皇后区大桥绕弯比较方便。“您是从印度来的?”“是的,孟买。”“也许您最后跟我一样只能做司机,这里大部分印度人都是干这活儿的。精打细算的人坐黄色出租车或者‘优步’,小部分人选择我这种豪华轿车。”

桑吉看着副驾驶储物箱上方的金属名牌。司机照片旁边写着他的名字:马里于斯·佐博尼奥。还有驾照号码:8451。“纽约没有波兰医生、教师或者工程师吗?”

马里于斯抓了抓下巴。“至少我不认识。不过我夫人的理疗师是斯洛伐克人。”“这个消息让我充满了信心。我最怕开车了。”

司机就此结束了话题。桑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查看信息。他在纽约的行程很充实。他最好先处理家庭琐事。依照传统,他得先去感谢这位姑母。尽管他们从未谋面,她却如此好心,给他一封邀请函。“我们离哈勒姆区远吗?”他询问司机。“哈勒姆区太大了。您是说东区还是西区?”

桑吉把信展开,确认了信封上的地址。“东区二百二十五号,一百一十八号大街。”“一刻钟。”司机回答。“太好了,赶紧去吧,我一会儿还要去广场酒店。”

汽车先是沿着东河走,然后沿哈勒姆河的快线一路向东,最后停在一座七十年代风格的红色砖墙大楼前。“您确定是这里吗?”马里于斯询问。“是的,怎么了?”“因为西班牙哈勒姆区住的多是波多黎各裔。”“我姑母也许是来自波多黎各的印度人。”桑吉以嘲讽的口吻回答。“我在这里等您?”“麻烦了,我很快就回来。”

出于谨慎,他从后备厢拿出了行李,然后朝大楼走去。◆◆◆

拉莉把锅放在桌子上,拿起了锅盖,雾气在整个饭厅里扩散开来。迪帕克回到家,很吃惊地看到她穿着莎丽,她以前从不穿的,而且她准备了他最爱的菜,这让他更加吃惊了。这道菜只会在节日的晚上做。也许他的夫人终于醒悟了。为什么只在偶尔的场合吃呢?等菜一上桌,迪帕克就开始评论今天的时事,他喜欢给地铁上看到的新闻做个小结。拉莉听得不是很专心。“我也许忘了告诉你,我接到了来自孟买的电话。”她上菜的时候说了一句。“孟买?”迪帕克重复道。“是的,我们的侄子。”“哪一个?我们起码有二十个侄子和侄女,但我们都不认识。”“我哥哥的儿子。”“哦。”迪帕克打了个哈欠,感受到了睡意,“他还好吗?”“我哥哥二十年前就死了。”“不是他,我是说你侄子。”“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迪帕克放下了叉子。“你说的‘一会儿’是什么意思?”“这场谈话真是太糟糕了。我认为他想来纽约待一段时间,他需要家庭的帮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迪帕克,自从我们离开孟买,你一遍又一遍跟我讲述印度的伟大,有时候我感觉它仿佛在时空中凝固了,就像一幅石壁上的画。现在印度来找你了,你就不能不抱怨吗?”“不是印度来找我啊,是你的侄子。你了解他吗?他好相处吗?如果他需要住在这里,那就说明他没有钱。”“我们刚来时也是这样。”“但我们决定去工作,而不是寄人篱下。”“就几周,又不是世界末日。”“就我这把骨头,也许就只剩下几周了!”“你夸张起来挺搞笑的。无论如何,你白天也不在家。我挺乐意带他去城里参观的,你不会剥夺我的乐趣吧?”“他睡哪儿?”

拉莉朝走廊尽头使了个眼色。“不可以。”迪帕克咆哮着。

他放下餐巾,穿过客厅,打开了蓝色卧室的门。三十年前这里被涂成了蓝色。亲手拆掉自己做的摇篮是他这一生最痛苦的经历。从那以后,那个房间他一年只进去一次,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然后安静祈祷片刻。

迪帕克看到他夫人把房间改造之后的模样,顿时觉得呼吸紧张。

拉莉来到了他的身后,让他转过身。“有年轻人来访并不是坏事。”“他什么时候来啊?”迪帕克问道。正在这时,有人按响了对讲机。

拉莉在楼梯平台上等她的客人,她把莎丽整理一下,然后用手摸了摸用浅色牛角梳盘起来的头发。

桑吉推开了电梯门,他穿着牛仔裤、白色衬衣、贴身的外套和时髦的运动鞋。“我想象中的你不是这样的,”她略微尴尬,“这里就是你家。”“我可不信。”迪帕克在她身后嘀咕着,“我给客人上一杯茶,你去换衣服吧。”“不要管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家伙。”拉莉插嘴说,“迪帕克嘲笑我的穿着,我不知道来敲门的人是什么样。我们家以前很保守。”“印度变了不少。你们是在等我吗?”“我当然在等你。你很像他。”拉莉看着他,叹了口气,“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哥哥,尽管我跟他四十年没见了。”“别说这些陈年往事了。他肯定累坏了。”迪帕克打断了她的话,陪同客人来到餐厅。

拉莉把莎丽脱下,换上了裤子和罩衣,她看到两个男人坐下来交谈。拉莉给他们递上饼干,询问她的侄子旅途是否顺利,告诉他接下来她想带他去参观的地方。拉莉试图替她丈夫开口,因为后者实在是冷漠。桑吉寻思着怎样才能不失礼貌地脱身,他见到迪帕克打了个哈欠,趁机开口说是时候休息了。“你的房间准备好了。”拉莉说。“我的房间?”桑吉不明白。

她拉着桑吉的胳膊,把他带到蓝色的房间里。桑吉一脸谨慎地看着房间。

拉莉在丝绒沙发床上铺了一张橙色的床单,摆放了两个花枕头。她把入口处的小矮桌改造成一张小书桌,在上面放了一个陶土盆,里面插满了纸做的花。“我希望你喜欢这个装饰风格,我很高兴在我们家接待你。”

