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案(大唐狄公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30 03: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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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罗佩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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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案(大唐狄公案)

黄金案(大唐狄公案)试读:

前言

《黄金案》将我们带回了狄公仕途生涯的起点。在三十三岁时,他首次担任地方县令,前往位于山东省东北海岸的蓬莱就职。

当时唐高宗(649年—683年在位)赢得了对于高丽大部分领土的宗主权。根据狄公案系列小说年表,狄公于663年夏天到达蓬莱。(1)在662年秋天的中国—高丽战争中,中国击败了高丽日本联军,玉素姑娘便是被掳来的战俘。乔泰作为百长,参加过661年的战役。

书前附有蓬莱地图,附言中有关于中国古代司法制度的介绍,其内容从本系列小说前一部中转来并稍作改动,另有关于小说素材来源的说明。高罗佩(1) 狄公于665年从蓬莱调任至汉源,668年又调任至江苏蒲阳,670年调至位于西部边陲的兰坊并任职五年,676年调至北部的北州,作为地方县令破获了最后三桩疑案,同年被擢升为京师大理寺卿。——原注插图一览

三故友道别亭阁内

路遇劫匪二人恶斗

入书斋狄公寻踪迹

新官差遇妓在花船

失娇妻船主报官府

田庄内查案审佃户

焚尸炉内烈火熊熊

新妇细述骇人遭际

老吏自承离奇罪行

假儒被揭颜面尽失人物表狄仁杰:新任蓬莱县令,人称“狄公”。蓬莱位于山东省东北海岸。洪 亮:狄公的亲信随从,县衙都头,人称“洪都头”。马 荣:狄公的亲信随从。乔 泰:狄公的亲信随从。唐主簿:蓬莱县衙主簿。王德化:原蓬莱县令,在书斋中被人毒杀。玉 素:高丽妓女。易 本:富裕船业主。白 凯:易本的管事。顾孟宾:富裕船业主。顾曹氏:顾孟宾的新妇。曹 敏:顾曹氏之弟。曹鹤仙:顾曹氏之父,经学博士。金 桑:顾孟宾的管事。范 仲:蓬莱县衙书办。老 吴:范仲的男仆。裴 九:范仲的佃农。裴淑娘:裴九之女。阿 广:无业闲汉。海 月:白云寺住持。慧 本:白云寺首座。慈 海:白云寺施赈僧人。第一回 三故友道别亭阁内 二强人拦路大道中无常世间,常有聚散。悲欢更迭,昼夜流转。官员来去,公义存焉。皇统国祚,千秋万年。

三名男子就座于悲欢阁的顶层,一边眺望着从京师北门出城而去的大道,一边各自默默饮酒。这是一座老字号的三层酒楼,位于松林密布的小丘之上,不知从何时起,这里便成了京官专门送别外放官员的地方,待到他们任期已满、返回京城时,亦在此处相迎。正如镌刻在前门上的开篇诗句所言,这阁子因其迎来送往之用而得名。

天空一片阴霾,春雨下得淅淅沥沥,仿佛永无休止。小丘背后的坟园内,两个苦力正躲在一棵古松下避雨,彼此紧紧靠在一处。

三位友人已草草用过午膳,眼看道别在即,然而这最后的时刻煞是艰难,人人都试图说些合宜的话语,却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句来。三人皆是三十左右年纪,其中二人头戴主簿的锦帽,即将上路的一位则头戴地方县令的黑帽。

梁主簿重重放下酒杯,对那县令含怒说道:“年兄此举真是大可不必,小弟至今为之倍感伤神!你明明可以做到大理寺主簿,如此一来,便与这位侯兄成了同仁,我等仍可在京师中逍遥度日,再说年兄——”

狄公捋着一把漆黑的长髯,已是颇觉不耐,此时断然插话道:“你我此前已经议论过数次了,况且——”话刚出口,却又立时煞住,歉然一笑道,“我也对二位说过,整日埋头案牍公文,只研究些纸上官司,我早已心生厌倦。”“那也不必非得离开京城吧。”梁主簿又道,“莫非此地就没个令人起兴的案子不成?户部员外郎一案如何?那人似是名叫王元德,杀死下属小吏,还从银库中窃走了三十锭黄金,从此遁迹潜逃。侯兄的叔父,户部郎中侯广大人为了此事,正天天催问大理寺可有消息,侯兄想必最清楚不过了!”(1)

身着品官补服的侯主簿面露忧色,犹豫片刻后方才答道:“我们至今仍未发现那歹人的一丝踪迹。狄年兄,这案子可是大有趣味哩!”“你想必也知道,”狄公淡淡说道,“此案由大理寺卿亲自过问,你我看过的只是例行公文与抄件而已,除了文书还是文书!”说罢取过镴制酒壶,给自己又斟满一杯。

三人默然半晌,梁主簿又开言道:“年兄至少也该挑个更好的去处才是!蓬莱远在海疆,雾雨连绵,甚是阴冷凄清。关于那地方,自古以来便有种种奇事异闻,莫非你不曾听人讲过?据说在风雨之夜,死人会从坟墓中爬出,海上吹来的迷雾里常有奇形怪状的东西,甚至听说树林里有人虎出没,脚上还踩着被咬死之人的鞋子哩!但凡明智识窍者,都会拒绝去蓬莱任职,谁知年兄竟然毛遂自荐!”

狄公却是听而不闻,兴冲冲地说道:“试想甫一到任,便有一桩疑案摆在眼前。从此以后,我总算可以甩脱枯燥无味的案牍公文,能与有血有肉、生气勃勃的大活人打上交道了!”“别忘了你还得与死人打交道哩!”侯主簿淡淡说道,“派去蓬莱的查案官回京后,上报曰关于蓬莱县令被害一案,至今不明凶手是何许人,亦不知为何要杀人害命。我曾经跟你讲过,查案官带回的案卷存放在大理寺档房内,居然有一部分莫名失踪了!”“个中玄机,你我皆是心知肚明!”梁主簿附和道,“足见县令被害与京师不无干系。年兄若是办理此案,天晓得会捅出什么马蜂窝来,或是因此被卷入高官显宦们的阴谋中去也未可知!你已是明经及第,有此功名,留在京师中定会前程大好,何必埋没在蓬莱那样的偏僻之处!”“小弟也建议年兄不妨三思。”侯主簿亦热切说道,“眼下仍为时未晚。你只需推说突发小恙,告上十天的病假,吏部自会另行委派他人赴任。狄年兄千万听小弟一句,只因你我是知交好友,我才会道出此言!”

狄公见二友眼中流露出殷殷恳切之意,不禁颇为动容。自己与侯主簿相识虽不过一年,却已深觉此人头脑敏锐、才干优长,一向赞赏有加。

狄公举杯一饮而尽,起身温颜说道:“二位一片忧虑关怀,足见高谊,狄某承情之至!二位所言甚是中肯,留在京师的话,于我的前程更为有利,但我自认应有此担当。梁兄方才说的功名,在我看来只是老套常规,算不得什么大事,后来在秘阁中埋头公文,消磨数载,亦是乏善可陈。狄某心意已决,立志从今往后,上为天子,下为黎民,竭诚效力,万死不辞,非如此不足以心安,蓬莱才是我走上仕途的真正起点!”三故友道别亭阁内“或是终结也未可知。”侯主簿低声咕哝一句,起身踱至窗前,正瞧见那两个掘墓人已走出树荫开始掘土,忽然面上变色,连忙顾视左右,又转头哑声说道:“外面已是风停雨歇。”“那我便上路了!”狄公朗声说道。

