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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9 17: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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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岳勇

出版社:群言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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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案罪2

诡案罪2试读:

寻找孩子

1

刑警李鸣正在值夜班。

夜已深沉,值班室里静悄悄的,李鸣打个呵欠,为了给自己提提神,他掏出手机,开始翻看女友的照片。

他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女人闯进值班室,对着他喊:“警察同志,孩子,请帮我找找孩子……”

这女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

她边说边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李鸣看。

那是一张布满折痕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留着平头,穿着一件白衬衣,正冲着镜头咧嘴笑着。

李鸣指着照片问:“就是这孩子不见了吗?”

女人点点头说:“是、是的。”

李鸣又问:“孩子不见有多久了?”

女人低着头说:“很久,已经很久了……”

李鸣皱起眉头说:“很久了?怎么现在才来报案?”“我、我有事情耽搁了……”女人显得有点神经质,忽然一把抓住李鸣的手,央求道,“警察同志,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到这孩子,一定要……”

李鸣安抚她说:“儿童失踪案可不是小事,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争取尽快帮您把孩子找回来。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孩子失踪的?还有,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联系电话是多少?有什么消息,我们好及时通知你。”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正要给她做报案笔录,那女人却忽然站起来说:“我、我没有住址,我自己会到公安局来等消息的。”

女人说完,又急匆匆地走了。

李鸣“哎、哎”地叫了两声,追到门口,只见大街上静悄悄的,昏暗的路灯下,早已不见那女人的踪影。

他不由得嘟囔了一句:“这叫什么事,该不会是报假警吧?”

他回到值班室,却见那张照片还留在桌子上。

他拿起照片仔细瞧了瞧,忽然觉得照片上的小男孩似乎有点眼熟,但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难道这失踪的孩子,是自己认识的人?

他不禁有些为难。

这女人神经兮兮的,除了一张照片,什么也没有留下,按规定肯定不能给她立案。

可是万一人家是真的丢了孩子呢?

如果自己不记录上报,把找孩子的事耽误了,那责任可就大了。

但是,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精神有问题,半夜三更报假案呢?自己郑重其事地记录上报,不被同事笑死才怪。

他想了一下,把照片揣进口袋,决定还是先不要把这事上报领导,自己利用业余时间先调查一下,如果这孩子真的失踪了,就马上申请局里立案侦查。如果是接了个假警,也不至于让同事笑话。

第二天下班后,李鸣拿着照片,走访了附近几间小学,老师们都说照片上的孩子并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接下来几天,李鸣又扩大查找范围,把市区所有小学都调查了一遍,仍然没有人认识这个孩子。

与此同时,李鸣还把那晚前来报警的女人的特征告诉了巡警大队的同事,请他们出街巡逻时留意一下,如果看见这个女人,立即通知他。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无论是查找孩子,还是寻找那个女人,都没有半点儿消息。

李鸣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接了一个假警。

他庆幸自己当初作了正确的决定,如果真的把这个疯女人的假警情郑重其事地记录上报,肯定要被大队长范泽天批评。

星期六这天,李鸣难得的没有加班任务,在家里休息。

他父母亲也在家里。

李鸣的父亲名叫李则刚,在市委组织部工作,他母亲叫白敏,是市人民医院一名儿科医生。

吃完早餐,白敏就打开阳台上的洗衣机,开始洗衣服。

她拎起李鸣昨晚换下的警服,顺手摸了一下,感觉口袋里似乎有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旧照片。再仔细一瞧,忽然“呀”地叫了一声,喊道:“老李,快过来看看!”

李鸣的父亲李则刚正戴着老花镜坐在客厅看报纸,听见叫声走过来,看见妻子手里的照片,先是一愣,赶紧扶扶老花镜,凑近认真细看,也“咦”了一声。

李鸣正在屋里玩电脑,听见父母惊疑的叫声,好奇地走出来张望,看见父母拿着那张照片在看,不由得一怔,问道:“爸妈,你们认识这孩子呀?”

白敏与丈夫对视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神情紧张地盯着他问:“儿子,你老实告诉妈,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

李鸣被母亲郑重其事的表情弄得一头雾水,就把那个疯女人拿着这张照片报假警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白敏和丈夫听完,顿时变了脸色,虽然没有说话,两人眼里却都掠过一丝担忧之色。

李鸣看出了端倪,忙问:“你们是不是认识照片上这孩子啊?他是谁?是不是真的失踪了?”

白敏跟丈夫交换了一记眼色,叹口气说:“傻孩子,你没看出来,这照片根本不是现在拍的吗?”

李鸣说:“嗯,确实,我也觉得这应该是一张旧照片。可这孩子到底是谁呀?我刚刚看到照片的时候,也觉得有点眼熟呢,难道真是咱们家的熟人?”

李则刚看着他叹口气说:“鸣儿,这照片上的孩子,就是十五年前的你呀。”

李鸣吓了一跳,睁大眼睛道:“老爸,你不是开玩笑吧?如果是我,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这孩子已经十来岁了,按理说照过这样的照片,应该记得的呀。”“唉,鸣儿,此事说来话长啊。”白敏端详着手里的照片,眼圈发红,声音哽咽地说,“其实你并不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你是我和你爸收养的。你的亲生爸爸姓陆,你的亲生母亲名叫芳菲。这事啊,还得从十五年前说起……”2

十五年前,青阳市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命案。

当时的教育局长陆进一和妻子芳菲被人用匕首刺死在自己家中,他们刚满十岁的独子陆鸣因为藏身衣柜而躲过一劫。

陆进一本是市一中的一名生物课老师,后来跟同校的女教师芳菲结了婚。

据说芳菲出身高干家庭,娘家的背景非常硬,也正是因为老丈人的提拔,陆进一很快就当上了学校的副校长,两年后调到教育局做办公室主任,又过了几年,就成了教育局的一把手。

对于陆进一的死,当时坊间主要有两种传闻。

一是说他当上教育局长之后,在教师岗位调整和一些学校的基建项目上搞暗箱操作,捞了不少好处费,以至被黑道上的人盯上,最终夫妻双双丧命。

还有一种说法,说是他在官场太得意了,给自己树了不少政敌,最后被竞争对手买凶杀人。而作为这桩命案中唯一的幸存者,陆进一十岁的儿子陆鸣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医生说他极有可能是在衣柜缝隙中目睹了父母亲被杀的经过,受到强烈刺激,所以患上了失忆症。

后经警方查明,制造这起血案的凶手,竟然是一个女人。

不久之后,这个名叫肖尔岚的女凶手迫于警方压力,自动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交待了一切。

肖尔岚是陆进一曾经教过的一名学生,因为长得漂亮,深受陆进一喜欢,常常叫她到办公室谈心。哪个少女不怀春?一来二去,两人间便发生了不伦之恋。

肖尔岚为了不给身为教师的恋人造成负面影响,毅然退学,悄悄在校外租了房子跟陆进一同居在一起。

可就在她满怀幸福地憧憬着与恋人未来双栖双飞的美好生活时,陆进一却闪电般地跟学校一个貌不出众的高干子女结婚了。

陆进一结婚后,仍然与肖尔岚保持来往。

他告诉肖尔岚说,自己只是想借助芳菲父亲的实力帮自己走上仕途,一旦自己在官场上站稳脚跟,就立即跟芳菲离婚,马上跟她结婚。

痴情的肖尔岚这一等,就是十余年,眼见陆进一都已经当上了局长,却仍然没有兑现承诺的意思,她终于从幻想中清醒,这才明白这个男人由始至终都在欺骗自己。

她恨由心生,杀心顿起,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潜入陆进一家,趁其不备,用匕首杀死了他和他妻子。

最后,肖尔岚因为故意杀人罪但有自首情节而被判了死缓。

而那个因为目睹父母被杀深受刺激而失去记忆的孩子,最后被陆进一的好友李则刚夫妇收养。

李则刚和妻子白敏结婚多年,一直未能生育,收养这个孩子之后,一直爱护有加,视若己出。

这个孩子也渐渐从失忆的阴影中走出来,在这个新家庭过上了新生活。

后来,他考上警校,毕业后当了一名警察。

李鸣听父母亲说到这里,已渐渐明白过来,问道:“那个被你们收养的孤儿,就是我,对吧?”

白敏看着他激动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叹息一声,轻轻点点头。

李鸣不由得心中悲然。

他原本就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小时候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记忆力不好,想不到却是因为自己小时候曾经历过一场如此惨变,致使自己失去记忆。

他看着那张照片,问:“这照片,真是我十岁前的样子吗?”

李则刚说:“是的。我和你妈,怕你看到小时候的东西,会勾起以前痛苦的记忆,所以已经将你十岁前的所有东西都处理掉了。想不到竟然还会有人拿着你小时候的照片来寻找你。”

李鸣“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问:“我小时候的东西,真的一样也没有留下来吗?”

李则刚想了一下,默默地走回屋里,拿出一个密封的透明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些看上去像花生粒一样的东西。

李则刚说:“其他东西都处理掉了,只有这个瓶子,是放在你父亲书房保险柜里的,看得出他很珍惜,所以我就替你保存了下来。”

李鸣接过瓶子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则刚说:“我也不知道,看上去像是什么珍稀树种的种子。你父亲是大学生物系毕业的,我记得他平时喜欢研究植物学,就算当了局长,也常常看这方面的专业书籍,有些还是英文原著。”

李鸣又问:“那个拿着照片寻找我的女人,是我原来那个家的亲戚吗?”

李则刚想了想,摇摇头说:“应该不是,我跟你亲生父亲关系不错,他有什么亲戚,我大概都知道。再说要真是亲戚找你,也不可能等到十五年后再来找你。”

李鸣皱着眉头问:“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李则刚与妻子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李则刚说:“根据你的描述,我猜那个女人不是别人,应该就是肖尔岚。”

李鸣吓了一跳:“杀死我父母的凶手?”“我听说她坐牢之后,由死缓改为了无期徒刑,几年前又因为检举同狱室囚犯的越狱计划而立功减刑至十五年。现在算来,也正是她出狱的时候了。”

李鸣奇怪地道:“她找我干什么呢?”

白敏说:“儿子,你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心可毒了。我看一些报纸上报导说,她在入狱前曾放出狠话,说后悔没有将陆进一这负心汉全家杀尽。”“难道她对我亲生爸爸的仇恨还没有消除,出狱后还要继续追杀当年那个从她屠刀下逃掉的孩子?”

李则刚面色凝重,点点头说:“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看她为了寻找仇人的孩子,都找到公安局去了,这不正说明她恨意未消,杀意正浓吗?”

李鸣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天晚上报警寻人的疯女人,竟是自己杀父杀母的仇人。

他咬着牙恨恨地道:“她不来找我更好。她若敢来找我,我一个警察,难道还会怕她一个老女人不成?”

白敏说:“儿子,你可千万不要大意。那女人刚从牢里出来,虽然看上去显老,好像已经有五十多岁了,但实际上应该也才四十多岁年纪,完全有能力杀人。再说你在明处,她在暗处,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拿着一把刀从背后跳出来对付你?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怕她会对蓉蓉不利呀。”

李鸣听她提到“蓉蓉”这两个字,不由得心头一软。白敏说的“蓉蓉”,正是他的女朋友宋蓉蓉。两人已经相恋多年,正准备下个月结婚呢。

宋蓉蓉是青阳市常务副市长宋平的女儿,身份特殊,如果那个刚出狱的疯女人通过别的途径打听到他目前的情况,进而知道了他和宋蓉蓉的关系,不敢贸然找他,却去找宋蓉蓉的麻烦,那岂不是更糟?

李鸣低头想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说:“爸妈,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的。”3

回到局里上班后,李鸣把自己遭遇的情况,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作了汇报。

范泽天听罢,眉头一皱说:“肖尔岚这个女人,还真能折腾啊。坐了十五年牢出来,居然戾气未灭,杀心不死。”

李鸣有点意外,问:“范队,你认识这个女人啊?”

范泽天说:“何止认识,十五年前,陆进一夫妇命案,就是我师父带着我和其他几个同事一起侦破的。这个案子虽然早就破了,可还有一些谜团留在我心里,一直未能解开,既然她又回来了,说不定这正是一个解开陈年旧谜的机会。”

李鸣“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又问:“范队,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关键是她在暗处,咱们想找她也找不到。”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你也不用着急,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她的动向,了解了她的意图,想要对付她也并不困难。你先回去上班,容我再想想办法。”

下午的时候,范泽天把李鸣叫过去说:“我已经想到对付肖尔岚的法子了。这几天你不用在刑侦大队上班了,每天换上便装,到大街上巡逻去。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这就是你想的法子啊?”李鸣一头雾水,担心地问,“靠不靠谱啊?”“山人自有妙计。”范泽天胸有成竹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就放心好了,我们保证在你和蓉蓉结婚前抓到这个女人,让你们安安心心地举行婚礼。”

李鸣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嘟囔着领命而去。

从第二天开始,他就换上便装,在几条城区街道上巡逻。

他以为范泽天的意思是叫他自己去大街上寻找那个疯女人的踪迹,可是他在大街上溜达了三天时间,也没有瞧见那女人的影子。

眼见婚期将近,肖尔岚这颗定时炸弹还没有被清除,他心里不由得烦躁起来。

第四天中午,李鸣正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上转悠,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他以为有警情,立即大喝一声:“我是警察!”就往围观的人群中挤去。

挤进人群一看,只见范泽天带着几名穿便衣的兄弟,正将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按在地上。

他蹲下身一瞧,那女人正是肖尔岚。

范泽天舒了口气,对他道:“你向我汇报情况后,我就调查过了,这个女人在那天晚上报警寻人之后,又去你小时候那个家附近打探过情况,所以我料定她已经知道当年那个劫后余生的孩子就是你。她如果真想杀你,绝不敢跑到公安局动手,所以我才叫你身着便装在外巡逻,将她引出来。我则带几个兄弟在你附近盯着,只要她一现身,咱们就立即收网。这不,她还真上当了。”

肖尔岚被人从地上拖起,手上早已上了铐子。

她上下打量李鸣一眼,半信半疑地问:“你、你真的就是陆进一的儿子?”

李鸣恨声道:“十五年前,你杀了我亲生父母,坐了十五年牢出来,居然还想要杀我,你这女人,也忒狠毒了些!”“杀你?”肖尔岚先是一愣,接着又厉声大笑起来,盯着他道,“那是当然。你是陆进一的孽种,我曾经发过誓,陆进一给我造成的伤害,我要加倍奉还,我不杀他全家,誓不罢休。哈哈,不杀他全家,誓不罢休!”说到最后,已是歇斯底里,声如厉鬼。听得在场的人都止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李鸣本来还只是根据种种迹象推测她可能想要对自己下毒手,现在听她亲口承认,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寒意,如果不是范队想出这招儿引蛇出洞的妙计将她抓住,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范泽天命人将肖尔岚押上警车,又拍拍李鸣的肩膀,笑道:“好了,咱们已经帮你拆除了这个定时炸弹,你的婚假局里也批下来了,你就回去安安心心地准备做你的新郎倌吧。”

看着肖尔岚被警车带走,李鸣心头一块巨石总算落地了,回到家里睡了个安心觉。

第二天一早,李鸣约了女友宋蓉蓉在上岛咖啡见面,两人一边喝咖啡,一边商量布置新房的事。

宋蓉蓉是李鸣的高中同学,现在是一所中学的英语老师。虽然她是市长家的千金小姐,却没有一点儿官小姐的脾气,遇事能处处为别人着想,这也是李鸣最欣赏她的一点。

宋蓉蓉放下咖啡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李鸣道:“听白阿姨说你最近遇上了一点麻烦事,是吗?”

李鸣不由得暗暗责怪妈妈多嘴,忙说:“没事,我都已经处理好了。”

宋蓉蓉还想问什么,提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接听,居然是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打来的。她有些意外。范泽天在电话里说有事找她,问她能不能到刑侦大队来一下。

宋蓉蓉诧异地问:“是什么事?”

范泽天说:“你先过来吧,咱们见面详谈。”

她说:“那行,我正跟李鸣在一起,我叫他开摩托车送我过去。”

范泽天说:“不用了,还是你自己一个人过来吧,先不要告诉李鸣是我找你。”

宋蓉蓉更是心生疑惑,看了坐在对面的李鸣一眼,心想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范队长只能跟我说却不能跟李鸣说呢?

她点了一下头,说:“好的,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对李鸣说:“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要先走了。”说罢丢下目瞪口呆的李鸣,急匆匆走了。4

三天后,李鸣和宋蓉蓉的婚礼,在青阳大酒店如期举行。

双方父母和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好不热闹。

当李鸣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给新娘戴上结婚戒指时,宋蓉蓉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也有一件重要的礼物送给你。”

李鸣问:“什么礼物?”

