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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4 11: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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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麋鹿美丽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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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河口物语(1-6)

故河口物语(1-6)试读:

故河口物语Ⅰ

祖母之家

很快到了夏天,天鹅洲的油菜籽老了。农人穿着粗布大褂在地里收割。鸟儿在潭边树枝上唧唧鸣叫,水在潭里青绿荡漾;风在农家阳台上吹得凉爽。农家屋旁的桃花开了又谢了,结成手指尖大的桃儿。赤露着臂膀的农妇在桃儿树下剁着树枝。菜地的菜儿青绿的,稀释着夏天的温度。天鹅洲的一切都还是平和温暖的。而多年前洲上如此季候里会是如何情形呢?会有这夏日风中的机器轰隆?会有这宁夏之中的骄阳与烈日?风把潭边的树叶吹得直闪,那绿也随风闪动一股凉。柳树,构树,水杉,红杏,各类树木在洲上尽情生长盛放。而久远前的故河口有这些树木人家么?鸟儿从农家屋后的树尖飞起,在空中摇摆,似被风吹着摇摆的。

多年前,我的祖父就住在这片土地上的某户人家里。那时这里不叫天鹅洲,叫故河口。祖父刚从湖南益阳麻河口镇的一大户人家流落至此。麻河口是益阳著名的苎麻之乡。

三曾祖父在麻河口镇开了家纺织作坊,三曾祖母年轻,漂亮,能干,只是一直没有生育。曾祖父就把祖父过继给了三曾祖父。

祖父三岁就过继给了三曾祖父,自小不与他自家的弟兄一起过。三曾祖父是个懦商。与三曾祖母非常相爱,对祖父也极尽疼爱。家里的小作坊,算不得厂,却收入可观,日子过的非常丰裕。由此祖父比起他的几个嫡亲兄弟来,可谓有着天壤之别。长到青年便是中等身材,长相清秀,气质文弱的一书生。就我的另几个祖父自小就自力更生,过着吃亏耐劳的穷苦农人生活。与书生搭不上边。

曾祖父一共养育了八个儿子。祖父是曾祖父的第四个儿子。

就我记忆深刻的有三个,一个是故河口对岸箢子口乡的幺祖父。就是小时候在堤坡上寻菜,总遇见的幺婆婆的男人。幺祖父在记忆中,总撑着一根拐杖,储着一把长长的白胡子,戴着一顶黑色帽子,很清秀而文静。也由着幺婆婆那样的贤惠美貌,温柔能干。所以幺婆婆是不能忘却的,而幺祖父倒记忆模糊。幺婆婆煎的蛋黄糍粑是不能忘却的,因为太香甜了;幺婆婆扎的稻草把子也不能忘却,因为烧过之后还是个把子,多神奇;幺婆婆泡的黄豆芝麻茶,更不能忘却,因为喝着太亲切,亲人的味道。幺婆婆的土墙屋前的大水沟,就如外公门前的大水沟一样,有着高大的扳筝子与绯红的夕阳。更有的是那一脉如夕阳柔和的亲情。幺婆婆在大水沟里捕捉来几条鱼,养着,直等我们来了吃。或做好了几桌豆腐,熬了一桌麻糖,放着,也等我们来了吃。

每年初二,我们都要到幺婆婆家去拜年,搭着村上那条自家的渡船,爬上那个长满了柳树的大堤坡,上了某条乡间小路,寻到小路旁的某户人家。幺婆婆正在门前张望。那道儿真长,那村庄真大。走着走着,快到门前了,却走不动了,踹在那不肯走,等九江叔叔他们来背。每每这时候,九江叔叔或张本叔叔的身影真出现了。于是我们就被叔叔们背到了幺婆婆家。

幺婆婆一共养了五个孩子,除了九江叔与张本叔外,还有一个哑巴小姑,一个七英大姑。一个张文叔叔是单身汉。

待我们到了幺婆婆家,幺婆婆就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给我们吃。幺婆婆的孙子不多,就三个,所以对我们特别好。而幺祖父在记忆中总是隐藏的,很少出门,也少说话。据说患有肺病。这是他不常出来的原因,素日吃饭也不上桌,就一个躲在房间吃。他独在那囚禁的天地里想什么干什么,是大家不知道的。但我们很小就知道河那边,有户人家跟我们是亲戚,那人家就是幺婆婆家。

另外一个是三祖父。三祖父个头很高,声音洪亮,目光如炷。仿佛武侠小说里描写的英雄。至于三祖父有些什么家人,我是不知的。因为小时候只见他来,没见过他的家人来。晚上放学回家,只要是三祖父来了,在好远的地方,都能听见他说话。一般这个时候,父亲也会罕见的留在家里。

黄昏临近,故河口的狗似乎也听见了三祖父的声音,跑到厨房找母亲要菜汤饭吃,与我家的那只叫来宝的大白狗抢得打架。鹿女说,她也记得,就是玩得很认真,也能感受到里面亲人见面的温暖,犹如母亲厨房的晚饭香。都不知道他们如此涛涛不绝的讲些什么?凑过去听,只是听不懂。三祖父每次来都住一个星期,然后就回去了。每次都是傍晚,我们都不记得他的像了。压根底,我们就没见过他的相,因为他长得实在太高,看不到。想象中,他有些象张飞,那也是我们不敢仰望的原因。所以对于三祖父,就只记得那个洪亮的声音,豪爽而温实。

再有一个,也是个白胡子老头。是几祖父?不记得了。这个白胡子老头与前面那个白胡子的幺祖父完全相反。他是游四方的,一年四季没几天呆家里。说他是老头并不确切。因为那时他才四十岁,只是储了一把白胡子。脸容比起幺祖父还清秀些,算算应该是七祖父。他一年四季到处游走,是个卖麻糖的。