三人顺着狭窄盘旋的楼梯,一路朝下走去。

只见一位老者牵着两匹坐骑,正在院中等候。伙计斟好了上马酒,三友皆一饮而尽,最后又语不成句地叮咛嘱咐一番。主仆二人登鞍上马后,狄公扬鞭作别,然后朝着大道一径驰去。

梁侯二人仍旧立在原地,目送狄公远去。侯主簿面带隐忧,开口说道:“我刚刚听说一事,只是不想让狄年兄知道。今日一早,有人从蓬莱入京,对我道是那边正谣言纷纷,传说有人看见了被害县令的鬼魂在县衙中四处游荡。”

两天之后,将近正午时分,狄公与其随从行至山东省界。二人在兵营关卡中用过午饭,又换过马匹,然后沿着大道一路朝东,直奔蓬莱而去,此时途经一片乡间地带,周围山坡起伏,密林丛生。

狄公身着简朴的褐色骑服,将官袍与其他几样行李一并装入两只大鞍袋中。离京之前,他决意独自一人先赴蓬莱,稍事安顿之后,两位夫人与子女随后再到,因此方可轻装出行,待家眷仆从们一路车马箱笼前来时,再捎上自己的一应家什。狄公有两件最为珍爱的宝物,皆由随从洪亮携在身上,一是著名的雨龙剑——此乃狄家的传家之宝,二是一部关于司法断案的典籍——狄公之父生前曾官至尚书左丞,在此书中留下了许多亲笔批注。

洪亮原是太原狄府的一名老家仆。狄公尚在幼年时,便得他悉心照料。后来狄公迁至京城并自立门户,忠心耿耿的洪亮始终襄助左右,既能督管家中一应事务,又能出谋划策,十分得力。如今狄公外放蓬莱,洪亮仍坚持一路相随。

狄公缓辔而行,转头说道:“洪亮,如果天气一直晴好,今晚我们便可抵达兖州城,明日一早再出发上路,午后便能走到蓬莱境内。”

洪亮点头说道:“我们应对兖州的军营统领提议,让他派出信使快马先行,好去蓬莱县衙告知老爷即将驾临的消息,并且——”“此事大可不必!”狄公插言道,“那边自从县令遇害后,由主簿负责暂理一应庶务,让他得知新县令已经任命便足矣!今日经过省界时,军营统领提出派兵护送,但我更愿悄悄抵达,不想惊动地方,因此才辞谢未受。”

狄公见洪亮默然不语,便又说道:“我已仔细读过王县令被害一案的案卷,但是最要紧的一部分文书却已不翼而飞,即在死者书斋内找出的私人信札。查案官将这些书信带回京师,不料却被人盗走了。”

洪亮忧心说道:“查案官在蓬莱时,为何只驻留了短短三日?朝廷命官被害毕竟非同小可,他本应多花些时日,对于凶手为何作案、如何作案,至少也该查出个眉目来再走才是。”

狄公频频点头,议论道:“此案颇多蹊跷之处,这只是其中的一桩罢了!查案官只是报称王县令被毒杀在书斋内,毒药是用蛇根木磨成的粉末。至于如何下的毒,却是一无所知,关于凶手究竟是谁以及为何作案,亦是毫无线索!”

半晌过后,狄公又道,“此次任命一被批准,我便去大理寺拜会那查案官,不想他已远赴南方公干去也。他手下主簿给我的文书并不齐全,还说查案官从未跟他议论过此案,不曾留下任何批注,也没说过应当如何继续追查。看此情形,我们怕是得从头做起了!”

洪亮并未答言,似是没有狄公那般心热。二人默默走了一阵,半日也没遇见一个路人,不觉行至一片乡间野地,道路两旁皆是大树与浓密的灌木丛。

二人经过一个转弯处,路边小径上突然冒出两个骑马的大汉,身穿打了补丁的骑服,头上扎着肮脏的蓝布条,一人弯弓搭箭,正瞄准他们两个,另一人手持钢刀驱马上前,大声喝道:“当官的,赶紧下马!留下你和那老头儿的买路财!”(1) 指缀有“补子”的中国古代官服。明代补服的补子是一块约40到50厘米见方的绸料,织成不同纹样,再缝缀到官服上,胸背各一,表示品级,文官用飞禽,武官用走兽,各分九等。第二回 恶斗中断未分胜负 举杯欢饮从此结盟

洪亮在马背上急忙转身,意欲将雨龙剑递给狄公,不料一枝羽箭正擦着头皮飞过。“老头儿,收着你那破铜烂铁别动!”持弓者叫道,“不然就一箭射穿你的喉咙!”

狄公迅速估量一下眼前的情势,分明是突遭暗算,且又无力反击,不禁恼怒地咬紧双唇,暗骂自己不该辞谢官兵护送。“快些拿钱出来!”持刀者吼道,“遇上我们两个绿林好汉,算是你的造化,姑且放你一条生路逃命去吧。”“什么绿林好汉!”狄公甩镫下马,冷笑一声说道,“抢劫手无寸铁的路人,还有弓箭手替你护驾!不过是一对平常的剪径蟊贼罢了!”

那大汉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动作异常迅捷,立在狄公面前,手持钢刀拉开架势。只见他身量比狄公还要高出一寸左右,宽肩粗颈十分壮硕,一张阔脸凑上前来,怒道:“你这狗官,休得骂人!”

狄公面上涨得通红,对洪亮命道:“拿我的剑来!”

持弓者闻听此言,立时驱马赶到洪亮身前,对狄公喝道:“闭上你的嘴,老实听话照办!”“只管放出手段来,让我看看你们并非是剪径蟊贼!”狄公怒道,“给我宝剑,我会先结果了这个贼人,然后再收拾你!”

持刀的大汉突然大笑几声,放下钢刀,对持弓者叫道,“老兄,我们就跟这大胡子消遣一二!把剑给他,我非得让这书呆子稍稍吃些苦头不可!”

持弓者若有所思望了狄公一眼,对同伴厉声说道:“没工夫消遣了!我们还是赶紧夺了马匹,离开此地。”“果然不出我所料,”狄公轻蔑地斥道,“大话连篇,胆小如鼠!”

大汉骂了一声娘,走到洪亮的马前,一把抓过宝剑掷予狄公。狄公接剑在手,先迅速脱下长袍,又将长髯分作两绺,在脖颈后系成一结,方才拔剑说道:“无论胜负如何,你们都得放了那老者!”路遇劫匪二人恶斗

大汉点头同意,随即举刀冲狄公胸口刺来。狄公轻松挡开后,一连几下左右开弓,令对手不得不喘着粗气退后几步,多加了几分小心,才重又攻上前来。一场打斗渐渐激烈,洪亮与持弓者从旁屏息观望。几个回合过后,狄公明显看出对手的剑术是无师自通边打边学来的,刺击的位置不如正经学艺者精准,但是此人体力极佳,并且很有策略地一再引诱狄公到路边激斗,那里地面坑洼不平,更易施展出他的脚下功夫来。狄公虽然习武多年,但是要说在武场外与人真正打斗,这还是生平头一遭,只觉十分快意,正在寻思不久便有机会取胜,对方的寻常钢刀却已不敌雨龙剑的锋刃,就在对手用力一劈时,“哐啷”一声断成了两截。

大汉呆立在地,愣愣看着手中的断刀。狄公一转头,对另外那人喝道:“轮到你了!”

