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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3 19: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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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挪】尤·奈斯博,林立仁译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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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

警察试读:

序幕

它在门内沉睡。

转角柜里弥漫着老木头、残余火药和擦枪油的气味。每当阳光从窗外照进房内,就会穿过柜门的钥匙孔,形成沙漏状的光束,射进柜子。阳光只要移动到某个角度,光束就会落在中间的层架上,让它在层架上发出暗淡光芒。

它是一把敖德萨手枪,是小有名气的斯捷奇金手枪的山寨版。

这把外形丑陋的自动手枪有一段流浪漂泊的过往,它曾被立陶宛的哥萨克人带去西伯利亚,在西伯利亚南部的多个厄尔卡据点之间移动,成为哥萨克领导人“阿塔曼”的所有物,后来被警察拿来杀了这个阿塔曼,再流落到下塔吉尔市一位喜欢收集枪支的典狱长家中。最后鲁道夫·阿萨耶夫把它带来挪威。鲁道夫外号“迪拜”,失踪前曾以一种类似海洛因的鸦片类药物“小提琴”垄断奥斯陆毒品市场。如今这把手枪就在奥斯陆,就在霍尔门科伦区,就在萝凯·樊科的大宅里。这把敖德萨手枪的弹匣可装填二十发马卡洛夫子弹,口径9毫米×18毫米,一次可发射一枚子弹,也可连射数发。目前弹匣里还有十二发子弹。

已击发的八发子弹中,三发用来瞄准竞争对手科索沃的阿尔巴尼亚药头,只有一发命中。

另外两发子弹射杀了古斯托·韩森,他是个少年窃贼,也是药头,曾窃取鲁道夫的钱和毒品。

现在这把手枪依然飘散着最后射出的三发子弹的火药气味。这三发子弹击中了前任警官哈利·霍勒的头部和胸部,当时他正在追查古斯托命案,而他遭子弹击中的地点正好就是古斯托命案的现场:黑斯默街九十二号。

警方依然未能侦破古斯托命案,案发后遭逮捕的十八岁少年也已获释,主因是警方找不到凶枪,也无法把少年跟任何武器联系起来。少年名叫欧雷克·樊科,他每晚都在睡梦中因听见枪声而惊醒,瞪大眼睛看着黑夜。他听见的枪声并非来自射杀古斯托的那两发子弹,而是另外那三发。那三发子弹射中的警察在欧雷克的成长过程中对他而言如同父亲。他曾梦想这位警察——也就是哈利——会娶他母亲萝凯为妻。欧雷克用灼灼目光望着黑夜,心思系在房间另一侧那个转角柜里的手枪上。他希望自己永远不会再见到那把枪,也希望没有人会再见到那把枪。他希望那把枪就这样静静躺着,沉睡到永远。

他在门内沉睡。

这间病房有警卫看守,房里弥漫着药品和油漆的气味,床边的监视器显示他的心跳。

奥斯陆市政厅的社会事务议员伊莎贝尔·斯科延,以及刚上任的奥斯陆警察署长米凯·贝尔曼,都希望自己不会再见到他。

他们希望没有人会再见到他。

希望他就这样静静躺着,沉睡到永远。

第一部

他突然有个预感,就跟他在盲目滑雪时得到的预感一样。他感觉得到他看不见的东西:有人站在外头的黑暗中注视着他。他抬头看去。0

1

这是个温暖而漫长的九月天,阳光将奥斯陆峡湾照得有如一池亮灿灿的熔银,将带有一抹早秋色彩的低缓山脉照得熠熠生辉。每当碰上这么美丽的日子,奥斯陆居民总发誓他们会永远住在这里。太阳沉落在乌灵山后,最后几道金光洒在乡间,洒在简朴的矮房子上,这些房子见证了奥斯陆的朴实出身。阳光洒在华丽豪宅上,这些豪宅述说的是挪威的石油开发成果,石油让挪威成为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富裕国家。阳光洒在斯滕斯巴肯公园山坡顶的毒虫身上,洒在这个井然有序的小社群里,这里的用药过量致死率是欧洲城市的八倍。阳光洒在庭院里,这里架有弹跳床,周围设有保护网,国民健康手册建议在弹跳床上玩耍的孩童一次不能超过三个。阳光洒在山林上,这片山林环抱着半座城市,本地人将这座城市称为“奥斯陆大锅”。阳光不肯放开这座城市,它伸长手指,犹如火车车窗内挥别的手,迟迟难以放下。

今早太阳升起时,空气冷冽清澈,阳光有如舞台灯光那般刺眼。不久气温回升,天空转为深蓝色,空气中蕴含着一种实实在在的喜悦感,就是这种感受让奥斯陆的九月成为一年当中最美好的月份。温柔的夜幕缓缓降临,马里达湖附近山坡上的住宅区飘散着苹果和云杉的温暖芬芳。

埃伦·文内斯拉攻向最后一座山坡的坡顶,他感觉到了乳酸堆积所造成的肌肉酸痛,但仍专注于让双脚保持正确的垂直姿势,不停踩动卡式踏板,膝盖稍微内缩。保持正确姿势非常重要,尤其是在身体疲惫的时候,因为大脑会不断释放出叫你改变姿势的信息,好让不那么疲惫但效率较低的肌肉接手。他感觉坚固的自行车骨架吸取他踏出的每一分力量。他切换到低速挡,站起身来,加快速度,维持相同的踩踏频率,大约每分钟九十转。他查看心率监视器,上面显示一百六十八。他用头灯对准装设在手把上的卫星导航仪,这台导航仪内存有奥斯陆及其周边地区的详细地图。这台自行车和这些配备花了他一大笔钱。严格说来,像他这样刚退休的警探不该花这么多钱,但他现在必须面对不同人生阶段的挑战,因此维持体能显得格外重要。

倘若他够坦诚,会承认其实自己面对的挑战变少了。

乳酸在他大腿和小腿内产生灼热感,虽然难受,但也是之后定有所获的美妙保证,包括汇集的内啡肽、一碰就痛的肌肉、问心无愧的轻松感,以及日落后若气温没有大幅下滑,可以和妻子在阳台上享受一瓶啤酒。

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他来到了坡顶,路面变得平坦,马里达湖就在前方。他慢下速度。他已离开市区。说起来挺令人难以相信的,只要从这座欧洲首都的市中心奋力骑车十五分钟,就能置身于农田草地和苍郁森林的怀抱中。眼前的小径为薄暮所笼罩,他的头皮沁出汗水,在炭灰色的贝尔牌安全帽底下发痒。光是这顶安全帽的价钱,就抵得过他买给孙女莉娜·马里亚当作六岁生日礼物的自行车。他没把安全帽脱下,因为自行车骑手的意外死亡通常是头部受创所致。