他的麻糖又白又嫩,我可喜欢。每次只要祖母一给麻糖吃,我就知道七祖父来过。他不是专程来的,是卖麻糖来的。挑着一担麻糖从湖南到湖北差不多就卖完了。能赚多少钱,我不知道,他家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我就知道,有个卖麻糖的祖父,真是幸福。

麻糖在那时是很为劲的小吃,一般人家还没钱买。七祖父磕麻糖的小刀又快又漂亮,随便一磕,麻糖就下来了,而且贼准,不会多出一分,也不会少去一厘。都不知是七祖父的小刀好,还是他磕麻糖的水准高,再或是麻糖自己太好。总之,那是我小时候感觉非常神奇的。每每跟在七祖父的担子后面一跑两个村。七祖父也会把人家磕剩了的麻糖沫沫给我吃。就如二叔在别人家里打糍粑,把棒子上剩下的一点点糍粑沫沫,剥下来给我吃一样。那味儿格外香甜。夹着乡村温暖的饭香,或淡淡温暖的夕阳红。

鹿女与我那时太小了,现在亦都记不清七祖父的像了。

这是我祖父及祖父们的大致情况,再交代下我祖母的一些情况。

祖母出生武术世家,姓许,叫七友。家中开有武馆,几个哥哥都是武功高强的人。祖母最小,是家中独女。祖母的幺哥哥如唐伯虎一样文武双全,英俊潇洒,风流成性,玩富贵人家的女人,被人暗算了。幺舅爹性格梗直,人又清爽,招人妒忌,才是真。另两个哥哥抗日战争时期被抓去当了壮丁。一个时期里,曾来信寻祖母这系人,说是到台湾去了。另一个也来过信,说是在中央,当了大官。那时我父亲还小,没读书,也不识字。祖母不敢把信给大家看,祖父虽是个秀才,却已不理会那些尘世的事了。也如幺祖父一样,撑着根拐杖,储着把白胡子,在家不出门,也不上桌子吃饭。不是患了肺病,而是得了气喘。用不得力气干活,活死人般的活着!再说,那时代没有那些是清闲的,有了,兴许还不清闲了。由此到死,祖母也不知道她娘家还有没有人活在世上。

祖父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却没能过上几天好日子。情形也如唐伯虎一样,二十四岁家道中落,凄惶后世。三曾祖父死去时,给祖父遗留了一笔财产,只是祖父从小养尊处优,还染上了打牌赌博的恶习,又不会经营,不多日就败光了。三曾祖母还是有远见的,偷着给祖母留了几个金镯子,以备子孙急用。不知怎的被祖父知道了,被逼作了赌注,输个精光。后来,祖母珍藏的唯一一个金镯子,也被拿到她娘家去了。祖母娘家里走人瘟,亲人都死了。祖母将镯子变卖了去给亲人们收尸下葬。祖父知道了,将祖母狠狠的揍了一顿,祖父说,那金镯子若是变卖,家里又可过好长节日子了!从此,祖母就成了孤家寡人,连娘家也没得个了。但为金镯子的事儿,祖母与祖父却交恶了一辈子。

祖母身世凄凉,人却四海,很讨乡亲们喜欢。而祖父套用现在的话说是个浪荡公子。但祖父年少时还是读过许多书的,中了秀才,举人,却没有做官,是当地小镇巷子的说书先生,算得上一介人才。可不知后来怎么沉沦了?

听母亲说起过,祖父年轻时每次出门,都要将祖母打一顿,因为家里能拿走的东西实在太少,他以为祖母把它们藏起来了。家里的孩子也不管,仿佛不是他生的。不回来还好,几个孩子还有得口食吃。一回来,全家人就惶恐。吃的喝的钱啊衣服什么的,一马拉收的拿走了。孩子们得饿上好几天。祖母靠在门边,抚摩着身上被祖父打出的伤痕,仰望青天,欲哭无泪。祖父一开口就骂:许七友个败家的,把金镯子典了,老子就是吃利息,都要吃好久……

祖母对祖父的恨是一辈子不化解。祖父死了,祖母在房间一声都没哭。出嬪时,祖母倒是哭了一声,哭的是,你的命好啊,葬得这么热闹。那时鹿女与我、堂弟建都不过四岁,削着光头去读幼儿园,围着个头巾,真是羞死了。堂弟建也削着光头,还给祖父骑棺。坐在上面被人抬着,吹吹打打,好不威风。他一点都不羞,也不用裹头巾,因为他是男孩子。

祖父生前不怎样,死后确实荣耀。送上坟山的花圈摆了一里路长。追悼会开了好半天,就在我家菜园篱拉外的大路上,黑压压的围了几里路远。看那情状,我好生害怕,都不敢送祖父上山。所以小时候我并不知道祖父葬在哪里?有次睡觉,还梦见祖父藏在菜园边大沟里的树兜里。去菜园摘瓜吃,看见了吓一跳。明明祖父死了,怎么还藏在树兜里呢?他死了成了鬼,倒不寻常了。后来,就病了好些日子。母亲就跟祖父说,叫他保护我好好长大,再不要来亲我了。还给祖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叫他吃。然后我就好了。鹿女见了,奇怪的问母亲:“祖父当真吃了那些好吃的,听见了你说的那些话吗?”母亲不知道怎样来回答。就说,小孩子不懂,长大了自然懂得了。

祖母虽对祖父的感觉完全麻木,他的死或许对她来说,还是种解脱。但对孩子们却是上好。祖母在祖父上山时哭那声,完全是妒忌祖父辉煌的葬礼。晚辈们到得齐整。而后来也见证了祖母的先见之明。父亲、小姑、四婶子就先祖母而去的。祖母经历的不仅是年轻时的磨难与伤痛,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但祖母却是伟大的,在那个时期,那样一个男人的情况下,坚守着家,坚守着孩子,直把他们养育成人,成家立业。