新娘子调皮一笑,说:“天机不可泄漏,等下你就知道了。”

婚礼结束之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新郎新娘坐着婚车,回到了自己的“爱巢”。

早在半年之前,李鸣和宋蓉蓉就已在新城区买了一套房子作为婚房。

但是结婚之夜,当李鸣拉着新娘的手,推门走进自己的新房时,却愣住了。

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里,居然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范泽天,另一个人居然是肖尔岚。肖尔岚穿着一件十分喜庆的大红衣裳,显得十分怪异,看见李鸣,竟有点手足无措。

李鸣在婚礼上喝了点酒,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扭头问新娘子:“我们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范泽天就笑了起来,说:“绝对没有,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你这位新郎倌呢。”

李鸣觉得有点晕,看看大队长,又看看肖尔岚,再看看一脸平静仿佛早已知晓一切的新娘子,奇怪地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泽天看肖尔岚和宋蓉蓉都不说话,只好站起身说:“还是由我来说明一切吧。”

原来那天他将肖尔岚铐回去之后,立即就发现了一个疑点,肖尔岚虽然亲口承认她尾随跟踪李鸣,是想要杀他,可是从她身上却并没有搜出任何凶器。

另外,其实范泽天心里还藏着一个更大的疑点,十五年前,肖尔岚闯进陆进一家里,杀害陆进一夫妇时,虽说李鸣机灵地躲进衣柜逃过一劫,但是他所藏身的那个衣柜,既不牢固,也不隐蔽,如果肖尔岚真想杀掉陆进一一家三口,她只要稍微搜寻一下,就可以发现李鸣的藏身之所。也就是说,她当年完全可以轻而易举杀死这个孩子,但是她放过了他。

而十五年之后,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了一个刑警,她却再次扬言要杀死他。这是为什么呢?

审讯中,面对范泽天的追问,肖尔岚最后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她十五年前并没有杀李鸣之心,十五年后的今天,更没有伤害他之意。因为李鸣是她生下的孩子。

二十几年前,陆进一与官二代芳菲结婚之后,因为芳菲的身体原因,夫妻俩一直未能生育孩子,而这个时候,被陆进一金屋藏娇的肖尔岚正好怀上了他的孩子。

当肖尔岚生下孩子之后,陆进一将孩子抱回家,对妻子说是自己收养的一个外地女人的孩子。芳菲盼子心切,不疑有他。

芳菲是个特别爱面子的女人,她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于是她假装怀孕,还向单位请了产假,带着孩子去外地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说这孩子是自己生下的,竟也没有人怀疑。

而陆进一则安抚肖尔岚说,先把孩子让芳菲带着,孩子五岁之前,他一定离婚娶她,到时孩子自然就会回到她身边。

痴情的肖尔岚苦苦等了五年,又等了五年,眼见孩子都满十岁了,陆进一却早已忘记当初的诺言。

肖尔岚一气之下,就对陆进一这个负心汉和他妻子芳菲起了杀心。

当她用匕首刺死陆进一夫妇时,其实已经发现了躲在衣柜中的孩子。

但是虎毒不食子,她怎么忍心向自己的亲生儿子痛下杀手呢?

即便是后来被警方逮捕归案,她也没有说出这孩子是她生下的。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说出孩子的真实身世,别人知道这孩子是杀人凶手所生,孩子以后必定会受人白眼,遭人歧视。

她只是悄悄藏了一张孩子十岁时的照片,服刑的时候,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看看。

当她刑满出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照片寻找自己的孩子。

她先是拿着照片去公安局报警,想请警察帮自己找孩子,可是值班警察很仔细地询问她的身份,她很快就犹豫起来,如果警察知道自己是个杀人犯,还会帮她找孩子吗?

所以那天夜里,她在公安局值班室报警的时候,并没有把情况说完整,就急匆匆走了。

后来她决定自己去寻找孩子。

她先从孩子原先住的地方找起,一步一步打听,终于打听到孩子被市人民医院一位女医生家里收养了,根据这条线索,最终知道了,原来那晚在公安局值班室接待自己的那个年轻警察,就是自己的孩子。

她恨不得立即就找到孩子的工作单位,与孩子相认。

可是时隔多年,孩子还会认她这个杀人犯母亲吗?

她犹豫了。

最后她决定,不要打扰孩子目前的幸福生活,只远远地好好看看孩子,了却自己这桩心愿,然后就回乡下老家过平静的日子。

谁知她在尾随跟踪自己儿子的时候,却被警察当成心怀杀意的歹人当场逮捕。

她知道儿子即将与市长家的千金小姐结婚,当时围观的人那么多,她若当场说出真相,如果被别人知道儿子有个杀过人的母亲,市长竟然要跟一个坐过牢的女人做亲家,那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说不定还会影响儿子的婚事呢。

所以当警察喝问她跟踪李鸣,是不是想对他下毒手时,她一时想不到别的借口,只好违心地点头承认。

范泽天了解真相之后,就想立即告诉李鸣,可是肖尔岚却央求他不要说,她担心的不是儿子认不认自己这个母亲,而是怕那位市长的女儿,她未来的儿媳妇不认她这个婆婆,会令儿子难堪。

范泽天想了一下,觉得这件事还真得要从宋蓉蓉身上打开缺口。于是他打电话,把宋蓉蓉请到刑侦大队,让她跟肖尔岚见面。

知道真相之后,善良的宋蓉蓉哭了。

作为一个杀人凶手,肖尔岚已经服刑,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处处为儿子着想,为了不让儿子难堪,甚至违心地承认自己想要动手谋杀亲生儿子,作为一个母亲,她是伟大的;她为一个男人付出所有的青春和痴情,却没有得到一丝回报,最后只能拿起屠刀为自己讨还公道,作为一个女人,她又是可怜的。宋蓉蓉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里想: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母子相认!

她邀请肖尔岚以新郎母亲的身份参加自己的婚礼,但肖尔岚怕给儿子丢脸,极力推辞。最后只好在范泽天的安排下,避开所有的人,以这种方式与李鸣母子相见。

李鸣听到这里,几乎惊呆了,扭头看着妻子,问:“这、这是真的吗?”

宋蓉蓉点点头说:“是的,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

李鸣怔怔地看着肖尔岚,几日不见,她头上又增添了许多白发。他心头一痛,上前一步,拉着她粗糙的手,问:“你、你真是我妈?”

肖尔岚拘谨地站起身,叫了一声“孩子”,眼泪就流了下来。“妈,你为什么不早说?”李鸣像个孩子似的扑进母亲怀抱,母子俩抱头痛哭。5

母子相认后,肖尔岚心愿已了,执意要回乡下养老,李鸣自然不同意,小夫妻俩再三挽留,肖尔岚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她每日里给儿子儿媳买菜做饭,做些家务活儿,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距离李鸣的房子不远,有一座青阳山,山上林木葱郁,植被丰富,肖尔岚一有空闲,便要去山上走走。

起初李鸣以为母亲是想去山上锻炼身体,一天傍晚,他陪母亲上山,肖尔岚告诉他说,以前陆进一,也就是你父亲,经常到这山上来。当时这里还是郊区,离市区远着呢,想不到现在这片荒山旷地竟被开发成了热闹的新城区,真是用沧海桑田来形容,也不过分呀。

李鸣问:“我父亲,他为什么喜欢到这山上来?”

肖尔岚说:“你忘了你父亲是学什么专业的了?他大学里读的是生物学,他很喜欢研究植物方面的知识,其实他的最初理想是当一名植物学家。他说这山上气候适宜,植物物种丰富,很值得研究。他的脚步几乎把这座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的青阳山踏遍了。”

李鸣看着母亲脸上露出的一丝悲凉笑意,这才明白母亲之所以喜欢到这山上来走走,其实是因为她想用这种方式来怀念父亲,时至今日,她心里其实还是念着父亲的呀。

这天晚饭后,肖尔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李鸣道:“你爸陆进一,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吗?”

李鸣摇头说:“没有,李爸和李妈说,他们收养我的时候,怕我看见熟悉的东西勾起痛苦回忆,所以就把我小时候的东西都处理掉了。”

他想了一下,又说,“对了,李爸交给我一样东西,说是在我爸保险柜里找到的。”他把李则刚交给他的那个透明小玻璃瓶拿出来给她看。

肖尔岚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是花生米吗?”

李鸣摇头说:“不是,是种子,我上网查过了,这是一种叫克罗拉多蓝杉的杉树种子。这种树主要生长在美国,在中国来说,是很珍贵的,二十几年前在中国就更罕见了。”

肖尔岚“哦”了一声,说:“如此珍稀的树种,难怪你爸要把种子收藏起来。这种树应该长得很好看吧?”

李鸣见她感兴趣,就打开电脑,上网搜索到这种克罗拉多蓝杉的图片,给她看。

肖尔岚只看了一眼,人就怔住了,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树。”

李鸣说:“这不奇怪。现在有些大城市开始从美国引进这种树木作为城市景观树,所以现在在国内也可以见到这种树。”

第二天早上,李鸣刚到单位,大队长范泽天就通知他,有紧急任务,立即带枪出警。

李鸣立即与十余名刑警在院子里集合,然后跟着范泽天上了一辆警车,向着新城区方向进发。

警车一直开到青阳山下,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下。

范泽天带领大家沿着一条小路往山上走去。

来到山腰,一位刑侦大队的同事正在路边等着他们。

范泽天走上去问:“情况怎么样?”

那名侦查员往大山深处指了指,说:“大约十五分钟前,目标往前面走了。小刘已经跟上去,我叫他每隔五十米留下一处记号。”

范泽天立即加快脚步,带领大伙往山林里走去。

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林中树影幢幢,荆棘丛中,竟透出一阵阴森之意。

众人扒开灌木,艰难前行。

走不多远,看见前面一株大树上用白色粉笔画着一个箭头,应该是侦查员小刘留下的记号。

范泽天带领众人沿着箭头指引的方向继续前行。

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行走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究竟走到了青阳山的哪个方向,粉笔箭头忽然消失了。

范泽天正觉得疑惑,侦查员小刘忽然从灌木丛中跳出来,说:“范队,目标就在前面二十多米处。”范泽天立即示意大家就地隐蔽。

李鸣以为是抓捕深山毒贩,顺手就把腰间手枪拔了出来,伏在地上,轻轻扒开前面的杂草,悄悄探头向前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女人背上背着一把锄头。再一细看,这女人头发花白,身形瘦削,居然是他母亲肖尔岚。

他大吃一惊,张开嘴巴正要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却被旁边的范泽天一把捂住嘴巴。

范泽天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镇静点,如果不是队里人手紧张,我还真不该叫你来!”

李鸣彻底糊涂了,小声问:“队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她怎么了?”

范泽天说:“回头再跟你细说,现在你只要听我的命令就行。”

李鸣只得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出声。

只见肖尔岚停住脚步,左右瞧瞧,最后在三棵奇怪的大树中间站定。

之所以说这是三棵奇怪的树,是因为这三棵树和周围的树木明显不同。

这是三棵高约十米的大树,树形有点像金字塔,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它的叶子竟然是蓝色的。

三棵树种植的地点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而肖尔岚正站在这个三角形的中间。

李鸣忽然记起,这种生长着蓝色树叶的大树,不正是自己昨天在网上看到的克罗拉多蓝杉吗?

肖尔岚在三棵克罗拉多蓝杉中间大概确定了一下方位,就抡起锄头,在地上挖掘起来。树林里异常安静,除了一下一下的挖土声,李鸣还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心跳。

肖尔岚大约向下挖掘了一米深,就听得“当”的一声,似乎是锄头碰到了什么铁质的东西。

她又小心地向下挖了几下,然后跳下泥坑,用手扒拉一阵,最后从泥土里抱起一个黑沉沉的铁箱子。箱子外面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

她找来一块石头,用力敲掉大锁,打开铁箱,里面是一个密封的木箱,撬开木箱,里面装着一个牛皮包。

她把牛皮包从箱子里拿出来,打开,皮包里装着的,竟是满满一皮包黄灿灿的金条。

肖尔岚抱着金条,仰天大笑:“陆进一啊陆进一,这些是我应得的。你误我一生,这些黄金,就算是对我的小小补偿吧!”6

李鸣尚未反应过来,范泽天大叫一声:“行动!”人已闪电般蹿出。

其他人跟着跳出来,冲向肖尔岚。

肖尔岚看见警察从天而降,不由得大吃一惊,背上金条就欲夺路而逃。

范泽天举枪喝道:“站住,放下包,要不然我就开枪了!”

肖尔岚只得站住,丢下皮包,抬头看见李鸣也在警察队伍里,顿时眼里掠过一丝惊慌之色。

李鸣看看她,又看看范泽天,忍不住问:“范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她……”

范泽天说:“你父亲陆进一,当年利用职务之便,将市里许多学校的基建项目承包给一些跟自己有关系的建筑公司,他自己从中收取巨额好处费。后来他觉得把钱存在银行不安全,于是就把受贿所得的三百多万元全部买了黄金,秘密埋藏起来。只可惜当纪委正准备调查他的时候,他突然被肖尔岚杀死了,这桩受贿案也就不了了之。而这些黄金的下落,也就成了一个不解之谜。当年在办案过程中,我们警方得到了两条线索,第一,陆进一很喜欢到这青阳山来研究山上的植物,通过一些间接证据,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把黄金埋藏在了这座山上。可是青阳山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又找不到他留下的明确记号,所以谁也没办法找到这些黄金。第二条线索是,陆进一的情人,也就是肖尔岚,很有可能知道这笔黄金的事。但是她因杀人被捕之后,对于这个问题一直不肯交待。警方也无法根据这条线索查下去。但是有一句古话说得好,青酒红人面,黄金动人心,我们有理由相信,肖尔岚出狱之后,一定会去寻找这些黄金。从陆进一埋下黄金到现在,黄金的价格已经翻了三四倍,当时价值三百多万的黄金,现在至少可以卖一千多万。面对这么巨大的一笔财富,肖尔岚不可能不动心。”

李鸣盯着他问:“所以你就派了两个侦查员,一直在跟踪调查我妈妈?”

范泽天说:“是的。”

李鸣渐渐明白过来,父亲当年在山上埋藏下这些黄金,为了避免被别人找到,所以做了一个十分巧妙而隐蔽的记号。

他在埋藏黄金的地方,种下三棵克罗拉多蓝杉的种子。

这种进口树种开头几年生长极慢,所以这时候如果有人想找这些黄金,几乎无迹可寻。

等数年之后,纪委不再盯着他,风声过去,这些克罗拉多蓝杉长大,也就成了他日后寻找这些黄金的绝妙记号。

母亲也许知道父亲将黄金埋藏在了青阳山,她每日上山转悠,其实就是在寻找黄金,可是却无法找到埋藏黄金的具体位置。

也许在她上山转悠的过程中,早就发现了这三棵奇怪的克罗拉多蓝杉,但当时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直到看到父亲留下的那瓶克罗拉多蓝杉种子,她才猜到这三棵树极有可能就是父亲留下的记号,于是决定带着锄头上山来挖掘黄金。

肖尔岚恨恨地瞪了范泽天一眼,说:“你说对了,我出狱之后的确一直在寻找这些金子,我为陆进一付出了一生,这也是我应得的。可是我只听陆进一说过黄金就埋在这青阳山上,想要找到具体埋藏地点,却没有一点线索。这时我想到了陆进一的儿子,也许陆进一当年给他儿子留下了什么线索。”

范泽天眉头一扬,问道:“所以你就开始接近李鸣?本来你知道李鸣就是陆进一的儿子之后,可以直接告诉他你是他的生身之母,但是你怕他不相信,而且如果你就这么贸然相认,确实也会引人怀疑。所以你就上演了一场苦肉计,先是承认要杀他,然后再说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历经如此多的波折,自然不会再有人怀疑。”

肖尔岚说:“正是如此,可惜一切都没能逃过你这位神探的眼睛,这也是天意呀。不过这些黄金是陆进一应该给我的,我死也要拿走。”

李鸣怔怔地盯住她,像个孩子似的,眼眶里盈满委屈的泪水,问道:“你、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你只是为了得到这些黄金,才故意冒充我的生身之母接近我,对吧?”

肖尔岚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向他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乘人不备,忽然提起黄金就跑。“站住!”范泽天立即追上去。

肖尔岚提着数十斤重的黄金,哪里能跑得快?不大一会儿,就被警察追上了。“这些黄金是我应得的,你们谁也别想拿走!”

