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寄春风:愿得柳七心(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03 03:2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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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流珠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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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寄春风:愿得柳七心

宋时明月寄春风:愿得柳七心试读:

自序

夜深忽梦少年事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中楼台影动、灯花初落。斯时斯景,正宜“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然而说来奇怪,我临窗而吟的,却并非前人先贤们的名篇隽句,而是自己所写过的一首词。其实那根本不能算得上是一首词,无韵可依、贻笑大方。但在那样的夜晚、那样的梦境,我所想起的,偏偏是它:簟纹秋水几许长?轻舸浅唱,两两红装,晚风暗助舞衣香。遥忆芙蓉在潇湘。俊逸浪漫,雍容浩荡,明月来时醉流光。明月来时醉流光。流光逐水,岁月嬗替。屈原说:“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世间能逍遥容与者,唯梦想而已。正如某首歌中所唱,“谁能给我一双翅膀,飞到最远的地方。用尽全力乘风而去,穿过黑夜的阻挡”。梦想就是这样一双会飞的翅膀,是游离于光阴岁月之外、盛开不败的芙蓉,永远俊逸浪漫,雍容浩荡。按照通常的看法,人生中最是充满诗情画意的时代,必属少年之时。可惜少年时代,在学业为重的大环境下,有如笼中鸟、网中鱼,天空虽广,大海虽阔,却无从奋飞,无从腾跃。拘于狭小的天地,十六岁的花季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样缤纷多彩。幸喜,我的少年时代有诗词相陪,而与诗词相伴的日子,也就成了我人生中最是诗情画意、浪漫充实的时光。我与宋词结缘,大概是在十三四岁吧,是古人极为称赏的“豆蔻年华”。而缘起却是因为唐诗,一次极偶然的机会,我从同学家发现并借到一本唐圭璋先生等人所编的《唐诗鉴赏辞典》,如获至宝,喜爱非常。记得那时我们期中、期末考试,各科成绩前三名者都会得到一本笔记本作为奖励。我得到过好几本这样的“战利品”呢!至今还能清晰地忆起笔记本的封面—— 一个戴着俏皮小帽的新疆小姑娘,侧首含笑坐在鲜花怒放的草地上,它的名字叫作《花儿欢》。而我竟然别出心裁,将好几本《花儿欢》用针线装订为厚厚的一本,孜孜不倦地在那一盏橘红色的读书灯下誊抄起《唐诗鉴赏辞典》所选录的唐诗来。我奶奶是名退休教师,也是我童年时《唐诗三百首》的启蒙老师。大约是有感于我的这种虔诚与热情吧,她特地去书店为我买回了一本《唐宋词鉴赏辞典》。以当时的物价,购置这么一本精装厚册的书,算得上是轻奢了一把。谁让奶奶心疼孙女呢:“好好地学着吧,这下可不用熬夜抄写了。”从此,唐诗宋词之美,同时萦心铭怀矣。而少时读词的情味,恰如辛弃疾所言:“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本书题名“愿得柳七心”,却不是一本只谈柳永之书,尽管所选的辞章篇幅的确以柳永为冠,而笔者于此亦是用力最勤。遥想北宋盛年名都东京,人人都爱柳七郎,家家皆诵耆卿词。“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柳七何幸而生此时代,时代何幸而得此奇才。柳七是历史上第一个写词专业户,而本书中的其余词人,则有别于他。寇準、陈尧佐、范仲淹,这三位词人都曾入阁拜相。呼风唤雨的政坛大佬写起词来却能曲尽婉妙,这还真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本书还会讲到一位神秘的西湖隐士,或许你已猜到他是谁了—— 是的,就是那位与梅花情定终身的诗人。而压场出现的,则是被誉为“云破月来花弄影尚书”的张子野。“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子野凝思幽叹,琵琶又换新声。按照笔者的设想,拟以本书为始发之作,将宋词评析写成一个系列。愿得柳七心,这里的柳七,用以借指天下词人。所愿得者,是天下词人的意脉神髓。真能完成这场长跑吗?那么多令人心仪、心动的宋词,所费工夫之久,是难以估算的。即使做好了“磨洋工”的打算,志大才疏,多半也会半途而废、徒呼奈何。虽所望过奢,然而,就如探春者恨不能遍观天下名园,爱星者梦寐以求的,绝不止于孤星皎然,而是璀璨如海的星空。如果你足够爱词的话,又怎会拒绝这样一个甜美浩瀚的梦想呢?相逢意气为君饮,愿与宋词过一生。“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说起来,只是一个“柳”字,真能牵动无限思致。我高中时所写的第一篇作文就叫《问柳》。那年我十五岁,已能背得《唐宋词鉴赏辞典》中的许多词作。就今天看来,这当然是一篇不无稚气却又刻意为之的少作,但亦可以看出,诗词对我的影响已是何其深切。兹录于下:柳,我问你:深秋了,你还独自站在月下,不冷吗,不害怕吗?哎,为什么你总长在江岸汀边?你送过好多好多的行人呵!韦庄的《古离别》里就有你:“晴烟漠漠柳毵毵,不那离情酒半酣。更把玉鞭云外指,断肠春色在江南。”可有的诗人不喜欢你,姜白石的《长亭怨慢》里曾有这样的词句:“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许。”责备你无情。李商隐还算了解你,他说你:“含烟惹雾每依依,万绪千条拂落晖。为报行人休尽折,半留相送半迎归。”这些,你都知道吗?我可真是喜欢你那撩人心怀的碧丝和清逸俊迈的丰姿呵……每到春日,你总在微风的吹拂下依依低舞,款款轻飞。你那摇动的柔嫩的枝叶恍若长裙迤地,轻盈地拂荡在水面,带给一湖平静的碧水几抹浅淡的波纹。你摇曳着,摇曳着如水的梦和如水的柔情。于是,你高兴了,从那深青的柳丝中我看见了你那一份盈盈脉脉的深情而羞怯的笑靥。呀,你好清秀呵!我如痴如醉地瞧着你的青色,连你那轻飞的柳絮蒙蒙地扑在脸上也不知道了。对了,你的飞絮像什么呢?它如同散雪飘落在霜夜,又好像是丝雨乱点着黄昏。你知道,就在好久前这个柳絮飘飞的春日,我的朋友离我而去了。我折你一枚青叶寄给她,你可允许吗?呵,你点头了。那么,你是答应了我。