他又看了看心率监视器。一百七十五、一百七十二。一阵舒爽微风吹来,带来远处市区的欢呼声。那声音一定是从伍立弗体育场传来的,今晚有场重要的国际赛事正在举行,好像是挪威队对上斯洛伐克或斯洛文尼亚队。埃伦想象那些掌声是为他喝彩的。已经有好一阵子没人给他鼓掌了,最后一次是在布尔区的克里波刑事调查部退休欢送会上,现场准备了好几层的蛋糕,部长米凯·贝尔曼也前来致辞。后来米凯官运亨通、步步高升,最后终于坐上警署顶端的宝座。那天埃伦接受大家的掌声,直视众人的目光,对每位弟兄表示感谢,准备发表简短感言时甚至还一度哽咽。他的感言言简意赅、陈述事实,十分符合克里波的传统。他的警探生涯有起有落,但不曾捅出什么大娄子,至少就他所知没有,因为你永远不可能确定自己查出的真相百分之百正确。现在DNA鉴识技术日新月异,高层已指示警方运用新技术来检视被束之高阁的旧日悬案,但风险也随之而来,像是真相、新的真相、结论。警方若只是重新检视悬案也就罢了,但埃伦不明白为什么要浪费资源在早已侦结的案子上。

天色渐暗。路灯虽亮,但他还是差点骑过头,错过指向森林的木制指示标志。它就立在原地,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他转个弯,骑上柔软的森林土地,沿着小径缓缓前进,小心翼翼保持平衡。头灯光线照亮前方,只要一转头,光线就会受到两侧茂密云杉林的阻挡。无数黑影在他前方掠过,仿佛受惊而匆忙改变形状以潜藏起来。每当他想象自己和她易地而处,脑海中就会出现这个画面:她遭到囚禁和强暴三天之后,手持手电筒,没命奔逃。

前方突然出现亮光,映入埃伦的眼帘。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亮光来自她的手电筒,她又再度上路奔逃,而他骑摩托车在后追赶,追上了她。前方的光线摇曳晃动,接着就朝他笔直射来。他停下车子,翻身下车,头灯照向心率监视器。心跳已降到一百以下,挺不错的。

他解开帽带,脱下安全帽,抓了抓头皮。天哪,太爽了。他关闭头灯,把安全帽挂在手把上,推着自行车朝亮光走去,感觉挂着的安全帽抵在自行车骨架上。

他在手电筒光线的前方停下脚步,强力光束照得他双眼发疼、目眩眼花。他似乎听见自己浓重的呼吸声。奇怪,他的心跳速率怎么会这么低?他发觉那一大圈颤动的圆形光束后方出现动静,有个东西高高举起,接着就响起低低的破空之声。这时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不该脱下安全帽的,自行车骑手的意外死亡通常是……

他的思绪似乎开始断断续续,仿佛时间出现位移、画面突然断线。

埃伦惊诧地直视前方,感觉一大颗温热汗珠滚落额头。他开口说话,但话语毫无条理可言,大脑和嘴巴之间的联结好像出现阻碍。低微的破空之声再度传来,接着声音就消失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不见了。他发现自己跪了下来,自行车缓缓倒向路旁的水沟。黄色光线在他眼前舞动,但是当那颗汗珠滑到鼻梁,渗入眼睛之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三下重击感觉有如一根冰柱钻入他的头、颈、身体,刹那间冻结一切。

他心想,我不想死。他想把手臂高举过头防卫,四肢却不听使唤。他知道自己已经瘫痪。

他没感觉到第四下重击,但是从湿润土壤的芬芳气味来分析,他已倒在地上。他眨了几下眼睛,视线再度变得清楚。他看见自己脸旁的泥地上有一双肮脏的大靴子。鞋跟抬起,靴子腾空,又落回地面。这动作不断重复:鞋跟抬起、靴子腾空。对方似乎正在跳跃。跳跃是为了加重力道。他脑中出现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必须记住她的名字,他不能忘记她的名字。0

2

警员安东·米泰从红色的奈斯派索D290小型咖啡机上拿起半满的塑料杯,弯腰放在地上,因为四周没有桌椅可以放置。他拿起另一个咖啡胶囊,下意识地查看铝箔包装上是否没穿孔,表示没使用过,才把它放进咖啡机,然后拿了个空塑料杯放在喷嘴底下,按下一个亮灯的按钮。

他看了看表。咖啡机发出呻吟声,喷出液体。午夜十二点的换班时间就快到了。她正在家里等他。但他心想应该先教教新来的女同事熟悉这里的规矩才行,毕竟她还只是个实习生。女同事的名字是不是叫西莉亚?安东看着喷出的液体。如果换作男生,他还会不会主动帮忙拿咖啡?他不确定,反正无所谓,他早已放弃回答这类问题。房里突然安静下来,他听见最后几滴近乎透明的液体滴进杯子。胶囊里的颜色和味道都用完了,但一定要连最后一滴液体也接住才行。对那位年轻女同事来说,这个大夜班将会非常漫长,没人陪伴、没有活动、无事可做,只能盯着国立医院里尚未上漆的光秃水泥墙,也因此他决定离开前要跟她喝杯咖啡。他拿着两个塑料杯往回走,脚步声回荡在四壁之间,穿过紧闭且上锁的一扇扇房门,心里知道门内没东西也没人,有的只是更多的光秃墙壁。至少这次挪威政府借由扩建国立医院来巩固国家的未来,明白挪威人民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年老、衰弱、贪婪。政府做了长远打算,一如德国人建造高速公路、瑞典人建造机场。但德国人和瑞典人是否有过这种感觉?三十年代穿过德国壮丽的荒野而行驶在水泥巨物上的摩托车骑士,或是六十年代匆匆穿越过于庞大的阿兰达机场的瑞典旅客,是否也有过这种感觉?他们是否感觉到鬼魂的存在?尽管这些大型建设全新落成,未遭破坏,尚未发生车祸或坠机,但鬼魂已然存在。汽车车灯随时可能照到站在人行道上的一家子,他们茫然地看着车灯,身上淌血,皮肤苍白,父亲遭尖物刺穿,母亲头部扭向怪异方向,孩子失去一只胳臂和一条腿。烧得焦黑的尸体穿过行李转盘的塑料帘,进入阿兰达机场的入境大厅,身上依然发出高热、引燃橡胶,张开的嘴巴发出无声惨叫、冒着袅袅黑烟。没有一位医生能告诉安东医院的这个侧翼未来要做什么用途,唯一能确定的只是未来有人会死在这些门内。这种氛围已然弥漫在四周,看不见的尸体带着躁动不安的灵魂已被医院收治。

安东拐过转角,眼前出现另一条走廊,走廊上灯影稀疏,墙壁光秃,两侧对称,给他一种仿佛看见立体错视画的奇特感觉。所谓立体错视画就是运用作画技巧在平面上呈现出三维空间的画作。走廊远处坐着一名制服女子,看起来宛如墙上挂的一小幅画。“这杯咖啡给你。”他说,在女子身旁停下脚步。她是不是二十岁?不对,应该再成熟一点,可能二十二岁。“谢谢,我自己带了。”女子说,从放在椅子旁边的小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瓶。她的语调隐约有一丝轻快感,可能是因为带有北部方言的口音。“这杯比较好喝哦。”安东说,手依然伸在半空中。

女子迟疑片刻,接过杯子。“而且免费,”安东说,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在身后,将热烫的指尖贴在冰冷的外套上,“那边有台咖啡机我们可以随意使用,就在走廊的——”“我来的时候看见了,”她说,“可是依照规定我们不能离开病房门口,所以我自己从家里带了咖啡来。”

安东喝了口咖啡:“想得很周到,可是通到这间病房的走廊只有一条,这里是四楼,而且从这里到咖啡机之间的门全都上了锁,就算我们正在煮咖啡,也不可能看不到有人通过。”“听起来很安全,但我还是守规定比较好。”她对安东浅浅一笑,接着可能为了抵消自己态度中所隐含的斥责意味,啜饮了一口咖啡。

安东有点恼怒,正想说经验的累积可以促进独立思考,话还没到嘴边,就注意到走廊深处似乎有动静,仿佛有个白色人影朝这里飘来。他听见西莉亚站起身。人影逐渐清晰,原来是个丰腴的金发护士,身穿宽松的医院制服。安东知道这名护士今晚值夜班,明晚休假。“晚安。”护士说,露出顽皮的微笑,手拿两支针筒,走到病房门前,伸手握住门把。“等一下,”西莉亚说,上前一步,“我得看一下你的证件,还有,你有今天的密语吗?”