肖尔岚大叫着,忽然转头往不远处的一处峭壁冲过去。“砰”的一声,范泽天举枪射击。

但因自己和对方都在快速跑动之中,子弹并没有击中肖尔岚。

经此一缓,肖尔岚早已跑到峭壁前,提着那一袋黄金,就要往下跳去。

李鸣疾步追上,咬咬牙,果断地举起手枪,就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不由自主地偏了一下枪口。

子弹呼啸而出,并没有射向肖尔岚致命处,而是击中了她的手腕,她手里提着的皮包再也拿不住,黄金“叭”的一声掉落在地。人却刹不住脚步,直直地往峭壁下冲去。“妈——”

李鸣悲呼一声,奔到峭壁前,向下一望,数十丈高的悬崖下,是奔腾的长江,只见江面浪花翻滚,水流湍急,哪里还看得见肖尔岚的影子……

最好结局

1

昨夜的一场秋雨,打湿了青阳小学的水泥操场。

孩子们做完早操,听到广播里传来解散的口令,顿时就像出圈的羊群,轰然一下四散跑开,踏着一片片水渍,满操场地撒起欢来。

从早操结束到第一节课上课,中间还有十分钟休息时间。

五年级3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江亦鸣监督班上的学生做完早操,又跟隔壁班的宋老师闲聊了几句,就向自己班的教室走去。

五(3)班的教室里,几个做完早操回来的女生,正在埋头做作业。

其中一名长相清秀的短发女生,一边自己做作业,一边还在辅导其他同学。这名女生名叫林燕,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也是江老师最喜欢的一个学生,经常叫到办公室单独辅导她。

看到这一幕,江亦鸣欣慰地笑了。

他端起讲台上的磁化杯,轻轻喝了口茶。

江亦鸣最近犯“秋渴”,每天早自习都要端一杯茶进教室,早操的时候把杯子放在讲台上,上课后接着喝。

他拧开茶杯,杯子里已只剩下半杯水了。

他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上课铃声响起。

几分钟后,上课铃声准时响起,在操场上玩闹的孩子们纷纷跑回各自教室,偌大的校园,一下子安静下来。

今天是星期四,五(3)班上午第一、第二节课都是江亦鸣的作文课。

江亦鸣打算像往常一样,在第一节课向学生布置作文题目,讲解写作要求,在第二节课让学生们独立完成作文。

他把这次要写的作文题目写在黑板上,先讲了几点写作要求和注意事项,然后又拿出一篇例文,让林燕在课堂上大声朗读一遍,最后再结合例文,讲了一下具体的写作要求,不知不觉间,下课铃就响了。

江老师宣布下课,几个调皮的男生拿着一个脏兮兮的足球冲出了教室,而喜欢安静的女生,则大多留在教室里看书。

江亦鸣随手拿起茶杯,却发现杯子已经干了。

他摇摇头,只得走出教室,去办公室添水。五(3)班的教室在走廊东头,五年级老师办公室则在走廊西头,想倒一杯茶,正好要穿过整个走廊。

学校里,每个年级的老师共用一间大办公室。

办公室里,几个没有课的老师正在闲聊。

江亦鸣拿起自己办公桌上的热水瓶,往磁化杯里倒了满满一杯热水,杯底的茉莉花茶被滚烫的热水冲腾得不断在杯子里翻滚,茶香四溢。“叮铃铃”,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声很快响起。

江亦鸣端着茶杯快步走进教室,学生们已经很自觉地拿出作文本开始写作文。

江亦鸣在教室里踱了一圈,然后回到讲台,坐下来批改作业。

他刚批改了几本语文作业,又感觉口渴得厉害,拧开杯盖,喝了几口还有些发烫的茶水,然后继续批改作业。就这样一边批改作业,一边喝着茶。

大约十来分钟后,正埋头写作文的学生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响,抬头一看,只见江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在地上,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不大一会儿,就再也不动了。

全班四十五名学生都惊呆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有人喊:“快去叫校长。”

坐在门边的一个男生急忙跌跌撞撞跑了出去。2

几辆警车很快就开进了青阳小学的校园,带队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

打电话报警的老校长早已在操场上等着。

惊魂未定的老校长告诉警方,出事的是五(3)的班主任江亦鸣老师。

他一边简要地说了事发经过,一边带着警察走进五(3)班教室。

五(3)班的孩子们早已被安排到别处上课,教室里空荡荡的,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斜倒在讲台边,嘴边还沾着许多白色泡沫。

老校长说他就是江亦鸣老师。

范泽天点点头,一边戴上白色手套,一边示意法医老秦先上前看看。

老秦走上前,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头挑起江亦鸣嘴角边的白沫,放在鼻子前闻一下,就变了脸色,说是氟乙酰胺中毒。

范泽天一怔,他知道氟乙酰胺是一种剧毒鼠药,这种毒鼠药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就已禁止生产、销售和使用了。

老秦掏出小手电筒,翻开江亦鸣的眼皮对着瞳孔照了照,忽然道:“他还没死呢。”

范泽天一愣,忙问:“还能救活吗?”

老秦说:“估计有点困难,已经是深度昏迷状态。”

范泽天忙叫人打120。

数分钟后,一辆120急救车驶进校园,两名医护人员一边给江亦鸣做急救,一边将他抬上救护车。

范泽天叫刑警小刘跟着救护车去医院,如果江亦鸣苏醒过来,立即给他打电话。

警方随即对案发现场进行了严密勘察。

痕检人员在讲台上的磁化杯的茶水中,检测出了氟乙酰胺成分。

经老校长辨认,这正是江亦鸣使用的茶杯。

法医老秦说:“江亦鸣应该就是喝了这杯子里的水,所以才会中毒的。”

范泽天皱眉道:“这种毒鼠药国家早已明令禁止生产和销售,如非特意购买和使用,一般情况下是不容易误入茶水中的,所以现在基本可以排除意外中毒的可能。”

老秦问:“会不会是自杀呢?”

旁边的老校长听了摇头说:“这个也不大可能,江老师在学校,不但业务精湛,所带班级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排名第一,而且为人谦和低调,在学校也很有人缘,学校正准备提拔他当教务主任,再说最近也没见他情绪上有什么异常,所以我觉得他不像是个想要服毒自杀的人。”

范泽天补充说:“作为一个称职的老师,就算他真想自杀,一般情况下,也不会选择当着全班学生的面结束自己的生命。”

老秦说:“既然意外中毒和服毒自尽都排除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人为投毒,下毒杀人了。”

老校长一副老好人的模样,说:“这也不大可能啊,投毒杀人,非有大仇大恨不可,可是江老师一向与人为善,没听说他与别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呀。幸好江老师还没有因此送命,等他苏醒过来,一切就明白了。”

范泽天掏出手机给陪同江亦鸣去医院的小刘打了个电话,问他江亦鸣在医院的情况怎么样了。

小刘说:“刚刚医院已经对他进行了紧急抢救,但他仍然处在重度昏迷之中,一直没有醒过来,现在已经转到重症监护室治疗。”

范泽天问:“医生说他还能醒来吗?”

小刘说:“这个就难说了,医生说醒来的概率不大,除非有奇迹发生。”

老秦看范泽天挂了手机,就同情地说:“如果是人为投毒,那可是严重刑事案件,看来范队你又有得忙了。”

接下来,警方重点围绕那个茶杯,对江亦鸣今天的行踪展开了详细调查。

今天早上,大约7点钟左右,江亦鸣离开宿舍,端着水杯,走进了自己班的教室。

从7点到7点40分,是早餐和晨读时间,江亦鸣一直在教室里没有离开。

7点40分到7点50分,为早操时间,全校学生都在操场上排队做操,江亦鸣把水杯留在讲台上,自己也在操场上监督自己班级的早操情况。这段时间教室里没有一个人。

为了防止学生出意外,学校在走廊等处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根据监控视频显示,早操期间,没有人进入五(3)班教室。

7点50分早操结束,因为有几道课外练习题没有做完,语文课代表林燕和其他六名女生第一时间跑回教室做作业。

几分钟后,江亦鸣回到教室。

8点开始上第一节课,8点40分下课。

这时候,江亦鸣发现自己杯子里没有水了,于是走出教室,到走廊另一头的教师办公室添水。

8点50分,他端着装满水的茶杯走进教室上第二节课,9点左右,毒发倒地。

法医老秦根据茶水中毒鼠药的含量大致推断,江亦鸣在喝下有毒茶水后大约十分钟左右会有中毒反应。

据五(3)班的学生描述,江亦鸣在第一节课喝完第一杯水后,并无异常,在第二节课开始饮用第二杯水约十分钟后毒发倒地。

老秦判断,每一杯水应该是干净的,毒鼠药应该是下在第二杯水里面的。

这种毒鼠药毒性极强,在民间有“一步倒”之称,因其无臭无味,且易溶于水,所以就算把毒药投入茶水中,常人也很难察觉。

范泽天说:“如果能确定毒药是投放在第二杯水里面的,那咱们的调查范围就缩小了许多,只要集中精力,调查江亦鸣在第一节课下课,到第二节课上课,这课间十分钟,他离开教室到办公室添水然后再回到教室的过程,就可以了,因为凶手只有在这个时间段内才有机会投毒。”3

据警方调查了解,江亦鸣进入办公室添水时,办公室里一共有五名老师,其中四名男老师都是五年级四个班的任课老师,他们与江亦鸣同室办公,另外一名年轻女老师,则是教一年级数学的,因为她男朋友在这个办公室,所以过来串串门。

据这几名老师回忆,江亦鸣走进办公室后,先是跟各位老师打了招呼,然后把茶杯放在自己办公桌上,一只手拧开杯盖,另一只手拎起热水瓶,往杯子里倒了一杯水。因为倒得太满,还溢了一些水在桌子上。

当时有一名男老师还笑他,说他光顾着看过来串门的美女老师,把开水洒出来了都不知道。

江亦鸣则笑着解释说自己最近犯“秋渴”,老是要喝水,所以想往杯子里多倒点水,免得那么快喝完又要跑过来倒水。

老师们说,当时大家都在各自的办公桌前,那名女老师则坐在自己男朋友身边,在江老师倒水的过程中,并没有人靠近他,更没有人动过他的水杯。

警方检测了江亦鸣办公桌上的热水瓶,里面的水是干净的,并没有检出氟乙酰胺成分。

痕检人员在热水瓶上提取到的数枚指纹,均为江亦鸣本人所留。

从江亦鸣进来倒水,一直到警方前来调查,这间办公室里至少都有四五名老师在同时办公,如果说凶手在江亦鸣的热水瓶里下毒,然后又回来在短时间内把热水瓶内的下毒痕迹清理干净,不留下任何指纹,并且也没有让办公室里的老师发现,这个可能性不大。

所以凶手在热水瓶里下毒的可能性基本被排除,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凶手是直接向江亦鸣的茶杯中投毒。

江亦鸣的茶杯上,除了他自己的指纹,警方还在上面发现了另外两枚指纹,但因为江亦鸣拧盖喝水的次数较多,他自己的指纹已将这两枚指纹覆盖,无法进一步取证。但可以肯定的是,凶手是拧开杯盖,将毒药投进水杯的。

范泽天又询问了其他几个老师,并未搜集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正在这时,女侦查员文丽忽然跑来叫他:“范队,我们从走廊监控视频里发现了一些线索,你过来看一下。”

范泽天立即跟着她来到学校保安室,学校里的各个监控视频都在这里的一个显示器上分格显示。

文丽调取今天早上案发前后五(3)班外面走廊的监控视频给范泽天看。

据视频显示,大约在今天早上8点56分左右,江亦鸣添完水,端着茶杯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当他走到走廊中部时,镜头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红色外套的女人,拦住他的去路。

从那红衣女人的肢体动作来看,两人似乎在压低声音争论什么。

只可惜那红衣女人一直背对着镜头,只能大约看出是个中年短发女子,相貌却瞧不清楚。大约一分钟后,女人快步走出了监控镜头,其时正是下课时间,走廊里到处是打闹的学生,并没有人注意这红衣女人。

红衣女人离开之后,并没有再进入监控镜头。

江亦鸣则继续往前走,最后进入了自己班教室,期间也没再遇见其他人。

文丽说:“这女人可以说是咱们目前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怀疑对象了。江亦鸣添水之后,只跟她有过近距离接触,只有她才有机会在说话过程中趁江亦鸣不注意悄悄将准备好的毒药投入水杯中。可惜视频不清晰,咱们无法找到更多有关她的线索。”

范泽天说:“咱们找老校长问一下。”

他把老校长叫到保安室,问他是否认识视频中的这个红衣女人。

老校长看了一眼,说认识呀,她叫许铁兰,是江亦鸣的老婆。

范泽天有些意外,瞧了他一眼问:“您只这么瞄一眼人家的背影,就能把她认出来?您确定您没有看错?”

老校长呵呵一笑说:“别看我上了岁数,可眼睛还好使,再说我跟江老师夫妇都算是熟人了,虽然只是瞧个背影,也能认出她就是许铁兰。”

范泽天问:“那据您所知,他们夫妻的关系怎么样?”

老校长叹口气说:“按说江老师刚刚出事,现在还躺在医院生死未卜,我不应该在背后说人家,不过他们夫妻关系确实不怎么好,江老师一年多前就已经搬到学校教师宿舍来住了,平时也极少回家。”

文丽问:“为什么会这样?”

老校长说:“许铁兰是在外面开服装店的,平时接触的人很广,咱们学校有老师曾看见她跟别的男人亲昵地牵着手在街上走。”

文丽这才明白过来,说:“您的意思是说,许铁兰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江老师气不过,所以干脆搬到学校来住,对吧?”

老校长说:“就是这个意思。江老师是个老实人,家里还有个念高中的女儿,估计他是不想离婚影响女儿的学业,可又不能容忍妻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找别的男人,所以只好眼不见为净,干脆搬出来住。”

范泽天指着视频问:“那您知道许铁兰今天到学校找江亦鸣有什么事吗?”

老校长说:“这我可不知道。”

范泽天想了一下,问:“您看有没有这种可能,许铁兰一心想要离婚,但江亦鸣为了女儿,或者为了男人的面子,也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一直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许铁兰这次吵到学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她见他仍然不答应离婚,一怒之下,心生杀意,就将事先准备好的毒鼠药悄悄投入了江亦鸣的茶杯里。”

老校长摇头说:“这个我可不敢说,现在的人啊,我老头子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你们要是怀疑许铁兰,直接去找她不就行了。她的服装店名叫兰兰服装店,就在文华街拐角处,很好找的。”

他说完,叹息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4

根据老校长提供的线索,范泽天带着女警文丽,很快就在文华街找到了这家兰兰服装店。

服装店门脸不大,里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流行时装,生意显得有些冷清,一个穿红色外套的中年短发女人正在柜台后面埋头按着计算机。

范泽天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女人正是监控视频中和江亦鸣发生争吵的那个红衣女人。

他走进服装店,用力咳嗽一声,红衣女人以为是顾客上门,抬头一看,见走进来的是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不由得愣了一下,急忙起身,从柜台后边走出来。

范泽天掏出警官证朝她亮了一下,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请问你是江亦鸣的妻子许铁兰吗?”

红衣女人点点头说:“是,我就是许铁兰,请问你们……”

范泽天问:“你丈夫在学校出了事,你知道吗?”

许铁兰说:“知道,学校已经通知我了。”

文丽忍不住道:“那你还有心思坐在这里按计算器?”

许铁兰叹口气说:“我已经去医院看过他了,医生说这一时半会儿只怕醒不来,店里无人看管,我只好先回来了。”

范泽天问:“今天上午,江亦鸣出事之前,你曾去学校找过他,是吗?”

许铁兰说是。

范泽天道:“好像你们还吵了起来,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许铁兰说:“我们只是为了一些家庭琐事争吵了几句。”

文丽说:“我看不只是争吵几句这么简单吧?在争吵过程中,你趁他不注意,揭开茶杯盖,将事先准备好的毒鼠药投进了他的茶杯,是不是?”

许铁兰吓了一跳,道:“你、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对他下毒手?”

范泽天说:“根据我们警方调查,你有对他下毒的动机,因为你在外面有了男人,急着要跟他离婚,而他却一直拖着不肯点头。你也有作案的机会,他的水杯,只有你才能近距离接触。”

许铁兰苦笑一声说:“你们说错了,我还真没有杀他的动机,因为我们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离婚了,我找别的男人,是我们离婚以后的事情。”

范泽天和文丽都愣住了:“你们离婚了?”

许铁兰说:“是的,只是因为女儿马上要参加高考,为了不让她分心,所以才一直没有公开。今天我去找他,是为了找他要女儿这个月的生活费。但是他告诉我说他最近手头有点紧,暂时拿不出钱,我当时很恼火,就跟他吵了几句。”

范泽天问:“那么争吵期间,你有没有碰过他的杯子?”