每次我到这儿来,总念秦观的《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此时的你,在静谧得拌了蜜似的月色里远远看去,缥缥缈缈,如烟似雾,怪不得历来就有“做冷欺花,将烟困柳”之说。萧萧的秋风照着你,淡月疏星照着你,穿过那浓密的枝叶,照出了那么个清丽柔媚的形影。于是隐在亭榭池阁之间的你,嫣然摇动,变成了好些个绝美绝妙的词句。一片深心,也真的“依依似与骚人语”了。你将告诉诗人们什么呢?是“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的惆怅,还是“春满缕,为君将入江南去”的情思?我无从得知,难道诗人们也无从得知吗?慧性灵心、情肠意匠的诗人呵……柳呵,如果明月可以比作你温润的性灵,那么清风就亦许是你的魂儿了。那么,我变作清风、明月来伴你,好使你永不孤独,好吗?但这却是不可能的呀,你可知道吗?于是,我也为你作句诗“欲作秋风思无迹,吟成湘月魂难通”。它就停在你最高的树枝尖上,你可看见了?门外的风,好像还没有定,可我的心儿,却早随流水去了……在我不够端正的笔迹下,是老师用红字标注的“喜阅”以及令人鼓舞的评语:《问柳》,标题不俗,问得好,也问得巧。情浓似酒,构思讲究,语言抒情。好读书,有相当高的文学素养。希望能经常读到你情文并茂的文章。如果能写一手娟美的好字,那就更加能引人反复吟咏了。年光抛人,清梦易断。年少问柳的情怀,早已被世俗的喧闹所侵扰,被人间的风尘所掩埋。这么多年过去了,字迹仍然凌乱,好读书的习性却在不知不觉中磨损消减得不成样了。“何时归赋沧浪水,浣我征衣万斛尘。”也许,是时候了,挥一挥衣袖,将喧闹与风尘抖落身后,怀揣期待与忐忑,静悄悄地回到诗心词境的源头。折一枝新柳,拈一朵春花,与那个年少时的自己相遇在莺飞草长的陌上。心中一惊,复又一喜。我眼中的她,穿一件天蓝色的毛衣,齐耳覆额的短发,红如石榴的娃娃脸,戴着黑边框的古董眼镜,害羞而又倔强。她眼中的我,蓝裙长发,不见了框架眼镜,不再有一清见底的目光,不再害羞脸红,却还留存了一些倔强的气息。她当然不会主动与我打招呼,但我却极其自然地招呼起她来。仿佛久别重逢的朋友,在晨光里、落日下,交错着我们的对谈:“原来,你还在这里。”“原来,你也在这里。”“这些年来,你都去过哪里呢?那里可也有春天,也有芳草?”“也有春天,却比不上这里的天然秀丽。也有芳草……然而,怎么说呢?岂不闻—— ‘长亭道,一般芳草,只有归时好。’”

春尽江南岸,离人归不归

江南春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入眼看到“江南春”这题目,是不是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是的,唐诗中就有一首同名之作,作者是晚唐诗人杜牧。小杜的《江南春》是这么写的: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而在词牌中,含有“江南”一词,最是为人念念不忘、反复援引的篇目大概要数白居易的那首《忆江南》了。《忆江南》,又名《望江南》《江南好》《梦江南》,一连串言必称“江南”的小令,其实属于同一词牌。至于词牌中以“江南春”为题目的,则仅此一首,这一词牌,也没有别的曾用名。打开煌如列星的《全宋词》,第一篇描写江南春色的作品,就是这首《江南春》。而它的作者寇準,则是宋真宗景德年间的一代名相。在中国民间,寇準还真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民谚有云:“欲得天下好,无如召寇老。”但寇準之所以那么出名,却并非得益于民谚,而是得益于民间传说《杨家将》。《杨家将》中的寇天官足智多谋、一身正气,最终扳倒大奸大恶的潘仁美,为杨门忠烈平冤昭雪。传说不是历史。在历史学家看来,寇準与杨家将的核心人物杨六郎是难以相提并论的。一个是握发吐哺、翼佐皇图的相君,一个是镇守边关、功名未著的武将,这样的两个人,只怕连个一面之缘都没有。估计寇公会一脸茫然:“为杨门昭雪?是哪个杨门?何冤之有,何雪须昭?”除了《杨家将》中的“寇天官”这一尊称,在民间,寇準还有一个富有乡土气息的别称—— 寇老西儿。相传寇準是山西人,腰悬醋瓶,就像电视剧中那些以风雅自命的国民党官员一样,时不时地呷上那么一两口。所不同者,国民党官员随身所携的是精装洋酒,而寇準所带的是醋瓶而已。但是想想也挺滑稽的。寇公真有不时呷醋的习惯吗?位极人臣,在金銮殿上,若犯了醋瘾可如何是好?总不成当着圣主的面呷上一口老醋,再喷着满嘴的醋气向“吾皇”慷慨陈词吧!哎,不用担心,压根儿就没这回事。“腰悬醋瓶”是民间刻意为寇準打造的朴素亲民的形象,而实际上,寇準是陕西人,不嗜醋。即使硬要给他安上个“老西儿”的昵称,也是“陕老西儿”,而不是“山老西儿”。还有一点需要纠正,正史上的寇準并不是以朴素著称,而是“豪侈冠一时”(司马光语)。关于寇準的“豪侈”,在明代蒋一葵所著轶史《尧山堂外纪》一书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寇莱公有妾蒨桃,灵淑能诗。公尝设宴,会集诸伎,赏绫绮不赀。蒨桃献诗二绝讽之,曰:“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不知织女萤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又,“风劲衣单手屡呵,幽窗轧轧度寒梭。腊天日短不盈尺,何似妖姬一曲歌。”公和之曰:“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我倒觉得,这个故事中的寇莱公(即寇準,曾受封莱国公)较为符合真实生活中的人物原型。按照《宋史·职官志》所公开的宋朝官员俸禄,宰相、枢密史级别的官员每月俸钱为三百千,春、冬服各绫二十匹、绢三十匹、绵百两,粟一百石。仅以月基本工资这一项收入而言,三百千即三百贯,差不多是三百两银子,有人粗略地计算了一下,这大概相当于我们今天的九万元人民币。按照这一算法,一个穷光蛋若能在宋朝当上一年的宰相,一年之后何止有望脱贫,铁定步入百万富翁之列了。宋朝的皇帝对臣子们出手可真够大方啊!就算当不上宰相,能在宋朝从基层的官员做起,也是一生的造化啊!而寇準曾两度为相,前后长达三十年。俸禄既丰,“豪侈冠一时”亦在情理之中了。富贵而知礼乐,宋词的兴起,同宋朝官吏的优厚待遇与优雅生活是分不开的。所谓“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这在宋朝真是至理名言。宋朝的官吏多为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读书人,读书人一旦飞黄腾达了,会将富贵生活过得很有情调,而不会像那些一夕暴发的土豪,挥金如土仍不得要领。且看《尧山堂外纪》中的寇準在公事之余以何消遣呢:“公尝设宴,会集诸伎,赏绫绮不赀。”