护士对安东露出惊讶表情。“除非我同事可以为你担保。”西莉亚说。

安东点了点头:“进去吧,莫娜。”

护士把门打开,安东看着她走进门内。病房里黑魆魆的,安东依稀看见床边摆着仪器,被子底下有脚趾突出。这位患者很高,院方不得不调来一张加长型病床。房门关上。“做得好。”安东说,对西莉亚笑了笑,同时察觉到她不喜欢这种态度,也察觉她认为他是大男子主义者,把年轻女同事视为低等之人。可是老天爷,她不过是个实习生,受训期间应该跟资深警察学习才对。安东身体微晃,不确定该如何处理眼前这种情况。西莉亚先开口说话。“我刚刚说过,规定我都读过了。你的家人应该在等你回家吧?”

安东把咖啡杯凑到嘴边。她对他的婚姻状况有什么了解?难道她在暗示他跟莫娜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难道她知道他曾多次在莫娜下班后载她回家,而且还有进一步发展?“你的包上有泰迪熊贴纸。”西莉亚微微一笑。

安东喝了一大口咖啡,清了清喉咙:“我没什么事,今天又是你第一天值班,也许你应该利用这个机会提出疑问,你知道,不是每件事规定上都有写。”他变换站姿,希望她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啰,”西莉亚说,语气中带着二十五岁以下才有的狂妄自信,“里面那个病人是谁?”“我不知道。规定里面有写说他的身份不能透露,必须保持匿名。”“可是你知道内情。”“是吗?”“莫娜。你一定跟她聊过,才会用名字叫她。她跟你说了什么?”

安东打量西莉亚。她颇有姿色,这点可以肯定,但她不亲切,也不妩媚,对他来说身材有点太瘦。她头发凌乱,上唇仿佛被太紧的肌腱拉住,露出不整齐的门牙,但仍青春无敌。他敢打赌,她黑色制服底下的肉体肯定紧实匀称。如果他把知道的事告诉她,会不会是因为他下意识做了计算,希望顺从的态度可以让自己跟她上床的概率提高万分之一?或者是因为像西莉亚这样的女子五年内就能当上警监或警探?她们会成为他的上司,而他仍会是基层警察,位于晋升阶梯的最底层,只因德拉门命案永远会像一堵墙般挡在他前方,是个难以抹灭的污点。“谋杀未遂案,”安东说,“大量失血,送进医院的时候几乎没有脉搏,始终处于昏迷状态。”“为什么要派人看守?”

安东耸了耸肩:“他撑过来的话可能成为证人。”“他知道什么?”“跟毒品有关的事,层级很高,他如果醒来,提供的线索也许可以把奥斯陆的海洛因大毒枭绳之以法,我们也可以知道当初是谁想置他于死地。”“所以长官认为凶手可能回来把他了结?”“对。对方如果发现他还活着,又得知他在这里,的确可能回来再度下手,这就是我们得在这里看守的原因。”

西莉亚点了点头:“他撑得过来吗?”

安东摇了摇头:“院方认为他们可以帮他维持几个月的生命,可是他脱离昏迷的概率很低。反正呢……”安东又变换站姿,她追根究底的目光令他觉得不自在,“在他醒来以前我们都得守在这里。”

安东跟西莉亚道别,心情沮丧,从接待区步下楼梯,走进秋日夜晚,坐上他停在停车场的车子,这才发现手机在响。

是勤务中心打来的。“马里达伦谷发生命案,”值班人员说,“我知道你刚下班,可是他们需要人手搜查犯罪现场,你又已经穿上制服……”“要多久?”“最多三小时就会让你离开。”

安东十分诧异。由于严格的规定加上预算限制,警方现在都尽量避免让人员加班,就算为了方便调度也不能破例,因此他直觉认为这起命案一定有特殊之处,只希望被害人不是小孩。“好。”安东说。“我会把坐标传给你。”现在警方有了新配备,那就是卫星导航仪,内部存有详细的奥斯陆各区地图和信号发报器,可让勤务中心追踪位置。值班人员一定是根据位置信息与他联络的,因为他离命案现场最近。“好,”安东说,“三小时。”

三小时后劳拉应该已经上床睡觉了,但她习惯知道他会几点下班回家,于是他发短信给她,然后挂挡,朝马里达湖前进。

安东根本不用看卫星导航。伍立弗斯特路口停着四辆警车,再往前还拉起橘白相间的封锁线,说明这里就是命案现场。

他从置物箱里拿出手电筒,朝封锁线外的警察走去。树林里除了有闪光,还有刑事鉴识小组的探照灯灯光,这些亮光总让他联想到拍片现场。这些大阵仗其实一点也不愚蠢。现在鉴识人员不只拍照片,还拍摄高画质录像,除了拍摄被害人,也拍摄犯罪现场,以便日后重复观看,停格放大,查看先前以为无关案情的线索细节。“发生了什么事?”安东问一名警察,那警察双臂交抱,在封锁线旁簌簌发抖。“命案。”警察话声沉重,眼眶泛红,脸色异常苍白。“我听说了。这里谁负责指挥?”“鉴识中心的隆恩。”

安东听见树林里传来嗡嗡话声,显然鉴识中心来了很多人。“克里波和犯罪特警队还没派人来吗?”“等一下有更多同人会来,尸体才刚发现不久。你是来接替我的吗?”

有更多同人会来。尽管如此,勤务中心却还是把他调来加班。安东仔细打量那名警察,只见他身穿厚外套,身体却抖得越来越厉害,天气应该没那么冷才对。“你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

警察点点头,默然不语,低头用力跺了跺脚。

安东心想,妈的这小子还太嫩。他吞了口口水。“安东,是值班人员派你来的吗?”