许铁兰摇头说:“没有,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拿出证据给你们看。”

原来许铁兰每次找江亦鸣要女儿的生活费,江亦鸣都会推三阻四,找各种借口拖延,有时明明没有给他却说给了,有时候只给了三百他却说给了五百,所以后来许铁兰每次去找他,都会事先把手机视频拍摄功能打开藏在手提包里,再将提包拉链拉开一角,把整个交涉过程偷偷拍下来,以免江亦鸣抵赖。而这次去找他,自然也不例外。

许铁兰说着,就拿出手机将视频播放给他们看。

范泽天一看,视频镜头正好对着江亦鸣胸口,江亦鸣手里拿着茶杯放在胸口处,一直没有放下,正好被镜头全程摄入。

视频里先是传来学生们嘈杂的吵闹声,然后是许铁兰向江亦鸣要钱,江亦鸣说没钱,接着就传来两人的争吵声。

整个视频时长约两分半钟,前面一分多钟是两人争吵的场面和声音,后面一段镜头晃动得很厉害,拍摄的是许铁兰从学校操场走过,一直到走出校门的画面,应该是许铁兰离开时怕被江亦鸣发现偷拍的事,不敢立即拿出手机关闭拍摄功能,所以后面又拍摄了一段时间。

这段手机视频全程记录了两人争吵的过程,通过视频可以清楚地看到,江亦鸣的水杯一直拿在他手里,并没有被别人碰过。

范泽天仍然有些不放心,叫文丽把这段视频拷贝下来,带回局里,后经技术人员检查分析,证实该视频为今天上午所拍,拍摄时间与学校监控视频拍到的红衣女人与江亦鸣在走廊争吵过程同步,且无做假伪造痕迹。

许铁兰的嫌疑因此被排除。5

青阳小学投毒案很快就上了第二天报纸法制版头条,网上更是谣言四起,说是青阳小学出了一个杀人魔王,扬言要毒死全校师生,如今已有许多孩子和老师中招。

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好多家长都不敢把孩子送到学校上课。

警方一方面极力辟谣,一方面全力展开侦查,力争早日破案。

可是线索到许铁兰这里,就已经完全中断。

江亦鸣从办公室添水出来,到他走进教室上课,这期间只有许铁兰接近过他,也只有许铁兰才有机会向他下毒,可是现在有明确的证据排除了许铁兰的嫌疑。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又是用什么方法投毒的呢?

范泽天坐在电脑前,将江亦鸣拎着茶杯从办公室走回教室的这段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在这期间,除了许铁兰跟他有过接触,就再也没有人靠近过他,就连在走廊里打闹的学生,也没有一个跑到他近前的。

难道凶手就是许铁兰?

难道是她使用了什么障眼法,蒙蔽了警方的视线?

范泽天在电脑前坐了半天,感觉有点口渴,起身去倒茶。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先往里面丢了一把茶叶,然后拿起热水瓶,正准备往杯子里倒开水,忽然心中一动,警方一直重点盯着江亦鸣添完茶水后走出办公室的这段视频,其实凶手下毒,并不一定是在他倒水之后,就像倒水时先放茶叶一样,凶手完全可以在江亦鸣的杯子空着的时候投毒,等到江亦鸣在杯子里注入热水之后,不就成了一杯毒茶吗?

当时江亦鸣的杯子里还留着上一杯水喝完后剩下的茶叶,所以就算在杯子里投入毒药,他也一定看不出来。

范泽天一拍脑袋,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他茶也不喝了,立即走回电脑前,将第一节课下课后,江亦鸣拎着空杯去往办公室的这段视频认真看了一遍,果然发现了玄机。

在江亦鸣经过第三间教室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理着平头身形瘦高、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闯进视频镜头,从后面叫住了江亦鸣。

江亦鸣转过身,两人刚说了两句话,这时江亦鸣的手机似乎响了,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身走向办公室,之后再没有与第二个人接触。

平头男子近距离接触江亦鸣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秒,但如果有心投毒,这一点时间已经足够。

不巧的是,当该男子与江亦鸣说话时,也一直是背对着监控镜头,他到底有没有投毒,视频中并不能清楚显示。

该男子目送江亦鸣离开之后,又扭头走到五(3)班教室门口,朝教室里飞快地张望一下,然后快步走出镜头。

如果真的有人在江亦鸣往杯子里添水之前投毒,这是唯一的机会,这个平头男子也是唯一的嫌疑人。

范泽天让技术科的人截取到这男人的面部照片,打印出来后,立即拿到青阳小学,先是问门卫,年过半百反应迟钝的门卫看了照片一眼,摇头说没印象。

虽然学校有来访登记制度,可门卫经常在门卫室里看电视或者打盹,基本上没有执行,所以该男子,以及许铁兰进入学校,都没有留下任何登记信息。

范泽天又把照片拿给老校长看,老校长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摇头说:“不认识,不过感觉有点眼熟,可能是哪个孩子的家长。我再帮你问一下。”

他又拿着照片问了几个老师,最后终于有一个在五(3)班教数学的女老师认出了照片上的人,说:“他叫林冲,是咱们班林燕的爸爸,开家长会时我见过,觉得他的名字挺有意思,所以有点印象。”

范泽天正要问林燕的家庭住址,手机忽然响了,文丽在电话里说:“范队,你快回来,有人到公安局自首了,自称是毒害江亦鸣的凶手。”

范泽天吃了一惊,问:“他叫什么名字?”

文丽说:“他说他叫林冲。”

范泽天一下就振奋起来,说:“我马上回来。”

他立即驱车赶回局里,很快就在拘留室见到了前来投案自首的林冲。

林冲大约三十岁年纪,个子瘦高,留着平头,果然就是视频中出现的那个男人。

没待警方展开审讯,林冲就一五一十交待了自己的作案经过。

因为到学校开过几次家长会,林冲与江亦鸣也算是熟识了。

大约半年之前,江亦鸣找林冲借款八万元,说是自己正在和朋友合伙投资一个项目,保证两个月后把钱连本带利还给他。

因为他是女儿的班主任,为了能让女儿在学校得到他的照顾,尽管林冲在外面开货车跑长途挣钱不容易,但还是咬着牙拿出八万元积蓄借给了他。

谁知两个月后,江亦鸣并没有还钱给他。

林冲找他要钱,江亦鸣说自己投资失败,钱都亏进去了。

后来林冲多次讨债未果,江亦鸣还扬言说这钱咱不还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林冲没有想到这位平时看似文明懂理的人民教师,居然是一个无赖骗子,他一怒之下,就对江亦鸣动了杀机。

昨天上午,林冲带着事先准备好的毒鼠药“一步倒”,最后一次来到学校找江亦鸣讨债。江亦鸣仍然不肯还钱。

林冲强抑住满腔怒火,假装抽抽鼻子笑着问他茶杯里泡的是什么茶叶,闻起来这么香?说着用手揭开杯盖,凑上去闻了一下,另一只手却悄悄将半包毒鼠药撒了进去。然后又去五(3)班教室门口看了女儿一眼,就急匆匆走了。

林冲投毒杀人本是一时冲动,今天早上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才感到后怕,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到公安局自首。

一桩闹得无数家长和学生人心惶惶的校园投毒案,就此告破。6

三天后,当文丽把写好的结案报告交给范泽天时,范泽天却迟迟不肯提笔签字。

文丽见他还在盯着电脑看那段江亦鸣与林冲在学校走廊说话的视频,不由得有些奇怪,问道:“范队,难道这案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范泽天说:“这两天我对案子做了一些补充调查,发现还有一些疑点。第一,我调查了江亦鸣的财务状况,虽然他最近有些经济紧张,却并无迹象显示他最近参与过什么大的投资。”

文丽说:“也许他说自己与朋友合伙投资生意,只是骗林冲借钱给自己的借口,说不定他把借来的钱拿去花了也有可能呀。”

范泽天没有理会她,接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第二点,据林冲交待,他在学校找到江亦鸣后,先是向他要债,然后又说茶叶的事,最后才一手揭开杯盖,另一只手悄悄投毒。可是你看,视频中显示,他跟江亦鸣接触的时间不超过三十秒,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这么多事,我觉得有点困难。最主要的是,你看他的两只手,左手似乎一直在动,可右手却一直垂在裤腿边,并没有抬起一下,怎么可能‘用一只手揭杯盖,另一只手投毒’?”

文丽佩服地道:“范队,你观察得可真仔细,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疑点。可是如果林冲没有投毒,他为什么要来公安局自首呢?难道他不知道投毒杀人是严重刑事犯罪,如果江亦鸣死在医院,他可是要判死刑的。”

范泽天皱着眉头说:“看来其中必有隐情。”

文丽道:“那咱们要不要重新提审林冲?”

范泽天摆手说:“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承认这件事是他干的,在没有明确的新证据之前,咱们再审他多少次都没有用。你查一下他的家庭住址,咱们去他家里看看,说不定能从他老婆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林冲的家住在槐树堤村,那是一个城中村,他老婆叫毛桃花,是一个嫁到小城的乡下女人。毛桃花没有正式工作,在城中村一条小巷口摆了个水果摊,挣点辛苦钱补贴家用。

范泽天带着女警文丽找到毛桃花时,正是这天早上,毛桃花刚在巷口把水果摊支起来,见两个警察来找她,倒也不是很吃惊。想必是警方已将他丈夫的事通知她了,她知道肯定会有警察上门找她。

范泽天朝她道明身份之后,问她:“你丈夫投毒杀人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对吧?你怎么看这件事?”

毛桃花嗫嚅着说:“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平时他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去投毒害人呢?”

范泽天问:“你们家的存折归谁管?”

毛桃花说:“他在外面跑运输,平时都是我管着。”

范泽天问:“半年前,你丈夫有没有找你要存折取过一笔八万块钱的款?”

毛桃花摇头说:“没有,他很节俭,只存钱,很少取钱,更不用说取这么大一笔钱。”

范泽天问:“上个星期四,也就是你丈夫投毒的那天,你可曾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把那天的情况跟我们说一下吧。”

毛桃花想了一下说:“没发现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呀。那几天因为车坏了,他一直在家里休息。那天早上起床,他问我是不是动了他的毒鼠药。因为家住一楼,平时老鼠特别多,所以前两天他就从地摊上买了一包‘一步倒’回来灭鼠,当时只用了半包,还剩下半包放在抽屉里。我跟他说我没有动过这东西,他说奇怪了,我怎么觉得这毒鼠药好像少了一点呢。后来他没再说什么,用纸包了那包毒鼠药就出去了。”

范泽天问:“他有说要拿毒鼠药出去干什么吗?”

毛桃花说:“他说这东西放在家里太危险,所以拿出去丢了。第二天早上,他在村口阅报栏里看了报纸回来之后,就显得坐立不安,后来急匆匆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又过了一天,有个警察上门通知我,说他因为投毒杀人,已经被警方拘留。我这才知道他出事了。”

范泽天又问了一些其他情况,见问不出什么线索了,才离开水果摊。临走时,叫文丽在水果摊上买了几斤水果,毛桃花一个劲儿地道谢。

回去的路上,范泽天紧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文丽知道他在思考案情,坐在车里连大气也不敢出。

回到局里,范泽天叫人从物证室把江亦鸣的那只茶杯拿出来,然后戴上手套,把杯子里里外外重新检查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杯盖内侧几个毫不显眼的浅痕上。

文丽赶紧说:“技术科的人在检查杯子时,也发现了这几处痕迹,应该是平时留下的茶渍。”

范泽天摇头说:“这可不一定。”他叫人拿来一个带盖的双层透明玻璃杯,大小样式跟江亦鸣的杯子差不多。他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速溶咖啡,然后在杯盖内侧顶部轻轻涂上几处胶水,再将一些咖啡颗粒洒在胶水上,盖上杯盖,咖啡颗粒一直粘在胶水上,并没有掉下来。

范泽天又将杯子注满开水,拧上盖子,拎着杯子在办公室走了一圈,因为杯里水太满,走动之下,杯子里的水荡来荡去,冲刷杯盖,很快就将杯盖内的胶水和咖啡颗粒溶化,再打开杯盖,杯盖内侧只留下与江亦鸣茶杯盖里一样的淡淡痕迹。7

文丽等人看得莫名其妙,不知范泽天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范泽天瞧了他们一眼,道:“你们现在还没有看明白吗?江亦鸣水杯里的毒,并不是在他拿着空杯子去倒水的时候投进去的,也不是他倒水之后投进去的,而是在他喝第一杯水的时候,就已经投进去了。当他杯子里只剩下半杯水时,就有人像我这样,用胶水将毒鼠药粘到了杯盖内。所以江亦鸣喝完第一杯水并没有中毒,但等他添满第二杯水时,就像我刚刚做的这个试验一样,毒药很快溶入到水中,江亦鸣再喝水,就中毒了。”

文丽说:“江亦鸣喝第一杯水的过程中,曾在出去做早操时将茶杯放在教室讲台上,这是唯一适合凶手下毒的时间。可是根据视频显示,早操期间并没有人进入五(3)班教室,那个时间段内,教室里空无一人啊。”

范泽天说:“不错,早操期间,五(3)班教室里确实没有人,但你们别忘了,早操解散后,有几个孩子抢先跑回教室做作业,数分钟后,江亦鸣才走进教室。”

文丽终于明白过来:“你是怀疑投毒的人,就在先回教室的这几个孩子当中?投毒的孩子抢先回到教室,趁江亦鸣还没有回来,就用你的方法,将毒鼠药沾在杯子上。因为当时杯子里只有半杯水,毒药并未立即溶入水中,所以直到江亦鸣喝第二杯水时,才出现中毒症状。”

范泽天点点头说:“应该是这样的。”

文丽说:“据我们调查,当时先回教室的一共有七个孩子,凶手会是哪一个呢?”

范泽天说:“现在基本可以确认,投毒的孩子就是林燕。”

文丽一怔,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范泽天说:“上周四,也即案发当日早上,林冲发现家里的毒鼠药好像少了一点,他问他老婆是不是动过这包毒鼠药,他老婆说没有动过。他家总共三口人,剩下一个,最有可能拿走毒鼠药的,就只有他女儿林燕了。”

文丽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当林冲发现女儿动过毒鼠药之后,立即紧张起来,现在经常有学生自杀的新闻报出来,他也害怕女儿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一时想不开就……所以他把剩下的毒鼠药拿到外面扔了,然后又去学校找女儿,结果正好在走廊碰见了女儿的班主任江亦鸣,他想跟老师反映这个情况,可是刚刚开口,江亦鸣的手机就响了。江亦鸣叫他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就去接电话了。林冲只好去教室找女儿,这时已经下课,林燕并不在教室。根据我们的调查,林冲曾经在操场上找他女儿说过话。我猜想,林冲应该是询问女儿有没有动过家里的毒鼠药,林燕当然不会承认。林冲见女儿没什么事,也许是叮咛了女儿几句,也许是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早上看错了,所以并没有再深究这件事。”

范泽天说:“直到第二天早上,林冲看到报纸,知道江亦鸣被人投毒,而且凶手投下的正是‘一步倒’,他才意识到,是女儿偷了家里的毒鼠药毒害了老师。为了替女儿顶罪,他只好到公安局自首,说自己就是投毒凶手。”

文丽不解地道:“可是林燕还只是一名小学生,听说江老师对她还不错,她怎么会想到要毒害自己的班主任的呢?”

范泽天道:“这个就要问林冲了。”

警方再次提审了林冲。在新的证据面前,林冲久久无语,过了好久,才点头承认范泽天的推理是正确的,他确实是想帮女儿顶罪。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如果从现在开始就背负上杀人凶手的罪名,那她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呀!

范泽天问:“你女儿为什么要向江亦鸣下毒?”

林冲就流下泪来,咬牙道:“江亦鸣是个畜生,他是个畜生啊……几个月前,我女儿就告诉她妈妈,说江老师经常把她叫到宿舍,单独给她辅导作业,有时老师会跟她说一些很下流的话,还把她抱到床上,脱她的裤子……我老婆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妇女,觉得江老师不是这样的人,就骂女儿,叫她不要乱说。直到江亦鸣出事之后,我老婆才把这事告诉我……”

范泽天和文丽听完他的哭诉,心头异常沉重,久久说不出话来。“可是,”文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不解地问范泽天,“早操之后,教室里一共有七个女生,林燕又是怎样避开其他人的目光进行投毒的呢?”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一个小女孩,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有其他同学在场的情况下,想要顺利完成投毒计划而且又不被其他人看见,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根本没有想过要避开其他同学的视线。”

文丽一惊:“你的意思是说,另外那六个女孩,其实是她的同谋?难道她们都曾被江亦鸣……”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8

范泽天刚走出审讯室,刑警小刘就跑来报告说,刚刚医院打来电话,说江亦鸣情况好转,已经苏醒过来。

范泽天说一声“好”,立即带着文丽和小刘赶往医院。

三人刚走到医院住院大楼下,就听“砰”的一声响,一个男人不知从哪一层的窗户坠下,正砸在他们面前的水泥地板上。

三人吓了一跳,走近一看,那男人脑浆迸裂,鲜血溅了一地,已经当场断气。

文丽脸色一变,嚷道:“这不是江亦鸣吗?”

范泽天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坠楼男子,还真是江亦鸣。

不一会儿,医院的人也纷纷跑了出来。

小刘认识江亦鸣的主治医生,冲过去一把拽住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医生也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刚刚才苏醒过来,趁护士出去换药,病房没人的时候,自己爬上了窗台,他住在七楼病房,所以摔下来就……”

一个护士慌里慌张地跑出来,递给范泽天一张纸条说:“警察同志,我在江亦鸣的病床边发现了一张写在药片包装盒上的字条,你看看。”

范泽天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没有人给我下毒,我是服毒自尽,我好辛苦,我不想活了……”

落款正是“江亦鸣”。

文丽凑过来,看看字条,又看看地上的江亦鸣,似乎隐隐明白了他临死前的心情。

她叹口气说:“也许,这已是这个案子最好的结局!”