持弓者从马背上跳下地来,脱去外褂,又撩起长袍的下摆掖在腰间。方才他已看出狄公剑法一流,二人交手后,彼此快速进击推挡几下,狄公也看出对方身手不凡,端的是训练有素的行家里手,自己绝不可掉以轻心,愈发觉得浑身血往上涌,头一场打斗正好舒活了筋骨,如今感觉已入佳境,雨龙剑也仿佛与自己融为一体,运用得格外自如。只见狄公连攻数下,时而虚晃,时而直刺,对手侧身避开,虽则膀大腰圆,脚下却异常灵活,随后又迅速猛砍数下作为回击,只听雨龙剑挥动处飒飒有声,挡开了招招击刺,然后直刺向对手的咽喉,可惜偏了一寸。那大汉并不畏惧,左右虚晃几下,准备伺机再战。

忽听一阵兵刃撞击的锵锵声,只见一支马队绕过转弯处疾驰而来,却是二十名骑兵,个个背弓佩剑,将狄公等人团团围住。“你们在此处做甚?”领头者喝问道。此人身穿制衣,戴着一顶缀缨头盔,可知是个巡兵百长。

眼看头一次与人打斗被迫中断,狄公十分着恼,便冲口答道:“在下狄仁杰,乃是新任蓬莱县令。这三人是我手下随从,一路走来,只觉腿脚僵硬得很,于是在此地耍弄耍弄刀剑,专为舒活一二。”

百长面带疑色瞥了四人一眼,大声说道:“县令大人,烦请寻出官牒来与我瞧瞧。”

狄公从靴筒内抽出一个信封递上。那百长匆匆浏览过里面的文书,又交还给狄公,行了个礼,恭敬说道:“十分抱歉搅扰了大人。听说附近有剪径强人出没,我等不得不小心提防。还望大人一路顺风!”又朝手下喝令一声,一行人马如飞而去。

等那一队巡兵消失了踪影,狄公方才举起宝剑,口中说道:“我们接着再来!”并朝大汉的前胸刺去。

不料大汉挡开这一剑后,随即收刀入鞘,率然说道:“县令还是赶路去吧。想不到天下为官作宰者还有如你这般之人,令我心中甚慰。”说罢朝同伴示意一下,二人跳上马背。

狄公将宝剑交给洪亮,重又穿上长袍,说道:“我收回方才说过的话。你们确是两条好汉。不过长此以往,你二人定会如平常盗贼一般白白断送了自家性命。无论以前有何冤仇,还是通通忘在脑后为上。听说唐军在北方边陲与胡人大战,正需要你们这般人才。”

持弓者迅速瞥了狄公一眼,平静说道:“奉劝县令自己把剑背好,不然怕是又会遭遇不测。”说罢拨转马头,二人一同消失在密林之中。

狄公从洪亮手中取过宝剑,负在自己背后。洪亮满意地说道:“老爷给了他们一顿好教训。不知那二人以前做何营生?”“寻常来说,这些人都是心中怀有或虚或实的怨愤与不满,”狄公答道,“于是走上了违法反叛的歧路。不过他们有自己的信条,只劫掠官员与富户,还常会帮助穷苦百姓,有着英勇侠义的名声,自称为‘绿林兄弟’。好了,洪亮,真是一场好斗,不过也耽搁了不少工夫,我们抓紧上路吧。”

黄昏时分,主仆二人进入兖州城,被城门守卒直接送往驿馆。驿馆位于此城中心,专为过路的官员所设。狄公要了一间二楼的客房,又命伙计送些吃食来,经过长途劳顿,颇觉饥肠辘辘。

用过晚膳后,洪亮为狄公斟上一杯热茶。狄公坐在窗边朝外眺望,只见驿馆前方有许多兵士正穿梭往来,火把的光亮映得头盔铠甲格外耀眼。

忽听有人叩门。狄公转头一看,只见两个高大汉子走入房中,不觉惊叫道:“老天!居然是你们这对绿林兄弟!”

两条大汉笨拙地躬身一揖,虽然仍旧穿着打有补丁的骑服,头上却已戴了猎帽。先与狄公交过手的魁梧大汉开口说道:“今天午后,老爷在路边对那百长说我二人是你的随从。过后我们兄弟合计了一番,心想老爷既是县令,我二人不应害得老爷扯谎。若是肯收留我们,从此愿效犬马之劳,忠心服侍老爷左右。”

狄公闻听此言,不禁扬起两道浓眉。另一个大汉急忙又道:“我二人虽说对县衙公务一窍不通,但还懂得依令行事,没准能为老爷干点力气活,多少派上一些用场。”“你们姑且坐下。”狄公说道,“我先听听你二人的来历。”

两个大汉坐在脚凳上。头一人将硕大的双拳搁在膝头,清清喉咙说道:“我名叫马荣,原是江苏人。我爹曾有一条货船,我本是他的帮手,由于长得身强力壮,又专好与人打架,我爹便送我去跟一个有名的拳师学艺,还让他教我读书写字,日后好去入伍从军。可惜后来我爹意外身亡,还留下许多债务,我迫不得已卖掉货船,给当地县令做了保镖。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那厮不但贪赃枉法,且又生性狠毒,为了霸占一个寡妇的财产,竟将那女人屈打成招。我与他争执起来,那厮动手打我,于是我便狠狠教训了他一顿,过后不得不亡命山林。但我敢以爹爹的名义发誓,我从没随便杀过人,也从没劫得谁倾家荡产过。我这位义兄也是如此。要说的就是这些!”

狄公听罢点头,又看看另外那人。只见他直鼻薄唇,相貌周正,轮廓分明,此时手捻髭须说道:“我本是名门之后,如今隐姓埋名,姑且自称乔泰。有个军官曾故意派我的战友们去送死,我立誓要为他们报仇雪恨。那恶人后来踪迹全无,我向朝廷告发他的罪行,却是无人理睬,于是我就投身绿林,走遍大江南北,惟愿有朝一日能找到那个罪魁祸首,然后取了他的性命。我从不抢劫穷人,我的刀剑也是干净的,从没沾上过不义之血。我为老爷效命,但是请老爷答应我一件事,一旦找到仇家,老爷就得放我离去。我以所有惨遭屠戮的战友们之名发誓,一定要砍下那人的头并扔去喂狗不可。”

狄公缓捋长髯,凝神注视着面前二人,半晌过后说道:“我接受你们的请求,也答应乔泰所说之事。不过,你一旦寻到仇家,须得先让我知道,并考虑能否将他依律惩处。你们可以与我同去蓬莱,看看有没有用武之地。如果不能如愿,我自会对你们明言,你们也得答应过后立即加入北军。若想跟随于我,以上所言的条件,或是全有,或是全无。”

乔泰面露喜色,热切地说道:“全有或全无,我们将铭记在心!”说罢站起身来,跪在狄公面前叩头三下,马荣也依样而行。

二人起身后,狄公又道:“这位是我的亲信家人洪亮,我对他事事都不隐瞒,以后你们三人将会时常共事。我也是头一次做地方县令,对于蓬莱县衙是何模样,尚且一无所知,想来书吏、衙役、守卫等都是本地人。我还听说蓬莱正有怪事发生,天晓得那些衙员们会如何沆瀣一气。我身边需要有几个亲信,你们三人便是我的耳目。洪亮,叫伙计送一坛酒来!”