祖母自小长得漂亮,且聪慧过人。有个青梅竹马的男人,李歌满。跟祖母的小哥称兄道弟,是地方上有名的戏子,开有自己的戏班,桃李可谓满天下。他一直暗恋祖母,却没有娶祖母。戏子身份不好,人一开口就叫戏子为流氓,不如现今的演员地位高。祖父那时在地方巷子里说书。祖母常去听祖父说书,但并不喜欢他。但看李歌满,风度翩然,心中喜欢。只是婚姻不能自主。一个唱戏的,一个说书的,祖母家当选了说书的。祖父那时也一表人才,脾气温和,有一股醇香的书生气。

其间忘记说了一件事。也许它对祖父的沉沦会有些解释。那是祖父与祖母婚后不久。三曾祖母怀了自己的孩子,就把祖父从家里赶出去了。祖父虽才华洋溢,却也显示出些浪荡公子气象,用钱如流水。家里的钱一到他手,就没出来的,更别说下儿的了。三曾祖父怕他们一日日老去,往后小的没饭吃。祖父一个说书的,还那样浪荡公子气息,能挣钱养家?对于这样一个养子,他们真是伤心得很。所以万不得已……

可三曾祖父赶走祖父不过两年,新生的小祖父却死了。祖父在三曾祖父家一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突被赶出家门,过着饥不裹腹,无处可歇的生活。从未经受这种磨砺的祖父就此沉沦了,还沾染上了赌博。后又被三曾祖父接回去。这种强烈的落差,成了祖父心灵中永久的伤,至死也没能愈合。祖父内心还是很想承担起那份家业,将之发扬光大的。只是自小真没学过那本事,承担不了那个大任。加以难以控制赌博,不几年就败光了家业,就携着一家大小逃到了故河口。

昔日故河口还是一片荒蛮,柴林成山成海,茫茫无垠。就祖父父亲几辈人的开垦,才将那荒芜中开辟出一片天地来。

祖父携着祖母来到故河口时,李歌满也一同来了。

李歌满来故河口后,就住在祖母隔壁,说是隔壁其实也隔得远,主要是人口稀,隔壁三家占有一旺方地。那时居住很简单,就地取柴,编个小屋子,然后住进去,就算安了个家。也由着开垦与水灾,家是不固定的,如草原上的牧民,过着迁徙的生活。听大姑说,那屋子还不如现在的牛屋好,人在里面根本直不起腰。祖母那时就如一片飘零的树叶,没有一个根,也没有一个亲人。李歌满也一样,因为瘟疫已将他们的故土亲人彻底毁灭了,他们就是各自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吧。

李歌满到故河口后,仍干老本行,在湖北收了批弟子。其中有个叫胡香椿的长着满脸麻子。不说这麻子,上过妆,扮小姐最好看,面上平滑的细嫩,一点瑕疵都没有。加以天分加以李歌满本开过戏班,有经验捧角儿。很快,胡麻子就成了地方上的名角,有了梅兰芳美称,戏班也一日日有了气色,在地方上与老戏班有得一拼。由此一段时间里,南戏与北戏竞争的厉害,每每天天都有戏看,可是乐坏了当地老百姓。现在的老人们说起那段时光,还恋恋不忘。李歌满不久就成了地方上的名人,说起来,三岁的小孩子都晓得。

李歌满每次从戏班回来,最先去的一个地方,就是祖母家。看见祖母在那小柴棚子里围着一群孩子转,心情很快活。棚外的有些田地种着庄稼,那是故河口老住户丁地主家的。丁地主在此拥有几百亩田地,家里雇请的长工短工很多。都是外来打工未落户的人。祖母与大姑每天都到丁地主地里去做工,自个的开垦倒放下来了。就是开垦出来的,要耕作也没有本钱。所以好些人自己并不种地,而是找户人家去做工。昏暗的纸灯下,李歌满望着许七友极赋予菱角的脸,乌黑的头发。以往那个清秀修长的女子在他心中一再浮现了。李歌满永远也忘不了,许家六公子从那家大院走出来后,就没再站起来。李歌满从老家搬到此,并不完全只为他心中的许七友小姐,也为着告别一个感伤之地,兑现一段友谊。

六舅爹与李歌满曾经如何要好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年龄相当,一个是有名的打师,一个是有名的戏子。李歌满是祖母青梅竹马的人。或祖母对他也青如竹马?那时就李歌满与许七友小姐的事传得满城风雨。也是为了躲避那一段风雨吧。

每次李歌满来,祖母总要停下手中的活,无非为着那一群孩子熬柴粥,粥稀得照得出人影。李歌满望着祖母锅里的稀粥,望着祖母那一群面黄饥瘦的孩子,就给祖母手里塞几个铜板。那是他唱戏得来的。祖母与大姑在丁地主家忙活一天,只得斤大米,够不上孩子熬稀粥喝。加以祖母有月子病,每个月子都要吃大米,否则就下不了床,更下不了地。即使斤半大米还不能全熬粥喝,得跟祖母留着。祖父在这个家是缺场的。那时祖父去了一个山厂挑石头,是现在的五码口山厂。那时故河口有句俗语叫:五码口弯塔市驿,意味着做人做事的迂腐,迂回。可想是个多远的地方,一去几个月不回家。挑石头的工钱不多,加以祖父喜欢赌博,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祖母与大姑在家替人帮工,赚点本钱,打点豆腐生点豆芽菜,做点小买卖。家里一时还有些温暖温饱的气息。孩子们也长得一日日圆润。意思是说,祖父不在家,祖母父亲大姑他们的生活还是幸福的。

李歌满为了多赚些铜板,把戏班扩大了,也不分南戏北戏的唱起来。人称之为唱大戏的。把湖北本来的戏班都抵跨了。声誉一日日高涨,成了当地有名的戏班子。戏分也多得忙不过来。戏班经常招人,越来越大,都成了当时穷人家孩子谋生的一种手段。