毒药毒手

1

在青阳市公安局,有一位双目失明却破案如神的盲探。他叫唐天,原是刑侦大队副队长,因为在一次缉凶过程中,被歹徒刺伤双眼,就成了瞎子。

他虽然双目失明,心里却是透亮,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和过人的本领,仍然帮助警方破了不少大案。

最近,青阳城里出了一桩离奇命案,一个名叫邹洪财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毒杀,案发现场却找不到跟凶手有关的任何线索。

死者邹洪财刚过而立之年,家境殷实,靠放高利贷收阎王债,赚了不少昧心钱,大伙儿背地里都叫他“邹扒皮”。

这一天,正是邹洪财三十岁生日,一向小气的他并没有大摆宴席大宴宾朋,只是请了三个关系较好的朋友到青阳大酒店吃饭。

邹洪财和三个朋友在包房里吃过饭后,又吃了些水果和西瓜,正要起身结账时,忽然倒在沙发上,口吐白沫,全身痉挛,众人来不及叫医生,他就已经死在沙发上。

警察很快赶到现场,法医察看邹洪财的尸体,发现死者尸体呈紫红色,口鼻间有淡淡的苦杏仁味,很明显是氰化钾中毒身亡。

在排除了服毒自尽的可能性后,警方认定他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邹洪财毒发身亡之前,饭前饭后两个多小时,一直待在包房里没有出去。

如果他真是被人下毒谋害,那么凶手下毒的地点,一定就在包房里。

那间包房,自从被邹洪财包下后,除了一名女服务员进出过之外,就只剩下他那三个朋友了。

那名女服务员是外地人,进入酒店工作还不到一个礼拜,根本不认识邹洪财,基本可以排除是她下毒作案的可能。

剩下的,一直与邹洪财共处一室的那三个朋友,就成了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

那三个朋友中,年纪最大的叫老帅,已经五十开外,是珍香米店的老板,另一个叫章学友,是开地下赌坊的,最年轻的一个叫龅牙灿,是个街头混混,经常出面帮助邹洪财催收欠款,人们都说他是邹扒皮的狗腿子。

听说自己成了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龅牙灿当时就嚷开了:“邹老板吃过的饭菜,咱们也吃了,邹老板饮过的酒水,咱们也喝了,邹老板吃过的水果,咱们也一同吃了,如果咱们之中有人投毒害人,为什么其他人没中毒?再说咱们跟邹老板关系这么好,又为什么要谋害他呢?”

这一番话,还真把警方给问住了。

警方认真化验了桌上的残汤剩菜烟茶酒水,以及所有可能被人下毒的东西,都没有发现有人投毒的迹象。

如果邹洪财真是被人投毒害死,为什么在现场检验不到下毒痕迹?凶手是谁?他是怎样下毒毒死邹洪财的?

针对这些问题,警方做了详细调查,却没有找到答案。

邹扒皮之死,遂成迷案。

负责侦查邹洪财命案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探长铁头。

铁头以前曾在唐天手下当过探员,唐天眼睛看不见之后,曾协助他破过几桩要案,所以他很快就升职做了探长。

铁头十分钦佩和敬重唐天这位老上司,遇上棘手的案子,总要去向他请教。

唐天眼盲之后,一直过着半退休的生活,独自一人住在一间小阁楼里,很少出门。

铁头因为邹扒皮的命案去向他请教时,他正靠在躺椅上一边听着收音机哼着花鼓戏,一边喝茶。

唐天听铁头叙述完案情,忽然从躺椅上站起,拄起拐杖说:“走,带我去现场瞧瞧!”

他虽然是个瞎子,却总喜欢说“瞧瞧”这两个字。

他说他的眼睛虽然瞎了,但仍然看得见东西,别人用眼看,他却是用“心”看。铁头领着他来到了青阳大酒店。

虽然已经过去三天时间,因为案情一直没有进展,案发的那间包房一直处于警方封锁状态,里面的一切都保持着案发时的原样,就连桌子上的残汤剩菜,虽然已经发馊发臭,但未经警方许可,酒店里的人也不敢进来收拾。

唐天进屋后东摸摸西嗅嗅,在屋里转了一圈,就让铁头去把酒店经理和当日服务的女服务员找来。

不大一会儿,铁头就领着两个女人走进房来。

前面一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容貌美丽,衣着得体,正是酒店经理丁婕。

丁婕本是青阳大酒店的一名女服务员,因为灵巧干练,工作出色,很快就从领班、部长、主管,一路升到了餐饮部经理。据说她深得酒店总经理张大少的好感,两人已经订下婚约。

张大少既是这间酒店的老板,也是青阳首富,名下拥有包括青阳大酒店大内的十余处产业。

走在她后面的,则是那天在包房服务过的女服务员。2

唐天首先问丁婕:“你认识邹洪财吗?”

丁婕用力点了一下头,忽然想到对方是盲人,看不见自己的动作,赶紧又说:“认识。他经常到我们酒店吃饭,时间长了,就熟识了。”

唐天仰着头问:“他经常到你们酒店吃饭吗?我听说他是一个很吝啬的人。”

丁婕面对的虽然是个瞎子,但她却总感觉到那双盲眼背后似乎有两道无形而锐利的目光,在盯视着她,自己哪怕说出半句谎话也会被对方看穿。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说:“他对别人小气,对自己还是蛮大方的。”

唐天接着问:“那天邹洪财来酒店吃饭,房间是他亲自订下的吗?”

丁婕说:“是的,一个星期前就已经订好了。”

唐天问:“对于他的死,你怎么看?”

丁婕想了一下说:“他是个放高利贷的,平时肯定得罪了不少人,有人想要杀他泄愤也是有可能的。”

唐天朝她点点头,又把脸偏向那名女服务员:“邹洪财请客吃饭的那天,是你负责招待的,是不是?据你观察,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那名女服务员还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脸上带着怯怯的表情,摇摇头说:“没有发现。”

唐天放缓语气说:“麻烦你把那天邹洪财等五人进屋吃饭的情况,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越详细越好。”

女服务员点点头说:“好的。”

据这名女服务员介绍,那天中午,邹洪财先到酒店,其后他请的三位朋友才陆续来到。

客人用餐的时候,女服务员一直站在旁边服务,并没有发现某道菜只有邹洪财一个人吃而其他客人没有下筷的。

饭是预先盛到一个大盆里,端上桌后由她分盛给每位客人的。

酒是邹洪财自带的青阳玉液,每个人都喝了。

他们喝的是龙井茶,也是由她泡好倒给每个客人的。

按照酒店惯例,包房吃饭的客人,饭后都要赠送一两样果品。

邹洪财他们用餐完毕,女服务员又给他们端上来一盘苹果。

苹果以及削苹果的水果刀,都是女服务员预先洗涤干净了的。

丁婕知道邹洪财有洁癖,每次来吃饭,都担心酒店赠送的水果不干净,一定要亲自削皮。她担心这名女服务员是新手,怕她手脚不利索,还特意过来检查过,确认她将水果已洗得十分干净,才叫她端上来。

果盘刚端到茶几上,龅牙灿就大大咧咧拿起水果刀削了一个苹果,自顾自吃起来,接着邹洪财也自己动手削了一个苹果吃,然后章学友和老帅也自己削了苹果来吃。

等他们吃完苹果,女服务员又把果盘里的果皮果核端出去倒掉,洗净刀盘,再端上来一个大西瓜,给他们解暑。

西瓜是邹洪财自己动手切开的,每个人都吃了两块。

吃完西瓜,五人坐在沙发上聊了一会儿天,女服务员正在收拾桌子,就看见邹洪财突然口吐白沫,全身抽搐,倒在沙发上。

唐天听完,紧抿双唇,坐在沙发上沉思起来。

铁头知道他问完话了,就挥挥手,让丁婕带着女服务员悄悄退出去。

唐天皱眉想了一会儿,说:“如果女服务员叙述准确的话,那么问题并不是出在饭桌上。因为邹洪财吃过的茶酒饭菜,其他人也同样吃了,如果是在饭桌上下毒,没有理由只毒死他一个人而其他人却安然无恙。”

铁头问:“那问题出在哪里呢?”“出在苹果上。在这次请客吃饭的过程中,邹洪财唯一没有与人分享的东西,只有他吃掉的那个苹果。”

铁头说:“可是那些苹果,都是被女服务员事先洗干净了的,而且还被经理亲自检查过,就算有人用针管把毒注射到苹果里面,但那一盘苹果端上来,邹洪财只是随意拿起其中一个削皮吃了,凶手又怎么能断定邹扒皮一定会吃到他下毒的那个呢?除非把一盘苹果全部下毒,这样一来,中毒而死的就不止邹洪财一个人了。”

唐天道:“你说得一点不错,凶手无法预知邹洪财会吃哪只苹果,所以不可能事先下毒。我推断,凶手是在邹洪财拿起苹果,确切知道他要吃哪只苹果之后,才针对他下毒的。”“这怎么可能?邹洪财从果盘里拿起苹果,自己拿刀动手削皮,然后直接就吃了,期间并没有别人碰过他吃的苹果,怎么下毒?”

唐天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问他:“那天用过的果盘和水果刀,是否还在这里?”

铁头说:“还放在这里,没有人动过。不过我们早已检验过,上面都没有投毒的痕迹。”说着将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果盘和果盘里的水果刀递给他。

唐天摸摸那只果盘,并无特别,又拿过水果刀,从刀柄到刀尖都小心翼翼地摸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机关,又拿到鼻子下闻了闻,两道浓眉忽然皱起来,把刀递给铁头:“你闻闻,这刀有什么味道?”

铁头闻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说:“没什么味道啊。”

唐天说:“看来你的鼻子还是没有我的灵光,我嗅出来了,上面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铁头一怔:“苦杏仁味?那不就是氰化钾的味道?不可能啊,我们已经检验过,上面并没有毒药。”“这刀在削完苹果之后切西瓜之前,已经被女服务员拿去清洗过,你们事后在上面验不出毒来,那是自然。只是上面涂抹过的毒药虽被洗净,但那股氰化钾特有的苦杏仁味,却附着在刀上,挥之不去。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鼻子却比你们灵敏些,所以一闻就闻出来了。”“你是说这水果刀上被人抹了毒药,拿它削苹果时,毒药就沾染到了苹果上,人吃了苹果,自然就会中毒,是不是?”

唐天点头说:“我想应该就是这样。”

铁头道:“这就奇了,拿这把刀削苹果的,邹洪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为什么其他人没事,偏偏他就中毒了?”

唐天又拿起水果刀嗅了嗅,忽然问:“邹洪财是左撇子吧?”“是的。”“这就对了,毒药涂在刀刃右边,别人右手持刀削苹果时,有毒的一面,面向着果皮,只有左撇子用左手拿刀时,刀刃上的毒药才会沾染到果肉上。氰化钾是剧毒药,只要沾染上一点,也足以置人于死地。恰好他们削下的果皮很快就被女服务员端出去倒掉了,所以警方事后丝毫检验不出下毒痕迹。”

铁头钦佩地点点头,接着问:“那到底是谁在刀刃上涂抹毒药的呢?”

唐天说:“刀在进这房间之前,已被女服务员清洗过,所以应该是进到这屋里之后,才被人涂抹上毒药的。”

铁头思索着道:“这么说来,凶手就在邹洪财宴请的那三个朋友之中了。”他忽然一拍大腿,“对了,凶手一定就是龅牙灿。”“为什么?”“刀拿进来之后,要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涂抹上毒药而不被人发现,是很难的。龅牙灿是第一个抢着削苹果的人,只有他才有可能借削苹果之机,将毒药涂抹在刀锋外侧。”

唐天想了一下,却摇摇头说:“龅牙灿这个人我认识,我觉得他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第一,他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叫他打架催债还行,叫他用如此缜密的手法下毒害人,估计打破他的头他也想不出如此完美的办法。第二,他只是个街头混混,无业游民,平时靠着给邹扒皮做打手,才挣些钱财。邹扒皮如果死了,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铁头想了一下,又说:“听说章学友与邹洪财的老婆暗渡陈仓,关系暧昧,莫非是奸夫淫妇勾结起来,谋害亲夫?”

唐天说:“目前没有其他线索,也只好朝这个方向查一查了。”

铁头顿时来了精神:“我这就去找章学友。”

唐天用拐杖拦住他说:“不忙。这个章学友是个开赌场的,对警察特别敏感,咱们还只是揣测,并无十足证据,你直接去找他,如果打草惊蛇,让他有了警惕之心,反而不好。我看你不如去邹洪财家里转转,从他老婆那边下手,也许会有些线索。”

铁头点头说:“好,就听你的。这个案子要是破了,我请你到青阳大酒店吃大餐。”3

第二天早上,唐天正在听涛轩茶社喝茶,忽然听见楼梯被人踩得噔噔作响。

他一听这脚步声,就知道是铁头来了。

铁头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喝口茶,喘口气,兴奋地说:“天哥,邹扒皮的命案,终于有眉目了。”

唐天就问:“是么,难道真是章学友干的?”

铁头说:“凶手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他昨天告别唐天离开青阳大酒店后,就立即着手调查章学友与邹洪财老婆之间的关系,发现两人以前确曾有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但这种关系并未维持多久。

章学友的妻子是青阳黑社会青龙帮龙头老大的女儿,任性霸气,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当她侦知丈夫有外遇之后,竟然发明了一种男人贞操内裤强迫章学友穿上。

这种贞操内裤设计非常巧妙,章学友穿上之后,大小便无虞,但若想与女人发生关系,非得要用妻子手中的钥匙开锁才行。而且章学友的黑帮老丈人也放出狠话,要是章学友敢对不起他女儿,他就要亲手阉了他。

章学友迫于内外压力,早已与邹扒皮的老婆断绝关系。所以说他为情杀人,几无可能。

但铁头去邹扒皮家里调查时,却另有发现。

他在邹扒皮的卧室里找到一个半尺见方用密码锁锁住的铁匣子。

据邹扒皮的老婆说,那个铁匣子是邹扒皮专门用来收藏重要票据的,只有邹扒皮自己才能打开。

铁头把这个铁匣子带回公安局,请技术人员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装的都是邹扒皮放高利贷的账目和别人欠他阎王债的借据。

其中借款数目最大的一张借据,是一年多前写下的,所借钱款竟达五十万元。如果利滚利算下来,现在最少也得还八十万。

而向邹扒皮借下这笔巨款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生日酒席上宴请的三个人中的一个——珍香米店的老板老帅。

唐天喝着茶问:“所以你怀疑毒杀邹洪财的凶手,就是老帅?”

铁头说:“我调查过了,老帅的米店最近资金周转有点困难,估计邹扒皮肯定三番五次找他催收过欠款,在这种情况下,他生出杀人逃债的念头,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唐天轻轻摇一摇头道:“我听说珍香米铺的生意一向红火,现在又开了两间分店,八十万元虽然有点多,但老帅应该还是还得起的。像他这种谨小慎微精于算计的商人,为了一笔欠款去冒险行凶杀人,似乎不大可能。”

铁头有些急了:“当时在场的就只有三个人,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那你说凶手到底是谁?”

唐天淡然一笑,也回答不上来。他让铁头把从邹扒皮家找到的那个铁匣子给他。他摸索着打开铁匣子,拿出里面的一叠纸片,一张一张地“看”着。

铁头知道他看不见,就探过头来,一张一张地念给他听,某某借邹洪财人民币多少多少,利息几多,三月为限,逾期不还,利息翻倍……其中借款数目最大的,果然是老帅那一张。

当唐天拿出最底下那一张纸片时,铁头却停住了。

唐天问他为何不念了,铁头笑答:“没法念,这是一张白纸。”

唐天奇道:“邹扒皮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铁匣子里放一张白纸?”

铁头道:“这张白纸放在最下面,估计是用来垫盒子的,并没有什么用处。”

唐天在铁匣子里摸了摸:“不对,这铁盒子干干净净,根本不需要用纸来垫。”

他把那张白纸铺在桌上,用手轻轻一摸,人就怔住了:“不对,这纸上有字。”

铁头笑道:“天哥,我的鼻子不如你灵敏,可眼力劲总不比你差吧?这就是一张白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唐天并不理会他,只蹙着眉头,一边用两根手指在那白纸上轻轻摸索着,一边说:“我摸得出,这上面确实有字,是用钢笔写的。这不是借据,而是一份保证书。”

铁头见他说得认真,不像开玩笑,就疑惑起来:“那您说,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唐天一边摸索着纸上的字迹,一边念道:“本人保证,结婚之后,仍与邹洪财保持情人关系,每月至少约会两次,如违此约,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铁头不由得怔住:“这听起来有点像邹扒皮的情人写给他的保证书。”

唐天说:“确实是的。”“那你再摸摸,看看这是谁写的?”

唐天又往落款处摸了一下,脸上露出惊奇之色,半晌才吐出一句:“署名是丁婕,时间是邹洪财被害的前五天。”

铁头差点跳起来:“你老人家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一张白字,上面连半个字迹也没有呢。”

唐天翻着白眼问:“你真的看不见上面的字迹?”