四只酒杯一一斟满后,狄公向三名亲随挨个举杯,三人也恭祝老爷贵体康健、事事顺遂。

次日一早,狄公走下楼去,见洪亮与两名新随从正在庭院中等候。马荣乔泰显然已去店铺中采买过衣物,换上了一身整洁的褐袍,腰系黑绦,头戴黑便帽,俨然一副官府差役打扮。“老爷,今天阴云密布,”洪亮大声说道,“怕是会下雨的。”“我已带了斗笠在身,”马荣说道,“如此一来,我们便可直奔蓬莱了。”

四人登鞍上马,从东门出了兖州城。头几里路上行人甚众,后来便渐渐稀少,刚刚进入一片无人的山地时,只见对面有一人骑马疾驰过来,还牵了另外两匹马同行。马荣瞥了一眼,赞道:“真是好马!我喜欢那匹面上有白斑的。”“那厮不该将皮箱放在马鞍上,”乔泰插上一句,“纯属自招麻烦!”“何出此言?”洪亮问道。“在这地方,那红皮箱子常是收租人用来装现钱的,”乔泰答道,“聪明的话就该藏在鞍袋里才是。”“那人看去似乎十分匆忙。”狄公随口议论道。

正午时分,众人行至最后一道山梁处,忽然下起了一阵瓢泼大雨,于是躲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暂避。远远望去,只见前方一片青葱碧绿的半岛,正是蓬莱县所在。

四人略用了些冷点心,又听马荣大谈自己与乡下女子的几遭艳遇。狄公虽对这些露骨的荤故事并无兴趣,但也心觉马荣贫嘴薄舌的颇有几分诙谐,甚是引人发笑。马荣正欲讲述另一桩类似情事时,却被狄公插话打断,“我听说附近一带还有猛虎,原以为这些野兽会喜好更为干爽的气候。”

乔泰一直从旁默默聆听,此时开口说道:“这事可说不准。此类猛兽通常会在密林丛生的高地上出没,不过一旦尝过了人肉的滋味,也会下到平原里四处游走。不定我们到了那边,还能美美地打一回猎!”“那些关于人虎的说法,又是怎么回事?”狄公问道。

马荣转过头去,心神不安地瞥了一眼身后黑漆漆的树林,立即答道:“从没听说过!”“老爷,可否借宝剑与我瞧瞧?”乔泰发问道,“看去似是一把上好的古剑。”

狄公将宝剑递给乔泰,说道:“此剑名叫雨龙。”“莫非这就是那著名的雨龙剑!”乔泰喜出望外,大声叫道,“天下哪个剑客提起它来不是心怀敬畏!三百年前,有个最出名的铸剑名匠,人称三点,这便是他亲手打制的最末一把剑,也是最好的一把剑!”“传说三点曾经锻造过八次,可惜每次都失败了。”狄公说道,“他许下一愿,如果制成的话,就将自己年轻的爱妻献祭给河神。第九次他终于打成了,随即便用此剑在河边砍下妻子的头颅。突然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三点被雷劈死,夫妻二人的尸身也被巨浪卷走。此剑在我狄家代代相传,至今已有二百年之久,向来传给家中长子。”

乔泰拉起项巾,遮住口鼻,免得自己吐息间弄污了宝剑,然后方从鞘中抽出雨龙剑,虔敬地双手捧起,细细赏鉴。只见剑身发出青绿色的寒光,薄薄的利刃上不见一丝裂痕。乔泰目光灼灼,眼中闪过一星神秘的火花,“如果我命中注定死于刀剑之下,但愿会血洒此剑!”说罢深深一揖,将宝剑还与狄公。

此时雨势渐弱,已转为毛毛细雨。四人再度上马,顺着山坡一路驰下,行至地势平坦处,只见路边竖着一根石柱,正是蓬莱县界的标志。狄公眺望远方,只觉赏心悦目,这片雾气迷蒙的泥泞平原,就要成为自己的治下之地了。

众人纵马前行,直到午后多时,方才看见蓬莱城墙从浓雾中隐隐现出轮廓。第三回 主簿细述命案始末 县令夜探空宅惊魂

狄公一行人走到西门前。乔泰凝神打量,只见一座样式简朴的二层门楼,城墙低矮。“我已看过蓬莱地图,得知此城周围有几道天然屏障。”狄公对三人说道,“在距下游大约九里的河口处,建有一座规模很大的要塞,里面驻有重兵,负责检查所有往来船只。几年前我大唐与高丽国交战时,他们曾经拦截过高丽战船,使其不得驶入河流。此河北岸是悬崖峭壁,南岸则只有一片沼泽湿地。蓬莱作为附近唯一的良港,便成了与高丽和日本通商的中心。”“在京城时,我曾听人讲过,”洪亮说道,“有很多高丽人定居在此地,尤其是水手、船工与僧人。他们住在城东溪流对岸的高丽坊中,附近还有一座有名的古寺。”“如今你可去找高丽女人碰碰运气!”乔泰对马荣说道,“然后再去那庙里花上几个小钱,便可赎清罪孽了!”

两名全副武装的守卒打开城门,四人一路进去,穿过热闹的街市,直走到衙院高墙外,又沿墙行至朝南的正门前。

几名守卫正坐在大铜锣下的条凳上,一见狄公,连忙跳下地来郑重行礼,恭候新县令进门后,却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正好被洪亮看在眼里。

一名衙役引着狄公等人穿过前院,走入对面的公廨内。只见四名衙吏正在挥毫疾书,一个留着花白山羊胡的憔悴老者从旁督管。

老者一见狄公,急忙上前恭迎,结结巴巴地自称是唐主簿,目前暂理衙内一应庶务,又焦虑不安地说道:“老爷大驾光临,小人居然未曾提前接到消息,还请恕罪。如今不但连洗尘宴都还不曾预备,而且——”“我原以为路过省界时,军营已经派出信使先行来过了,”狄公插言道,“定是在哪里出了差错。既然我已到此地,不妨领我看看县衙内外。”

唐主簿先引着众人走入县衙大堂。堂内轩敞阔大,青砖铺地,打扫得十分干净,后方平台上摆着高高的案桌,桌面上铺着光亮耀眼的大红织锦,案桌后挂着一幅褪了色的绛紫帷幕,几乎占去整个墙面,帷幕中央用金线绣有硕大的獬豸图样,正是明察秋毫的象征。

一行人穿过帷幕后面的门扇,又走过一条窄廊,进入二堂内。这里亦是十分整洁,光亮的书案上不见一丝尘土,雪白的墙面新近才粉刷过,靠墙摆着一张长榻,上面铺有华丽的墨绿织锦。狄公匆匆看了一眼隔壁的档房,出门走到二进庭院内,对面便是前厅。唐主簿连连解释说自从查案官离开后,前厅就再未用过,里面的桌椅家什可能摆放得有些凌乱。狄公见他腰背佝偻、举止畏怯,看似张皇不安,不禁有些好奇,开口嘉勉道:“看来你将衙院各处都打理得井井有序。”

唐主簿躬身一揖,期期艾艾地说道:“回老爷,小人在此处做公已有四十年了,刚进衙门时,还是个跑腿的小童。小人一向喜欢事事有条不紊,多年来真是一切顺遂,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说到此处声音渐低,疾步上前推开了前厅大门。

前厅正中有一张雕花精美的高桌。众人走到桌前,唐主簿将一方县衙大印恭敬地呈给狄公。狄公伸手接过,将其与簿册上的印记对照了一下,方才签收,从此刻起,算是正式主管了蓬莱全县。

狄公手捋长髯,说道:“在办理例行庶务之前,理应先勘查王县令被害一案。日后我自会召见本地名流士绅,一切依礼行事。今天除了见过一众衙员外,我还想与城中的四位里长会面。”“启禀老爷,还有一位,”唐主簿说道,“即高丽坊的里长。”“他可是我大唐人氏?”狄公问道。“不是,老爷。”唐主簿答道,“但他讲得一口流利的汉话。”说罢掩口咳嗽几下,又怯声禀道,“还有一事,恐怕老爷听了,会觉得有些出奇。刺史大人曾经准许过东岸的高丽坊自理其务,由里长负责维持秩序,唯有他请求协助时,我们这方的人员才可进去。”“此事确实出奇。”狄公低语道,“这几日里我自会详查一番。好,现在你去召集所有衙员在大堂内汇合,我想去内宅中看看,再稍事休息一二。”