安东抬头望去,只见两人穿过灌木丛走来,但他没听见他们发出声音。他见过鉴识人员像笨拙的舞者般扭曲身体,在犯罪现场以这种姿态走路,小心翼翼踏出脚步,仿佛是在月球上漫步的航天员。让他联想到航天员的也许是他们身上的白色连身工作服。“对,我是来接班的。”安东对女子说。他认得这女子,警界里应该没有人不认得她,她就是鉴识中心主任贝雅特·隆恩,有“女雨人”的称号,因为她拥有超强的脸孔辨识能力,经常在指认银行抢劫犯或模糊破碎的监控摄像时派上用场。据说只要是前科犯,就算经过仔细伪装,她也还是认得出来,而且她那头金发底下的小巧脑袋储存了数千张大头照。看来这起命案一定很特殊,否则不会三更半夜惊动上级长官亲自出马。

贝雅特身形娇小,面色苍白近乎透明,但她身旁的男同事却满脸通红。他面有雀斑,脸颊上留着两片红色络腮胡,双眼略为突出,仿佛脑压过高,让他呈现出瞠目而视的表情。不过他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是当他除下白色兜帽时露出的一顶雷鬼帽,颜色是由绿、黄、黑组成的牙买加配色。

贝雅特拍了拍那名颤抖警察的肩膀:“你先回去吧,西蒙。建议你喝点烈酒再上床睡觉,不过别跟人说是我叫你这样做的。”

西蒙点了点头,三秒钟后就消失在黑夜之中。“现场状况是不是很可怕?”安东问道。“你没带咖啡来?”雷鬼帽男子问,打开一个保温瓶。安东一听男子的口音就知道他来自外地,不是奥斯陆人。一如大多数出身东部地区的挪威人,安东对方言既没概念也没兴趣。“没有。”安东说。“来犯罪现场最好自己带咖啡,”雷鬼帽男子说,“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会待多久。”“别这样,毕尔,他也调查过命案,”贝雅特说,“是德拉门命案对不对?”“对。”安东说,摇晃脚跟。其实应该说他“以前”负责调查命案。他没想到贝雅特竟然会记得他。他吸了口气:“是谁发现尸体的?”“就是他。”贝雅特说,朝西蒙驾驶的那辆警车点了点头。引擎声响起。“我的意思是谁报案的?”“死者的老婆,因为死者外出骑自行车却迟迟没回家,”雷鬼帽男子说,“他出去了一小时,他老婆担心他心脏病发。他用了卫星导航,里面有发报器,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人了。”

安东缓缓点头,想象这副情景:一男一女两名警员按下门铃,看着死者的妻子,咳了一声,神情肃穆。这表情是为了告诉这位未亡人,他们带来的是难以开口的坏消息。未亡人露出抗拒的表情,一点也不想听,但内在的情绪却如溃堤般爆发出来。

安东的脑海中浮现出妻子劳拉的容颜。

一辆救护车驶来,没开警笛,也没闪蓝色警示灯。

安东心里逐渐明白过来:警方对失踪报案快速响应,立刻追踪卫星导航仪的信号,派出大批警力并要求人员加班,还有一位警员浑身发抖无法自抑只好先行回家。“死者是警察对不对?”他低声说。“我猜这里的气温应该比市区低个一度半。”贝雅特说,拨打手机里的某个号码。“我同意,”雷鬼帽男子说,把保温瓶盖凑到嘴边,喝了一大口咖啡,“皮肤还没变色,所以大概介于八点到十点之间?”“死者是警察,”安东又说了一次,“这就是为什么会派这么多人来这里对不对?”“卡翠娜?”贝雅特打通电话,“你能不能帮我查个资料?桑德拉·特韦滕命案,对。”“该死!”雷鬼帽男子高声说,“我叫他们等尸袋来了再移动的。”

安东转过头去,只见两名男子抬着一副担架,费力地穿过树林。白布底下露出一双自行车鞋。“西蒙认识死者,”安东说,“所以才抖成那样对不对?”“西蒙说他们在厄肯区一起工作过,那时文内斯拉还没调去克里波。”雷鬼帽男子说。“找到日期了吗?”贝雅特对手机说。

一声大叫传来。“搞什么?”雷鬼帽男子说。

安东转过头去,只见一名抬担架的警员在小径旁的水沟里滑倒,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担架、扫过滑落的白布,也扫过……那是什么?安东凝目望去。那是头部吗?躺在担架上的确实是一具尸体,但那真的是头部吗?安东在犯下那个“重大过失”之前,曾在犯罪特警队任职多年,也看过不少尸体,却从未看过这种状态的尸体。那个沙漏状的物体令他联想到周日家里的早餐,联想到劳拉煮的半熟白煮蛋,上面依然挂着几片蛋壳,从破掉的蛋里流出的蛋黄已干,沾在半软的蛋白上。那真的是……一颗头吗?

救护车的后车灯消失在夜色中,安东呆呆望着黑夜,不断眨眼。他突然发现这一切仿佛是回放。他见过类似的情景:身穿白衣的人员、保温瓶、白布底下露出的双脚。这些就跟刚才他在国立医院看见的情景相仿,仿佛那是预兆一般。还有那颗头……“谢啦,卡翠娜。”贝雅特说。“你在问什么?”雷鬼帽男子问。“我跟埃伦在这里工作过。”贝雅特说。“这里?”雷鬼帽男子问道。“就在这里。当时埃伦负责调查一起命案,那应该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死者名叫桑德拉·特韦滕,遭人强暴杀害。她年纪很小,还只是个孩子。”

安东吞了口口水。孩子。回放。“我记得那件案子,”雷鬼帽男子说,“命运真是捉弄人,让你死在自己调查过的命案现场。你想想看,桑德拉命案不也是发生在秋天吗?”

贝雅特缓缓点头。

安东眨眼,不停眨眼。他曾经见过那样子的尸体。“该死!”雷鬼帽男子低低咒骂一声,“你该不是那个意思吧?”

贝雅特拿过他手中的咖啡,啜饮一口,再放回他手上,点了点头。“靠。”雷鬼帽男子低声说。0

3

“似曾相识。”史戴·奥纳说,望着史布伐街的雪堆。这是个十二月的早晨,天色灰暗,显然今天的白昼不会很长。他回过头来,目光越过桌面,看着坐在对面椅子上的男子。“‘似曾相识’是指我们出现一种‘这个场景我见过’的感觉。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最后这句“我们”指的是所有心理学家,而不只是心理咨询师。“有些心理学家认为当人疲惫的时候,传送到脑部的信息会出现延迟,因此当这些信息浮现时,其实已在潜意识里存在了一段时间,因此我们会有一种曾经见过的感觉。似曾相识通常出现在一周工作快结束时,这正是人们比较疲倦的时候,也正是研究工作的着力点:周五是似曾相识的日子。”

奥纳也许想露出微笑,但笑容并不是一种专业能力,无法治愈患者,因此他想露出微笑只是因为这个房间需要一点笑容。“我说的不是这种似曾相识。”患者说。这位患者算是奥纳的客户,也是顾客。再过大概二十分钟,他就会去柜台缴纳咨询费,这笔钱将会用来支付这家诊所的开支。这里共有五位心理咨询师执业。诊所所在的四层楼建筑平凡无奇、样式老派,坐落在史布伐街,这条街穿过奥斯陆东区颇为高级的地段。奥纳朝男子背后墙上的时钟偷偷瞄了一眼。还剩下十八分钟。“那比较像是我一直做的一场梦。”“像是一场梦?”奥纳的目光扫过他放在办公桌抽屉里一份打开的报纸,报纸放在这里患者看不到。近年来心理咨询师时兴坐在患者对面的椅子上,因此当这张大桌搬进诊疗室时,奥纳的同事都咧嘴而笑,并拿当代治疗理论来问他,心理咨询师和患者之间的障碍物不是越少越好吗?奥纳立刻回答说:“对患者来说可能很好。”“就是我梦到的梦境。”“这很常见。”奥纳说,伸手捂住嘴巴,打个哈欠。他怀念那张从他的诊疗室搬出去的老沙发,现在它被放在接待室,旁边是一具杠铃架,上面放着一支杠铃。那张沙发是心理咨询师之间的笑话:患者坐在那张沙发上,心理咨询师要看报纸就更方便了。“可是我不想梦到那个梦境。”患者忸怩地笑了笑,他的稀疏头发梳得十分整齐。