父亲以后唱大戏,就是从师于李歌满。

祖父不回来还好,一回来就跟孩子们争吃的。祖母熬了一锅粥,其实也是柴粥,没见几粒米。祖父将没几粒米的稀粥喝得清响,几乎将之喝光了。祖父在外面挑石头,也没有吃的,回家饿坏了,看见稀粥哪有不喝的。可孩子们也饿坏了,望着稀粥慢慢的少去,内心很着急,忍不住对祖父说:“爹,你少喝点,留点我们喝罗。”祖父只顾自己喝,头也不抬起的说:“老子会饿死,老子喝饱了再说,没有老子在了,你们这些小瘟神怎么办?”孩子们站在旁边,噙着泪水不敢吱声。祖母则开始骂祖父不是个人,俗说,虎毒还不食子?你将这粥全部喝了,不是要饿死孩子们么?祖父听了,就不再喝了,抓了套换洗的衣服,在家翻箱倒柜一番,然后就出去了,几个月不回来。若是心情不好,就将祖母打一顿了再走。边打边还骂:老子就是吃那金镯子的利息也够吃一辈子!

很小听小姑说起过,祖父对孩子们还是温和的,大家都只怕祖母,却少有怕祖父。但祖父对祖母的确恶劣。也许由着李歌满?

祖母家即使有李歌满的支助,孩子们还是养不活。父亲是长子,当不能送人。大姑已懂事,能干活了,也不能送人。倒是二姑四五岁,能吃却不会干活。祖母就想把她送人。正好故河口码头来了只船,那船老板没有子女,姓船。船老板跟祖母一般年纪,与祖母说得来,于是祖母就要把二姑送给船老板。

二姑害怕的对祖母说:“娘,我不要去别人家,你不要把我送人啊?以后我不再喝那么多粥了,帮你去做事,好吗?”祖母就说:“二妹子,娘是舍不得你,只是你跟娘没好日子过,迟早会饿死的。再过几天,稀粥都没喝的了。”二姑痛哭着又来求大姑:“大姐姐,你叫娘别把我送人了呢,我会跟你一起去丁地主家干活的……”大姑搀着二姑的手一起给祖母跪下了。大姑说:“娘,不要把二妹子送人,我会努力干活,少喝粥,养活二妹子的。”祖母还是不答应,硬着心肠将二姑送给了船老板。

船老板有条船,没有子女,会对二姑好吧?每次听大姑讲到被送人的二姑,总这样想。送走二姑后,祖母心里并不好受,哭着对大姑说:“长儿,我的长儿,做娘的要不得,只是次儿跟着我,真会饿死,跟着船老板还有一线希望。”大姑听了,便与祖母抱头痛哭。

李歌满正好从自己的柴棚走来,得知祖母将二姑次儿送人的事,心底很不好受。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李歌满向祖母提出,将父亲收为弟子,跟他学唱戏去。

祖母原是不想父亲去学唱戏的,毕竟他是陈家的长子,将来还要靠他出人头地撑门面,怎能去当戏子?在祖母心中,她是想父亲读书做工作,当公家人的。那时父亲也还断断续续读过两年书。没钱了,休学在家干一段活,等积累了些,又去上学。父亲穿着那件掉三寸的破裤子,带着一笔筒子豌豆小麦饭,个头比同年级的孩子高出了很多。因为不断的休学,父亲比他们大了三四岁。太高的站在同学们中间,好不害臊。这不,父亲一听说李歌满叫他去学唱戏。二话没说就答应了。那时,父亲不过十一岁。

父亲学唱戏的感觉非常好,也学得快。父亲学唱戏是自愿的,在他小小心里,唱戏无疑是找到了铁饭碗,还可学本领,一举两得。读书他是很喜欢,只是那样的家庭,他能读很多书吗?但父亲还不知道自己一唱就可红,就此改变今生的命运呢。

从学唱戏那天起,李歌满就给父亲取了个书名:章蓝。

秋景的爱情

夏天便是如此多变,一夜之间潮涨了,满池的蒲扇青绿圆润的漂浮在水面之上。太阳出来,风雨熄灭的天地呈现出一片春暖潮绿。鸟儿在摇晃的树叶绿雾里闪烁鸣叫,声音清幽嘹亮。临近农家的男人穿着老绿色衬衣,在桃树下寻啥?是寻昨天被妇人砍过的树枝么?它们被雨水淋湿了,燃烧不了。然后度步到菜地观看昨天农妇播种的菜籽,今天可是发芽了?昨天才落籽的作物,一夜之间怎会发芽呢?心底未免有些着急了!只怕种籽被大雨下得瞒实了,一辈子都生不出芽。大雨的确给骄阳的夏天注入了一枚清凉。夏天无非炎热与清凉两重天。雨后的天鹅洲一片静谧。

这自然的一切,一日日往好处去。而从前此地却是没有如此多的精致,村上亦没有那些人家,不过三四户而已。望着天鹅洲远近温暖的庄稼田野人家,不仅回忆起久远前的故河口。

祖父所住的地盘,就在现今天鹅洲的沙口村,这里除了丁地主外,就剩祖父与另一户姓肖的人家了。丁地主是最先的住户,有祖上传下的田亩、而祖父与肖姓人家则是最早的开垦者。故河口的柴山,一望无际,荒芜浩淼。男子们带着家属搭着帐篷在柴山里开垦。累了睡,睡了吃,吃了起来,继续干活。连成山的芦苇被一节一节的铲除,肥沃的土壤上终于种上了小麦豆子。常想这柴山的山字应该不是这样写,柴是绿色的,应该与衫有关,之所以写成山,是用以广大,原为不可攀不可拔的意思。可我的长辈们硬是具备了愚公移山的精神,将那一望无疆的柴林开垦成了一个景色秀美的村庄。

地广人稀的有户邻居是很美好的事。肖家与陈家是老邻居,由此算是世交。

不知肖家从哪里来?为何要迁来?但肖家是大户,他们的祖先传给了他们子孙一门养生的秘艺:治蛇伤。每天肖老爹都提着篮子,满柴山挖草根子,那是治蛇伤的药。那些草根大都认识,只是不知道如何配方。故河口一片荒芜,啥植物都长,也许由着这个原因来到此的?小时候我记得,村里人谁被蛇咬了,都会去找肖家当家的来。糅一把草药子,敷个几天就好。