唐主簿面露尴尬之色,犹豫半晌,方才说道:“内宅倒是修葺一新,去年夏天,王县令刚将各处齐齐粉刷了一遍。只是他的家什箱笼等物仍然放在里面,都已捆扎起来。王县令只有一个遗属,便是他的兄弟,但至今尚无消息,小人也不知该将这些东西送往何处。王县令鳏居多年,无有家眷,只雇了几个本地人作仆佣,自从他……不幸身亡后,众仆也已悉数散去。”“如此说来,查案官驾临时,又下榻何处?”狄公惊异地问道。“回老爷,那位大人就睡在二堂的长榻上,”唐主簿郁郁答道,“衙吏们将一日三餐也送到那里去。凡此种种皆是大悖常规,小人也甚感无奈。我给王县令的胞弟去信后,谁知全无消息,让我……虽说实在不该如此,不过——”“这倒无妨。”狄公迅速说道,“此案了结之前,我并不打算派人去接家眷来。我可去二堂内更衣,你且带我的几名随从前去各自的衙舍中。”“回老爷,就在县衙对面,有家上好的客栈,”唐主簿急急说道,“小人与贱内正住在里面,想来老爷的随从也会——”“这又是大悖常规了,”狄公冷冷说道,“你为何不住在衙舍中?你已在衙门里行走多年,总该懂得这些规矩!”“回老爷,小人以前确实住在前厅后面的房舍里,”唐主簿连忙解释道,“皆因屋顶需要修补,于是才在外头暂住几日,想来也是情有可原——”“且罢!”狄公说道,“但我仍想让我的三名随从住在衙内,你可将他们安置在三班房中。”

唐主簿深深一揖,与马荣乔泰一齐退下。洪亮跟着狄公走入二堂,服侍老爷换上官服,又沏了一杯热茶。狄公一边用热手巾揩擦脸面,一边问道:“洪亮,你说那老主簿为何会是如此情形?”“他看似太过谨小慎微,”洪亮答道,“据我猜想,老爷意外驾临,搅得他心神大乱。”“我倒是觉得,他更像是对县衙中的什么东西怕得要命,”狄公沉思道,“因此才搬去客栈暂住一时。罢了,我们以后自会知晓!”

这时唐主簿走来,禀报曰所有人员都已齐集大堂。狄公取下头上的家常便帽,换上乌纱官帽,直朝大堂走去,洪唐二人一路跟随。

狄公在案桌后坐定,示意马荣乔泰立在座椅背后,先说了几句客套开场白,然后由唐主簿将跪在地上的四十人逐一介绍了一遍。只见众衙吏皆是一身整洁的蓝布袍,守卫与衙役穿戴的皮褂铁盔亦是油光锃亮,看去十分端正体面。只是那衙役班头面相凶恶,令狄公心中嫌恶,转念一想,这些班头常是由泼皮无赖充当,亦须时刻有人督管才是。仵作是个姓沈的大夫,看去年高德劭、颇富学识。唐主簿对狄公低声道是此人不但医术高明,而且人品甚佳。

见过众人后,狄公任命洪亮为县衙都头,统管一应例行公务,马荣乔泰督管衙役与守卫,负责演习操练,并主管班房与大牢。

狄公回到二堂,命马荣乔泰去班房与牢房中查看一番,又道:“看过之后,你二人与衙役守卫们都过上几招,借机也可对他们有所了解,看看各人有何长处,然后再去城里四处走走,瞧一瞧是何情形。我本想与你们同去,奈何今晚非得细论王县令一案,因此不能成行。你们晚间回来后,再向我汇报一二。”

马荣乔泰离去后,唐主簿复又走入,身后还跟着一名手擎烛台的衙吏。狄公命唐主簿与洪亮同坐在书案对面的条凳上。衙吏将烛台放在桌上,然后悄然退下。“适才我看见花名册上,”狄公对唐主簿说道,“有个名叫范仲的书办未到,他可是生病了?”

唐主簿轻拍一下前额,张皇不安地说道:“回老爷,小人本应主(1)动报上此事。我很是替他担忧。本月初一,范仲去了州府度年假,按理说昨日上午便应返回。小人见他没来,便打发了一个衙役跑去城西,范仲在那里有个小田庄。结果他家佃农道是范仲与一名仆人昨天到过那里,午时便已离去。此事着实恼人得很。范仲人才出众,是个干练能吏,而且一向勤谨守时。我想不出到底出了何事,他——”“没准他被老虎吃了。”狄公不耐烦地插话道。“不不,老爷!”唐主簿惊叫一声,“不会那样!”面色忽然变得煞白,烛光下双目圆睁,显得十分惊恐。“老人家何必那么紧张!”狄公不觉生出三分恼意,“我也明白王县令突然遇害令你十分心烦意乱,但那已是半月之前的事了,如今你还惧怕什么不成?”

唐主簿揩揩额上的冷汗,低声说道:“还请老爷见谅。六七日前,有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个农夫,浑身是伤,喉咙都被撕破了。那一带定是有吃人的野兽出没。小人最近晚上睡得很不安稳,还望老爷——”“好吧,”狄公说道,“我那两个随从擅长打猎,不日便派他们出去打虎。替我倒杯茶来,然后议论正事。”

唐主簿依命斟上一杯茶水,狄公呷了几口,靠坐在椅背上,说道:“我想听你讲讲,案发时到底是何情形。”

唐主簿揪揪胡须,胆怯地开口叙道:“老爷的前任王县令饱读诗书,气度不凡,端的是个谦谦君子,或许有时略微懒散一些,且对细琐之事颇为不耐,但处理要务从来都十分得当,没有半点疏漏。他年近半百,阅历丰富,且又十分干练。”“他在此地可有仇家?”狄公问道。“一个也没有,老爷!”唐主簿说道,“他断案向来机智公正,令百姓十分敬爱,敢说他在全县都受到拥戴,深得民心。”

狄公闻言点头,唐主簿接着叙道:“半月之前,早衙即将开堂时,王县令的管家前来公廨,对我道是卧房里不见老爷的人影,书斋也从里面上了锁。我知道王县令经常在书斋里读书直至深夜,想来或是趴在书堆里睡过去了,于是前去叩门,叩了半日,里面全无响动。我怕他或许是中风发作,忙叫来班头破门而入。”

唐主簿喉头一咽,嘴唇抽搐几下,半晌后才又接着说道:“只见王县令躺在茶炉前的地上,两眼无神,直直瞪着天花板,右手伸开,一只茶杯掉在旁边的席子上。我上前一摸,浑身已是冰凉僵硬,于是赶紧叫来仵作。仵作查验过后,推断说王县令应是死于午夜前后,然后他从茶壶里取了些许茶水,并且——”“茶壶放在何处?”狄公插话问道。“回老爷,放在左边墙角的橱柜上。”唐主簿答道,“旁边就是用来烧水的铜茶炉。茶壶里几乎还是满的。沈大夫将茶水喂与一条狗,那狗立时便死了。他又将茶烧热,用鼻嗅鉴定出了是何种毒药。不过茶炉上锅子里的水都已烧干,因此无法确定是否有毒。”“平常是谁送来烹茶的水?”狄公问道。“正是王县令自己。”唐主簿应声答道,见狄公扬起两道浓眉,忙又解释道,“回老爷,王县令对烹茶之道十分热衷,对种种细处很是精心在意。他一向执意亲自从花园的井里打水,然后亲自在书斋内的茶炉上煮滚烧开。他的茶壶、茶杯和茶罐都是名贵的古董,平日锁在茶炉下面的橱柜里。仵作依我所言,也查验过罐子里的茶叶,却都是好好的。”“那你后来又如何行事?”狄公问道。“小人立即派一特使赶去州府,上报刺史大人,将尸身暂时收厝起来,停放在内宅大厅里,然后封起书斋。第三天,大理寺的查案官便从京城驾临,先命军塞统领拨出六名兵士来,作为机密行员供他差遣,然后开始清查,逐个审问了所有仆从,还——”“这些我已知道。”狄公不耐烦地说道,“我看过他的呈文,显然没人能在那茶水里做下手脚,并且王县令进入书斋歇息后,也无人再进去过。查案官究竟是几时离开此地的?”“第四天的早上,”唐主簿慢慢说道,“查案官将我召去,吩咐将棺木移至东门外的白云寺内,等待死者的胞弟定下安葬地点再说,然后将众兵士遣回军营,告知我说他即将携了王县令的所有私人文书回京去。”说罢神色颇显不安,焦虑地望了狄公一眼,“至于他为何突然离去,想来已对老爷讲过其中缘由?”“据他说来,”狄公随口搪塞道,“案子查到如此地步,应由新任县令继续办理更为合宜。”