当然不是在大吃大喝之后在堂上抬出一箩筐的绫罗绸缎,让那些伺候宴席的歌伎们展开你争我夺,寇公则在一旁自得其乐,如同观看一出猴戏。合理的解释是,寇公设宴招待来宾,“凉宵绮宴开,酃渌湛芳罍。鹤盖留飞舄,珠喉怨落梅”。宾主尽欢,为了表达心中的欢愉与感动,寇公遂于宴后以绫绮赏赠歌伎。然而不是每个得到赏赐的歌伎都感恩领情,有人还嫌寇公赏得太轻。寇公的侍妾蒨桃聪明贤淑,就写了两首诗来加以讽劝,其讽劝的对象不是贪心挑剔的歌伎,而是大方行赏的寇公。两首诗都将歌伎与织女做了比较,“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腊天日短不盈尺,何似妖姬一曲歌”。蒨桃认为寇公不知惜物,赏赐过奢。寇公深知其贤,但是要他以大臣之体当着自己侍妾的面认错,这怎么可以呢?太伤体面了。只好自我解嘲道:“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而寇公之所好,恐怕不单是“且向樽前听艳歌”吧。史称寇準“善诗能文,七绝尤有韵味”。寇準诗存三百首,其最早为人所知的诗,题为《咏华山》,其诗云: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相传寇準作此诗时年方七岁,三步而成,比曹植的《七步诗》还要省时省力。此诗为寇公赢得了“神童”之称。寇神童在十九岁时就考中了进士,柳永可是考到了五十岁才熬出了“新郎君”的资格。但年轻人也不是人见人爱、处处吃香,至少就当时的统治者宋太宗而言,他更看好成熟人士,在开科取士方面,“年少者往往罢去”。于是就有人开导寇準说,为保万无一失,你就在简历中给自己虚加几岁吧,这样皇上的心里才会踏实,皇上喜欢给年长者亮绿灯,年少者则往往亮红灯。但寇準却拒绝了,他的理由是——做人要以诚为本,怎可谎报岁数以邀君恩呢?结果宋太宗也并没因为寇準过于年轻而对他有所非难。实诚人,天不负。寇準被授以大理评事之职,正式上岗就业。这是《宋史·寇準传》中的一段本事,寇準为人之耿介于此可见一斑。这本书中还有一个故事,也是关于寇準的直而不弯。话说有一次,寇準向宋太宗奏事,太宗听得无名火起,起身便走。看到龙颜震怒,估计殿堂上的大臣与侍从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独有这个闯了大祸的寇準,并未按照常理搬演以头抢地、泣血赔罪的剧情,反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拉着宋太宗的衣袍不放。不但一言不合就拉龙袍,口里还念念有词:“我还没说完呢,皇上总要听臣说完后再决定该不该生气吧?”说来也奇怪,如此倔强的性格,如此大不敬的举动,反令宋太宗对寇準转怒为喜、大有好感起来。宋太宗忽然想起了唐太宗的谏臣魏徵。唐太宗曾说魏徵像个乡下佬儿一样可厌可恨,恨得厉害时简直想要杀掉他。但满朝文武中,唯有这个宁折不弯的乡下佬儿,令唐太宗既恨且爱,既爱且敬。魏徵去世后,唐太宗哀哭不已,对左右说:“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魏徵没,朕亡一镜矣!”在寇準身上,宋太宗看到了魏徵的影子。于是欣然回座,当众表扬寇準说:“朕得寇準,犹文皇(唐太宗谥号)之得魏徵也。”也许是因为寇準上述品质的吸引吧,令《杨家将》的作者不畏牵强附会,脑洞大开地将寇準写入评书,为杨门群英充当了重要配角。其实寇準除了具备忠直不阿的性格、奢侈挥霍的作风、一鸣惊人的天才特质,他还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文人的浪漫情怀。沈括的《梦溪笔谈》曾有记载:“寇莱公好柘枝舞,会客必舞柘枝,每舞必尽日,时谓之‘柘枝癫’。”柘枝,又称柘枝舞,从西域传入,唐教坊曲中有《柘枝引》曲目。舞者罗衫锦靴,绣帽上缀有金铃,在密如雨点的鼓乐中急速旋转,鼓声与帽上的铃声相映成趣。柘枝舞者多为女子,最初是独舞,后来又演变为双人舞、多人舞。按照唐朝的惯例,在舞蹈结束时,舞者须罗衫半脱、袒露香肩。白居易有诗赞叹: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唐人喜观柘枝舞,宋人继承了这一光荣传统。比如寇準,就是柘枝舞的狂热爱好者之一。他狂热到了什么地步呢?每次与宾客联欢都会演出柘枝舞,且不是袖手旁观,而是身先士卒、大秀舞姿。寇公的柘枝舞跳得是否地道呢?《梦溪笔谈》中没有透露,或者是不方便透露。但就寇公的自我感觉来说,却是非常棒,因为他跳柘枝舞时总是无比投入,“铃儿响叮当,铃儿响叮当”,简直可以跳得通宵达旦却毫无累意。寇公因此得了个绰号—— 柘枝癫。不知寇公得此绰号是在身居相位之前还是在身居相位之后。如果是在身居相位之后,则这一绰号肯定含有讽刺意味。还有一个问题是,当曲罢舞终时,寇公有没有遵循惯例呢,罗衫半脱,傲然向人展示他健美的躯体?你以为,但凡股肱之臣必然指的是那些过了天命之年的糟老头子?嘿嘿,谁说咱大宋的“总理”是糟老头子?瞧这身段,比健身房里出来的还强健。然而,寇公想来不是个自恋的人,将柘枝舞跳到了欲罢不能的份儿上,这可不是自恋的症状,而是真性情的流露。有真性情的人无疑是个任性的人。“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相信寇公即使对“柘枝癫”这一绰号有所耳闻,他也决不会因此而有所顾忌,而将继续我行我素。厉害了,寇公,堪称是上得了殿堂,下得了舞场。《梦溪笔谈》还有所记,“今凤翔有一老尼,犹莱公时柘枝妓,云尚能歌其曲”。寇公亡故后,在陕西凤翔有一个老尼,自称是其柘枝妓之一。老尼还能唱出当日的柘枝舞曲。既然有曲,则必然有词。《花间词》中的标志性风景线是:“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如此养眼的美景是由文士与歌伎共同构筑的,缺一不可。中国好声音必须配以中国好词,就像葡萄美酒须得盛之以夜光杯才能发挥出最佳效果。那么,是谁人之词呢?寇公既对柘枝舞酷爱至深,甚至亲自领舞以助推广,那么为柘枝曲作词,只怕也是义不容辞了吧!何况寇公是非常擅长这种即兴创作的。他孩提时所作的那首《咏华山》,以及与侍妾蒨桃之间关于“赐绫”的唱和,都是极好的见证。老尼之所以对多年前的柘枝舞曲记忆犹新,究竟是因为曲高韵长呢,还是因为词佳意妙?它可是出自寇公之手?可惜寇公并无《柘枝词》传世。《全宋词》中,仅记录了寇公的五首词。绕了这么一个大圈,我们还是回到原点吧,回到这首清新雅秀的《江南春》。《江南春》为我们展现的寇公,乃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谁道寇公只是一个豪放热烈的“柘枝癫”?原来,他也有寂寞如雪的时候,他也有黯然神伤的时候。寇公为此词取名《江南春》,并非是在向“千里莺啼绿映红”的作者杜牧致意,而是在向另一位作者—— 南朝时的柳恽致意。柳恽有一首五言诗《江南曲》,诗云:汀洲采白蘋,日落江南春。