她拉上了窗帘,祝他晚安。

桑吉看了一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十五分了。不去住面向中央公园的广场酒店的套房,而是留在西班牙哈勒姆区六平方米的卧室里,这个想法让他害怕,他在想如何摆脱这一困境,但不让姑母觉得被冒犯。他实在无法拒绝姑母的好意,只能打电话给司机,他把嗓子压得很低,告诉司机他可以先走了。屁股下的沙发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开始幻想本应该属于他的大床房。◆◆◆

第五大道十二号楼,克洛艾打开了她二百五十平方米公寓的大门。她把钥匙放在入口的独脚小圆桌上,然后朝走廊深处行去。墙上挂着她的照片,这段走廊就是她人生的缩影。她喜欢其中的某些照片,比如她父亲三十岁时的那张——浓密的头发和印第安纳·琼斯般的嘴巴,让她中学的女伴为之疯狂;她也讨厌某些照片,比如旧金山长跑后的颁奖仪式,她整理行李的前一晚她妈妈拉长了脸。站在狗狗的照片前,她不免伤感,它曾经是家庭的一分子。后来她的父母分开了,她母亲重建了一个家庭。

书房里透着光,她轻轻地走了进去。父亲的头发还是那么浓密,但是颜色已经花白。布龙斯坦教授靠在书桌前,做着笔记。“你今天过得好吗?”她问道。“给一群学生讲凯恩斯主义比想象中更有趣。你的试镜搞定了吗?”他没有抬头。“如果几天后他们叫我第二次去试镜,那就有戏。除非他们又给我寄那种为什么没有录取我的信。”“你不跟叔本华一起吃晚饭?”

克洛艾看了她父亲一眼,然后退到门口。“你不想跟你女儿一起去餐厅吃饭吗?我半个小时之后就可以了。”在离开前她补充道。“二十分钟!”他大喊。“光是把浴缸加满水就需要二十分钟。哪天你让水管工把浴缸水管修好了,我就按你说的来!”

布龙斯坦教授打开抽屉,在一堆纸里找报价单,看着总金额叹了口气。他把单子放回原处,继续校对,直到克洛艾来敲门——那是很久以后了。“我给里韦拉先生打了电话。你快点。”

布龙斯坦教授穿上了外套,跟他女儿一起来到了楼梯平台。电梯门已经打开了,克洛艾第一个进去,她父亲紧随其后。“迪帕克跟我说你们今晚不出门。”夜班电梯员表示歉意。“计划有变。”克洛艾很开心。

里韦拉启动了手柄,电梯往下降。

到了一楼,他打开闸门,让克洛艾他们出去。

天空已经变成了蓝黑色,温度适宜。“我们去对面的克劳德特餐厅吃吧。”布龙斯坦教授建议说。“我们不能一直滥用他们家的好意,迟早有一天我们得把欠账还清。”“我们不会无限期地拖欠,但还需要一段时间。对了,你会很高兴的,我今天付了杂货店的钱。”“那就去米米餐厅吧,我请你。”“你去找你母亲要钱了吗?”布龙斯坦教授焦虑地问道。“不完全是,我去看了她,聊了一会儿,但她忙着整理行李。她的情夫要带她去墨西哥,其实是她带他去。为了寻求谅解,她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币,强烈建议我去买几件衣服。”“这才是你该做的事。”“不管我穿什么,她都不喜欢。我们俩去吃法国菜吧。”她边走边说道。“别走那么快!”布龙斯坦教授抗议道,“别那样称呼罗德里戈,他们在一起生活十五年了。”“他比她年轻二十岁,她包养了他。”

他们沿着华盛顿广场公园走到了沙利文大街。布龙斯坦教授走进了米米餐厅,女主人前来迎接他们,大声宣告他们的桌子已经准备好了。然而吧台还有十几个人在等位——熟客还是有优待的。教授坐在长椅上,对面的服务员把椅子拖出来让克洛艾就座,她朝一对情侣望过去,他们一直盯着她看。“这款是卡门S115,限量版。我强烈推荐,坐起来非常舒服,容易折叠。”在就座之前她补充说。“我要点巴黎汤团,你呢?”他的神情有点紧张。

她要了一碗洋葱汤,两杯波尔多红酒。“今晚你们俩谁放的鸽子?”布龙斯坦教授问道。“你在说什么?”“今天早上你跟我说你晚点回来,我听见你在衣橱里翻了好半天。”“女孩子的聚会而已,但试镜之后我有点累,所以……”“克洛艾,拜托!”“朱利叶斯很忙,我只是抢先一步放他鸽子。”“既然是哲学老师,而且姓叔本华,我觉得他为人应该更严谨些才是!”她父亲调侃道。“求你换个话题,好不好,爸爸?”“你的那个女病人怎么样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的男人对她很糟糕。你之前跟我解释过那个男人的行为既是她的不幸,又是她的幸福。”“我不是这样说的,反正不是这么回事。她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她觉得自己是这份爱情的负债者。”“你没建议她离开他,去找个更好的?”“我的角色仅限于倾听,帮助病人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情况。”“你至少找到了解决她的问题的方法?”“是的,我在努力,我教会她更加独立,她已经有进步了。如果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那你自己就应该更加独立一点啊。”“这就是你换的话题?你作为父亲,嫉妒你女儿的男友。”“也许你是对的,如果我能在你母亲离开我之前问过你的意思……可你当年只有十三岁。”教授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试镜?其实你现在的工作做得很出色啊!”“因为我最开始的职业就是在舞台上,而且我现在只有三个病人,我们的存款账户也是空的。”“不应该由你来承担我们俩的开支。如果一切顺利,我会马上签下一系列讲座,这样我们就又有钱了。”“但那样的话,你会忙死,现在我该独立了。”“我们应该搬家。这个公寓超出了我们的消费水平,我们已经入不敷出了。”“我在这个公寓里经历了两次新生,一次是我们离开康涅狄格州,一次是我出事之后,我想在这里看着你变老。”“我担心我已经老了。”“你才五十七岁,盯着我们的人以为我们是情侣。”“哪些人?”“我背后那桌。”“你怎么知道他们在盯着我们?”“我能感觉到。”