他们家的这秘方传了一代又一代,传了多少代,无人知晓。

就我想,传到我们这代就失传了。因为肖家的传人,肖只得的儿子肖云,从来就没有治蛇伤的实践。与我相好的那些日子,也从没听他说起,更没见他提着篮子去挖草根。再后来,他去他乡流浪,可是隐藏了如此一绝招,还真不知道了。

说起肖家来可谓话长。

小时候我与鹿女还随祖母到过肖家一次。肖老婆病了。躺在床上肚子涨得老大,据说是肝腹水加糖尿病。她身上阴绿的,如夏天雨后满池蒲扇的颜色。之所以青绿,是因身体浮肿,光洁发亮起来。肖老婆的头发跟祖母的头发一样乌黑。年轻时跟祖母一样是个美人。只是今天发胖了,块头很大,比祖母起码粗两倍,胖得有些不象样。祖母却身材修长,直到死也没发胖。或由她一生的辛劳磨难导致的。

那日阳光普照,冬季最晴朗的一日。肖老太婆的床底下有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红薯。乡村称之为苕。一看就是阳苕,肉质白色嫩红,放鸯了,清甜脆脆的最好吃。薯分两种,还有一种南瓜苕。肉质如南瓜一般红色的,水分较多,新鲜的比放鸯了的好吃。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一篮子苕,外面的阳光并不烈,给人感觉十分高远、空旷而寂寞。灰暗的似藏着眼泪与忧伤。因为这世间有一个人即将离开这人间了,来此的人是为着这个将死的人送行的。肖老太婆的脸色也是灰暗寂寞,死亡的颜色。而我却吵着要她床底下的阳苕吃。祖母没办法,就跟肖老太婆说了。

肖老太婆听了祖母的话,脸上不仅露出一点微笑,那笑竟如晴朗的阳光一样灿烂。很奇怪,那么年老病重的人,怎会有那么鲜亮的笑?至今也忘不了那种笑,与当时的阳光成一色。感染了所有的人。或许,她以为自己是个将死的人,人们都坐在离她有点距离的地方,而我却要吃她床底下的苕,如此亲近的,是对她生命的崇敬!怎不叫她高兴感动?也只有小孩子才这样纯朴天真,不害怕死亡与病容。后肖老太婆就叫人把红薯从床底下拿出来,祖母挑了几个好的给我们吃。那可是今生吃过的最好吃的红薯。白嫩清甜的水滋滋的。鹿女也说那是她今生吃过的最好吃的红薯。

此后,肖老太婆就死了。她的后代子孙便在故河口继续演绎他们非凡的人生。

肖老太婆有三个儿女,这在哪时代很少,一般人家少则六七个,多则十几个。祖母家就有八个,死了二个,最终成活六个。可能是肖老太婆生了七八个,最终活下的只有三个。也或她在生理上采取了什么措施,反正肖家懂草药子。可三个成活中的一个女儿长到二十多岁也投河自尽了。这在当时还闹腾了一段时日。是说那女儿与队里的一个已婚男有关系,怀了孕。遭到肖老太爹的辱骂与鞭打,遭到队里人的指点与议论,最终无法承受,就跑到长江投河了。也因肖老太婆去世的早,没娘教的过。

肖妖姑活着时,每天清晨都要担一桶子衣服去江边清洗,扎着两把长长乌黑的辫子,一走一甩的很是好看。长相极象肖老太婆,浑身也青绿的发亮。都不知道她还活着,怎么身上就如她母亲要死时的颜色一样?想想,便以为她不久也是要死去的。所以对于她的突然投河自尽并不觉得意外。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死,也不知道死是什么。但听人说她是投长江死的,倒生出对长江无限的爱戴与崇敬,几乎认为投长江死的肖妖姑也是与众不同的。

肖老太婆死后,肖家就一日日衰败。故河口还在开垦中。肖家劳力少,开垦的田地并不多,治蛇伤也弄不来多少钱。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叫肖只得,人叫肖老二;一个叫肖得到,人叫肖老大,两兄弟从小就隔,老是打架吵闹,以后两家还闹出过人命,算是家族矛盾闹的最凄惨的。

肖老太爹与李歌满极要好,算是忘年之交。肖家二公子长得瘦弱,比父亲陈章蓝大个三四岁,也喜欢唱戏。陈章蓝从师李歌满后不久,他也从师于李歌满,与陈章蓝成了同门的师兄弟。两人私交甚好。肖老二肖只得比陈章蓝大几岁,住隔壁,又是师兄弟,由此,陈章蓝的儿女们都叫他肖伯父。

肖伯父家先比父亲家好很多,到后来,就不如父亲家了。父亲在戏班是跑大堂的,肖伯父是青衣。跑大堂的就是任何角色都演,小生,青衣,花旦等,与皇帝可平起平坐。是个难角高角,一般人还跑不来。父亲有灵性,身板子有型,唱腔也准。一时倒成了戏班里的红人。李歌满也很红,没时间教这些徒弟。他的大弟子胡麻子教他们。胡麻子比父亲大七八岁。就那时,已出落得眉目清秀,风情万种。只是他的风情只在戏台上展现,下了戏台,就是个满脸麻子的丑汉。身材气度还是有的,着了装在戏台上伴小姐公主,礼仪姿容真是无人可比。真不愧梅兰芳美誉。只是卸了装,满脸的麻子的确吓人,所以到了结婚年龄,并未曾有意中人或中意他的人。