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故人何不返,春花复应晚。不道新知乐,只言行路远。春天,在江南的某个地方,日落时分,水中的小洲绽放着洁白的蘋花。白蘋为浅水植物,有如《诗经》中的蒹葭,是思念的象征。唐代张籍《湘江曲》云:湘水无潮秋水阔,湘中月落行人发。送人发,送人归,白蘋茫茫鹧鸪飞。蒹葭苍苍、白蘋茫茫,是感情的最佳代言物。情深如梦,悲喜迷惘。在日照聚焦处,出现了一个采蘋女子的身影。她已采得了一大束蘋花,却忽然垂手伫立,深深叹气。这个女子为何叹气,为何愁容不展呢?可是说来也真是奇了,她黯淡的目光乍然一亮,那是喜从天降的神色。从愁容不展到眉眼含笑,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情变化,而引发这种变化的,又是什么因素呢?迎面走来了一个人。看到她在这里,那个人颇感惊讶,也颇为感慨。“好久不见了。”他说。“好久不见了。”她说,“你是从洞庭那边回来的吧?”她的问题既含蓄又直接。“哦……差不多是这样吧。”他的眼中分明闪过了一丝慌乱,显然,在这里遇见她,是一个并不愉快的意外。“那你有没有……我那个人的消息呢?”她鼓起勇气,却无法掩饰满面的羞红。“没有……”他顾左右而言他,“他应当很好吧。”她闪亮的目光旋即湮没了光芒。但很快,又抬眸恳切地望着他:“你总会听到一些什么吧?请不要瞒我……告诉我,哪怕有一点点的消息,总归也是个音信。好的、坏的都行,总要强于一无所知,我怕他有什么意外……”她拭了拭眼角的泪痕,不欲让他看见。可他怎能视而不见呢?只得以极其平淡的语气告诉她:“是的,我见过他。你放心,他很好。”“这是真的?”她的眼中又是一亮,继之一暗,“他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回家的打算?有没有让你给我、给家里带句话?”“没有……”他沮丧地摇了摇头,仿佛这是他的过失。“那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她犹自喃喃地问,“再不回来,这春天看着看着可就过去了。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令他无法原谅,不肯回来?”“是啊,春天就快过去了。”他犹豫了一下,想要向她道明真相。这真相就是,她所等待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乎她的一切了。她的对与错,都与他毫不相干。那个人已另有所欢,另有所爱,在远离她的世界,过着不容打扰的生活。但话到口边,望着她眼底的灼痛,以及那灼痛里难以熄灭的执着,他不觉改了口,“大概是因为,路途太远了。他不便回来,这你知道的。”路途太远,这是一个并不高明的借口。她暗自思想:“同在洞庭,他不便回来,你又怎能回来?”然而,就是这么一句话,却让她洞悉了其中的隐情。难怪,见到他时,他的眼里有慌乱与躲闪。其实他早就了然于心,她已成为一个弃妇。不忍说,不愿道破,这才有了“路途太远”这样一句欲盖弥彰的搪塞。长相思,在江南。绵绵不断的相思,此心不渝的等待,不曾输给循环往复的时间,却输给了冷淡的疏离与无声的背叛。柳恽的《江南曲》,实在有个太残酷的结局。而寇準却改写了这个结局。在寇公的《江南春》里,采蘋的女子不曾遇见那个报忧不报喜的“洞庭归客”。或许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述这个关于春天、关于流年、关于相思的故事。故事的片头,是以一个男子的视角为切入点。那是一双不再年轻的眼睛,但却深切专注,如醇酒郁烈、江河浩荡,流向往昔,流归故乡。渺渺波光,依依柳色,那是故乡一年中最美的时候。江南,那是故乡的芳名,为无数的骚人逸士所魂牵梦萦。然而对于他,他所魂牵梦萦的,却是江南的一隅,是那个默默无闻、远离尘嚣的孤村,芳草碧连天,杏花斜晖明。有一个人儿,如孤村般幽洁、杏花般秀丽。在最美的时候,最美的江南,他与她,有过最美的邂逅。随之展开的,是一段永生难忘的恋情。但是就像春天离开了江南一样,他也离开了孤村,离开了那里的芳草杏花,离开了那个他所深爱的人。还记得在离别的那一天,她所流过的那些泪,她所说过的那些话。春去春又来,一年一度,春天仍有回到江南的时候。渺渺波光可以做证,依依柳色仍如当年。而他却再也没有回去过。他多想知道,孤村尚在否?芳草平安否?杏花无恙否?其实他最想知道的是,她怎么样了?在春天,在江南,不知此时此刻,还有多少与他们情形相似的断肠人呢?他收回目光,不胜怅然。而在故事的片尾,采蘋女子再次出现,与柳恽《江南曲》中那个凄婉惆怅的背影合二为一。蘋花香满怀,采之欲遗谁?镜头凝固在这一瞬,如此经典,如此隽永,以至千载之后,我们仍能听到采蘋女子的心跳与叹息。春尽江南岸,离人归不归?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愿每一个用心等待的人儿都不被辜负。情浓如春水,穿过苍茫时空与君相会。执子之手,脉脉相视,弥补了岁月的空白,消释了久别的伤悲。

离情天涯远,倚楼魂暗销

踏莎行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满慵将照。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这首《踏莎行》,在辞章中可归为“妇人语”的类型。所谓“妇人语”,意即妇人之语。妇人之语与男儿之语自是大为不同。前者委婉,后者遒劲。妇人之语软语缠绵,男儿之语却是斩钉截铁。然而寇公并非妇人,堂堂丈夫、一品要员,为何会忽发异想,模拟起妇人之语来?这种现象在我国古代其实非常普遍,甚至可以说是诗家词客的一项基本功。李白就曾作“妇人语”,其代表作为《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白居易亦曾作“妇人词”,其代表作为《井底引银瓶》“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就连自称“少陵野老”的杜甫,也写过一首《新婚别》,以乱世佳人的语气自述“结发为君妻,席不暖君床”。至于继唐之后的五代“花间派”词人,对妇人自述更是身行力践、不遗余力。寇公是北宋人,不属于“花间派”,但北宋却与“花间派”风行一时的年代相距不远,在寇公所存不多的几首词中,依稀可闻“花间”遗音,尤以此篇《踏莎行》最为突出。尽管李、杜、白诸公写过一些代入感极强的妇人自述诗,但若是有人当着他们的面取笑他们好为“妇人语”,估计这些诗坛骄子们的自尊心肯定受不了,将“妇人语”这一评价当成平生的一大折辱与不快。寇準的后辈——宋仁宗时的宰相晏殊似乎就曾面临过这样的尴尬,以致晏殊之子晏几道不得不郑重其事地向人辩称道:“先公平日小词虽多,未尝作妇人语也。”且别说作“妇人词”,身为相国而热衷于创作小词,即使是在极尽风流、浪漫之致的宋代,仍然给人以一种异样之感。王安石就曾质疑过晏殊:“为相而作小词,可乎?”