克洛艾跟她父亲之间的晚餐总是以一个小游戏结束。他们安静地看着对方,然后猜测对方在想什么,用简单的手势或者头的摆动来提示对方。他们的小把戏很难被邻桌察觉。克洛艾并不知道人们盯着看的是她,而不是她的轮椅。3

清晨的第一束光透过纱质的绣花窗帘,桑吉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他看了看被刷成粉色和蓝色的房间,用枕头蒙住头继续睡。几个小时后,他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从床上跳了起来,迅速穿好衣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出了房间。

拉莉在餐桌前等他。“你是想参观大都会博物馆还是古根海姆博物馆?或者说你想去唐人街、小意大利或者SOHO区逛逛?你想去哪儿都可以。”“浴室在哪儿?”他问道。

拉莉没有掩饰她的失望之情。“吃早餐吧。”她命令道。

拉莉把椅子推过来,桑吉坐了上去。“好吧,但我得快点吃,我迟到了。”桑吉退了一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如果不是保密性质的话。”她给他的谷物碗里倒了点牛奶。“我从事高新技术产业。”“高新技术是什么意思?”“我们创造新科技,方便人们的生活。”“你可以做一个正常点的侄子吗?陪我一起去散步,谈谈我的祖国,或者告诉我离开已久的家现在是什么样子。”

桑吉站起来,亲吻了姑母的额头。“我答应你。”他为自己鲁莽的行为表示歉意,“我一有空就陪你,但现在我必须去工作了。”“那你去吧,我已经习惯你在这里了。你在纽约期间,别想到别处住。我会非常生气的。你可不能惹怒你的家庭成员,不是吗?”

桑吉离开了公寓。他只能暂时把行李放在那里。

西班牙哈勒姆区的春天很美。五颜六色的橱窗,拥挤的人行道,堵塞的街道回荡着喇叭声,就差人力车的加入了。坐了二十小时的飞机,居然来到了孟买的波多黎各街区。就在挤上地铁的前一刻,他打电话给广场酒店取消了预订。

自从他的姑母离开印度之后,印度变得更加现代化。但有些传统还是保留了下来,比如尊敬长辈。◆◆◆

桑吉从四号大街的地铁站出来,他迟到了。沿着华盛顿广场公园的栅栏走着,他听到了一段旋律。他没有绕着公园走,而是从中间穿了过去,就像是跟着笛声走的小孩儿。在一条小径中央,有个人正在吹小号。他吹出来的音符在美国椴树、挪威枫树、中国榆树和北方木豆树的枝干间徘徊上升。大约有二十个散步者围在音乐家周围。桑吉也着了迷,走过去,坐在一张长椅上。“这是我们的曲目,可不能忘记。”一个年轻女子坐在他身边低声说道。

他吃惊地抬起头。“总是会有一段乐曲来标志一段相遇。”她微笑着说道。

她看起来神采奕奕。“我开玩笑的,你看起来很投入,你被打动了。”“我父亲吹过单簧管。他最爱的曲目是《小花》,这首曲子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想家了吗?”“还好,我来了没多久。”“你来自很远的地方吗?”“西班牙哈勒姆区,离这里半个小时。”“我猜中了。”她一脸开心的表情。“我是从孟买来的,你呢?”“这条街角。”“你经常来这个公园吗?”“几乎每天早上。”“那么我应该还有机会见到你,我得走了。”“你有名字吗?”她问道。“是的。”“幸会,‘是的’先生。我叫克洛艾。”

桑吉笑着挥挥手,然后离开了。◆◆◆

山姆的办公大楼在麦克杜格尔大街和西四街的交叉处,靠近公园的南边。桑吉在前台做了自我介绍,一位女接待员让他稍等。“你完全没变。”桑吉在看到他的朋友时如此感慨。“你也没变,总是这么准时。广场酒店没有叫醒服务吗?”“我换了个酒店。”桑吉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们开始工作吧?”

山姆和桑吉是十五年前在牛津大学认识的。桑吉学计算机,山姆学经济。如今,英国对山姆和桑吉来说都很陌生。

桑吉回到印度之后,创办了自己的公司,发展势头很好。山姆在纽约的一家期货公司负责客户管理。

两个异乡人通过邮件保持联系。当桑吉准备来美国筹措资金,给他的公司增添新的动力时,他自然就想到了山姆。桑吉不喜欢谈钱,这一点对公司的领导者来说是让人为难的。

整个早上他们就把精力花在将要呈现给投资者的文件资料上。计划书的数字看起来很诱人,但是山姆在听过桑吉的草稿后,决定让他停下来。“你说得太宽泛,而且离题了。我们的委托人希望寻找一个长期的合伙人,而不仅仅是一个应用程序设计者,虽然这个应用程序看起来非常棒,但让他们充满幻想的是印度这个国家。”“你想让我戴个头巾,然后说话时带上尾音‘r’,这样显得更加有异国情调?”“那样的装扮的确比你身上的牛仔裤加皱皱的衬衣时髦。美国不缺少软件设计师,投资者感兴趣的是你在孟买社交网络上的成千上万个用户。”“你来做展示吧,你看起来比我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山姆打量着他的朋友。桑吉来自一个富裕的家庭。而山姆的家人只是威斯康星州的普通商人,他们花了十年才还清他的助学贷款。

如果这一单做成了,那么他就可以向他的上级展示他的才能,进而接手更大的项目,也许他还有机会成为合伙人,由此改变他的一生。

山姆是实用主义者,他并不嫉妒桑吉,相反,他很欣赏他。不过他同时也盘算着利用桑吉家族的名誉去讨好他的客户,桑吉无法预知他的这些心思。“为何不可?”他回答,“在大学时,我的口语就比你好。”“如果课程是用印地语上课,那么结果可能就不同了。”“这点有待验证。我们交换角色,下次你来的时候,我给你做一次宣讲,你再看看我是否比你更有说服力!”“那我下次什么时候再来欣赏你的表演呢?”“一小时后,我就需要这么点时间。”山姆回答。