胡麻子带着父亲肖伯父等一帮人湖南湖北的演出,相互间也培养了深厚的友谊及亲情。胡麻子在戏台上的声誉比李歌满还高。也是李歌满心中未来的戏班主。

父亲学唱戏后,祖母家的情况并没多大改观。三叔二叔接二连三的出生,祖母家还是没有饭吃。初夏的江水一片汪洋,草木苍茫,故河口的果子树叶都被祖母与大姑摘吃光了。寻食的人太多,树木上亦没结多少果子。祖母实在没有办法,就把大姑长儿卖到别处当童养媳了。大姑想:家里那么多的弟妹,已被卖掉了一个,没有我大姐的保护,是否都要被母亲卖掉呢?想到这里,大姑就从那家中逃了回来,直往秋景阿姨家去求救。秋景年轻漂亮,是大队的妇女主任,共产党员。在秋景的交涉下,大姑才安定的回到家中。

祖母望着她失而复得的大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长儿,我的长儿,做娘的要不得,不该把你偷卖到人家做童养媳呢。”长儿便对祖母说:“娘,你任地狠心,我不是怕自己去做童养媳,而是怕我的那些弟妹们活不到成人,会饿死,会卖掉,我回来是为要养活他们。”

秋景一旁听见两娘母的对话,不仅泪流满眶。

故河口业已有了村庄,成立了人民政府。但开垦并未结束,人们的生活一点保障也没有。年年播种,年年望天收,若是一年旱涝保收,人们就有口吃,如果天不顺人,就只有囤柴,冬天里拉到集市上去卖。一车牛车柴大约卖得七八角钱。大姑与父亲很小就得随着祖父母开垦,学习经营。

最先来到故河口的老住户,一点别样的好处都得不到,开垦多的田地也归了公,穷的更穷了。祖母家并没因为是故河口的开垦元老而好过点。祖父还在外面挑石头,挑了几年,伤了元气,得了气喘,不能再干活了。从此撑着拐杖,躺在屋角的一个躺椅上。躺椅旁边放着个痰盂,眼睛睁一只闭一只,很是斯文而哀伤的样子。一天里难得说一句话,大家也听不着他声音,仿佛这家里没有这个人。只是到吃饭的时候,祖母会叫二叔盛碗饭给祖父端去。祖父这种生活一过就是几十年,直到死去,都没改变过,也从来没有人觉得这样不合适。

父亲在外唱戏,家里有二叔三叔这些小的,就大姑大些。祖母还有月子病,年年都发,一发子宫就掉了出来,走路都走不得,哪里还干得好活。祖母的月子病是因做了太多月子,没得到休息与营养而患上的。据说大姑下面的一个姑妈,生了才三天,祖母就抱着她与大姑在雪天冰地里讨米。她们三妈儿讨回来,就给祖父与父亲两爷儿吃。祖父是冒起饿死也不去讨米的,父亲还小,又是儿子,祖母哪怕死,也不会叫父亲去讨米的。那个姑妈因受了风寒,只活了十天就死了,连小名都未来得及取。祖母的月子病也更厉害,躺在床上起不来。就这么个家庭情况,大姑能去给人家当童养媳么?祖母亦是饿昏头了。祖父内心定也凄然无助。但还有李歌满每隔几日,就要到家一趟,问问祖父的生活状况,问问孩子们的生活状况,更为看看祖母许七友的生活状况。支点钱与温暖的话语,带来父亲在戏班的消息。

叔叔姑姑们都极喜欢李歌满。每次他来,总拉着他的手,叫他讲这讲那,更喜欢听他讲到他们的大哥陈章蓝。

李歌满常说一句话:“章蓝那伢子可是青出于蓝而甚于蓝啊。”意思是说父亲唱戏技艺有天会超越他。祖母听了这话,脸上会露出难得的微笑,似乎是看见了无尽的希望。然后便很幽暗的一边去,躲在开阔的禾场里叹息流泪。李歌满也会跟去,孩子们在吃李歌满带来的好东西,没注意到这些。

故河口的月亮比天鹅洲的亮,而人口却无洲上的密集,也无如此多豪华的青转蓝瓦房。故河口上空是空旷亮堂稀疏静悄的月光。人在此可听见各自的心跳。静悄月光下行走的两个人,亦感觉到些心跳与异域的孤独。想起了些故地的旧事!那可是真正的市井小民生活,安然如意,只是那地儿如今已被瘟疫吞没无所踪迹。每想到这里,李歌满总是低沉动情的叫祖母为七友小姐。

李歌满握着许七友的手低沉动情的说:“七友小姐不要忧心,一切问题都会解决的,有我在,你还怕啥呢?我不会丢下你们一家不管的。”七友小姐便檫着眼泪,温驯的没有任何言语。

在外面,许七友可有个特别的绰号:友打卦。打卦意味着能说会道,嘴巴也能混饭吃。许七友自己亦很喜欢这个绰号。在外面,她亦是以此形象予人。而在故河口月光下,友打卦真实的成为了许七友小姐。许七友小姐的内心是柔弱善良的,为着一大家子吃喝穿衣操碎了心。这温婉的一面只有李歌满知道,许七友亦只在李歌满面前显示出这一面。但有李歌满的精神与钱财的支助。她也才得以在这异域里有了个家。

但李歌满一个童子男,有着那等的技艺风貌,且有众多女子爱慕,怎么不结婚呢?