天地良心,王安石说这话并不是有意跟晏殊过不去,或是跟小词过不去。王安石也是当过宰相的人,也写过小词。他对晏殊的质疑,并非出自“只许安石放火,不许晏殊点灯”的心态。也许王安石也在质疑自己:业余时间写些小词消遣,这要是传出去,不会影响人们对我的看法吧?由此可见小词的地位,比之文章与诗歌,何止是被甩掉了几条大街。魏文帝曾经有言:“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一个帝王都对文章如此看重,从上而下,又岂敢轻视呢?至于诗歌,从《诗经》到《楚辞》,再到后来的唐诗,光同日月,一直是国人的骄傲。王安石虽觉得为相而作小词几近不务正道,有点儿心虚,有点儿难为情,却并不因此废词不作。词体的吸引力与诱惑力实在太强大了,连宰相也不能抗拒。孟子云:“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这意思是,要了解一个人,那就不但要颂其诗,读其书,还要了解他所处的时世。然而孟子没想到,后世还会出现“词”这种文体。孟子的那句话其实可以稍作修改:颂其诗,读其书,观其词,不知其人可乎?是的,欲知其人,除了颂其书,读其书,还需观其词。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评寇準《江南春》词云:“观此语意,疑若优柔无断者;至其端委庙堂,决澶渊之策,其气锐然,奋仁者之勇,全与此诗意不相类。盖人之难知也如此!”这段话是说,如果没有读到寇準所写的词,我们对寇準的了解会不会失于片面呢?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朝堂上闪耀才智、明断国策、有仁有勇、锐不可当;在生活中却是情思细腻,甚至让人以为他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呢!我得承认,我倒没有看出寇公有优柔寡断的倾向。然而,情思细腻应当是后世读者对此形成的共识。想不到啊想不到,寇公竟是一位柔情如水的宰相。更想不到的是,他不但柔情似水,且能把这一腔柔情托以妇人之语。与《江南春》相比,《踏莎行》的女性化色彩尤为突出。他是怎样写出来的呢?十分春色已凋残了九分,又到了和春天说再见的时候。今春新来的雏莺总在枝上欢快地啼叫,不知是从何时起,那娇嫩的清音变得成熟了,有了一种沧桑的意味。很久没有关心过外面的世界了。拉起帘儿,早已不见雏莺的稚颜,浓绿的树荫间,懒洋洋地掠过了几只羽翼丰满的莺燕。这么快,春光已老,连莺燕们也都老去了,叫得无精打采,似已感觉不到生活的乐趣。拉起帘儿,还看到了满地的落红与树头的青梅。青梅的花期显然已经过去了,可是青梅却并不悲伤,结成一簇簇青果,炫耀着上天对自己的优待与厚赐。悲伤的应当是满地的落红吧。怒放过,燃烧过,终究是一场空。她的心情,也与满地的落红相似。她甚至有些嫉妒那些青梅,它们虽已韶华不再,却毕竟结成了果。哪怕只是些小小的、仍然青涩的果实,却使得短暂的生命有了寄托。而她的感情,却没有结果。谁能回答她,她的青春还剩有几何?谁能回答她,在历经失望之后,她能否得到希望的垂顾?她是一个被遗忘了的女子,却过着看似优雅奢华的生活。画堂听雨,云屏添香,只可惜,从来都是只身孑影。那些羡慕她的人们如能探知她内心的落寞,会不会惊呼上当受骗呢?优雅奢华是一座金玉其外的囚笼,纵能骗过世人的眼目,却骗不过她切身的感受。透过蒙蒙细雨、缕缕残香,她让自己又一次浸润在旧日的气息里。那时候,她并非像此时一样忧伤寂寞。曾经有一个人,与她两心映同。也曾怒放,也曾燃烧,就像落花在坠地之前为了春天而毫无保留地付出。落花最终还是失去了春天,他留予她的,亦只有失落的情意。那些未曾实现的密约,似乎已作为永久的秘密长眠于地,杳杳离情也变得漫漫无期。然而,就像无数个或被抛弃,或因命运作梗而阴差阳错的痴情女子一样,未得实信,终不死心,她将回忆作为了生活的必需品,对时间的沙漏所标注的每一个具体的日子,反倒木然不觉。木然不觉,也不尽然吧。若真是木然不觉,她就感知不到春色将阑,感知不到莺声渐老,感知不到红英落尽,感知不到穿肠蚀骨的寂静。然而,又能如何呢?三春虚度,用尽一生,菱花镜中从来不见俪影成双。随着时光的逝去,她越来越怕与菱花镜相对了,她怕见到镜中自己枯槁的容颜,彻底摧毁心底微弱的希望。是的,他说过,他会回来找她。但他要找的,应当是焕发出青春光彩的她。若她已经变老变丑,即使有朝一日,他带着昔日的热情回来,他可会接受她的改变?为此,她总是尽可能地远离那面真实的菱花镜。即使遥遥望上一眼,心里也会一阵惊痛,因为镜台的寂寞更胜于她。菱花镜积满了灰尘,莫不是和她一样痴心不悔,犹在等着一个赏识它的人,等着那只珍惜它的手,为其拭尽岁月风尘,令其明丽如初。她有没有等到呢?倚楼无语,意夺魂销;望断长空,愁心欲碎。全天下的孤绝凄凉与万古空旷仿佛是在由她一人承担,回应她的,只有斜阳底下随风起伏的无尽芳草。“菱花尘满慵将照”,这是本篇《踏莎行》中最为明显的“妇人语”,只可能是妇人自语。因为唐诗宋词中所有描写男子相思的作品,都不会将菱花镜与之联系到一起。这样的男子也未免太脂粉气了,男子欲诉相思之苦,纵使想不出花样翻新的好法子,再怎么也不会跑到菱花镜前顾影自怜。假如真的这么做了,古代人会觉得毛骨悚然,至于现代人嘛,则会不胜鄙夷地骂声“心理变态”。狄更斯的小说《远大前程》中,有个名叫郝薇香的富家女,被人骗婚,且在新婚之日才发现新郎已逃之夭夭。郝薇香受此刺激,引发了一系列的古怪行为。比如说,让宅邸中所有的时钟指针都停滞在预定举行婚礼的时间。又比如,数十年如一日地身披婚纱,从此不再迈出家门一步。再比如,仍旧保留着当年的结婚蛋糕,尽管那已成为老鼠们的美食。书中还有这样一个情节:“郝薇香小姐对着桌子上的镜子俯视她的衣服,而后,照了照本人的脸。”对于第一次进入郝府的小男孩儿匹普来说,眼前的一切“很生疏,很新颖,也太悲凉了”。“菱花尘满慵将照”,这也适合于郝薇香小姐。一个绝望地想要把幸福定格在婚礼的倒计时,身披婚纱却永不可能成为新娘的老姑娘,纵然在紧闭的窗帘下刻意过着与世隔绝、与时隔绝的生活,但她真的可以借此逃脱时光的掠夺、流年的侵蚀吗?镜子不会说谎。镜子将告诉她,她不但失去了爱情,也在日积月累地失去青春,失去美丽。宋词中写男子的相思,若论入骨三分,莫过于柳永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然而男子的天空终究是宽广的,无论在感情上怎样失意,总会有别的事物来分散他的伤心。儿女之情,对古代的男子而言,从来都是人生中的一段插曲而不是主旋律。而女子则不然。古代女子的生活空间太过狭小,对女子而言,一段感情就是一生一世。而人生中若是缺少了感情这根主心骨,她就会心田荒芜,菱花尘满却懒得一顾。这就是诗人词客们好为“妇人语”的原因之一。并非男子的相思缺乏感染力,而是设身处地,置之于那年那月、那时那人的社会背景,男子的相思,终不如女子的相思那样回肠九曲、动人心弦。