要开始进行梦境驱魔了,奥纳心想,也露出浅浅一笑,作为响应。患者身穿细直条纹西装,打着红灰相间的领带,脚踏晶亮的黑皮鞋。奥纳身穿花呢外套,双下巴底下打了个色彩活泼的领结,一双褐色鞋子已经好一阵子没清洁了。“也许你可以跟我说说梦境的内容。”“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是的,但你可以再说得更详细一点吗?”“就像我刚才说的,梦境从《月之暗面》这张专辑的最后一首歌《蚀》的逐渐淡出开始,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主唱大卫·吉尔莫尔唱着‘太阳之下万物和谐’……”“这就是你梦到的?”“不是!对,我是说现实中这张专辑也是到这里结束,在唱了一小时的死亡和疯狂之后,以乐观的态度结束,好让你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最后一切都会回到和谐。可是当音乐逐渐淡出,你又会听见有个声音在背景里低声说一切都是黑暗的,你懂吗?”“不懂。”奥纳说。根据心理治疗手册,这时心理咨询师应该问“我懂不懂很重要吗?”之类的,但他实在懒得这样说。“邪恶之所以存在,并非因为一切事物皆邪恶。宇宙空间是黑暗的,我们生来就是邪恶的,邪恶是我们自然的起点。光亮有时会出现,但是很短暂,因为我们都必须回到黑暗之中。这就是梦里头发生的事。”“继续说。”奥纳说,在椅子上摇晃,望向窗外的阴郁天空,只为了隐藏他的心思:他宁愿看天空,也不想看着男子脸上同时露出的自怜与自满神情。男子显然认为自己非常特别,认为心理医师都会认真看待他的病例。他一定看过其他医生。奥纳看着有双弓形腿的停车场管理员宛如警长般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心想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工作能做,并立刻得出结论:没有。再说,他喜欢心理学,他喜欢扛着沉甸甸的真实知识,带着直觉和好奇,穿梭在已知和未知的领域中。至少他每天早上都这样对自己说。那他为什么还会这样坐在这里,心里巴不得眼前这人赶快闭上嘴巴、滚出他的诊疗室、滚出他的人生?他厌恶的究竟是这名患者,还是心理咨询师这份工作?他之所以被迫做出改变,全是因为英格丽德对他明确下达最后通牒,说他必须减少工时,多陪伴她和他们的女儿奥萝拉。于是他放弃旷日费时的研究工作、犯罪特警队的顾问工作和挪威警大学院的教书工作,来做上班时间固定的全职心理咨询师。给生活重心排出优先级似乎是个重大决定。而对于他所放弃的那些工作,他真的念念不忘吗?他是否怀念给那些用残酷手法杀人的病态凶手做心理分析,害得他夜里失眠,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哈利·霍勒警监给拎起来,要他立刻回复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他是否怀念哈利把他变成哈利的分身,变成一个饥渴、疲惫、偏执的猎人,只要有人打扰他工作就大发雷霆,只因世界上只有这份工作最重要,也因此慢慢疏远了同事、家人和朋友?

妈的,他怀念那种重要性。

他怀念那种救人性命的感觉。不是拯救那些理性思考、有自杀倾向的人,因为这种人有时让他不禁想问:既然活着那么痛苦,改变又是不可能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容许这种人结束生命?他怀念那种活跃积极的感觉,怀念自己参与其中,从凶手手中救出无辜生命的感觉。他做的事没有其他人做得来,因为他——史戴·奥纳——是最棒的,就这么简单。是的,他怀念哈利。他怀念那个身材高大、性情乖戾、心胸开阔的酒鬼,这酒鬼在电话那头请他——其实应该说命令他——善尽自己的社会义务,要求他牺牲家庭生活和睡眠,协助缉捕社会上的败类。但现在犯罪特警队已没有哈利·霍勒这个警监,也没有人会打电话给他。他的目光再度扫过报纸。警方又召开了记者会。马里达伦谷发生一名警官遭谋杀的命案至今已过了三个月,警方却苦无一丝线索,也没掌握到任何嫌犯。过去警方碰到这种棘手问题都会打电话来请他协助。这起警官命案发生的地点和日期,和过去一起未破悬案一模一样,而且遇害的警官就是当初负责侦办这起悬案的警察。

一切都已成为过去,现在奥纳要面对的是一个工作过度、有睡眠障碍的生意人,而他不喜欢这个人。待会儿奥纳就会开始问一些问题,以排除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眼前这名患者并未因为做了噩梦而失去行为能力,他只关心如何让自己的生产力回到过去的高峰而已。接着奥纳会给他一篇有关“意象预演疗法”的文章,作者是巴里·克拉科(Barry Krakow)和……他记不得其他名字了。然后再请患者写下自己的噩梦,下次带来,这样他们就能在患者心中排演这场噩梦,一起给梦境创造出一个快乐结局,好让噩梦的困扰程度降低,或完全消失。

奥纳听着患者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单调声音,同时思索马里达伦谷命案的调查工作从第一天开始就陷入胶着。尽管此案和桑德拉命案具有惊人的相似度,也就是日期地点都一样,两名被害人之间的关联也昭然若揭,但克里波和犯罪特警队都无法取得重大突破,因此现在只好敦促民众仔细回想并提供线索,无论线索看起来有多不相干都没关系。这就是昨天那场记者会的重点所在。奥纳怀疑这根本就是警方哗众取宠的手法,只是要向民众表明他们有所作为,不是束手无策。尽管事实就是如此:警方高层无能为力,情急之下只好转而对民众说:“不然就来看看你们能不能做得更好啊。”

奥纳看了看记者会的照片,认出了贝雅特·隆恩。犯罪特警队队长甘纳·哈根看起来越来越像修士,头顶光秃闪亮,周围却留着一圈桂冠似的茂盛头发。甚至连新上任的警察署长米凯·贝尔曼也出席了,毕竟被害者是警察自己人。米凯神情紧绷,身形比奥纳记忆中更瘦削,那头讨媒体喜欢的鬈发看起来似乎有点过长,而且头发在他历任克里波部长、欧克林处长,再当上警察署长的这一路上似乎掉了不少。奥纳回想米凯那女性化的样貌、长长的睫毛、带有白色斑纹的古铜肌肤,这些特点在照片上都不明显。警官命案迟迟难破,对这位迅速蹿升的新任警察署长而言果然是个最难堪的开始。他虽然扫荡了奥斯陆的贩毒帮派,但这功劳很快就会被遗忘。埃伦·文内斯拉这位退休警官虽然不是在值勤时遇害,也并非因公殉职,但大多数民众都看得出这起命案和桑德拉命案具有某种关联。因此米凯出动所有警力、动用所有外部人力来侦办此案,但奥纳除外,他已经被他们从人力名单上除名了。当然了,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今年冬天来得早,从这点来看,降雪之日似乎也已不远。然而警方线索已断,目前毫无线索可言,贝雅特在记者会上就是这样说的,显然警方缺乏刑事鉴识证据。不消说,他们一定查过桑德拉命案的证据,包括证人、亲人、朋友,甚至是跟埃伦一同调查这起命案的同事,但是都没有突破。

诊疗室陷入沉默,奥纳从患者的表情得知他刚才问了个问题,正在等待心理咨询师的回答。“嗯,”奥纳说,将下巴放在握紧的拳头上,直视患者双眼,“你认为呢?”