秋景就是暗恋他的女人。许七友的孩子们都叫她为秋景阿姨。往后许七友的孙子们就叫她秋景姨婆。

当李歌满的戏班在故河口演出时,多是秋景接应。秋景年轻漂亮,家境富裕,是肖伯父的一个远房堂妹。比李歌满小十岁,叫祖母为大姐。她是独身女,那在当下很少见。不是她的父母思想好,或兴了计划生育,而是她母亲秤砣胎,生了一个,就不再有生的了。她父亲叫肖必要,是肖伯父的远房堂叔,他们来得故河口还靠着肖伯父的关系。

一来就砌着高大青砖蓝瓦房,做着买卖。肖必要素日就与一般乡下人不同,总叼着根香烟在村上转来转去,从不老实在田间干活。在故河口安家不久,就在园子里栽了片果子树,什么橘子,釉子,甘蔗等,全是吃货子,很是丰富。结的果子还拿出去卖,在挑大堤的地方,卖得很是火热,赚了不少钱。说起来,他算是故河口最早的生意人。个头不高,清瘦,皮肤白皙,看去很斯文,有懦商风范。队里人也很敬重喜欢他,秋景读过许多书,当上妇女主任也理所当然。成人了,就留在家里招了门女婿。只是秋景婚后一直没生孩子。她的男人也不被人重视或被人忽视着。时常跟着肖必要到外地去做生意,也时常不在家。

秋景很喜欢大姑,只要她的男人不在家,就叫大姑跟她去打伴。

大姑说:“秋景阿姨家的房子好大,床也好软和,睡在上面真舒服。秋景阿姨对我说话也轻轻的,轻轻的,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秋景阿姨的身上好香。”大姑每每回想起,就如沉醉了一般,喃喃自语。大姑小时候之所以有那等本领与眼界,都受了秋景的辐射。大姑一有困难就跑去找秋景。秋景总是尽力帮忙。最近的事,大姑第二次被卖做童养媳后,也是秋景摆平的。那家在湖南的一个小山村,祖母三十块钱卖的大姑。祖母还不起那三十块,是秋景垫的。最后秋景实在忍不住了,把祖母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秋景说:“我的好姐姐,以后有困难大家一起抗,不要动不动就将长儿卖了,卖了她,你这家人就不挨饿了么?三十块钱能撑多久?”祖母便哭着向秋景保证,往后即使天大的困难,再也不卖儿卖女了,她也是实在逼得没法了。

那时象大姑那般大的穷人家的孩子,被卖做童养媳的寻常,大姑之所以逃脱了同时代人的命运,完全因为贵人相助。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贵人与大姑之间的奥秘。

大姑每到秋景家,秋景都会拿许多好吃的给大姑吃,本来她家就做着小买卖,好吃的东西真多。大姑记都记不过来。给过东西后,秋景就捏着大姑的手说:“这孩子长的可俊俏,都不知你满叔回来,见了会有多高兴。”

其实李歌满比祖父大几岁,因为祖父总躺在躺椅上,所以让人感觉比较老,孩子们也都以为李歌满比祖父小,所以都叫李歌满为叔。

大姑便说:“我满叔出去唱戏了,还没回来。”秋景说:“哦,你满叔去哪里唱戏了,啥时候回来?”大姑便说:“去的地方可多,今天是去市里附近的青苔镇,七八个日子才能回。”秋景便哦了一声:“长儿真乖,你满叔回来了,叫我去你家吃饭么?”大姑便答:“好的,我满叔一落屋,我就来叫你去吃饭。”秋景听过大姑的话,便甜甜的嗯一声:“好的,长儿真乖。”然后就关灯睡觉了。

大姑睡在她旁边,大气也不敢出,因为秋景的身体太香了,香的熏人。大姑一回想起叹息,那样好的秋景怎会变成疯子呢?在大姑心里秋景就如七仙女下凡。仙女只会长生不老,怎会疯呢?只是后来,她家发生了许多事,那些事便将一个好好的秋景变做了一个疯子。

李歌满回来后,大姑真的去叫秋景来吃饭。

秋景一听说李歌满回来了,就在房间收拾得齐整而漂亮,沿着故河口的那道矮堤走来。堤道两侧的野草灌木开始变青发条儿了,秋景便摘几条儿扎成一圈儿戴在大姑头上。还扎了好几个圈儿用手臂串着,边走边哼曲子。我沫浴兰汤满身香穿上彩衣象鲜花一样看云神宛曲停留云端神光灿烂气宇轩昂神光闪闪你从天而降又疾速高飞重返天上高瞻远瞩超越九州恩被四海功德无量思念神君长长叹息忧心忡忡黯然神伤。

李歌满是秋景心中的神君,或冥冥之中,他亦是知道她对他的情意与思念的?

可秋景来到祖母家总是很拘谨,不似在故道的鲜活多情。见着李歌满更是不认识一般,就他们一辈子,还没说上三句话。都不知道那时的人怎么那样?秋景极喜欢李歌满的,却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我也是从大姑的描叙中窥探到一点点。

就秋景与祖母一家无牵无挂的怎地要帮助她?还拉着大姑的手问她满叔这满叔那的,不是暗恋是乍的了?李歌满是否也喜欢秋景,就不知道了。因为长辈们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就那表情看,喜欢也不足为奇。但秋景是村上干部,有了人家,当容不得李歌满非分之想。更何况他心中一直藏着许七友小姐呢?

可秋景却很不幸。前面说到过,肖老太婆的独身女,长到二十岁,由着与一已婚男有了身孕,投河自尽的。那已婚男就是秋景的男人。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家门不幸。那男人与秋景结婚多年都不曾让秋景怀孕,与肖妖姑倒那么快。这事让秋景心身受到了极大打击,她的母亲因此气死了,她父亲也气得个半死。秋景的男人自知惹下了大祸,在肖家呆不下去,就逃跑了。却不知那时秋景却有了身孕,但由于素日的郁积,那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的。这件事对秋景的刺激更大,后不久,她父亲也死了,好好的青砖蓝瓦屋里就剩她孤单一人了。好端端一个兴旺发达之家就此湮灭。

从此,秋景便日益沉默寡言,有些禁闭起来。她不愿思考、面临这个世界。那是秋景最落魄的日子。有事无事都喜欢来祖母家坐坐,与祖父拉拉家常。因为家里的其他人都出去了。门前的阳光飘逸,屋内却有些幽暗的潮湿,广阔的故河口柴林,有股空落的感觉。这两个情场失意的人,在那充满空落气息的农舍前,谈论什么?永远只能成为秘密。