唐主簿看似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位大人是否贵体康健?”“他已去往南方另有公干。”狄公说着站起身来,“此刻我要去书斋里瞧瞧。我走之后,你可与洪都头一起商议明日早衙需要处理的公事。”说罢擎起一支蜡烛,走出门去。

穿过前厅后面的小花园,便是内宅大门,此时正半开半闭。云过雨歇,雾气仍弥漫在绿树与花床之间。狄公推开门扇,走入空荡荡的宅内。

狄公先前已看过附在呈文中的县衙全图,得知书斋就在穿廊尽头,于是先要设法寻到穿廊,倒是没费吹灰之力。顺着穿廊行走时,却见左右两旁各有一条过道,只是烛光微弱,看不清究竟通往何处。狄公忽然止住脚步,烛光中赫然出现一个瘦高男子,看似迎面走来,几乎不曾撞个满怀。

那人静立在地,直直盯着狄公,一双眸子古怪而空洞,相貌倒甚是端正,只可惜左颊上生了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不免有些破相,灰白的头发梳成顶髻,未戴冠帽。狄公看在眼里,不禁十分惊异,又依稀瞧见对方身穿一件家常灰袍,腰系黑绦,正欲开口相询时,那人却无声无息地朝黑暗中退去。

狄公急忙举起蜡烛,不想动作太猛,致使烛火熄灭,于是陷入一团漆黑之中。“你是何人?给我过来!”狄公大声叫道,却只有回音作为应答,又静待片刻,空宅内惟有一片死寂。“岂有此理!”狄公低声怒道,一路摸着院墙回到花园中,又快步走入二堂。

唐主簿正拿着一大沓文书,指给洪亮细看。“有一事我想传话下去,务必使得人人记住,”狄公对唐主簿怒道,“严禁任何人在衙内走动时衣冠不整,即便是晚间或公事结束后也不得如此。方才我撞见了一个身穿便服之人,头上居然不戴帽子!我朝他问话,他也是不答一言,实在无礼至极!去把那人叫来,我非得狠狠训斥他一顿不可!”

唐主簿听罢,浑身不住颤抖,两眼紧盯着狄公,露出惊骇又卑屈的神色。狄公见此情状,忽觉心中不忍,毕竟此老已是尽心尽力了,于是口气稍稍和缓说道:“罢了,如此疏忽在所难免。那人究竟是谁?或许是个更夫?”

唐主簿惊恐地望着狄公身后洞开的房门,勉强说道:“他……他可是穿着一件灰袍?”“不错。”“左颊上有一块胎记?”“正是。”狄公答道,“休得如此惊惶!快说,那人到底是谁?”

唐主簿垂下头去,有气无力地答道:“回老爷,就是死去的王县令。”

忽听庭院内“哐啷”一声巨响,不知何处有一扇门砰然关闭。(1) 古代登州设立于唐初,治所初为牟平,后迁至蓬莱,明清时登州府亦治蓬莱。第四回 书斋内证物剩无几 茶炉中玄机未分明“这是哪里的门户乱响?”狄公怒喝道。“回老爷,想来应是内宅大门,”唐主簿支吾答道,“没法完全关紧。”“明天便叫人来修理一番!”狄公冲口命道。他在原地默立良久,面色铁青,一边轻捻颊须,一边回想着那鬼魂古怪而空洞的凝视,以及如何无声无息地蓦然消失。

狄公走回桌旁坐下。洪亮一言不发盯着老爷,面露惊惧,两眼瞪得老大。

狄公心神略定,见唐主簿面如死灰,审视半晌后发问道:“你也曾亲眼见过那鬼魂?”

唐主簿点头答道:“回老爷,三天之前,就在这二堂中。晚上我来取一份文书,看见他就背对着我,站在书案旁。”“后来怎样?”狄公屏息问道。“我大叫一声,失手将蜡烛掉在地上,赶紧跑出去叫守卫。等我们赶回来时,屋里已是空空如也。”唐主簿抬手遮住两眼,又道,“他看去和出事那天一模一样,身穿家常灰袍,腰系黑绦,帽子掉在旁边,人倒在地上,已是……一命归阴了。”

唐主簿见狄公与洪亮不发一语,便又说道:“回老爷,小人敢说查案官一定也见过那鬼魂!正是因此,临走那天早上,他看去气色很差,并且走得十分匆忙。”

狄公揪一揪长髯,半晌过后,肃然说道:“断然否认鬼神等物的存在,定非明智之举。孔夫子当年授徒时,有人问起鬼物,他的态度便十分含糊不明,这一点必须铭记在心。不过。我仍想找到一种合乎情理的解释。”

洪亮缓缓摇头,说道:“老爷,此事再无他解,只可能是王县令身死后,由于凶手尚未伏法而不肯安息。他的尸身正停放在佛寺内,据说只要还未曾十分腐烂,便很容易向周围的生人显形。”

狄公霍然起身,说道:“我定会认真考虑此事。但是如今我要再去一趟内宅,进书斋查看一番。”“没准老爷又会撞上鬼怪,万万不能冒此风险!”洪亮骇然叫道。“为何不能?”狄公反问道,“死者的目的是要报仇雪恨,他定会知道我亦有此愿,又何必要加害于我呢?洪都头,等你办完这边的事务,可到书斋里来会我,如果愿意,还可带上两名守卫,再提着灯笼同来。”说罢不顾洪唐二人的劝阻,出门离开二堂。

狄公先去公廨内取了一盏油纸大灯笼,重又返回无人的内宅中,走入鬼魂消失的那条过道。过道两边各有门户,狄公推开右手边的一扇,只见屋内十分宽敞,地上胡乱堆放着捆扎好的包裹箱笼。狄公将灯笼放在地上,到处摩挲查看了一番,忽见墙角处有个奇形怪状的黑影,不觉猛吃一惊,随即想到这不过是自己的影子罢了。屋内除了王县令的私人物品之外,再无其他。

狄公摇一摇头,又走到对面的房舍中,发现除了几件用草席裹起的家具外,亦是空空如也。

过道尽头有一扇大门,上锁加闩关得紧紧。狄公看罢后折回穿廊,心中思前想后。

穿廊走到尽头,便是书斋的大门,门板上刻有精美的云龙纹样,可惜被衙役破门而入时撞坏了一片,草草钉了几块木条,看去颇损美观。

狄公撕下盖有县衙大印的封条,推开门扇,高高举起灯笼环视左右。书斋呈四方形,地方并不算大,其中陈设虽然简单,却十分雅致。左手边有一扇高高的窄窗,窗前摆着一口厚重的乌檀木橱柜,柜上放着一只硕大的铜茶炉,茶炉上架着一只烧水用的镴制圆形平底锅,茶炉旁还有一只小巧精致的青花瓷壶。其余墙面皆被书架遮住,对面亦是整整一排书架。后墙上有一扇位置较低的阔窗,窗纸十分洁净。窗前摆着一张古旧的紫檀木书案,两端各有三个抽斗,还有一把舒适的紫檀木扶手椅,上面设有红缎软垫。书案上只有两支烛台,别无他物。