桑吉走出大楼,来到公园栅栏前,小号手已经离开,带走了《小花》的旋律。他打电话给他的姑母,邀她共进午餐。◆◆◆

拉莉半个小时后来到了华盛顿广场公园的喷泉前面。“我想吃大餐,你选一个街区最好的餐厅,今天我请你。”桑吉上前迎接他的姑母。“没必要浪费钱,我带了一篮子好吃的。”

她把桌布铺在草坪上,拿出纸盘子和塑料餐具,桑吉不禁怀疑为何命运如此捉弄他。“我们在这个公园见面真是太好笑了。”“为什么?我合伙人的办公室在这附近。”“我的合伙人也在这附近工作。”“你们小时候,我父亲是什么样子?”“他很保守,总是在观察其他人。就像你一样。别试图否定,昨晚你一直在观察迪帕克。但也许你没发现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在那愁眉苦脸后面藏着很多惊喜。他从未停止让我惊喜。”“他是做什么的?”“你还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啊,但你什么都不对我说!他是驾驶员。”“出租车?”“电梯。”拉莉故意开玩笑,“他一辈子都在电梯厢里,那台电梯比他还老。”“你们是怎么相遇的?”“在希瓦吉公园。我喜欢看板球比赛,每周日都去,那是我的自由时间。如果我父亲得知我去看一群男生打球,那么我会被关禁闭的。迪帕克打得太帅了。他最终注意到了观众席上唯一的女生。我年轻时是个美女。当比分咬紧时,迪帕克盯着我,结果错过了得分,这一点让大家很吃惊,因为他本可以灭掉对方的投球手。只有我不吃惊。比赛结束后,他坐在我下面两排。他对我说,我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为了让我得到宽恕,我必须答应再与他见面。接下来的那个周日,我们离开了公园,去马希姆湾散步。我们来到一座寺庙的脚下,那里正对河堤。我们开始交谈,然后一直说个不停。直到今天,我们共同生活了四十年,他早上离开的时候,我会想他。有时候,我来这个公园散步,他就在第五大道十二号楼的一层工作,但他不喜欢我去打扰他。那个地方是他的王国。”她用手指向华盛顿广场公园的拱门。

拉莉停下来,打量着她的侄子。“你比较像我,而不是我的哥哥。我在你的眼神里看到了。”“你看到了什么?”桑吉觉得有点好笑。“骄傲和梦想。”“我要去工作了。”“你要去高新技术区工作?”她询问。“那不是一个地点名词,但的确是我的王国。我今晚有约,不用等我了,我回来时不会吵到你们的。”“我会等你的。玩得开心点,明天或者改天,我们再去参观我最喜欢的几个地方。”

桑吉陪他的姑母一直来到地铁口,在出发去山姆的办公室前,他往第五大道十二号楼走去。◆◆◆

大堂记录了这栋大楼的历史,还有住户们的故事,不过他们并不了解他们的邻居。他们在人生中重要的时刻都要经过这台电梯,出生、结婚、离婚、去世,但厚厚的墙壁让他们的私人生活得以受到保护。

桑吉刚刚走过的那个大堂的顶部是橡树材质,木头散发出光泽,水晶灯照亮了整个大堂,显得极其奢华,大理石地面中央是十字星纹路,指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没有任何物件是随意摆放的,这里保留着最初的特色。前台桌上的胶木电话机仿佛来自另一个年代,以前住客们用它打给管理员,但是它已经很久不响了。一个黑色的本子,上面写着来访者的名字,敞开放在桌上。迪帕克在这个柜台后面打着盹儿。

桑吉清了清嗓子,迪帕克跳了起来。“我能帮您做什么?”他整理了一下眼镜,礼貌地问道。

当他看清楚面前是谁之后,他一下子变了脸色。“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来看看姑母口里的最好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你从没进过一栋大楼吗?你难道住在贫民窟里?”“我只是想看看那台著名的电梯……”“我想是拉莉告诉你的。”“这台电梯据说很厉害,需要专家才能操作。”“的确如此。”面对奉承话他退缩了。

迪帕克转过身,看是否还有其他人。他拿起帽子,戴在头上。桑吉觉得这套制服下的姑父看起来就像是上尉军官。“那行吧。”他嘀咕着,“这个时间点没人找我,跟我走,我带你转一圈,不过要悄悄的,明白吗?”

桑吉点点头同意了。他就像是被允许去参观关门的博物馆。迪帕克打开电梯的闸门,让他的侄子走进了电梯。但是他等了片刻才去操纵手柄,想给这场即将出发的短途旅行增添一丝庄重的色彩。“你听,每个声音都很重要。”

桑吉听到了电流的噼啪声,还有马达的轰隆声,电梯厢在一股气流中缓缓上升。“你听啊,”迪帕克补充说,“就像是一张乐谱,每层楼的调子是不一样的,我闭着眼睛就能听出来,我知道自己到了哪里,或者说什么时候我要放下把手,让电梯缓缓下降。”

电梯来到了六楼。迪帕克一动不动,等待桑吉的惊讶之情,他对此非常看重。“下降更加美妙,需要更多的技巧。你明白吗?”

桑吉再次点点头表示赞同。当电梯开始晃动时,迪帕克的手机响了。于是他让电梯停下来。“出故障了吗?”桑吉问道。“闭嘴!九楼有人叫我。”他启动了手柄。

电梯往上升,比预计的要快。“你可以调节速度?”“应该是布龙斯坦先生,但平时不是这个时间。你就待在我身后,不要出声。如果他跟你打招呼,你也跟他打招呼,你就是访客而已。”

一位年轻女子坐在轮椅里,在九楼的平台上等着,她转过身,倒着进入电梯。“你好,小姐。”迪帕克礼貌地打招呼。“你好,迪帕克,但是今早我们已经问过两次早安了。”她往后退。