张九龄在《感遇》诗中写道: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江南丹橘,可比作思妇之心,品佳貌妍,经冬犹绿,奈何阻挠重重,竟与嘉客无缘。而寇公此词中更有“密约沉沉”四字,既系密约,显然是不能公开的恋情。此种恋情,需要避人耳目,其持续的难度与心中的煎熬可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如此看来,寇公到底想要表达何意呢?是以妇人之语道出自由恋爱的不易,还是以妇人之语对自由恋爱进行预警教育?这当然不是寇公的本心。寇公的本心,应是有所借指,以思妇的形象喻示对理想的忠贞,以春色凋零感叹壮年之匆促。在感情世界,如寇公这样的政治人物自不会过于沉迷以致不能自拔,但在追求理想与事业的征途中,他所遭遇的挫折失望与《踏莎行》中的思妇却大有相似相通之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寇公即思妇,思妇即寇公。《踏莎行》既是妇人之语,亦是寇公自拟。密约沉沉,离情杳杳。只要坚持自己认定的方向,纵使失败了,那也虽败犹荣。在某些时候,在许多时候,你与我,都需要一意孤行的勇气,证明我们不曾懦弱,不曾退缩。“为相而作小词,可乎?”假如寇準遇见王安石,对这个问题,他会如何回答呢?最聪明的做法是,跟王安石交换一下彼此的词作。在读完彼此的作品后,两位宰相相视而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愧我燕来迟,谢他珠帘卷

踏莎行二社良辰,千秋庭院。翩翩又见新来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暝来何晚。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时拂歌尘散。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又一篇《踏莎行》,却是另一个作者,不像寇公一样声名远扬。在上篇《踏莎行》中我曾说过,词体的吸引力与诱惑力实在太强大了,连宰相也不能抗拒。细细数来,北宋宰相以词传世绝非偶然现象。王安石写词,晏殊写词,寇準写词。而陈尧佐,也有词为证。“陈尧佐,他真的也是一个宰相啊?这个名字我怎么闻所未闻?”读者们也许会随之泛起疑问。不必紧张,不知道他的名字并不意味着你孤陋寡闻。其实,笔者虽在多年前就曾读到过这首《踏莎行》,很喜欢这首词,却总是记不住作者的名字。因为在《全宋词》中,这位作者只为我们留下了唯一的一首词作,好比是汪洋中的一滴水。而在史书上,这位作者也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之处。人们不知其名或者对其名字过目即忘,也就不足为奇了。然而陈尧佐的身上并不缺乏传奇色彩。小时候,曾听家父说起,古城阆中有“状元洞”故址。状元洞又名读书岩,昔有兄弟三人在此读书,一人考中进士,两人考中状元,这就是状元洞的由来。说来惭愧,从小到大,在各类有关个人资料的填报中,籍贯一栏,我总会写上“阆中”二字。但却从未回过老家,对于状元洞,自然也就止于听说,毫无印象了。直到因为写作的关系,临时起意查阅《踏莎行》作者的资料,我才有了新发现。原来陈尧佐就是父亲口中的“状元洞三兄弟”之一。其父陈省华曾为后蜀县尉,后蜀为北宋所灭后,作为降员的陈省华可谓官运亨通,从县令一直做到光禄卿,死后追封秦国公。但陈省华最大的成就并不在于仕途,而是在于他有三个特别成材的儿子。长子尧叟,次子尧佐,幼子尧咨。三个儿子中,分别出了两名状元、一名进士,而这名进士,就是《踏莎行》的作者陈尧佐。单从科考成绩看,尧佐似乎不及他的龙兄虎弟。可是别忘了,是他先声夺人,带了个好头。尧佐是在端拱元年(988)中的进士,尧叟与尧咨则分别于端拱二年(989)、咸平三年(1000)高中状元。两状元一进士,陈家简直神乎其神,创造了古代教育史上令人叹为观止、迄今仍难以超越的奇迹。但更为神奇的,却是一则传说。相传三个儿子科场告捷后,陈省华曾经遇一道士,向其预言:“君三子皆当将相,唯中子贵且寿。”“中子贵且寿?”陈省华未省其意,“尧佐中的只是进士。道长所谓三子皆当将相,尤以中子为贵。这中子之贵,莫非有逾于将相乎?”道士本已远去,闻言却回首大笑:“陈公多虑矣!”“敢问道长尊号,仙居何处?”陈省华急加追问。“谁将倚天剑,削出倚天峰?众水背流急,他山相向重。”道士啸歌而去,不再作答。很多年后,陈省华方才知道,这个预言其“三子皆当将相”的道士不是别人,正是“华山派”道尊陈抟老祖。长子尧叟官至枢密使加同平章事,这在宋朝位同宰相,亦称枢相。幼子尧咨曾任武信军节度使,这就应了为“将”之说。而最令人称奇的,还真是那个进士出身的中子尧佐。他在宋仁宗时跃居相位,不是位同宰相,而是实打实地占据了宰相之席。陈抟老祖堪称神机妙算,他不仅准确地道中了中子之贵,且还道中了中子之寿。陈尧佐终寿八十一岁,虽然不能与陈抟老祖等寿,但在古代,也算得上是稀见之龄了,较之其一兄一弟,更是遥遥领先(尧叟享年五十六岁,尧咨享年五十四岁)。既贵且寿,古人之所求大概莫过于此吧。能在宋代成为进士固然已是不易,但由进士而为宰相则更是难乎其难了。别说进士,就连状元,又有几人能升任宰相呢?陈尧佐的那两位状元兄弟均未曾有此殊誉,而在起点上略输一筹的陈尧佐却后来居上,反败为胜。这仅仅是因为托了陈抟老祖那句“中子贵且寿”的口福呢,还是因为陈尧佐自身的能力?从进士到宰相的陈尧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据《宋史·陈尧佐传》记载,年轻的陈尧佐在仕途中也曾遭遇挫折,由于兄长尧叟得罪了宦官方保吉,尧佐被其迁怒而受到诬陷,贬至潮州做了通判。“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潮州,也就是韩愈在诗中所提及的岭南蛮荒之地。唐宪宗好佛,韩愈不但不肯附和,且极力反对。这犟劲儿一上来,直接呈上一篇《谏迎佛骨表》,惹得宪宗动了雷霆之怒,韩愈差点儿老命不保,万分沮丧地被撵往潮州做了刺史。潮州有河名为“恶溪”,河中常有鳄鱼为害。韩愈为此写了一篇《祭鳄鱼文》,以七日为期,勒令鳄鱼“率丑类南徙于海”,如敢违抗,则将组织吏民“操强弓毒矢”,“必尽杀乃止”。据说这篇祭文还真管用,鳄鱼从此消失,恶溪亦因之改名为“韩江”。然而一百七十年后,当陈尧佐也被贬到潮州时,这位新任通判发现,鳄鱼之害其实远未结束。一件棘手的事故就摆在他的面前:有母子二人在韩江洗濯,儿子遭鳄鱼攻击,做母亲的惊呼哀号,却眼睁睁地目睹了儿子被“食之无余”这一惨绝人寰的悲剧。陈尧佐也与韩愈一样疾“鳄”如仇,但他却没有像韩愈那样先礼后兵,而是立即令人捕杀巨鳄,“既而鸣鼓召吏,告之以罪,诛其首而烹之”。比之韩愈,陈尧佐另有一种雷厉风行的铁腕。“潮州诛鳄”展现了陈尧佐的果决与才干,而在别的一些任职之地,也留下了政声政绩。比如出任寿州(今安徽省六安市寿县)知州时,他带头捐俸买米,赈济灾民。在其感召下,当地官吏与富室亦争相献米,救活了城中数万人。