铁头摇头说:“看不见。”

唐天一怔,把那张白纸放到鼻子前闻了闻:“难怪,这纸上有淀粉和碘酒的味道。据我所知,在淀粉里加入几滴碘酒制成蓝色墨水,刚开始书写时,字迹是蓝色的,但四五天之后,字迹就会因化学反应而渐渐变淡,直到最后完全看不见。也幸亏遇上我这瞎子,要不然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白纸上还写得有字。”

铁头这才恍然大悟:“丁婕那个女人,看起来端庄秀气,原来暗地里竟和邹扒皮有一腿。只是她给情夫写保证书,为什么要用隐形墨水呢?”

唐天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眉头一展,说:“最合理的解释是,因为她不想让邹洪财以外的人看到这份保证书,因为她知道邹扒皮会在她写下这份保证书的几天后死去,如果警察看到这份保证书上的字迹,就会怀疑到她头上。”“她怎么会预先知道邹扒皮会在五天后死去呢?除非她就是……”“对,她就是谋杀邹扒皮的凶手。”

铁头一拍脑袋:“不错,她才是谋杀邹扒皮的凶手。她与邹扒皮曾经有过暧昧关系,现在要跟青阳首富张大少结婚,却无法摆脱邹洪财的纠缠,甚至邹洪财还得寸进尺地要求她结婚之后,仍要与他保持这种不正当关系,他怕她反悔,还叫她亲笔写下保证书。丁婕只好先用隐形墨水写一份保证书稳住他,然后再想办法铲除他这块她成为富家少奶奶路上的绊脚石。只是她又是怎么在水果刀上下毒的呢?”

唐天道:“那个女服务员不是说她洗苹果和水果刀的时候,丁婕还亲自检查过吗?我想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把毒涂抹到刀刃上的。”

铁头兴奋地跳起来:“好家伙,原来凶手竟然是她。我这就带人逮捕她去。”4

太阳升得老高,听涛茶社的茶客渐渐多起来。

唐天坐在茶社里,一边喝着茶,一边等候着铁头的消息。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茶社的服务生忽然叫他去接电话,说有人把电话打到服务台找他。

他敲着拐杖走过去,一接电话,是铁头打来的。他就问:“丁婕抓到了?”

铁头丧气地说:“没有,让她给跑了。我带人到青阳大酒店找她,把你的推理一字不漏地跟她说了,她当时就认罪了,只是说要进屋换件衣服才能跟我们走。谁知我们在她房门口等了十几分钟,也没见她出来,撞门进去一看,才知道她已翻窗逃走。我们在酒店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

唐天“哦”了一声,说:“那就太可惜了。”

铁头顿了一下,说:“天哥,我看这个女人不简单,她已经知道是你协助我们侦破这个案子的,我担心她可能会去找你的麻烦。我马上带两个兄弟赶去你那里,你自己要小心点。”

唐天坦然一笑:“你太多心了吧?”

喝过早茶,唐天回到自己的小阁楼时,屋里滴答作响的自鸣钟正好敲响十下。

他刚踏进屋里,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眉头微皱,嘴里虽然若无其事地哼着花鼓戏,心里却警惕起来,忽然抬起手里的拐杖,一按机簧,“波”的一声,一枚银针突然从拐杖里激射而出,直朝摆放自鸣钟的方位射去。

接着便听见“哎哟”“扑通”两声,似乎有个女人被银针射中腿部,站立不稳,跌倒在地。然后又是“叮当”一声,似乎是她手中拿着的短刀或匕首掉在了地上。

唐天淡淡地问:“来者可是丁经理?”

那个女人道:“是我。”又惊诧地问:“我是翻窗进来的,我知道你双眼虽盲,耳目却比常人灵敏,所以一直屏气凝神,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屋里的,甚至连方位都算得这么准?难道你不是瞎子,你的眼睛看得见?”

唐天呵呵笑道:“非也非也,我可是个如假包换的瞎子。你问我是如何察觉到你的,其实很简单,我在这屋里住了几十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声音,我都熟悉得跟自己的手指头似的,当然包括桌上自鸣钟的滴答声。你进屋之后,虽然屏气敛息,让我听不到你的呼吸声,但你却正好站在了自鸣钟前。如果你做了十几年瞎子,你就会明白自鸣钟没人挡住和被人挡住时,发出的滴答声是不一样的。”“死瞎子,谁叫你多管闲事?我好好的计划,都叫你给破坏了,真没想到我竟然会输给一个瞎子。我不甘心!我已经杀了一个人,反正已是死罪,今天若不杀你,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丁婕脸带杀机,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忍住腿上被针扎中的痛,猛然朝他扑过去。

就在这时,铁头带着两名警察飞身闯入,“砰”的一声,他手里的枪响了……

交换杀人

1

深夜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梅雨正在洗手间里,当她急急忙忙从洗手间跑出来时,外面的敲门声已经变成砰砰叭叭的踢门声,梅雨就知道要糟了。

果不其然,她刚打开门,丈夫赵子梁就带着满身酒气冲进来,劈面就是两个耳光,打得梅雨眼冒金星。“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赵子梁瞪着一双被酒精烧红的眼睛问:“是不是背着老子,在家里偷汉子?”

不待梅雨分辩,他就像猎狗一样,在卧室里到处寻找起来,床上床下,衣柜阳台,甚至连壁厨都找过,并没有找到野男人的痕迹。

梅雨小心翼翼地辩解:“刚、刚才我在洗手间……”“放屁,上个厕所需要这么长时间吗?肯定是等你的野男人从阳台翻墙跑了才出来开门吧?”

赵子梁没有找到“猎物”心有不甘,忽然扯住妻子的头发,一拳打在她眼角。

梅雨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赵子梁冲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梅雨蜷缩在墙角,双手抱头,默默地流着眼泪,默默地咬牙忍受。

梅雨本是一个乡下女孩,为了供弟弟上学,她早早地就辍学来到城里打工,为了挣钱,她发过广告,做过保姆,当过餐厅服务员。

三年前,她在赵子梁开的超市里当婴儿奶粉推销员,因为年轻漂亮而被单身老板赵子梁一眼看中。

当时梅雨的弟弟刚刚考上大学,急需一大笔钱交学费。

梅雨对赵子梁说,只要你负责我弟弟的大学学费,我就嫁给你。

赵子梁自然满口答应。

就这样,梅雨嫁给了比自己整整大了二十岁的赵子梁。

结婚后,梅雨才发现赵子梁有两个毛病,一是脾气暴躁,二是疑心病重。

尽管梅雨婚后辞职在家里当起了家庭主妇,但赵子梁仍然对她不放心,经常怀疑年轻漂亮的妻子会去勾引外面的野男人,整天疑神疑鬼,稍有不如意,轻则张口谩骂,重则拳脚相向。

梅雨为了能资助弟弟完成学业,也只有忍辱吞声,默默流泪。

今天晚上,赵子梁醉酒夜归,只因梅雨开门慢了,便引起他的疑心,招来一顿毒打。

梅雨瑟缩在墙角,像一只受伤的小鹿,除了默默忍受,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赵子梁施暴完毕,自己亦觉得累了,往床上一倒,酒意上涌,很快就打起呼噜来。

梅雨流着眼泪,不知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抬头看看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赵子梁,忽然心头一狠,爬起身冲进客厅。

客厅小桌上放着一把锃亮的水果刀。

她操起水果刀冲到卧室床边,恨不得一刀刺穿赵子梁的咽喉。

可是举起的水果刀,却久久刺不下来。

自古杀人偿命,如果一刀捅死他,自己也难逃一死。

自己一死不要紧,可怜弟弟上学没了依靠,乡下父母无人赡养……

念及此,梅雨放下屠刀,一屁股坐在地上,辛酸的眼泪又流下来。

第二天早上,赵子梁一觉睡醒,好像已经忘记昨晚的事,依旧像往常一样,开着他的黑色本田雅阁,载着妻子出去吃早餐。

他们俩都喜欢吃热干面。

在他们居住的小区对面街边,有一家风味早餐店,店里的热干面做得十分地道。

每天早上,赵子梁都要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捎上梅雨去这家店里吃早餐,然后夫妻俩各干各的,赵子梁开车上班,梅雨则留在家里,逛逛街,买买菜,做做家务,消磨时间。

那家早餐店门脸不大,店里也就十多张桌子,由一个胖女人带着她儿子经营。

胖女人姓鲁,大伙都叫她肥得鲁,她在店里只管收钱结账,跑堂打杂的活儿,全由她儿子小舟一个人干。肥得鲁的丈夫是一个长途货运司机,常年奔波在外,一年难得回几次家。

听说小舟是一名辍学的高中生,不知道为什么,梅雨每次看见这瘦弱少年时,就会想起自己的弟弟。

赵子梁把车停在早餐店门口,梅雨下车时,顺手拿起一副墨镜戴在脸上,她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小舟看见自己眼角的瘀青。

她知道小舟是个细心的少年。

记得她第一次到这里吃面时,特别爱吃辣椒的她拿起桌上的辣椒油正要往碗里倒,小舟却拦住她,说这辣椒油是从菜市场买来的,里面有苏丹红。

他跑进厨房,拿出一瓶新鲜的辣椒酱说,这是我自己做的,纯天然的。

梅雨试了一下,味道真的不错。

从此后,梅雨每次来这里,都能享受特殊待遇,吃上新鲜卫生的辣椒酱。

尽管梅雨戴上了墨镜,小舟看见她时,还是怔了一下,这个细心敏感的少年似乎洞察到了什么,竟用怀着恨意的目光瞪了赵子梁一眼。

赵子梁不高兴地冲着他吼了一句:“看什么看,不认识啊?赶紧给老子上两碗热干面。”

吃完早餐,赵子梁在嘴里叼一根牙签,开着小车去他的超市上班去了。

梅雨在店里喝了杯茶,才起身离去。

她刚走出店门,小舟就追上来,避开母亲的视线,将一瓶跌打万花油塞到她手里说:“你身上的瘀伤,用这个擦一擦,很有效的。”

梅雨一怔,想要道谢,小舟却一溜烟跑回店里去了。2

夜已深沉,当门铃声响起时,梅雨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门边,将门打开。

一股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

这次出现在门口的却是两个人,一个五十来岁的秃顶老头,肩膀上架着已经喝醉的赵子梁。

秃顶老头讪笑着说:“妹子,老赵喝多了,我送他回来。”

梅雨认得这老头名叫齐得宝,是赵子梁名下三家超市的总供货商。

她赶紧道谢。

齐得宝把赵子梁扶进屋,放到客厅沙发上。

赵子梁醉得不轻,翻个身就打起呼噜来。

梅雨回身走进卧室,想要拿条毛毯给丈夫盖上,不料齐得宝竟也跟着走进来,忽然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你想干什么?”

梅雨惊叫一声,像是被毒蛇咬了一样,急忙挣脱开去。

齐得宝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黄牙,涎着脸说:“你老公欠我一千多万货款,他一时周转不过来,央我宽限几日,我答应再给他三天时间,不过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把你借给我睡一次。”“不,不可能,我老公才不会答应你这样的条件。”

梅雨又气又急,冲着客厅的方向,大声叫着丈夫的名字,但却无人应答。

齐得宝道:“你不用叫,他并没有喝醉,只是假装睡着了,你怎么叫都没有用的。美女,你就顺从了我吧!”

他淫笑一声,猛然向梅雨扑去。

梅雨惊叫着向后躲闪,退了几步,就退到了卧室外面的阳台。

齐得宝色迷心窍,跟着追出。

梅雨顺手抄起阳台上的拖把,使劲戳在他肚子上。

齐得宝痛得呲牙咧嘴,赶紧退回来。

梅雨虽然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死死握住拖把守在门口,不让这老色鬼踏上阳台半步。

齐得宝欲火焚身,却又无法靠近梅雨,气得直喘粗气,大声叫:“老赵,你快过来帮帮我。”

趁他说话分神之际,梅雨挺起拖把往他裆下戳去。

齐得宝一弯腰,伸手抓住拖把。

正在两人对峙之际,梅雨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却是丈夫从卧室窗户翻上了阳台。

她心头一凛,暗想齐得宝果然说得没错,他一直都在故意装睡。心中一个念头尚未转过,赵子梁忽然飞身扑上,从背后死死抓住她两只手臂。

梅雨怒道:“你、你干什么?”

赵子梁讥笑道:“你不是喜欢偷野汉子吗?我这是成全你,你也就当是帮老公一回吧。”

齐得宝趁机冲上阳台,一把扑到梅雨身上,伸手就去扯她身上的衣裙。

梅雨双手被丈夫牢牢控制住了,无法反抗,正要张嘴呼救,齐得宝将她内裤脱下,塞进她嘴里。

梅雨呜呜叫着,却说不出话来。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丈夫竟然会帮别人来强暴自己,她全身像是虚脱一般,再也无力反抗,悲苦的泪水沿着弯弯的脸颊流了下来……

忽然间,梅雨隐约看见数百米外,对面住宿楼某一层的阳台上,站着一个少年。

星光下,少年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正朝这边看着。

她再看一眼,忽然觉得那少年很像是小舟,又很像她弟弟。

她心中一痛,用力偏过头去,只盼望那少年别看到自己的脸。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直到齐得宝提着裤子心满意足而去,赵子梁才从后面放开梅雨的手臂。

梅雨抬手抽了他一记耳光,咬牙骂道:“畜生!”捂着脸冲进洗澡间,使劲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经此一劫,梅雨身心俱伤,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蒙头大睡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早上,她想起该给弟弟汇寄生活费了,这才勉强爬起床。

赵子梁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仍旧像往常一样,开车载着她去小区对面的早餐店吃早餐。

在车上,他告诉梅雨,自己今天要和司机去一趟省城。

少年小舟正在店里忙碌着,看见梅雨走进来,像往常一样,淡淡地招呼一声。

梅雨心里一阵抽搐,想起那天晚上,那个拿着望远镜站在远处的少年。

那是小舟吗?他看到了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少年,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她的心禁不住一阵一阵地痛。

早餐吃到一半,梅雨想起自己的手机落在了赵子梁的车上,便折回身去拿。

赵子梁的黑色本田雅阁就停在早餐店墙外转角处。

她正要打开车门,一个人忽然从小车另一边站起来,把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小舟。

她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舟拍拍手上的尘土,淡淡地说:“没什么,我手链上的珠子掉了一个,滚到车子下面,刚刚爬到车底捡起来。”

早餐后,赵子梁打个电话,叫司机过来开车载他去省城。

赵子梁虽然自己会开车,但一般只在市内转转,很少自己开车走长途。

梅雨去银行给弟弟汇了生活费,找了家书吧坐了好久,才步行回家。

她对着电视发了半天呆,看看表,已经是中午,正想煮点面条当午餐,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

她一接听,居然是公安局打来的。

公安局的人告诉她,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在去往省城的山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看出事车辆的牌照,应该是她丈夫赵子梁的车。车上有两个人,都已经死了,他们怀疑是赵子梁和他的司机,想请她去现场认尸。

梅雨一听,就呆住了。

车祸现场在距离市区五十公里外的马头山下。

因为去往省城的高速公路封闭维修,所以车辆必须从马头山下一条低等级公路绕行。这是一条盘山公路,极不好走。

梅雨赶到现场时,车祸现场早已被警方封锁。

赵子梁的黑色本田雅阁翻下数百米深的山崖,因为油箱里加满了油,小车很快起火燃烧爆炸,整个车身都已被烧毁,驾驶座和副驾驶位上各有一人,早已被烧焦。

梅雨只看了一眼,就当场呕吐起来。

驾驶座上的人,手腕处有一只烧坏的瑞士机械手表,梅雨认得是赵子梁的司机所戴的手表。

副驾驶位上的人,已经烧得辨不出人形,在他烧焦的左手下边,掉着一只还没有被烧坏的钻石戒指。

梅雨认得那是赵子梁所戴的结婚戒指。

根据梅雨提供的线索,警方基本可以确认,死者为赵子梁和他的司机。3

三天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找到了梅雨。

原来警方经过调查发现,赵子梁出事小车的刹车被人动过手脚,最终导致小车在盘山公路上刹车失灵,冲下百米悬崖,当场起火爆炸。

赵子梁死后,他的妻子梅雨是最大的受益人,所以梅雨自然也就被警方列为首要嫌疑对象。

事故发生的前一天下午,赵子梁的小车曾去一家信誉极好的4S店做过全车保养,当时的维修员还特别检查了刹车系统,并没有发现问题。

小车做完保养,直接被赵子梁开回了家。

如果有人想对他的车子动手脚,只能是在赵子梁晚上把车开进车房至第二天早上他去省城之前的这个时间段内。

警方调看了小区监控录像,赵子梁的小车是前一晚九点左右开进车房,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开出,期间并没有人进过车房。

赵子梁事发当日早上把车开出来之后,梅雨虽然坐过他的车,但并没有机会单独接触车辆。

尽管在吃早餐过程中,小车停在早餐店外转角处,梅雨因取遗落的手机而单独开过车门,但据当时店里吃早餐的人作证,她离开早餐店走到外面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三分钟。

对于一个既不会开车,也不懂汽车修理的人来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一辆汽车的刹车系统动手脚,几乎不可能。所以梅雨的嫌疑很快就被排除。

后来警方又展开了更为周密细致的外围调查,几乎把跟赵子梁有关系的人都调查了一个遍,也没有发现一点儿线索。

这案子,眼看着就要成为一桩悬案。

当梅雨再次走进那家早餐店时,已经是赵子梁车祸身亡两个星期之后。

少年小舟看见她,眼睛一亮,脸上明显露出惊喜的表情。

梅雨像往常一样,叫了一碗热干面。

当小舟把面条端上来时,梅雨感觉到他似乎对自己笑了一下,那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笑。

梅雨的心猛然一震:赵子梁出事的那天早上,小舟不是靠近过他的车吗?