桑吉站在她后面,贴在电梯厢的内壁上。“你不停下来,让这位先生下去吗?”在他们经过二楼时,克洛艾问道。

迪帕克不需要解释什么,电梯来到了一楼。他打开了闸门,并阻止了桑吉想把克洛艾推出来的动作。迪帕克迅速跑到大堂,打开了门。“你需要出租车吗,小姐?”“是的,谢谢。”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突发事件。一个送货员拿着一个包裹出现,柜台后响起了三声铃响。迪帕克请求送货员稍微等一下,后者看起来很不高兴。“响了三下,肯定是莫里森先生。”迪帕克嘀咕着,“好吧,我先帮你叫出租车。”“那包裹呢?”送货员跟在他们身后。

克洛艾收了包裹,放在膝盖上,签了单。“这是给克莱尔夫妇的。里面是什么呢?”她很好奇。

迪帕克焦急地看了一眼他的侄子。桑吉走到克洛艾面前,拿走了包裹。“我把包裹放在柜台上,除非你想现在打开?”他对她说。

他放好包裹走出去。迪帕克正好站在路中间,吹着口哨,挥舞着胳膊,想拦出租车。然而,三辆黄色的出租车亮着灯从他面前经过。“我真不愿意掺和跟我无关的事情,但这种事情总是源源不断。”桑吉也觉得很无奈。“迪帕克,去接莫里森先生吧。我一个人可以搞定。”克洛艾说道。“我来拦出租车。”桑吉走到他的姑父身边。“好吧,不能是任意一辆车,只能是有滑动门的车。”迪帕克絮絮叨叨。“我明白了!我不知道这个莫里森先生是谁,但他肯定不耐烦了。”

迪帕克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回到大堂,留下桑吉陪伴克洛艾。“还好吗?”他问道。“为什么会不好?”“没什么,我好像听到你念叨着什么。”“我应该早点出发的,我要迟到了。”“一个重要的约会?”“是的……我想是这样。”

他冲到街上,然后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不是他姑父指定的那种车型。“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差点被车撞倒,”克洛艾朝他靠近,“我不想显得无礼,但我可能没法儿上这辆车。”“你要迟到了,对吧?”

桑吉没有犹豫,弯下腰,把她抱入怀中,然后轻轻地放在后座上,再把轮椅折起来放进后备厢里,最后关上了车门。“可以了。”他很高兴。

克洛艾盯着他。“我可以提个问题吗?”“当然可以。”他站在门边。“我下车时怎么办?”

桑吉站着不动。“你的约会是几点?”“十五分钟后,如果不塞车的话,刚刚好。”

桑吉看了一下表,绕着车子走了一圈,坐在了克洛艾身旁。“走吧。”他说。“去哪儿?”克洛艾很不安。“看你想去哪儿?”“公园大道,二十八号大街。”“我也是这个方向。”出租车开动了。

有那么一瞬间的宁静。克洛艾转过头看着车窗,桑吉看着他那边的车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最后开口说,“我把你放下……”“事实上,我在想今天早上公园里的玩笑,我希望你没有误解。我很抱歉,我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么大的城市里再次相遇,而且是同一天。你在我们大楼的电梯里做什么?”“我上去,然后下来。”“这是你最爱的消遣之一吗?”“你重要的约会是什么呢?如果不是保密性质的话。”“一场试镜,为了拿到一个角色。你去二十八号大街干什么呢?”“也是试镜,不过是在投资商面前。”“你是从事金融行业的?”“你是演电视还是电影?”“我忘记了我们跟印度人有个共同点。”“我们?”“我是犹太人。我是无神论者,但我是犹太人。”“我们有什么共同点?”“用另一个问题来回答一个问题。”“我们不能是印度人和犹太人吗?”“你刚刚给了我理由。”

车子停在了人行道旁。“很准时!下一次见面时我再向你解释我是做什么的。”桑吉下了车。

他打开后备厢,拿出轮椅,然后把克洛艾放在了上面。“我们为什么要再见面?”“祝你好运。”他在上车之前说道。

她看着车子在十字路口掉头,然后朝市中心开去。◆◆◆

一路上,桑吉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他一直按捺着不去接。山姆估计在办公室急死了。

桑吉到了,他没法儿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还带着一副欢欣雀跃的神情。山姆冷淡地接待了他。在这种情况下,他听完了朋友的陈述,虽然他觉得还是缺乏诗意,但他也没有勇气让山姆知道这一点。

他们达成了共识,明天早上由山姆在他最大的客户面前介绍他们的计划,桑吉只需要以一副严肃的派头露面就行。

他们晚上在唐人街吃了饭。在分手之前,山姆建议把他送到酒店去。“谢谢,可是我住在西班牙哈勒姆区。”“你在西班牙哈勒姆区做什么?”山姆不安地问道。

桑吉向他解释在姑母家发生的误会。“你为什么不找我要邀请函?”“我已经太麻烦你了!”“你简直有病!不住套房,不享受住房服务,不在广场酒店的床上吃早餐,而去陌生人家里住,这不是勇气,这是牺牲。”“他们不是陌生人。”桑吉纠正道,然后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沙发床的弹簧磨疼了他的背。桑吉站起来,拉开了窗帘。西班牙哈勒姆区街上欢快的笑声让他想到了孟买。桑吉相信生命中的小信号,他回顾这一系列事件如何把他带到了这个小房间,它的窗户正对波多黎各区的杂货店,他正住在不熟悉的姑母家。他之前可是下定决心要远离自己的家族啊!