又比如,出任滑州(今河南省滑州市)知州时,以泥土、树枝、石块填塞的“木笼”(时称“木龙”)迎堵黄河决口,修筑长堤,治水成效显著,人送雅名“陈公堤”。就这样,陈尧佐由地方官员稳步上升,功到自然成,最终登上了人臣顶峰,就任宰相之职。可在就任宰相之职之前,还得经过一道必不可少的“工序”,那就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谁愿担当、谁能担当“好风”一角呢?在北宋僧人文莹所著《湘山野录》一书中,有“吕申公荐引陈尧佐”一节,讲述了此事的始末:吕申公累乞致仕,仁宗眷倚之重,久之不允。他日,复叩于便坐。上度其志不可夺,因询之曰:“卿果退,当何人可代?”申公曰:“知臣莫若君,陛下当自择。”仁宗坚之,申公遂引陈文惠尧佐曰:“陛下欲用英俊经纶之材,则臣所不知。必欲图任老成,镇静百度,周知天下之良苦,无如陈某者。”仁宗深然之,遂大拜。后文惠公极怀荐引之德,无以形其德,因撰《燕词》一阕,携觞相馆,使人歌之曰:“二社良辰,千秋庭院。翩翩又见新来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暝来何晚。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时拂歌尘散。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申公听歌,醉笑曰:“自恨卷帘人已老。”文惠应曰:“莫愁调鼎事无功。”吕申公原名吕夷简,封申国公,一生中曾三度拜相,是宋仁宗时代的政坛“不倒翁”。但在景祐四年(1037),由于与副相关系不睦,加之朝中各类党争势力暗潮涌动,结果两败俱伤,副相被迫下课,吕夷简的相位也岌岌可危,只能采取以退为进的办法,荐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接替自己,这个人其实就是陈尧佐。但在《湘山野录》中,却成了吕夷简早有退休的打算,而仁宗则对他十分倚重、极为不舍,直至见他去意已定,便坚持要他推荐一个可堪大任的继任者。吕夷简举荐了陈尧佐为合适人选,理由是尧佐老成多谋,深知社稷民生。仁宗欣然采纳,而文惠公(陈尧佐谥号)就任相位后,对吕申公的荐引之德感佩不已,特地为他写下了一阕《燕词》。彼所称《燕词》者,不正是本篇《踏莎行》吗?且让我们从头读起。“二社”,即春社与秋社,在古代,是人们祭祀土地神的节日,简称社日。唐玄宗时,将春、秋社日分别定于二月和八月的上戊日,有时还将秋社移至八月五日千秋节(唐玄宗的生日),足见皇帝本人对此节日的重视。而宋代则分别以立春、立秋后的第五个戊日为春社与秋社,与春分、秋分的时间极为接近。虽在具体时日的确定上与唐人有异,但唐、宋的社日风俗却是一脉相承的。北宋梅尧臣《春社》诗云:年年迎社雨,淡淡洗林花。树下赛田鼓,坛边伺肉鸦。春醪酒共饮,野老暮相哗。燕子何时至,长皋点翅斜。诗中描写了赛鼓、伺鸦、饮酒等娱乐项目以及由此引发的欢喧之情。除此之外,诗人还写到了社日的雨,应该是丝丝细雨吧,带着喜气,把一林春花梳洗得漂漂亮亮。万事俱备,却还少了点儿什么。这么重要的节日,怎么不见了那群每年必至的贵宾呢?难不成是因为雨天令他们突然改期了吗?然而,正当你翘首以盼、一心纳闷儿之际,那群从不失约的贵宾忽又莅临了。俏皮地在微风中扇动着翅羽,兴高采烈地与春社上的每个人打着招呼:“想我了吗,老伙计?”“二社良辰,千秋庭院。”这是陈尧佐《踏莎行》中的首句。“二社”与“千秋”应和,在句法上,呈现出对仗之美。但这千秋并非千秋万世的千秋,而是“秋千”一词的倒装。而“千秋”也有版本录作“千家”,但品其语意,燕子戏于秋千似较燕子绕于千家更觉灵动可爱。“翩翩又见新来燕。”社有春秋之分,燕也有春秋之分。春社燕来,秋社燕去,与秋来春去的鸿雁正好相反,因此燕子还有一个称呼——社燕。虽然说的是二社良辰,但陈尧佐笔下所铺陈的风光却非春社莫属吧。千秋庭院,只有在明媚的春光中才能尽得其妙。有道是“红杏香中箫鼓,绿杨影里秋千”,秋千不仅装点了春光,且已俨然成为春之符号。看那春来了,看那秋千架子搭起来了,看那庭院也焕然一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此时,等待的对象终于露出了真容——燕子翩然而至,扑入眼帘。新来的燕子急于安家筑巢。关于这一点,此地的主人——一位有如凤凰般德才兼备的人物,早已做好了安排。他让燕群与自己比邻而居,时相过从,宾主俱欢。相传“燕子自东海来,往复必经于湘中”。这群多少显得有些疲惫的燕子,它们果然是从遥远的潇湘而来,是从烟水茫茫的海上而来吗?在长途跋涉之后,不难理解它们对于栖息之地的渴求。可是,对于主人的好客盛情、施恩雅意,它们亦是喜出望外吧?燕子在外流浪得太久了,它们想把曾经遭遇的那些风风雨雨告诉主人,想对主人说:“隔山阻海,音信未通。虽常怀依慕之心,却又恐因交浅见拒。劳您悬望久等,愧悔不已。 我们来迟了,您可会介意?”“来了就好,并不为迟,何来介意之说?”主人笑指窗外,“公等既来,当为青春宋朝、盛世嘉景增辉添色。愿诸公尽展其才、尽酬其志,与春光两不相负、携手同行。”感其良言,燕子立即行动起来。绮霞红楼、芳草绿岸,一只只忙碌活泼的小精灵随处可见。而画梁之上,更是时时都能听到燕歌婉转,惊落了岁月的积尘,光阴在清越的燕歌中似乎获得了新生。在这美好时光中,在燕群的努力下,使得青春宋朝、盛世嘉景终于再现。燕群在欢鸣互告,而主人却在颔首微笑。一只只燕子从主人的窗前飞过,欢天喜地地向主人致意:“我做得怎样,主人?”“没有令您失望吧,主人?”“您还满意吗,主人?”主人连连赞叹:“太满意了,不能比这更为完美。谢谢你们,为我实现了平生之愿。”春风吹面,珠帘高卷。群燕在春光中自在飞舞,它们既是美的缔造者,也是美的享有者。倘若有人问起:“你们这是为谁归去为谁来呢?”群燕回顾珠帘方向。知遇之恩,何以为报?在那卷帘之处,主人正等着与他们同赏好春,共醉太平。毫无疑问,词中“翩翩又见新来燕”当为陈尧佐自拟,而那位“恩重卷珠帘”的主人则是吕夷简的化身。其实“翩翩又见新来燕”不仅是陈尧佐的个人自喻,也喻示着朝中的济济英才。这些英才都是前任宰相吕夷简所栽培提携的,全仗他知人善用,大宋朝廷才会呈现出“画梁时拂歌尘散”的清美祥和景象。以这样一篇别开生面的小词来答谢自己的恩人,似这般高情雅意,大概只能在那些盖有“北宋风流”印章的花笺小草里寻得遗风遗墨吧。时至今日,文字之交已越来越少,人们表达谢意的方式早已不再是诗唱词和,而是变得物质化、具体化。无怪乎各类名目众多的答谢宴会应运而生,办得风生水起、如火如荼。陈尧佐非但把一腔谢意写入了词中,且令人为吕夷简歌唱此曲。吕夷简和醉而听,不知是《燕词》令其沉醉,还是席上的美酒令其沉醉。看来陈尧佐还是设了个谢师宴啊,可是相信读者们都能得出结论,能令吕夷简身心俱醉者,与酒无关,却必定与《燕词》有关。吕夷简既感欣慰又不无惆怅,感叹说:“自恨卷帘人已老。”而陈尧佐则非常贴心地为他拂去了那一丝惆怅:“莫愁调鼎事无功。”宰相者,调鼎天下,功成千秋,何须如常人一样自嗟垂暮?