难道给刹车动手脚的人是他?

小舟的父亲是个卡车司机,偶尔会把卡车开回家自己动手维修,也许小舟跟他父亲一起修理过汽车,所以他知道怎么在汽车刹车上动手脚。

可是这少年与赵子梁素无往来,为什么要在赵子梁的小车上动手脚呢?

梅雨不由得想起了小舟满怀恨意瞪视赵子梁的眼神,想起了夜幕下在望远镜里目睹她被自己的畜生丈夫控制遭人强暴的少年。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心思细密的沉默少年,是在用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帮助自己摆脱赵子梁这个魔鬼的控制呀!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她拿筷子的手,竟无端地颤抖起来。

难怪警方查遍赵子梁身边的熟人,也没有丝毫线索,原来杀死赵子梁的,竟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少年。

她想起小时候柔弱胆小的自己被人欺侮,弟弟总是会帮她出头。

这少年,多像她弟弟啊!

她看着少年小舟在店里若无其事忙来忙去的背景,心里不知是感激,还是恐惧。

为了不留下蛛丝马迹让警方怀疑到小舟头上,为了不给小舟带来麻烦,梅雨渐渐减少了去那家早餐店的次数。

半个月后的一天,她上街买菜经过那家早餐店门口,忽然听见店里传来吵骂之声,驻足一看,却是小舟的母亲,那个外号叫肥得鲁的胖女人,正拿着一根细长竹竿,使劲往小舟身上抽打。

小舟身上被抽出无数条瘀青的痕迹,却咬牙忍受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肥得鲁边打边骂:“我叫你去上学,我叫你去上学……”

旁边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听了人们的议论,梅雨才有点明白。

原来肥得鲁并不是小舟的亲生母亲,而是他的继母。

小舟喜欢画漫画,已经被一家美工学院破格录取,可是在这个学校上学四年至少要交五六万元学费。

肥得鲁死活不肯出这笔钱。

小舟只好答应在她的店里干三年活儿,挣回自己的五万元学费。

谁知现在三年劳动合同期满,肥得鲁却又反悔了,不但不肯出钱送他上学,而且还想把他留在店里做个免费长工。

小舟反驳她两句,竟招来一顿毒打。

后来又有一个知道底细的老太太悄悄告诉梅雨,这个肥得鲁,可不是好惹的。

她好吃懒做,不但喜欢赌博,而且还跟店里的四川厨师好上了。

经营早餐店挣的钱,还有她老公的工资,不是被她赌博输光,就是被那个四川厨师花言巧语骗走了。

小舟是个细心的孩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悄悄告诉了爸爸。

他爸爸要跟肥得鲁离婚,可是这个肥女人死活不肯,因为这家店是小舟的父亲出资开的,如果离婚,肥得鲁就一点依靠也没有了。“唉,好好一对父子,可被这个恶霸女人给整惨啰!”

老太太最后摇头叹息一声。

梅雨有些震惊,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身后,竟有一个如此压抑辛酸的故事。

看着肥得鲁手里的竹竿越打越重,嘴里骂出的话语越来越恶毒,梅雨心里想,也许我该帮帮这可怜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她来到这家店里吃早餐。

走到柜台结账时,趁肥得鲁低头找钱之际,悄悄将半包毒鼠强倒进了她放在柜台上的磁化杯里……4

尽管知道自己跟小舟一家没有任何关系,警方绝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但梅雨吃完早餐回到家,一颗心还是止不住怦怦直跳。

她刚坐在沙发上,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就听见大门被人敲得梆梆直响。

她吓了一跳,难道警察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她呆坐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出。

可是外面的敲门声却一直响着,她只好用颤抖的声音问了一句:“谁?”

外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送煤气的。”

梅雨稍稍松了口气,却又有些疑惑,自己并没有叫人送煤气呀。刚犹豫着打开门,一个穿蓝色工衣戴鸭舌帽的男人就扛着一只煤气罐闯了进来。

梅雨刚想说我没叫人送煤气呀,一扭头,却见那男人放下煤气罐,摘下鸭舌帽,露出了自己的脸。

梅雨顿时惊得呆住,这人居然是她的丈夫赵子梁。“你、你不是已经……”

赵子梁嘿嘿笑道:“我还没那么容易死。死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司机,另一个是齐得宝。那天我带齐得宝去省城拿钱,车子走上盘山公路之前,我就借故下车,叫司机载着齐得宝先走。我事先对汽车刹车系统动了手脚,小车行至山路最危险的下坡拐弯处时,果然跟我预计的一样,因为刹车失灵而冲下山崖,因为油箱加满了油,起火爆炸也成了必然。我临下车时将自己的结婚戒指悄悄丢在了齐得宝的座位边,事后又去车祸现场看了,把齐得宝身上没有烧透的地方给加了一把火。”

梅雨惊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子梁脸上现出阴冷的笑意,道:“因为只要齐得宝一死,就再也不会有人向我追讨那一千多万货款。而我换个地方,换个身份证,照样可以开我的超市。现在我要你出面,把我名下的三家超市全都盘出去,换成现金拿到手,然后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梅雨这才明白,他之所以还会回来,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

只是她现在想的,却并不是这些,而是肥得鲁面前那杯放了毒鼠强的茶。

肥得鲁喝了那杯毒茶吗?

命案高悬

17∶30

正是酷夏,火轮一样的太阳虽然已经缓缓移到西边天际,但青阳市仍像一个烧透了的砖窑,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城郊津江湖边,一幢独门独院的三层别墅小洋楼的防盗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一位三十来岁、身体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一边低着头整理着公文包,一边从大门里边匆匆走出。

刚走出大门,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朝屋里喊:“老婆,我约了日本精工株式会社的客户谈合同,如果时间太晚的话,我今晚就不回家了。”“知道了。”

屋子里,一个女人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声。

防盗门“叭”一下,自动关紧。

大门外用铁链系着一条高大剽悍的大狼狗,看见主人走出,急忙讨好地摇起尾巴。

中年男人对于狼狗的摇尾乞怜视若未见,把黑色公文包往腋下一夹,走进旁边的车库,驾驶着自己那辆银灰色的国产宝马车,快速地驶出了自家院子。

宝马汽车沉闷的发动机声响刚刚消失,忽然从院门前的水泥路面上传来一阵嗒嗒的高跟鞋声,一位撑着金钩花边伞,戴着墨镜,身着黑色露肩短裙,身材性感打扮入时的年轻美女缓缓走了过来,抬头看了看院门上的门牌号码,摘下墨镜,款款走进院子。

来到大门前,正要伸手去按门铃,冷不防从旁侧蹿出一条凶恶的大狼狗,龇牙咧嘴,冲着她汪汪狂吠。

美女吓得尖叫一声,连伞也掉了下来。幸好这时屋里有人听见狗叫,开门察看,及时喝住了狼狗。

美女惊魂甫定,抬头看见开门给她解围的是一位发髻高挽、气质雍容的中年妇人,就问:“你就是章显学章总的太太梁梦秋吧?”

中年妇人怔了一下,疑惑地说:“我正是,你是……?”

美女倨傲而轻佻地微微一笑,说:“我姓童,我叫童颜。”

中年妇人听到“童颜”这两个字,不由得脸色一变,上下打量她一眼,心说:果然是个狐狸精,难怪姓章的被她迷得失魂落魄。但她毕竟是个有修养的女人,神色很快恢复平静,侧身淡淡地说:“既然来了,就进屋坐坐吧。”19∶00

天色渐渐黑下来,城市的街灯次第亮起。

章显学驾驶着自己的国产宝马,穿过喧闹的市中心,来到花苑小区的一幢白色公寓楼前,抬头看看,见四楼那个熟悉的窗口并未亮灯,知道情人童颜尚未回来,便将车停在楼前的花坛边,摇下车窗玻璃,点燃一支烟,一边悠闲地吸着,一边等待着情人归来。

章显学今年三十二岁,原本是一个裁缝,在乡下开了一爿服装店,后来借钱进城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厂,经过十来年时间的奋斗,他的小服装厂如今已发展成为一家资产达数千万元的成衣公司,他也跻身于青阳市富豪榜前十名之列。

五年前,章显学与自己公司里的会计、大学毕业生梁梦秋结婚,现如今梁梦秋已是公司的财务经理,里里外外,都是章显学身边的一个大帮手。

因为忙于事业,夫妻二人一直没有要孩子。

也许正是由于缺少一个“爱情结晶”来维系夫妻间的关系,近年来,夫妻俩的感情已渐渐出现裂痕。

一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章显学在一次酒会上认识了童颜。

当时的童颜只有二十四岁,是省摄影家协会会员,一家影楼的老板。因为是搞艺术的,身上便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妩媚与时尚气息,一下就吸引住了人到中年的章显学。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这个出手阔绰身家数千万元的成衣公司老总终于俘虏了童颜的芳心。

他很快便在市区花苑小区买了房子,包养了她,过起了家外有家的生活。

但外表看似单纯实则颇有心计的女摄影家童颜显然并不满足于这种躲躲藏藏见不得光的“二奶”生活,趁着二人打得火热之时,非逼他离婚娶她不可。

章显学对妻子梁梦秋那张千年不变的冷脸本就渐生厌倦之心,回去之后就跟她把离婚的事隐隐约约提了出来。

梁梦秋听了反应出奇的平静,盯着他冷声道:“姓章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提‘离婚’这两个字,我就叫你身败名裂扫地出门一分钱你也别想拿到。”

章显学脸色一变,顿觉底气不足全身发虚,回头跟童颜一说,童颜也觉得梁梦秋是个难缠的主儿,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得从长计议,以策万全。

于是乎这“离婚”的事儿,就这么无限期地拖延了下来。

这个月月初,童颜觉得心情有些郁闷,就安排好影楼里的事务,跟着一个旅游团去湘西旅游散心去了。

这一去就是一个星期,按行程计算,童颜将于今天下午坐飞机返回青阳市。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七天未见,章显学早已忍耐不住,太阳还未落山他就向妻子撒谎说要去跟日本人谈生意,借机溜出家门,来与情人相会。

谁知他开车到了童颜的住处,却发现她还没有回家。

他只好一边不住地看表,一边焦急等待。

又等了十来分钟,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十五分了,公寓楼里所有的窗口都透出了灯光,只有童颜住所的窗户里一片漆黑。章显学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掏出手机正要给童颜打电话,忽然呼啦一声,从大路边蹿过来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一直开到公寓楼的楼梯口才停下来。车门开处,走下来一位身材高挑的黑衣美女,正是童颜。

章显学心中一阵狂喜,待出租车掉头走后,他悄悄从车里钻出,冲进楼道,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正要上楼的童颜。

童颜吓得啊地一声惊叫,回头一看是他,不由得满脸嗔色,打了他一下说:“你要死了,吓了人家一大跳。”

章显学一边用不老实的手搂着她的腰往楼上走,一边笑嘻嘻地说:“知道今天你会回来,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飞机不是下午五点多就到了吗,怎么现在才回家?快说,是不是背着我到外面会小白脸去了?”“哪儿呀。”童颜嗔了他一眼,一边乏累地捶着自己酸酸的胳膊一边说,“飞机晚点不说,从机场回来,我都快到家了,忽然有位女顾客打电话给我,说是在影楼门口等我,非叫我马上过去给她的宠物狗拍一组照片,让她今晚就要坐飞机出国的老公带走不可。”

章显学说:“你店里不是还有两个伙计吗?干吗非要你这个老板娘亲自出马?”

童颜开的名义上是影楼,实际上只是一爿小小的照相馆,店里请了一男一女两名工人,男的是摄影助手,女的是化妆师兼打杂的。

章显学曾到店里去过几次,所以比较熟悉情况。

童颜说:“那两个工人呀,每天下午五点半一到就打烊下班啦,想叫他们回来加班,开口就要加班费。再说人家顾客是慕名而来,指名叫我这个省级摄影师亲自操刀,还说只要照片拍得满意,收费不是问题。承蒙人家如此看得起,我只好先返回店里,花了几十分钟时间,总算把她和她那两只调皮的哈巴狗给打发走了。”“哦,原来你是为了两只哈巴狗而将我冷落在一边呀。”章显学不怀好意地笑着,手往她腰里一捏,“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话间,两人已进到屋里。

童颜开了灯和冷气,久未住人闷热难耐的房间里顿时吹起一阵凉风。

童颜弯下腰,翘起好看的臀部,正要换鞋,章显学忽然从后面扑过来,将她按倒在沙发上,伸手就去扯她身上的衣服。

童颜双颊酡红,衣衫不整地推开他,佯嗔道:“不要嘛,人家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澡呢。”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章显学早已欲火焚身,饥渴难耐,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嘻嘻笑道:“你先把我这只饥饿的哈巴狗儿喂饱了再洗澡吧。我的美人儿,就是三天不洗澡也是香的。”他喘着粗气,就像剥龙虾似的,三两下就把童颜身上的衣裙剥落下来。

童颜双目微眯,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就半推半就地抱着他滚在了一起。22∶07

也许是为了补偿这一个星期以来的相思离别之苦,这天晚上,章显学和童颜都很投入,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再回到席梦思床上,等到两人心满意足精疲力竭平静下来的时候,床头柜上的时钟显示,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了。

童颜雪白赤裸的胴体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翻了一个身,从章显学怀中钻出来,用纤细的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媚笑道:“哈巴狗,现在你吃饱了,该轮到我去洗澡了吧。”

章显学意犹未尽,伸手往她胸脯上抓去。

童颜咯咯一笑,泥鳅一样滑下床来,提了衣裙,趿着拖鞋走出卧房,走进了外面的浴室。浴室里很快便响起了哗哗啦啦的水声。

章显学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盒烟,掏出一支点燃刚靠在床上抽了两口,忽觉一阵尿急,急忙一边往身上套着衣裤,一边光着脚板冲进了与浴室仅一墙之隔的厕所。

正在这时,卧室里的电话忽然尖声尖气地叫了起来。

童颜在浴室里一面冲洗一面大声叫道:“哈巴狗,快帮我接一下电话。”

章显学应了一声,一边嘀咕着:“这么晚了,谁还打电话来。”一边跑进卧室,刚要伸手去接电话,忽地想起什么,还是先谨慎地查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见到来电显示上那一长串熟悉的手机号码,他的脸当即就白了,忙叫道:“阿颜快来,好像是我老婆用手机打来的。”“什么?是你老婆?”

童颜也吓了一跳,连花洒都来不及关,披了一件浴巾就湿淋淋地跑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她知道的梁梦秋的手机号码。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同时掠过一丝惊疑之色。

电话依旧不依不饶的响着,声音倔强而刺耳,好像对方知道屋里一定有人似的。

童颜望着章显学,不知该怎么办?

章显学咬咬牙说:“没事,你接吧,不过千万别说我在这儿,眼下还不到咱们跟她摊牌的时候。”

童颜点点头,犹疑一下,伸手轻轻拿起电话听筒,缓缓送到耳边,尽管已经知道对方来历,但还是尽量用平和自然的语气说:“喂,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沉默着,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奇怪而沉闷的沙沙声响。

童颜抬头望了章显学一眼,柳眉微皱,又重新问了一遍。

过了半晌,忽然一个阴沉可怖的声音从电话中缓缓传来:“我知道章显学在你那儿。请你转告他,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与其被人遗弃,痛苦的活着,还不如趁早自我了断。不过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梁梦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的……”“什、什么?”

童颜一怔,没听清似的追问了一句。

对方却不再说话,忽然咄咄地尖声怪笑起来。

童颜握着电话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对方的笑声像是从幽冥地狱中传出,冰冷可怖,声音越来越狰狞,像针一样刺得童颜耳膜发痛,浑身上下不由得自主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脸色苍白,激灵灵打个寒战,不敢再听,急忙挂断了电话。“怎么样?”

章显学虽然一直立在电话旁边侧耳偷听,已隐约听得明白,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童颜声音微微颤抖地把梁梦秋在电话中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章显学听了把嘴一撇说:“别理她,她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一转身进了厕所,把刚才被电话铃声打断而未撒完的一泡尿很响亮地撒了出来。

童颜的耳旁似乎仍然回荡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声冷笑,心有余悸地说:“听她的口气,好像不是吓唬人的。”

章显学走出厕所说:“是吗?”“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想活了。”“你是说她想要自杀?”“极有可能。”“你怎么知道?”

童颜犹豫一下,说:“其实我今天下午去过你家,见过你太太。”

章显学吃了一惊:“什么?你去过我家?”