那一天,他的父亲在家庭晚餐时突然晕倒在地。人们刚刚把他安置在床上,他的伯父们就开始为孟买皇家酒店的未来争吵起来。桑吉决定再也不能跟他们一样。他安静地听他们谈论关于遗产分配的事情,还有酒店管理的重新分工。他偷偷去父亲的坟前祭拜,他从父亲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只是很遗憾没能跟他分享更多重要的事情。他的伯父们认为他的母亲没法儿独自照顾自己的孩子。一个儿子需要父亲这样的角色,他们决定拿下这个孤儿的抚养权。从那一刻开始,桑吉发誓要逃离他们。

寄宿学校和家庭教师是这个年轻人残酷青春的回忆,桑吉等待放假与母亲团聚。后来他被送到更远的英国。他从英国回来后,跟他的家族彻底决裂。他偶然遇见了一位老同学,话题马上转到了女孩子们身上。现在默认的规则是年轻人之间的玩乐是被允许的。谈婚论嫁则是由父母决定的。

桑吉突然有了个想法。既然青春马上就要被收回,与其全部上缴还不如最大限度地利用。具体怎么操作呢?开发一个应用程序给年轻人创造更多机会,扩展其家庭圈甚至是职业圈,而不是接受命运的摆布。他想象中的社交网络比美国人开发的要复杂得多。他的应用程序的最初版本很快吸引了上千个用户,之后人数一直在上涨。他需要更多的资金去优化应用界面,雇用员工,租用办公场所,与客户交流,以吸引更多的用户。桑吉继承了父亲的遗产,尽管大部分是孟买皇家酒店的股份,他持有其中三分之一的份额。他的应用程序出人意料地大获成功,投入运行一年后,吸引了十万用户,如今用户数量已经达到了一百万。《每日新闻》报道了他的成功,但记者也提出了一个困扰印度社会的问题:桑吉创建的社交网络平台正在急剧地改变社会道德准则,他还可以走多远?这篇文章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也使桑吉和他的伯父们产生了激烈的争执。只有母亲站在他那一边,尽管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的儿子在做什么。但是他很幸福,这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在母亲生病期间,他一直陪在床边。有一天,他拿起一本相册翻看,看见了一张他不认识的脸。母亲告诉他这个年轻女人是他父亲的妹妹。他从没见过的姑母,抛弃了家人跟一个不起眼的家伙私奔去了美国。

母亲恢复了健康,桑吉终于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事业中。企业的发展需要寻找新的投资。印度的银行出于伦理原因,非常保守,因为保守的媒体一直在抨击他的企业。于是桑吉想到了去他的竞争者那里寻找投资商。他申请了签证,拿到了未见过面的姑母给的邀请函。

一连串的意外事件把他带到了这张可怕的沙发床上。

桑吉拉上了窗帘,很好奇下一个信号会是什么。“你睡不着吗?”拉莉打开卧室门问道,“我也是失眠。我不知道这是病,还是赐福,但睡得少,意味着活得多,不是吗?”“医生的建议正好相反。”“你饿了吗?你想让我给你热点什么吃的吗?来吧,我们不要吵醒迪帕克。”她看了一眼她的卧室,就连地震都吵不醒他。

桑吉来到厨房的餐桌前,拉莉拿出一盘牛奶布丁,又切了两块榛果蛋糕。“你是失眠还是倒时差?”“都不是,我在想事情。”“你有烦恼吗?你需要钱吗?”拉莉询问。“不是的,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认识你的伯父们。你爸爸死后,他们剥夺了我的继承权。我怀疑他的那些破烂公寓不值什么钱,但这是原则,你要明白。”她从包里拿出钱包。“收回去,我一个人搞得定。”“一个人做不了什么,这样想的人满脑子优越感。”“你的丈夫在电梯里就是一个人。”“迪帕克白天上班,晚上另一个同事值班。我接受了他所有的怪念头,即使是那些最没有意义的事情,我给他全部的自由,但我要求他一直睡在我身边。”“你们离开印度是为了生活在一起?”“我不知道今天是怎样的,在我们那个年代,都是父母安排婚嫁,我们年轻人没有发言权。我的脾气可不是逆来顺受。迪帕克不属于我们的种姓级别,但我们相爱了,于是我们决定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要让老古董决定我们的未来。我们低估了这份代价,只能逃离孟买,不然你的爷爷或者其中一个伯父会杀死他。”“爸爸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他跟男人们站在一边,这对我来说是可怕的背叛,因为我的三个兄弟中,只有你的父亲是我最好的伙伴。他本可以站在我这边,对抗一个虚伪的家族,但他没有这样做。我不应该在你面前这样谈论他,这不合适。”

夜幕降临了,桑吉和拉莉分开了,但两个人都睡不着。◆◆◆

在第五大道十二号楼,所有人都已经睡了很长时间,只有科林斯夫人的闹钟刚刚响起。这位住在六楼的优雅老妇人穿上睡袍,来到了客厅。她给鹦鹉的笼子盖上一条黑色的丝绸围巾,然后来到厨房。她打开门的插销,让门半开着,然后走进了浴室,在镜子前涂粉,在后颈喷了点香水,然后钻进了床单里。她一边等待,一边看杂志。我离开医院的那一天一开始,我用的是木质的平板。我把它放在床和轮椅的座位中间,我可以从上面滑过去,这是玛吉教会我的。我不是她的第一个病人,她有一种独特的方法向你解释一些事情,让你没时间去害怕。她向我保证,有一天我不会再需要这些东西,只要我好好锻炼手臂。这些年白跑了,如今大腿变成了水泥,我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必须从零开始训练肩部和后颈。一天早上,马尔德医生告诉我他不需要再照看我了。他在宣告这则消息时看起来很忧伤,我以为他想让我多待一段时间。我有些迷恋他,玛吉给了我最后一颗止痛药。我向马尔德医生提议一起离开。他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他为我感到骄傲。然后他让我准备好应对在外面等待我的人。什么人?你会明白的,他微微一笑这样回答我。就冲着这个微笑,我可以当场嫁给他。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但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尽可能长时间地沉醉在他的味道里。坐在轮椅里,爸爸推着我来到了走廊。护工、护士、接线员、值班医生都竖起了大拇指,在我经过时为我鼓掌,向我祝贺。一群快乐的疯子,我才应该给他们鼓掌,拥抱他们,我想告诉他们,我在他们身上感受到的关怀让我可以承受这一切痛苦。但惊喜还没有结束,来到大堂之后,才是真正的惊喜。眼前是记者、摄像机、闪个不停的闪光灯,警察们保护着我,从城里各个角落拥来的一百多位群众过来恭喜我。我哭得像个泪人,被这种程度的关心吓坏了,在车子里我还在继续哭,我明白人们恭喜我不是因为我到达了终点线,而是因为我活了下来。4