患者露出困惑的眼神,奥纳害怕对方其实是问他要杯水或之类的事。“你是说她的微笑还是那道光芒?”“两者都是。”“有时我认为她对我微笑是因为她喜欢我,接着我又想她对我微笑是因为她想要我去做什么事。可是当她收起微笑,她眼中的那道光芒也熄灭了,我再想知道就已经太迟了,因为她已经不跟我说话了。所以我想说不定是因为扩音器的关系,或是什么的。”“呃……扩音器?”“对啊,”患者顿了顿,“我跟你说过啊,我爸常进我房间把那台扩音器关掉,他说我放音乐的时间太长,快要把人逼疯。我说你有没有看见开关旁边的那个小红灯逐渐熄灭,像眼睛,又像日落。然后我就觉得我失去她了,这就是为什么在梦境结束时她不再说话,她就是我爸关掉的那台扩音器,我已经没办法再跟她说话了。”“你是不是会边放音乐边想她?”“会啊,我常常这样,一直到我十六岁为止。而且我只放那一张专辑。”“《月之暗面》?”“对。”“可是她不要你?”“我不知道。可能吧。那时候她不要。”“嗯。时间到了。我会给你看一份资料,为下次做准备。下次我们一起为这场梦编排一个新结局。她得跟你说几句话才行,说几句你希望听见她说的话,可能是她喜欢你之类的,你回去能想一下吗?”“好。”

患者站了起来,拿下挂在架子上的大衣,朝门口走去。奥纳坐在办公桌前,看着计算机屏幕上亮着的行事历。行事历上的约诊时间很满,看起来十分令人沮丧。这时他发现自己又重蹈覆辙了,他又把患者的名字忘得一干二净。他在行事历上把名字找出来:保罗·斯塔夫纳斯。“下周同样的时间吗,保罗?”“好。”

奥纳在计算机上输入,抬头一看,保罗已经走了。

他站起身来,拿起报纸走到窗前。他们信誓旦旦的全球变暖该死的跑哪儿去了?他看了看报纸,突然又懒得读,就把报纸丢下。一天到晚啃报纸真是够了。重击致死。下手狠毒。头部遭受致命重击。埃伦·文内斯拉身后留下妻子、孩子和孙子。朋友和同事震惊万分。“他为人亲切善良。”“很难不喜欢他这个人。”“个性温厚、诚实、宽容,绝对没有仇人。”奥纳深深吸了口气。

他看着电话。警方有他的电话号码,但电话就是一声不吭,宛如保罗梦中的女子。0

4

犯罪特警队队长甘纳·哈根伸手抚摸额头,再往上摸到潟湖入口,手汗沾上后脑勺那圈浓密头发。调查组组员坐在他面前。一般命案的调查组编制是十二人,但同事遇害的案件并不寻常,因此K2会议室里挤满了人,座无虚席,将近有五十人。如果把挂病号的同人也算在内,这个调查组共有五十三名成员。由于媒体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未来挂病号的同人只会越来越多。如果要说这起命案带来了什么益处,那就是它把挪威最大的两个命案调查单位较为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所有钩心斗角都暂时放到一边,众人难得地抛开成见,齐心协力,只为了揪出杀害警察同人的凶手。刚开始的几周,大家都满怀热血、十分投入。尽管缺少刑事鉴识证据、目击证人、可能动机、可能嫌犯、可能或不可能的线索,但哈根确信案子很快就会被侦破,因为众志成城、因为警方撒下的罗网如此严密、因为他们手中可运用的资源那么充足,然而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他眼前这一张张疲惫苍白的脸孔,在过去这几周以来露出的淡漠表情越来越明显。昨天召开的记者会对于提高士气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反而像个丑陋的投降宣言。他只是在请求外界协助,不管协助来自哪里都没关系。今天又有两人缺席,而且这两人绝对是装病。除了埃伦命案之外,古斯托命案也从侦结变成了未破,因为欧雷克·樊科获释之后,外号“阿迪达斯”的克里斯·雷迪也撤回了他的自首。说到这里,埃伦命案的确带来了一个正面影响,那就是这件警察遇害的案子完全盖过了俊美毒贩古斯托·韩森遭人射杀的命案,媒体对于这起命案重启调查连一个字也没报道。

哈根的目光扫过讲台上放着的一张纸,看见上头只写着两行字。晨间会议的报告重点只有这么两行而已。

他清了清喉咙:“早安,各位多半都已经知道,昨天的记者会结束之后,我们接到了一些电话,一共是八十九通,其中有几通目前正在追踪。”

至于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就不必多说,那就是经过将近三个月的调查工作之后,如今警方只能退而求其次请求民众提供线索,但百分之九十五的来电只是浪费警方时间,因为来电的民众不外乎是经常打来的疯子、醉鬼、另一半跟别人跑了所以想嫁祸给情敌的人、逃避打扫义务的邻居、恶作剧者、只想获得注意力或找人说话的人。哈根口中的“几通”指的是四通电话,提供了四条线索。他所谓的“正在追踪”只是谎言,追踪早已完成,结果是他们依然在原地踏步。“今天我们这里来了一位杰出的访客,”哈根说,话一出口就觉得听起来很有讽刺意味,“那就是警察署长,他想跟大家说几句话。米凯……”

哈根合上档案夹,放在桌上,仿佛里头夹着一沓有意思的新数据,而不是仅仅夹了一张纸。他希望直接称呼米凯的名字可以淡化刚才说的“杰出”二字,转头朝站在会议室后方门边的男子点了点头。

这位年轻的警察署长双臂交叠,倚在墙边,趁着众人回头望来的那一瞬间,立刻以简洁有力的动作离开墙边,大步走上讲台。他脸上挂着浅笑,仿佛正在思索一件很有趣的事。他脚跟一转,用从容的态度面对讲台,两只前臂放上去,倾身向前,直视众人,仿佛要强调他没带讲稿。哈根突然觉得米凯成功诠释了刚才他介绍他出场所用的“杰出”二字。“各位当中可能有人知道我喜欢爬山,”米凯说,“每当我在今天这种天气中醒来,看向窗外,发现能见度为零,气象预报还有降雪和强风,我都会想想我征服过的一座高山。”

米凯停了一下,哈根看见这番出人意料的开场白起了作用,米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至少目前如此。但哈根知道小组成员十分劳累,对废话的忍耐度也达到了史上新低,而且绝对懒得掩饰。米凯还太年轻,最近才当上警察署长,对他们来说又来得太快,众人不会容许他试探他们的耐性。“巧合的是,那座高山跟这间会议室的名称一样,你们当中也有人用这个名称来称呼埃伦命案,那就是‘K2’。这是个好名字。K2是世界第二高峰,它是一座蛮荒山峰,也是世界上最难攀登的山,攀登K2的登山客每四人中就有一人会失去性命。那次我们计划从南坡攻顶,这条路线又被称为‘魔幻路线’,史上经由这条路线成功登顶的记录只有两次,因此走这条路线被认为跟自杀没两样。那里的天气或风势只要出现一点变动,你跟整座山就会一起被包裹在白雪之中,温度低到没有人可以存活,每立方米含氧量比水底还低。况且它位于喀喇昆仑山脉,人人都知道上面的天气和风势捉摸不定。”

他顿了顿。“高山那么多,为什么我一定要爬这一座呢?”