同心伤离别,潮平意难平

长相思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林逋是北宋时的杭州钱塘人(一说奉化黄贤人)。钱塘即柳永《望海潮》一词中那个“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宋史》中的林逋却是以“性恬淡好古,弗趋荣利”而名闻天下,更以“结庐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的“光辉”事迹而独领风骚,真正是个异数。别看我们这些现代人慕求时尚唯恐身不能及,偶尔也会意有所感、心有所动,振振有词地嚷嚷着要逃离都市、回归自然。可真要在那耳根清净、闲云流水共徘徊的场所多待上几天,准会叫苦不迭。究其原因,可以罗列出一大堆。譬如蚊子太多,交通成问题,生活饮食不方便,更不用说娱乐消遣匮乏,还有一个忍无可忍的致命伤,那就是不能上网,无法与外面的世界互动与沟通。于是乎归去来兮,云山深度游的鼓吹者只得溜之大吉,老老实实地跌回红尘。但这林逋,竟然能够二十年不入城市,在西湖之滨、孤山之上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那是古代呀,古代人对于生活的需求当然要简单得多。”你也许不觉得这是什么稀罕事。这你就想错了。宋代的士大夫阶层,他们的物质文化生活可一点儿都不单调、一点儿都不寂寞。如若你还半信半疑,去读读宋词中那些令人向往的宴乐嬉游的场景吧,再求证于《东京梦华录》中那些活色生香的描写:“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会让你只恨未能早生一千年,赶上宋人寻欢行乐的好时光。士大夫阶层并非林逋的归属。年少丧父的林逋读书很勤奋,虽然过着缺衣少食的生活,内心却是毫无怨怼、从容平静。他似乎从未想过“学而优则仕”这条路,学问之道,用来修身怡情足矣。乐乎山水之间,相传林逋未娶妻室,是个高尚其志、独善其身的隐士。种梅养鹤是其心魂的全部寄托,留下了“梅妻鹤子”的美名。关于“梅妻”,自不必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不唯独步一时,千古咏梅佳句从未越过这般意韵。而关于“鹤子”,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道:“林逋隐居杭州孤山,常畜两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复入笼中。逋常泛小艇游西湖诸寺,有客至逋所居,则一童子出,应门延客坐,为开笼纵鹤。良久,逋必棹小船而归,盖尝以鹤飞为验也。”“鹤子”很有灵性。当有客来访,而林逋并不在家时,便由侍童放飞,无论此时的林逋行至湖山的哪一角,一旦望见“鹤子”迎空翔舞的身影,便会意而返。这样及时而又诗意地传递消息,真是美极了。而在我们当代,要做到及时传递消息已是没问题。可是试想一下,假如林逋隐居山中,收到的是客人来访前发来的短信或微信,无须“鹤子”效劳,这个升了级、改了样的故事,还有何美感可言?相传,在林逋死后,“鹤子”亦悲鸣而死。人们葬之于林逋的墓旁,名为“鹤冢”。为了纪念这个传说,后人又修建了一座放鹤亭。历尽岁月沧桑,至今在杭州西湖,此亭仍屹立如故。现在,我们且将视角切换到林逋生前,这其中有个问题——“梅妻鹤子”固然风雅至极,可独居孤山的林逋靠什么来维持他的生活呢?有一种说法是,他靠出售梅子为生。林逋在孤山上种了三百多株梅树,每天出售一株梅树所结的梅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将三百多株梅树所结的梅子售完,差不多就过完了一年。这倒是个计算时间的好办法。不然的话,置身世外,林逋真的快要“不知今夕是何年”了。如此看来,“梅妻”实在是个贤内助啊!既能帮助林逋谋生,还能帮助林逋计时。然而,林逋每日的生活费仅为一株梅树上所结梅子的收入,想来也并不宽裕吧。岂止是并不宽裕,用俗语说,简直就是穷得叮当响。而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二十年,别说是个凡人,即使是神仙,怕也没有几个能坚持下来。后来,连宋真宗都知道林逋其人其事了,特赐衣食之物给他,并要当地官府对他多加照拂。皇恩既如此浩荡,前来游说林逋出山入仕之人便开始多了起来。其实在古代,许多隐居山林者都是自命清高、作秀而已。一旦绝尘脱俗的形象与事迹引起了当朝的注意,就会得意扬扬地奔赴仕途,“望林峦而有失,顾草木而如丧”,此之谓终南捷径。不是定力不够,只是山林的诱惑不够。真正眷恋山林、矢志不渝者虽寥若晨星,但林逋,无疑是其中的一颗。林逋虽是隐士,却从未向世人隐藏他的真实心迹:“然吾志之所适,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贵也,只觉青山绿水与我情相宜。”是的,人生之最难得者便是情投意合、心心相印。除却青山绿水,与林逋最相宜相合者,定要数“梅妻”吧。“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宋代诗人王淇的这两句诗,写得真是很有意思。他是说,梅花原本默默无闻,可就因为认识了林逋,惹得后世的诗人竞相思慕,吟咏不绝。林逋去世后,真宗破格为其赐谥“和靖先生”。宁和美好的谥号,很配林逋的一生。惹得诗人说到今,诗人们所津津乐道的,不仅是“梅妻”,还有林逋。清代彭玉麟有着“梅痴”之名,诗如其人,“前身许我是林逋,输与梅花作丈夫”。将自己比作林逋,一个娶了梅花的冰骨玉魄的丈夫。同样是在清代,诗人张船山的妻子林佩环题画像诗:爱君笔底有烟霞,自拔金钗付酒家。修到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似梅花。张船山也有和诗一首:妻梅许我癖烟霞,仿佛孤山处士家。画意诗情两清绝,夜窗同梦笔生花。林佩环品貌俱佳、文采不凡,能够娶到这样琴瑟相和的“梅妻”,即便是卓然如张船山这样的才子,也可谓十分圆满,足以傲视众生矣。可惜林逋无此幸运。在林逋的感情世界中,似乎并未出现过这样一位真人版的“梅妻”。但据明朝张岱在《西湖梦寻》中所载,元朝时,林逋的坟墓曾被僧人杨琏真迦盗掘,但他只在林逋的墓中找到了一方端砚和一支玉簪。估计这个万恶的“摸金校尉”会大失所望,连“盗墓日记”也写不下去了。端砚就不必说了,读书人以端砚殉葬,这是士林本色。出人意料的是那支玉簪,会是谁的玉簪呢?固然在古时,玉簪不独为女子的发饰,男子也用以插发固冠。所谓诗礼簪缨之族,说的就是那些以簪缨饰冠的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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