狄公走入房中,细看橱柜与书案之间的苇席,上面果然有些深色污迹,想来定是王县令中毒倒地后,茶水从杯中溅出而留下的印记。他多半是先将水置于茶炉上,然后坐在书案旁,听见水已煮滚,便走到炉前倒水入壶,给自己斟满一杯,站在地上只呷了一口,药性便立即发作了。

橱柜上拴着一把样式精美的挂锁,锁孔里插有钥匙。狄公上前打开柜门,只见里面分为上下两层,摆着精美的上等茶具,不由心中赞叹。柜内不见一丝尘土,足见查案官及其随从当日已彻底清查过。

狄公又走到书案前,见抽斗皆是空的,心想查案官必是在此处发现了那些私信,不禁长叹一声。自己没能在案发后立即前来查看,实为一大憾事。

狄公转到书架前,信手在书册上一抹,发现积了厚厚一层尘土,不由满意地笑笑,显然这里未被动过,很值得勘查一番,又见架上堆得满满,于是打算等洪亮来了再一道细看。

狄公将座椅就地一转,面朝大门坐下,两手笼在袖中,心中寻思凶手会是何等人物。杀害朝廷命官是谋反叛国的重罪,依律将被处以极刑,比如凌迟或俱五刑,凶手甘冒如此风险,必是有着非同小可的理由。他又如何能在茶中投毒?既然仵作已经查验过未用的茶叶,证明皆是无毒,所以只能是锅中的茶水有异。或许凶手曾送给王县令一小包有毒的茶叶,仅供冲泡一次之用,这是狄公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想起方才撞见的游魂,狄公又叹息一声。这还是生平头一次亲眼看见鬼魅之物,至今仍是难以置信。虽说可能有人搞恶作剧,但是查案官和唐主簿也都见过,再说谁又敢冒险在县衙里装神弄鬼呢?并且所为何来?想来想去,大概真是王县令的鬼魂显灵了。狄公头枕椅背,阖上两眼,脑中尽力回想,从那鬼魂的面上,是否透露出什么有助于办案的提示呢?

狄公蓦地睁开双眼,只见书斋内仍是一片空寂,又静坐半晌,目光扫过朱漆屋顶和粗重的横梁时,留意到茶炉上方有一块地方漆皮变色,橱柜旁边的墙角处也挂着几片蒙尘的蛛网。对于室内整洁,王县令显然没有唐主簿那般苛求。

这时洪亮走入,身后跟着两名手擎烛台的守卫。狄公命他们将烛台放在案上,然后退下。“洪亮,这里唯一留给我们可供查验的东西,就是架上的书册。”狄公说道,“虽然数目不少,但是你若给我一摞摞搬来,待我看罢再拿走的话,也用不了太多工夫。”

洪亮欣然点头,从最近的书架上取下一叠书来,又用袍袖拂去书上的尘土。狄公将座椅转回,面对书案坐下,埋头翻看起来。

过了一个多时辰,狄公查完了所有书册,靠着椅背抽出袖中的折扇,用力扇了几下,满意地笑道:“洪亮,对于王县令其人,我已心中有数。我刚才看过了他自撰的诗集,虽然风格细腻精致,内容却空洞无物,绝大多数都是题献给青楼女子的情诗,或是京城里的名妓,或是他从前历任县令时在当地遇到的烟花粉头。”“回老爷,唐主簿方才隐约提到,王县令有时未免德行不谨,”洪亮说道,“甚至时常邀请妓女入宅,还在此处留宿过夜哩。”入书斋狄公寻踪迹

狄公点头说道:“你方才递给我的那个锦匣,里面装的全是春宫图。架上有些关于各地酿酒法与烹饪术的书籍。有一整套精心收藏的前朝名家诗集,边角卷折,几乎每页都写着评注,佛教与道教经书也是同样翻得稀烂,不过全部儒家典籍却都是簇新的!此外还有关于术学工艺的书册,医学与炼丹术的宝典,甚至还有记述谜语和机巧的古书,实属罕见。至于治国方略、政事管理,或者史书、算学,却是未见一册。”

狄公将座椅一转,又道,“据我推断,王县令喜好诗文,颇有爱美之心,也乐于钻研各种神秘莫测之物,同时又耽于享乐,对于醇酒妇人之类的俗世欢娱不能忘情——此类人物倒也并不少见。他不求仕进,乐得远离京城,在偏远地方做个逍遥自在的小小县令,正是因此,他从不希求升迁,蓬莱已是他身为县令的第九处任所了!但他生性聪敏好学,否则不会喜爱谜语和机巧之术,且又为官多年、阅历丰富,尽管并未十分致力于公务,但仍是颇得民心。他不愿有家室之累,当正室与二房夫人亡故后,从此未再续娶,而是满足于和名妓倡女们结下的露水情缘。他为自己书斋的题名,恰是对自家性情的绝妙总结。”说罢用扇子朝门上一指。

洪亮一望之下,忍俊不禁。只见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飞蓬斋”三个大字。“不过,我却发现了一样极其格格不入的东西。”狄公说着,轻拍一下挑出的一本簿册,“洪亮,你是在哪里找到的?”“就在书架下层的卷册背后。”洪亮伸手一指。“在这本簿册中,”狄公说道,“王县令亲手记下了一长串数字和日期,还有几页复杂精细的计算,却并无一句说明。我看他绝非乐于计数之人,如有此类事务,想是统统留给唐主簿和其他书办去料理,可是如此?”

洪亮连连点头,答道:“刚刚听唐主簿说过,正是如此。”

狄公翻翻簿册,摇头沉思道:“王县令在此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就连细小的错误也都一一仔细订正过了。唯一的线索就是日期,最早在两月之前。”

狄公站起身来,将簿册纳入袖中,“等我得闲时,无论如何要好好研究一番,虽然并不一定就与王县令被害有关,但是反常之举总是值得格外注意。我们总算对死者有了不少了解,恰如刑侦典籍上所说,这正是追查凶手的第一步!”第五回 巧遇故旧盛情款待 夜行河边异象忽生

再说马荣乔泰。二人离开县衙后,马荣说道:“你我先去找个地方填饱肚皮。操练这起懒汉,累得我饥肠辘辘!”“而且还口干舌燥!”乔泰附和道。

二人行至县衙西南角处,看见头一家小饭铺,便径直走入。这饭铺的名头倒是颇为响亮,叫作“九华庄”,里面人声鼎沸,甚是热闹,二人好不容易才在后面的柜台边找到一张空桌。一个独臂人正站在台内,翻搅着一大锅面条。

马荣乔泰朝四下一望,只见座中食客多是小商小贩,抓紧吃完后急着回去招呼晚间的顾客,狼吞虎咽地嚼着面条,惟有彼此传递酒壶时才略停一下。

一个送面的伙计手举托盘匆忙经过,乔泰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说道:“来四碗面!再来两大壶酒!”“过后再说!”伙计喝道,“没见我正忙着哩!”

乔泰连声咒骂,骂得十分新鲜出奇。独臂人闻听此言,抬头仔细打量几眼,放下长柄竹杓走到近前,汗津津的脸上绽出笑容,大声说道:“想当年只听过一个人会这么骂人!什么风把长官吹到了这里来了?”“别提什么长官。”乔泰狠狠说道,“北征时我遇上麻烦,从此便弃了军职,又改名换姓,如今自称乔泰。能不能给我们弄点吃的来?”“稍等片刻,长官。”那人兴冲冲答应一声,一头扎进厨房,旋即便又转回,后面跟着一个手举托盘的胖妇人,盘内有两大壶酒,还有满满一碟咸鱼菜蔬。“这还不错!”乔泰满意地说道,“当兵的,你也坐下,这会子先让你那婆娘做活去!”