童颜点点头说:“今天刚一下飞机,我就收到你太太给我发来的短信,她约我去你家里谈谈。我犹豫好久,最后还是去了。当时你不在家,我在你家待了半个小时就走了。回来的路上接到电话回去影楼给那两条哈巴狗照相又耽误了半个小时,所以才回来迟了。今天在你家你太太虽然并没有对我说什么,但她既然约我,就必定是已经知道咱俩的关系了。我想她定是在我离开之后,心中怄气不过,一时想不开,所以才想自杀。”

章显学脸色微变,一拍大腿:“唉,你怎么不早说呢。”

急忙抄起桌上的电话拨打妻子的手机,但被告知对方已经关机,再打家里的电话,响了半天却无人接听。

章显学心绪不宁地说:“不行,我得回家看看,这臭婆娘犯起倔来说不定真会干出什么傻事呢。”

童颜余悸未消地看看电话座机,说:“我也要去,我可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

章显学看了她一眼,点头说:“也好,反正她已经知道了咱们的事,已用不着瞒她,如果能借这个机会向她摊牌,那是再好不过了。”

章颜急忙跑进浴室,关上正哗哗喷水的花洒,换好衣裙,提了个坤包,两人便匆匆下楼,开着小车,直往市郊津江湖别墅区奔去。22∶44

从市区的花苑小区到市郊的别墅区,如果开车正常行驶,一般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但今天晚上因为事态严重事情紧急,章显学只花了二十三分钟,便回到了家门口。

他按了一下喇叭,直接把车开进了虚掩着大门的院子里,看见家里的防盗门紧紧锁着,屋子里亮着灯,看门的大狼狗正忠于职守地坐立在门边,一切显得平静无虞,章显学这才略略放心。

两人下了车,大狼狗看见主人回来,急忙摇头摆尾亲热地迎上来,及至看见主人身后的陌生女人,顿时警惕起来,出其不意地叫唤起来。“鬼叫什么?”

章显学没好气地踢了大狼狗一脚,将它赶到一边,伸手按了几下门铃,希望梁梦秋能像平时一样出来为他开门。

但门铃响了好久,屋里却不见动静。

章显学只得掏出钥匙,自己打开铁门,走了进去。

童颜犹豫一下,也跟在后面跨进大门。

屋子里虽然亮着灯,但却不见人影。

章显学大叫道:“梦秋,梦秋。”

屋里悄无声息,没人回答。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疑的神色。

章显学用手指头朝上指了指,意思是上二楼看看。

童颜点点头,但却不敢走在前面,跟在章显学身后,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一只手扶着冰冷的铝合金楼梯扶手,惴惴不安地朝二楼走去。

二楼是章显学夫妇的卧室。

章显学推推门,门锁了。

他拍拍门,叫了一声:“梦秋。”侧耳细听,卧室里没有半点动静。

章显学心里涌起一种不祥之兆,急忙再次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屋里冷气开得极大,门开处,一股寒流扑面袭来,章、童二人止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卧室很大,布置得也很奢华。

头顶的吊灯亮着,发出刺目的光芒。

靠东面的墙边放置着一张席梦思床,床上罩着蚊帐,蚊帐里躺着一个人,侧着身子,面向里面墙壁,背对外面,看样子应该就是章显学的妻子梁梦秋。

床前小桌上摆着一些杂果和零食,还有一杯没有喝完的咖啡。

卧室里静悄悄的,除了墙角里的空调呼呼地喷着冷气,再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怖气息,童颜感觉到脊背凉嗖嗖的,竟是出了一身冷汗,双手不由自主地把章显学的衣服抓得更紧。

章显学看见妻子躺在冷气如此充足的房间里,身上不盖一点东西,一动也不动,连唤几声都没反应,脸色早已变了,心知不妙,急忙抢上两步,掀开蚊帐,伸手推了梁梦秋一下,仍无动静,只好搭着她的肩膀,轻轻将她翻转过来。

但见梁梦秋脸白如纸,双目圆睁,眼球上翻,神情十分骇人。伸手一探她的鼻息,却已断气多时,全身都已冰凉。

童颜吓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捂着眼睛尖声惊叫起来。“快点报警。”

章显学首先清醒过来,急忙奔向电视柜旁的电话座机。座机旁边横放着一部已经关机的三星手机,正是妻子用的手机。

他顾不及多想,抄起电话,快速地按了三个键:110。5∶27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夏夜的宁静,三辆警车直接开进了章家院子,一队队训练有素的警察快步走入,封锁现场,拍摄取证,勘查痕检……刹时忙开了。

经到场法医初步判断,死者为口服氰化钾中毒身亡,死亡时间约在半个小时以上,四个小时以内,因为房间里冷气开得太大,影响了尸体的自然变化,因而很难进一步确定具体的死亡时间。

经化验,死者床前小桌上的那小半杯咖啡里含有过量的氰化钾。咖啡杯上只有死者自己的指纹。

详细情况,只有待尸检报告出来后才知道。

等到警察们忙完一切、将尸体运走,小楼里渐渐安静下来之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五点半了。“这么说,你认为你太太是自杀啰?”

在将章显学和童颜两人分开进行单独问询时,负责这个案子的市刑侦大队副队长罗哲在听章显学述说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之后,抱着胳膊肘在问询室里来回走了两趟,忽然眉毛一扬,盯着他这样问。“是的,我认为她是自杀。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她知道我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心中怄气不过,一时想不开,就起了轻生之念……她临死前打到童颜住所的电话也能说明这一点。尽管我接到她的电话之后,一刻也未曾耽搁,开着车就往家里赶,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说到这里,章显学不禁眼圈发红,毕竟夫妻一场嘛。

罗哲皱皱眉头说:“根据现场勘查的种种迹象显示,你太太自杀的可能性的确非常大。只是有一点我却不大明白,氰化钾属剧毒化合物,一般用于冶炼、电镀、有机玻璃制造、照相及化学工业,运输和储存管理都有非常严格的制度,除了相关专业人员,其他普通人是很难接触到的,你太太怎么会……”“照相?你说氰化钾可用于照相?”“是的,照相馆在冲洗照片时,一般要先用硫酸亚铁溶液显影,再用氰化钾溶液定影……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章显学犹豫一下,搔搔后脑勺说:“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吧,你这一说,我倒还真想起了几件事,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线索。”“说来听听。”“第一,昨天夜里十点多的时候,我妻子打电话到童颜的住处,当时我也在那里。我站在电话机旁听着电话里的声音,的的确确是我老婆说话的声音。只是那声音有些嘈杂,中间隐约夹杂着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好像她是在浴室里一边泡澡或冲凉一边打电话一样。第二,我们家每个房间包括浴室厕所都装有电话分机,接、打电话十分方便,我想不通我太太为什么要用手机打电话。第三,这一点我不大肯定,我只能把自己的直觉说出来。昨晚我回到家中,初进卧室,曾无意间往电视柜那边扫了一眼,看见电话台上似乎只有那台乳白色的电话座机摆在那里,但后来我打电话报警时,却发现我老婆的手机摆在那里。你说奇怪不奇怪?”

罗哲皱眉说:“你说的这几点的确非常重要,我们检查过你家浴室,里面干净而干燥,浴巾浴帽拖鞋都没有被人用过的痕迹,可以肯定地说,案发前两小时之内绝对没人在浴室里洗过澡冲过凉。”

章显学倒抽一口凉气,问:“难道这里面另有隐情?”

罗哲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却忽然反问一句:“你刚才说,在昨晚你与童颜会面之前,她曾去过你家,是不是?”“是的,她昨天下午五点半左右到我家去见过我太太。”“很好。”罗哲抱着胳膊肘在屋子里踱了一圈,忽然打了个电话出去,“小吴吗,今天早上你去童颜的住所看过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微型录音机、录音笔之类的东西?没有?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她家浴室窗外楼下是不是有个专供小区居民丢放垃圾的垃圾堆?有呀?那太好了。环卫处几点钟收集垃圾?早上六点半?”他赶紧看了一下手表,“还好,现在交给你一个紧急任务,马上去这个垃圾点,把所有垃圾仔细清查一遍,看有没有什么录音器材。时间紧迫,你可以多带几个人去办。”

打完电话,罗哲点燃一支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浓眉紧皱,踱来踱去。

不大一会儿,问询室里便一片烟雾缭绕。

当他抽到第四支烟的时候,手机响了。

小吴在电话里报告说:“罗队,你真是料事如神,我们在童颜家浴室窗下的垃圾堆里找到了一台微型录音机,录音机用一个带卡通图案的白色塑料袋装着,里面还有一盒磁带,不过里面的胶带已被人抽出烧掉了,只剩下一个空磁带盒。”“好,梁梦秋果然不是自杀。”罗哲眼睛一亮,兴奋地道,“立即拘捕犯罪嫌疑人童颜。”9∶07

犯罪嫌疑人童颜很快拘捕到案,第一次审讯开始。以下是罗哲根据种种线索和证据作出的推理:

童颜看似单纯,其实却是一个手段狠辣野心勃勃的女人。

她跟千万富翁章显学好上之后,一心只想逼他离婚,自己好鸠占鹊巢,摇身一变成为富家太太。

只可惜梁梦秋也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女人,人家死活不肯离婚,于是除掉梁梦秋便成了童颜实现富婆之梦的唯一捷径。

为此,她通过精心策划,出色地导演了一场“自杀”案。

昨天下午五点半左右,童颜下了飞机就直接去了章家。

也许如她所言,真是梁梦秋事先发短信约她去的,也许是她自行寻去的。

据她交待,那条短信已被删除,这一点已无法得到证实。

童颜早就打电话给章显学,约好下飞机后在她的寓所相见。

她料定章显学此时已离家出门,所以放心大胆地去了。

面对情敌到来,梁梦秋以并不友好的态度接待了她。两人针锋相对,交谈片刻,童颜乘其不备,忽然掏出一把尖刀,抵住了梁梦秋的咽喉。机场严格的安检当然不可能允许童颜将这把尖刀早早地就带在了身上,而紧迫的时间安排也不可能允许她下飞机之后从从容容地去百货商场挑选合适的作案工具,所以这把凶器极有可能是她临坐飞机去旅游之前就已经准备好,并且存放在机场的行李存放处的。

童颜练过健美操,梁梦秋有哮喘病,身子一向孱弱,加上又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所以童颜要用凶器挟持、控制甚至制服章家的女主人并不困难。

童颜拿出一台微型录音机,逼迫梁梦秋念出一段她写在纸条上的话,这段话就是后来梁梦秋在“电话”中说的那段“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的话。

然后,她逼迫梁梦秋喝下了一杯混杂有氰化钾的咖啡。童颜是搞摄影的,身上揣一包氰化钾是很容易的事。

梁梦秋喝下毒咖啡,在情敌的注视下很快中毒死去。

童颜把她的尸体拖到床上,用纸巾擦拭过所有自己有可能留下指纹和痕迹的地方,伪造好自杀现场,把冷气开足,然后收起录音机,拿了梁梦秋的手机,悄然离开。

童颜交待说,自己只在章家待了半个小时。

但根据推测,她想要有条不紊地完成上述“工作”,半个小时时间显然不够,她有可能在章家待得更久。

昨晚她与章显学在住所楼下相会时,约是晚上七点十五分左右。

从章家坐出租车到市区花苑小区,约需三十分钟。

据此推测,童颜离开章家应该在下午六点半至六点四十五分之间。

但她怕说出实际时间会遭人怀疑,所以撒谎说只在章家待了半个小时,为了弥补这中间的时间差,她只好虚构了从章家出来之后又回影楼为一位妇女的两只宠物狗拍照浪费了数十分钟的故事。

事实上她无法找到她所谓的“那位妇女”,也没有足够的旁证证明她所言属实。昨晚回到住处之后,童颜不动声色地与情夫缠绵一番,然后借口洗澡躲进浴室,用偷来的梁梦秋的手机拨通了自己家里的电话。

电话响起时,她故意叫章显学去接。

她知道章显学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尤其是在情人家里的时候,接电话一定会先看看来电显示。

她也料定章显学一定不敢接这个电话。

果不其然,章显学一看来电显示上显示的是老婆的手机号码,顿时慌了手脚,急忙叫她出来接听。

童颜一边答应一边将早已准备好的微型录音机打开放在手机前,然后再跑出来装模作样的接听电话,而且故意与章显学靠得很近,好让他也隐约能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梁梦秋意欲寻求自我了断的声音。

章显学不知有诈,一听妻子似乎有自杀的念头,立即驱车赶回。

临出门前,童颜借进浴室换衫之机将微型录音机收了起来,并且毁坏了磁带,然后将其放进垃圾袋,顺手丢到窗下的垃圾堆中。

她又将梁梦秋的手机带回章家,趁着章显学毫无注意,将手机又放了回去。

因为有了这一番做作,当章显学回到家看到妻子的尸体时,顺理成章地就会以为梁梦秋是服毒自杀,怎么也不会怀疑到童颜头上来。“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最后,罗哲坐在审讯室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颤抖的童颜说,“在整个作案过程中,你一直胆大心细,有条不紊,完成得非常出色,但在最后,你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当你躲在浴室里打录音电话时,为了掩盖录音机的声音,不被外面的章显学听见,你故意忘记关上花洒,让哗啦啦的流水声盖住录音机播放的声音。这一点你设计得非常巧妙,但你却忘记了,洒水声能盖过录音机的声音,却也照样能通过手机传入电话话筒中。在旁聆听的章显学起初以为梁梦秋是在浴室里打电话,后来经过我们警方检查证实,章家浴室在此前一到两个小时之内,绝对无人用过。手机是梁梦秋的手机,声音是梁梦秋的声音,但电话中夹杂的花洒流水声却不是梁梦秋家里的,这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梁梦秋是在朋友家或宾馆浴室里打电话,其二,打电话的人根本不是梁梦秋。据邻居反应,当时章家灯火通明,不像家中无人的样子。假若那时梁梦秋还活着,肯定不曾外出。这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有人偷了梁的手机,躲在某处浴室打电话。但电话里又怎么会有梁梦秋的声音呢?唯一的解释是事先已经录好了音。由此深挖下去,警方终于找到了这桩命案的突破口。”

直到听完最后一个字,童颜才彻底明白警方的意思,顿时情绪失控,双手扯着头发,跺足尖声大叫道:“不,不,我不是杀人凶手,我没杀人,你们搞错了,我没有杀人……显学,你快点救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杀人……”

罗哲冷眼旁观,道:“你不承认也没有用,只要证据确凿,即便是零口供法院也可以判你死罪。今天到此为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下去好好想想,明天我再来问你。”“不,不,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

被两名女警架下去的时候,童颜发出两声厉鬼一般的尖叫,激愤之下,把头一偏,竟然晕厥过去。17∶00

章显学坐在蓝天咖啡屋里,下午的阳光透过临街的落地窗玻璃斜照进来,他将位置向里挪了挪,尽量避免阳光照射到身上。

在他对面,隔着窄窄的咖啡桌,端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少妇,皮肤白皙,相貌竟与童颜有七八分相似。

她戴着一副精致的近视眼镜,气质娴静而端庄,却是与童颜大不相同。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地喝着各自杯子里苦涩的咖啡,偶尔目光在空中相遇,都会流露出一种微妙而复杂的神情。一杯咖啡喝完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也许对于他俩来说,用眼神交流就已经足够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看看表,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太太的事,我听人说了,你要多保重。”

章显学眼圈一红,略带忧伤地说:“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凶手也已经抓到,我没事,你放心。”恋恋不舍目送女人离去之后,他怅然若失的目光久久不能收回。

大约独自一人静静坐了十来分钟,章显学起身买单,正要走出咖啡屋,忽然从大门外涌进数名警察,走在最前面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队长罗哲和另一个身形魁伟、身着便衣的中年大汉。

罗哲挡住他的去路,向他出示了逮捕证,说:“章先生,很抱歉,你被逮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放弃这项权利,你所说的话将成为呈堂证供。”

章显学神情一变,顿时呆住。

市公安局审讯室里,罗哲指着那位便衣大汉对章显学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昨天他出差去了,今天上午才回局里。他详细了解过你太太的案子之后,断定我们早上抓错了人,杀人凶手不是童颜,而是你。所以我们就把你请到了这儿。”

章显学脸色煞白,神情不安地上下打量了这位浓眉虎目的刑侦大队大队长一眼,强作镇定地问:“你们凭什么乱抓人?小心我去告你们。”

范泽天虎脸一沉,双目中精光闪烁,似乎人世间一切罪恶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一般。

他开门见山地说:“章先生,废话咱就不多说了,直奔主题吧。我上午一回局里,认真阅读过你太太这桩案子的卷宗、详细了解事发经过之后,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糟了,罗副队他们抓错人了。我先说说我的三大疑点。第一,昨晚十点多钟,童颜接到梁梦秋‘打’来的电话,将电话内容转告给你,你当时只说了句‘别理她,她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就进了厕所。但当你从厕所出来,再拨打你太太的手机时,对方已经关机。如果童颜真是杀人凶手,如果罗哲推理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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