克洛艾在试镜结束后,想去麦迪逊大道散步。为什么不给自己买一条裙子或一件胸衣,让母亲高兴点呢?甚至是让自己高兴点也好。她坐在轮椅上沿着橱窗前行,走进了两家商店,但一件都没买。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香气,人行道上空荡荡的。她的试镜还算顺利,她什么都有,足够幸福,不需要多余的开销。她沿着麦迪逊公园转圈。从北到南,第五大道在下坡路,她可以很轻松地一个人回家。

她出现在大楼的屋檐下,迪帕克赶紧过去给她开门,一直把她护送到电梯口。“是去办公室还是回家?”他的手放在手柄上。“回家,谢谢。”电梯上行。“我拿到这个角色了,迪帕克。下周开始录制。”克洛艾经过二楼时开口说道。“恭喜,一个不错的角色?”他在三楼时问道。“是我喜欢的一本书。”“那我得赶紧去读读,不,我还是愿意听故事。”他在四楼时纠正道。“刚刚电梯里的那个男人,是戈鲁拉先生的客人吗?”克洛艾在五楼时问道。“我记不住所有的访客。”

他们安静地经过了六楼。“他还帮忙拿了克莱尔家的包裹,还帮我拦了出租车。”

在八楼时,迪帕克做出沉思的表情。“我没怎么注意。他看起来很热情,愿意帮忙。”“他是印度人。”

九楼。迪帕克让电梯停下来,打开闸门。“我的原则是不去打听坐电梯的人,尤其是他们的出身,我这样做不合适。”

他跟克洛艾道了一声再见,然后下楼了。◆◆◆

山姆挂了电话,神色紧张,他的老板叫他过去,根本不管他是不是在忙。这种催促没有任何好处。山姆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老板的秘书杰拉尔德就过来敲了一下玻璃隔板,指了一下手表,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山姆马上拿起笔记本和笔,冲到了走廊里。

沃德先生正在讲电话,他没有让他坐下来,反而转过身,让椅子正对华盛顿广场公园。山姆听到他在道歉,并且向对方承诺会有严厉的惩罚措施。沃德先生放下电话,然后拉长了脸。“你来了啊!”他语气强硬。

这下可糟了,山姆想。“您找我?”他询问。“你是昏了头吗?”“没有。”山姆摸了摸头。“平时还觉得你很幽默,但今天可不是这回事。”“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山姆不好意思地问。“你今天早上给我们最大的委托人之一介绍的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故事的碎片拼凑起来。桑吉今天早上迟到了,一脸惊恐的表情,又衣衫不整。“这是一份非常有潜力的案子。”“一个印度的交友网站?为什么不在孟加拉国搞一个脱衣舞俱乐部?”“不是您想象的那样。”山姆嘟囔了一句。“我没想象任何东西,我唯一看重的就是我们的客人是怎么想的。‘亲爱的沃德,如果我是一个投资商,是你们公司的投资者,那是因为我坚信我们拥有相同的价值观,道德观是我在投资中非常看重的一点……’我就不说那些烦人的细节了,结论就是:‘希望你那个小丑员工不要再来烦我!’整场对话持续了十五分钟!我希望你明白我朋友的观点了。”“再清楚不过了。”山姆一副隐忍的表情。“那么去执行吧!”沃德先生下了命令,一只手指向门口。

山姆走出办公室,碰见了杰拉尔德,后者没有掩饰他的快乐。“我认识一个家伙,恭维不成功,反被训了一顿。”他取笑道。“真时髦,花大价钱买名牌衣服,显得自己很优雅是吧?”“优雅就是我的代名词。”杰拉尔德被惹怒了。“我可看不出来,老兄。”

杰拉尔德差点跟他打起来,但山姆根本不在乎他老板的秘书在想什么。以前他总是能忍就忍,什么都不说,早上出门满心怒火,晚上回到家又是一肚子的火。这一次,他受够了。

他想起了以前在牛津时桑吉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在想这到底是一句谚语,还是书里的名言?”他窃窃私语,杰拉尔德一句话都没听懂。

这一次,最后一根稻草落了下来,他决定豁出去了。这不是为了比赛,而是出于骄傲。他猛地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杰拉尔德,然后朝沃德先生的办公室走去。“就一个问题,当你的朋友投资军火公司,或者投资被认为是这个星球上污染最严重的化学公司时,他的这些行为不会产生道德冲突吗?不需要请我坐下来。”

山姆一屁股坐在老板对面的椅子里,后者吓呆了。“如果你知道阴和阳,知道一枚硬币有正反面,你就会明白我想做什么。你知道发明了手机的两个小丑最开始在车库里做研究,跑去洛克希德公司的垃圾堆寻找损坏的零部件吗?让我跟你讲讲你所谓的这件狗屁玩意儿是什么,听清楚了,桑吉的家族可比我们这家公司厉害多了。他的父亲在他十二岁时去世了。他的伯父们获得了监护权。他十八岁时被送到了牛津,我们是在那里认识的。他回到印度后,搞清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他父亲的遗嘱,他在三十岁之前没法儿使用他的遗产。这里的遗产指的是孟买市中心的豪华酒店。第二件事情是他的伯父们从他青少年时期开始就只有一个目的:不让他接管酒店的管理工作。他们决定延长他们的监护期。他们达成协议对他的生活进行严加看管。从牛津回来之后,桑吉本来可以乖乖地等几年再继承他的遗产,但他拒绝了他们。我这样说,你也许会以为这是一种没有经过思考的鲁莽行为,想象你流落街头,没有一分钱,那是孟买的街头,另一个世界。你如果把他看成是流浪汉,也没问题,他的确在街头度过了好几夜。但我的朋友是一位斗士,他找到了工作,找到了住的地方,并且从未失去对知识的渴求。他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不会吓到他。这是我最欣赏他的一点。他在一个酒吧做服务生,碰见了以前的同学。这个家伙有着疯狂的想法,桑吉将其付诸实际,最终创办了一个非常成功的公司。现在问题很简单。有多少个像你那样的大客户经过那家著名的车库,看着两个嬉皮士一样的年轻人倒腾着损坏的零件,会停下来询问一番?桑吉已经拿回了孟买皇家酒店里属于他的份额,他只需要拿去抵押,根本不需要我们的服务,但是他不愿意让他的伯父们不高兴。就算我只承受了他们对他伤害的四分之一,我也想要报复他们。但他没有这样做,在印度,尊重长辈是最重要的。我没想到这是我从一个受害者身上学来的。请你明白,这也是这几年来我们关系的写照。现在,我们来摊牌吧,你要不要进来这个车库?如果不要的话,我今晚就把办公室给您腾空了。”

沃德先生一脸好奇地看着山姆。他转过身,背对他的员工。“把材料拿给我看看,我再研究一下。”“没必要,你花钱是让我做这件事的。”“你知道你是在拿自己的事业去冒风险吗?你要明白,如果这件事黄了,你就会被开除,而且不光是从我们公司除名。”“如果这件事成功了,我帮您打开了印度市场,我是不是该拿一枚勋章?”