独臂掌柜拉过一条板凳坐下,换了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马荣乔泰一边吃喝,一边听掌柜自述家事。他原在蓬莱土生土长,后来加入了远征高丽的军队,从军中被遣散后,便用所有积蓄买下了这家饭馆,生意做得颇为不坏,说罢盯着二人身上的褐袍,低声问道:“你们为何要在县衙中当差?”“与你煮面是一个道理,”乔泰答道,“不过为了糊口而已。”

掌柜左右顾视一下,又悄声说道:“县衙里正有怪事发生!半月前县令被人掐死,尸身也被砍成碎块,莫非你们不曾听说过?”“我听说他是被毒死的!”马荣说罢,举杯一饮而尽。“那是他们的说法!”掌柜说道,“县令丧命后,只留下了一堆碎尸!听我一句,那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的县令可是个大好人。”乔泰说道。“我不知道他到底怎样,”掌柜固执地说道,“不过那姓唐的和姓范的,都不是什么好鸟。”“那老头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乔泰惊问道,“我看他连个苍蝇都不舍得拍死哩。”“少理他那一套!”掌柜阴沉说道,“他不但……异于常人,而且还有些很不对头的地方。”“什么地方不对头?”马荣问道。“实话告诉你们,此地表面上看起来平安无事,实则并非如此。”掌柜说道,“我是个本地人,当然深知底里!从古时候起,这里就总出些怪人,以前听老爹讲过不少——”说着声音渐低,连连摇头,将乔泰推过来的一杯酒一口喝干。

马荣耸耸肩膀,说道:“我们自会查明真相,其中也不无乐趣。至于你说的姓范的家伙,我们怕是得为他劳神一二。刚才听守卫道是此人似乎失踪不见了。”“但愿他从此不见了才好!”掌柜愤愤说道,“那恶棍向来不拘什么人都要敲诈一通,比衙役班头还要贪心。更有甚者,他还从不放过女人。生得倒是相貌堂堂,心地却够歹毒,天知道到底做过多少坏事!他和老唐关系很近,老唐总是千方百计护着他。”“且罢,老范的好日子算是到此为止,”乔泰插话说道,“从今往后,他得在我二人手下做事。他一定收过不少贿赂,听说在城西还有个小田庄。”“那是去年一个远亲死后留给他的。”掌柜说道,“田庄倒是稀松平常,地方不大,且又偏僻,靠近荒废的破庙。对了,如果他就是在那里失踪的话,定是被他们给降住了。”“你就不能说得明白点儿?”马荣不耐烦地叫道,“谁是‘他们’?”

掌柜冲一名伙计吆喝一声,等那人送上两大碗面条后,才又轻声说道:“老范田庄的西边,就在乡间小路和官道的交口处,建有一座古庙。九年前,曾有四个和尚住在庙里,都是城东门外白云寺的人。一天早上,有人发现这四个和尚齐齐死去,喉咙全被切开了!后来再没人住,那庙便荒废至今,但那四人的鬼魂仍在里面游荡,曾有农夫看见夜里有灯火闪烁,人人都对那地方避之唯恐不及。就在几天前,我一个表兄晚上走过时,分明看见了一个没头的和尚,在月亮底下走来走去,脑袋正夹在胳膊底下哩。”“老天!”乔泰叫道,“别讲这些吓人的事了!听得我汗毛直竖,如何吃得下去!”

马荣哈哈大笑。二人开始大吃面条,吃罢最后一根,乔泰起身在袖中摸索,掌柜却按住他的胳膊,说道:“长官千万不要这样!这小店里里外外全是你的。当初多亏了你,不然那些高丽骑兵早就——”“好吧!”乔泰断然说道,“多谢你一番好意,但是要想我们再来的话,下次定得付你现钱不可!”说罢不顾掌柜一力反对,拍拍他的肩头,与马荣出门而去。

二人走到街中,乔泰对马荣说道:“兄弟,你我已是酒足饭饱,总得做些公事!且去城里瞧瞧如何?”

马荣看着四周的浓雾,搔搔头皮答道:“想来这得全凭跑腿了!”

沿街的店铺门前亮着灯笼,尽管雾气浓重,街中仍是熙熙攘攘。二人一路走去,随意看看本地出产的货物,偶尔上前问问价钱,不觉行至关帝庙前,便走进门去,买了几炷佛香点燃供上,以告慰阵亡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二人朝南而行时,马荣开口问道:“我大唐军队为何总要在边境上与胡人开战?为何不能让那些蛮夷自生自灭去?”“兄弟你对政事真是一窍不通,”乔泰傲然答道,“我们理应助他们脱离蒙昧,并接受我朝教化!”“说来那些突厥人倒也明些事理。”马荣说道,“他们并不强求本族女子出嫁时必须是处子之身,你可知道是何缘故?那是因为他们明白突厥女子从小常常骑马!不过千万别让我们汉人姑娘知道这些事!”“休得啰唣!”乔泰怒道,“我们已经迷路了!”

二人驻足张望,周围似是一片宅院,石板铺出的路面十分平整,两边隐约可见高高的院墙,浓雾隔绝了所有声响,周遭一片寂静。“前面是不是有座桥?”马荣说道,“那一定是横穿城南的运河了。要是顺着河岸朝东走,迟早能走回街市中去。”

二人穿桥而过,沿着水边朝前走去。

突然,马荣拽住乔泰的胳膊,抬手指向对岸。浓雾中一片迷蒙。

乔泰定睛细看,只见几个人肩扛一乘小敞轿,正在月光下行走,隐约看见一个光头男子盘腿坐在轿中,两臂交叉抱在胸前,似是裹着一身白衣。“那怪人是谁?”乔泰惊问道。“天知道。”马荣低声咕哝道,“你瞧,他们停下来了。”

这时一阵清风吹来,雾气稍稍散开,二人看见那伙人将小轿放下,站在后面的两名大汉忽然手举大棒,朝轿中人的头上肩上砸去。雾气又变得浓重,只听见“哗啦”一声水响。

马荣骂一声娘,对乔泰叫道:“快过桥去!”

二人转身顺着河岸飞跑,但是地面湿滑,且又看不分明,花了不少工夫才回到桥边,急匆匆穿桥而过,奔到对岸后,放慢脚步小心向前,周围却是一片寂静。二人在出事的地方左右逡巡时,马荣忽然蹲身下去,用手摩挲着地面,说道:“这里有些印子很深,那倒霉鬼一定就是在此处被推下河去的。”

浓雾略略消散,只见前方数尺开外有一摊泥水。马荣脱下身上的衣物交与乔泰,又踢掉两只皮靴,蹚入河中,水深刚及小腹。“好一股臭气!”马荣怒道,“不过没见有什么尸体。”又在水中摸索半晌,方才走回岸上,脚底沾了厚厚一层淤积在河底的污泥,不禁嫌恶地说道,“不中用,我们一定是弄错了地方。这里除了几块泥巴和废纸之外,再无其他,真是糟糕透顶!赶紧拉我上去。”

就在此时,天上落起雨点来。“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乔泰咒骂一声,转头看见一家宅院后门的门廊,黑洞洞冷清清的,急忙抱着马荣的衣物皮靴跑去暂避。马荣站在雨地里,等浑身上下都被雨水冲干净了,才走到门廊下,用项巾擦干全身。等到雨停之后,二人重又朝东走去,雾气渐渐稀薄,可以看见左手边是一排高大院墙。“我们办事不力,兄弟。”乔泰颇为失悔,“换了有经验的官差,定能逮住那伙歹人。”“再有经验的官差也不能飞过河去吧!”马荣悻悻说道,“那个白衣人看去实在古怪。刚刚听你那独臂朋友讲了几个好故事,谁知转脸就遭遇上了。不如我们去找个地方喝上一杯。”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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