他又顿了顿,这次停顿时间较长,仿佛在等人答复,脸上依然挂着浅笑。停顿持续着。太久了,哈根心想,警察可不喜欢戏剧效果。“因为……”米凯用食指轻叩讲台桌面,“……因为它是世界上最难攀登的高峰,不论对身体还是心理来说都是如此。攀登的过程中没有一刻是愉快的,你只会觉得焦虑、劳累、害怕、恐高、缺氧。惊慌失措会招致危险,无动于衷只会引发更多危险。就算登上山顶也没时间品尝胜利的滋味,只能赶快留下登顶的证据,拍一两张照片。不能欺骗自己最糟的时刻已经过去,不能让自己陶醉在谎言中,必须保持注意力集中,处理杂事,像机器人一样井井有条,持续监控状况,随时随地监控状况。天气怎么样?身体传来什么信息?我们在哪里?我们上来多久了?其他组员状况如何?”

他从讲台后退一步。“攀登K2就像是持续不断地上坡,就连下坡也跟上坡没两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爬这座山的原因。”

会议室陷入静默,完全的静默,没有暗示性的打哈欠,椅子底下也没有脚动来动去。天哪,哈根心想,他让他们听得聚精会神。“重点在于两个特质,”米凯说,“‘耐力’和‘团结’。我考虑过把‘野心’也包括进来,但比起另外两个特质,它反而没那么重要、没那么要紧。你们可能会问,少了目标和野心,耐力和团结有什么意义?那不就像是为战斗而战斗,是没有实质回报的荣耀?我会说,是的,为战斗而战斗,没有实质回报的荣耀。多年后大家还会谈起埃伦案,因为它是爬坡攻顶,因为它看起来绝对不可能达成。山峰太高,空气太稀薄,天气太变幻莫测,一切都可能出错。这就是爬坡攻顶的故事,日后它会成为神话,会成为营火周围流传的故事。一如大多数登山客连K2的山脚都到达不了,你可能工作一辈子都碰不上这种案子。这件命案如果才几周就被侦破,那么它也很快就会被遗忘。史上的传奇罪案都有什么共同点?”

米凯静静等待,点了点头,仿佛众人已做出回答。“它们都旷日费时,它们都是爬坡攻顶。”

一个声音在哈根旁边低声说:“他把你比下去了。”

哈根转过头去,看见贝雅特站在他身边,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

他点了点头,看着聚集在会议室的同人。米凯使的也许是老把戏,但十分有效。几分钟前那一张张死气沉沉的脸孔,如今都被米凯注入了新的活力,仿佛死灰复燃一般。但哈根知道如果案情持续缺乏进展,火焰就算重新燃起也维持不了多久。

三分钟后,米凯结束激励讲话,走下讲台,脸上露出灿烂笑容,耳中听着热烈掌声。哈根尽职地跟着大家拍手,心里害怕再回到讲台上,因为他得上台扮黑脸,宣布调查组将缩编为三十五人。这是米凯做出的决定,但两人都同意不要由米凯来公布这个消息。哈根站到讲台前,放下档案夹,咳了一声,假装翻看档案,然后抬起头来,又咳了一声,露出苦笑说:“各位先生女士,猫王已经离开了。”

一片寂静,没有笑声。“呃,目前我们还有别的工作得处理,所以有些人会被调去执行别的勤务。”

一片死寂,火焰熄灭。

米凯走出警署中庭的电梯,瞥眼见到一个身影走进隔壁电梯。难道是楚斯?不可能吧?鲁道夫·阿萨耶夫的事件发生之后,楚斯就被停职了。米凯走出警署,费力地穿过积雪,坐上等候他的轿车。他登上大位之后得知理论上警察署长配有座车和司机,但前三任署长都没使用,因为他们认为这会释放出错误信息,让人以为他们滥用公款,以至于其他经费受到挤压。但米凯恢复使用座车,并直截了当地表示说他不会让这种社会民主主义式的狭小器量影响他的生产力,而且这么一来也可以向基层人员传达努力和晋升可以带来福利的信号。后来公关部部长把他拉到一旁,建议说日后若记者问起,他应该只回答生产力的层面,福利的部分自动省略。“去市政厅。”米凯坐上后座说。

车子从人行道旁驶离,在格兰教堂外转了个弯,朝广场饭店和晚邮报大楼驶去。近来奥斯陆歌剧院的周围地区陆续进行拆除作业,但广场饭店和晚邮报大楼依然主导奥斯陆的小型天际线。但今天看不见天际线,只有皑皑白雪。米凯脑中冒出三个不相干的念头:该死的十二月、该死的埃伦命案、该死的楚斯·班森。

自从去年十月米凯不得不让他这位童年好友兼部属停职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楚斯,也没跟楚斯说过话。不过上周他似乎在一辆停在富丽饭店外的车子上看见过楚斯。米凯之所以得让楚斯停职是因为他的银行账户存入了好几笔巨款,但他不能或不想提出解释,这使得米凯身为他的上司别无选择,只能让他停职。米凯当然知道那些钱是打哪儿来的,那是楚斯为毒枭鲁道夫担任烧毁者、进行证据破坏工作所获得的报酬。这白痴竟然直接把钱存进自己的户头。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些钱或楚斯都无法指出米凯同样涉案。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能抖出米凯曾和鲁道夫合作的事,其中一人是社会事务议员,但她是共犯,另一人则躺在国立医院的封闭侧翼里,昏迷不醒。

车子穿过夸拉土恩区。米凯用陶醉的目光看着妓女头发和肩膀上的白雪衬托出她们的黝黑肤色,看着新一批毒贩进驻鲁道夫离开后所空出来的市场。

楚斯·班森。楚斯和米凯从小在曼格鲁区一起长大,他一路跟随米凯,犹如吸附在鲨鱼身上的吸盘鱼。米凯拥有头脑、口才、外表和领导力,绰号“瘪四”的楚斯则拥有拳头、无畏之心和近乎孩子般的忠诚。米凯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结交朋友,楚斯则很难让人喜欢,每个人碰见他几乎都会避开。尽管如此,这两个南辕北辙的人却凑在了一起。他们的名字总是一前一后,小时候在班上如此,后来在警大学院也是如此。米凯在前,楚斯跟在后头。后来米凯跟乌拉交往,楚斯依然跟在他背后两步的位置。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楚斯越来越落后,他在公私两方面都不像米凯那样有与生俱来的本领,到哪里都吃得开。一般来说,楚斯这个人很容易领导,也很容易预料,米凯说“跳”,他就会跳。但楚斯的双眼中有时也会浮现一股黑暗,变成一个米凯完全不认识的人。就像那次警方逮捕一名少年,结果少年却差点被楚斯用警棍打瞎。那个曾对米凯毛手毛脚的克里波警察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由于这名警员的无礼之举正好被同事撞见,使得米凯不得不采取行动,以免让大家以为他好欺负。米凯把那名警察骗到克里波的锅炉室,埋伏在里头的楚斯立刻挥动警棍一阵猛打,起初还很克制,渐渐地下手越来越重,他眼中的那股黑暗似乎扩散开来,将他占据,双眼变得又大又黑。最后米凯不得不出手制止,以免那人被活活打死。是的,楚斯的确忠心耿耿,但他也像是座不受控制的自走炮,这点让米凯感到格外忧心。米凯告诉楚斯说任命委员会决定先让他停职,直到查出那些巨款从何而来为止。楚斯听了只是耸耸肩,转身离去,仿佛没什么大不了,仿佛“瘪四”楚斯除了工作之外还有别的生活重心。当时米凯也在楚斯眼中看见那股黑暗,那感觉就像是看见引线点燃,火花沿着引线烧进矿坑,却什么事也没发生。你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引线太长,还是因为火花熄了,于是你静静等待,内心忐忑不安,因为你隐约知道爆炸来得越晚,强度就会越猛烈。