沃德转过身来,看着山姆。“在我改主意前,给我滚。”◆◆◆

山姆告诉桑吉他跟他的老板进行了一场非常有意义的面谈,并适当地略去了某些细节。让像沃德先生那样有影响力的人认可一件事情,是值得庆祝的。“下次你能否准时到,而且穿得整齐点?”山姆拜托他。“十分钟不算迟到。”“你昨天迟到了两小时。”“是的,昨天有特别的事情,我要绕道去送一位女士,她有一个重要的约会。”“我们的约会就不重要吗?这位女士是谁,我认识吗?”“不,其实我也不认识。”

山姆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所以我就说你是个神经病!”“如果你见过她,你就不会这样说。”桑吉回答。“她长什么样?”

桑吉走远了,没有回答他。

经过姑父工作的大楼,他抬起头看着九楼的窗户,寻思着这位女士是否拿到了今天的角色。他真心为她祈祷,然后继续往前走。在联合广场上,一场震耳欲聋的萨克斯演奏会正在上演。他没有坐出租车,而是挤上了地铁。

他在西班牙哈勒姆区下车。这里没有高级写字楼,没有雨棚,也没有看门人。简单的红白砖房与大量的廉租房共存。各种气味和颜色交织在一起,褪色的外墙、破烂的马路、垃圾散落的人行道,各种语言汇集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五彩斑斓的景象,就像他年轻时住过的地方。

桑吉回到公寓,看到拉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在绣东西。她皱着眉头,让眼镜不要从鼻头滑下去,迪帕克在摆放餐具。“你跟我们一起吃晚餐吗?”他开口打招呼。“我请你们去餐厅吃吧?”“今天不是周四吧?”迪帕克回答。“好主意,”拉莉说道,“我们去哪里换换口味呢?”她给她老公使了个眼色。“我想试试美国菜。”桑吉建议说。

迪帕克长叹了一口气,把餐具收拾好。他取下门口衣架上的大衣。拉莉放下手里的工艺品,给她侄子使了个眼色。“离这里有三个街区。”迪帕克打开门。

在十字路口,行人信号灯刚刚变成红色,拉莉急匆匆过了街。迪帕克没有跟在她身后,而是拉着他侄子的衣领。“克洛艾小姐还好吗?”“我帮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怎么了?”“没事……她问了几个关于你的问题。”“什么样的问题?”“跟你没关系。”“怎么跟我没关系?”“我的电梯是告解室,我要保守秘密。”

信号灯又变成了红色。迪帕克继续往前走,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过了一会儿,他停在卡玛拉达斯餐厅花花绿绿的窗户前。“在这个街区当然是吃波多黎各菜。”他打开门说道。◆◆◆

在第五大道十二号楼,里韦拉先生把他的收音机放在柜台下方。他把频道调到了一个电台,电台刚刚开始直播一场曲棍球比赛。他开始读一本侦探小说。整个夜晚都是属于他的。

布龙斯坦一家人很早就回家了。

八楼的威廉斯一家叫了两份外卖。先生叫的是中国菜,他在办公室里写自传;夫人叫的是意大利菜,她在自己的房间里画画。里韦拉先生想他们一家人虽然排外,但并不排斥外国菜嘛。

克莱尔先生和夫人在小客厅里看电视。人们坐电梯经过他们家门口时,留意到他们每次做爱时会把电视机音量调大。

早川一家离开了这座城市,在春天回到他们在卡梅尔的家,他们只会在秋天回来。

莫里森先生是四楼的业主,他每晚都去歌剧院,每晚都在比尔博凯餐厅吃饭,然后在晚上十一点左右醉醺醺地回到家。

泽尔多夫一家人从不出门,除非是在大弥撒之夜去教堂。夫人高声朗诵关于摩门教信徒生活的书,先生无聊地听着。

至于戈鲁拉先生,他老早就离开了二楼的办公室。他们错开的作息时间让他们见不到面,除非是四月的上半月,因为会计会工作到很晚。他的客人们都赶在十五号前报税。十二月也是一样,正好碰上年底的分红。

晚上十一点,里韦拉先生放下手里的侦探小说,相信自己已经解开了谜题。帮助莫里森先生回到家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莫里森先生实在是醉醺醺的。他一直把他送到卧室的床边,脱下他的鞋子,然后回到楼下。

午夜时分,他锁上了大门,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这样大楼里的人可以随时找到他。他借用了员工楼梯,气喘吁吁地爬到六楼,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轻轻推开了半关着的门。

科林斯夫人在厨房里等他,手里拿着一杯波尔多红酒。“你饿了吧?”她询问道,“我想你肯定没时间吃晚饭。”“我离开家的时候吃了一块三明治,但我想喝杯水。”他亲吻了她的额头,“这些楼梯迟早会要了我的命。”

科林斯夫人给他倒了一大杯水,盘腿坐下,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我们上床睡觉吧,”她低声说,“等待你的日子太漫长了。”

里韦拉在浴室里换衣服,那里挂着一套熨烫过的全新睡衣。他穿上睡衣,来到了科林斯夫人的床上。“这件衣服太棒了,你太不应该了。”“我去巴尼家逛了逛,我觉得肯定很适合你。”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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