车子在市政厅后方停下,米凯下车,走进入口。有人说其实这个入口才是市政厅的大门,挪威建筑大师阿尔内贝格(Arneberg)和波尔松(Poulsson)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原本就是这么设计的,不料后来设计图却给弄反了。这个错误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被发现,但木已成舟,政府只好下达封口令,将错就错,希望搭船从奥斯陆峡湾来到挪威首都的人,不会发现他们看见的其实是厨房入口。

米凯的意大利皮鞋鞋底在石砌地面上轻抚而过,朝接待处前进,柜台里的女接待员对他露出灿烂微笑。“长官早安,议员正在等您。请上九楼,走廊尽头左边那间办公室就是。”电梯逐渐上升,米凯在镜子里照了照,镜子忠实反映出他现在的状况:步步高升。尽管埃伦命案迟迟难破,他的声势还是扶摇直上。他稍微整理了一下乌拉在巴塞罗那给他买的领带,领带打的是双温莎结。以前他在学校教过楚斯怎么打领带,但教的是比较单薄而简单的单温莎结。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微微开着,米凯推门而入。

办公室空荡荡的,办公桌上空无一物,书架上空空落落,墙上留有挂过画的浅色痕迹。女子坐在窗台上,她的脸蛋以传统定义来说算是好看,女人通常会说“长得不错”。虽然她留着一头有如洋娃娃般可笑的金色长鬈发,脸上却找不到一丝甜美或妩媚。她个子高大,有着运动型身材,肩膀和臀部都很宽,今天还特地穿上紧身皮裙。她跷腿坐着,脸上的男性化线条在鹰钩鼻和凶残冷酷的蓝眼珠衬托下更为明显,再加上自信、挑衅、轻佻的眼神,使得米凯第一次跟她碰面时很快就做出判断:伊莎贝尔·斯科延是个积极主动、爱好冒险的人,她就像一头美洲狮。“把门锁上。”她说。

米凯关上门,转动钥匙锁上,走到一扇窗户前。奥斯陆市区的楼房通常都只有四五层,外观朴实,因此市政厅显得鹤立鸡群。俯瞰着市政厅广场的,是一座拥有七百年历史的阿克修斯堡垒,壁垒很高,上面架有曾经接受战争洗礼的古炮。古炮在冷冽强风中仿佛微微颤抖,全身起鸡皮疙瘩。雪停了,铅灰色天空下的奥斯陆仿佛沐浴在蓝白色的光线中。米凯心想,这好像尸体的颜色。伊莎贝尔的声音在四壁间回荡:“怎么样,亲爱的?你觉得这片风景如何啊?”“很漂亮。如果我没记错,前任议员的办公室比较小,所在楼层也比较低。”“不是那片风景,”她说,“我说的是这片风景。”

米凯转头望去,只见这位新上任的社会事务议员张开了双腿,内裤放在窗台上。她常说她不明白刮了毛的女性私处究竟有什么魅力,而米凯看着那片阴毛浓密的私处,口里不断咕哝说非常漂亮时,心里想的是刮毛和不刮毛这两者之间应该可以找到一个平衡点。真令人印象深刻。

高跟鞋踏上拼花地板,她走到他面前,拂去他翻领上看不见的灰尘。她不穿高跟鞋就已经高他一厘米,这时简直高他一个头,但他并不觉得受到威胁,正好相反,她的高大身材和跋扈个性正好被他视为有趣的挑战。比起面对乌拉的纤瘦身材和柔顺个性,他面对伊莎贝尔时必须拿出更多的男子气概。“我觉得邀请你来参加这间办公室的启用典礼真是再恰当不过了,没有你的……通力合作,我是坐不上这位子的。”“彼此彼此。”米凯说,鼻子吸入她身上的香水气味。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这是……乌拉用的香水,是汤姆·福特牌的香水,它叫什么名字来着?“黑兰花”。这香水是他去巴黎或伦敦时买回来送给乌拉的,因为挪威很难买得到。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伊莎贝尔看见米凯脸上的诧异神情,双眼不禁流露出笑意,她伸出双手钩住他的脖子,仰头大笑:“抱歉,我实在克制不了自己。”

搞什么鬼?那次的乔迁派对过后,乌拉曾抱怨说这瓶香水不见了,还说一定是他邀请来家里的贵宾当中有人偷走了。当时米凯确信香水一定是他的童年好友楚斯偷的,他不是不知道楚斯从少年时代开始就为乌拉神魂颠倒,当然这件事他从未跟乌拉或楚斯提过,他也从不曾说过他认为是谁偷了香水,毕竟楚斯偷走乌拉的香水总比偷走她的内裤要好。“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会是你的问题?”米凯说,“克制不了自己?”

伊莎贝尔娇笑连连,闭上眼睛,放开双手,又粗又长的手指沿着他的背部滑下,伸进他的皮带,用略为失望的眼神看着米凯。“怎么啦,我的种马先生?”“医生说他不会死,”米凯说,“最近甚至还出现苏醒的迹象。”“什么迹象?他动了?”“不是,他们看见他的脑波图出现改变,所以做了些神经生理检查。”“那又怎样?”她的唇就在他唇边,“难不成你怕他?”“我怕的不是他,而是怕他会说什么,他可能会把我们的事抖出来。”“他干吗要做这种蠢事?他一个人孤立无援,说了对他又没好处。”“这样说好了,亲爱的,”米凯说,把她的手推开,“只要一想到有人可以证明我们为了事业发展而跟毒枭合作——”“听着,”伊莎贝尔说,“我们只不过是采取了经过深思熟虑的干预行动,防止市场力量坐大而已。这是经得起考验的国家社会党优良政策,我们让阿萨耶夫垄断毒品,逮捕其他毒枭,因为阿萨耶夫的货所导致的用药过量致死率比较低,相较之下,其他做法都是难以令人满意的毒品政策。”

米凯听了不禁微笑:“看来你已经开始在为法庭上的辩论做准备了。”“我们要不要换个话题,亲爱的?”她的手朝他的领带伸去。“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在法庭上会被怎样解读吧?我之所以可以坐上警察署长的位子、你之所以可以坐上议员的位子,全都是因为我们看起来像是亲自扫荡了奥斯陆的街头,让死亡率下降,但实际上我们却让阿萨耶夫摧毁证据、除去对手、贩卖比海洛因的强度和上瘾度都高上四倍的毒品。”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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