秋景还是那样年轻漂亮。大姑叔叔们都很喜欢她。每次来,孩子们总是拉着她的手,阿姨前阿姨后的叫。秋景便幸福的牵着孩子们的手问:“我做你们的阿姨好不好?”孩子们便答:“好,好,你就是我们的阿姨。”秋景再问:“我做你们的亲阿姨好不好?”孩子们答:“好好,你就是我们的亲阿姨啊,我娘都说了,今生我们长大了,要永远记得两个人,一个是满叔,一个就是秋景阿姨,你们都是我们家的恩人。”秋景听了孩子们的话,神情就开始变得忧郁,沿着故河口那条树枝遮满的路途默然回去。有些树枝都爬上了故河口人家的矮草房屋顶。也爬进了秋景的心,在那里长成了一片幽林。

大姑的童年

父亲学唱戏后,家里就由大姑与祖母打理。情况不甚好,孩子生病了也没有钱治。二叔上面的一个叔叔就是活活被烧死的。那时大人们都忙,没时间精力照顾孩子。病了就自然好,自然能好的就好了,不能好的就死了。大人们也不悲伤或没有时间精力去悲伤。反正孩子多,死了一个,也没当个数。

那个叔叫大丘,五六岁。二叔叫小丘,三叔叫还丘,四叔叫圆丘。

大丘叔病了许多日子,蜷缩在一个椅子里,不吃不喝也不拉屎了。为什么蜷缩呢?说是走噶。走嘎就是这条生命投胎到了另一个母亲的肚子里,若不烧掉那胎的生命,这条就保不住。若那胎的生命流产了,这条生命就有救。一般走嘎有八九个月,亦是一个孩子在母亲肚子里成长的时间。

祖母白天忙不过来,晚上才有时间,往大丘叔额上一摸,还烫的。祖父呆在某个角落,小心翼翼的问:“友姐,大丘的情况怎样?”祖母比祖父大三岁,祖父一直叫她友姐。友姐便答:“还是老样子。”然后又是一天过去,又一天的傍晚祖母回家来,祖父小心翼翼的问:“友姐,大丘的情况乍样了?”友姐便答:“厉害些了。”祖父便说:“是时候了,要不没得救了。”友姐便叹息了声:“明天去烧吧。”

大丘叔实在不行了,祖母与祖父只有冒险去烧嘎。烧嘎非常危险,若烧得成功,这条命还有保,若烧不掉,这条命就彻底完蛋。若不烧任其下去,那两条命就抗着,谁生谁死是一半跟一半。这种说法虽然很迷信,但也有它不可否认的事实。

到了第二天,祖母早早收了工,拿着祖父扎好的人样子去屋前的空地给大丘叔烧噶。这人样子是根据大丘叔的生辰八字扎的。空地荒芜的,长满野草,类似鹿女婆家门前的沙苞子。下雨天,据说有些闹鬼,还出现过海市蜃楼。不过海市蜃楼里没有美女高楼海滩。乡村空着的地方总会有些传说,人们也不在意。

前面上空的浓烟冒起,大丘叔便在堂屋哇哇哭起。在屋前玩耍的二叔见久不作声的哥哥哇哇大哭,不知发生了什么。忙跑进屋一看,只见大丘叔身上起了些水疱。开始还是小小的如指头大,后来便越来越大,一拳头那么大了。大丘叔疼得青喊鬼叫,满地打滚。

二叔吓蒙了,突想起祖母拿着人样子去了沙地,可是为他哥烧噶来着?于是边往沙地上跑,边撕破喉咙的哭喊:“我哥会烧死呢,你们,你们不要烧了呢?不要烧了呢?”可没有人听他的,因为烧噶是种习俗。根本就没人在意。二叔拼命的在地上打滚,叫骂。可任由二叔怎么闹,怎么吵,也没人搭理。等到祖母烧完噶回家,大丘叔已经死了。浑身都是拳头大的水泡泡。祖母见状,抱着大丘叔的尸体嚎然大哭,边哭边撕心裂碎的喊:“做娘的要不得,要不得,不该活活的烧死你的?”

二叔五六岁时,也得了大丘叔一样的病。卷缩在嘎椅子里三四个月不得起来,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色也死灰,就剩两只眼睛在磨。说是要死了,可总没有死。祖母早把这卷缩在堂屋中间的生命不当回事了。当回事也没办法,一没钱治疗,二就是有钱,也不知是什么病。祖母与祖父本是要跟二叔烧嘎的,二叔大叫:“不烧嘎呢,不烧嘎,烧了,我就活不了的,不要烧呢,不要烧死我呢。”

二叔说,他亲眼见大丘哥被活活烧死了,自己怎么也不让祖母祖父烧嘎,由此躲过了一劫。“您真认为大丘叔不烧嘎,就不会死吗?”每次听二叔讲的那样真切,鹿女就很困惑的问。因为鹿女心底不相信烧嘎可将人烧死,我也不相信。“不烧就不会死,我亲眼看见嘎一烧,他就哭着叫难受,浑身起泡,那是在烧他身子呢,最后嘎烧完了,他就死了。你说,不是烧嘎死的,怎么死的,怎会那样凑巧?”

农村一直有走嘎,烧嘎这样的事。但从没象二叔说的那样真切。二叔现在已是六十岁的人了,对童年烧嘎一事还记忆真切。一说起来,便激动的难以自持。想必那是二叔童年的噩梦,也不会胡说。

二叔说:“我情愿那样慢慢死去,也不要烧嘎,把一个人的灵魂烧掉还能活吗?就这样,我死拼到第二年春天,便从嘎椅子里走了出来,战胜了另一条生命,活过来了。”

说起来神奇古怪的。但不知民间这种事儿,当真不当真?

大姐十五六岁时,也走过一次嘎,挑嘎挑好的。走噶的人手指上的血管都是青的,挑掉那根青色的,就是挑掉了噶。走嘎的人也精神不振没力气,这样怏怏的不久就不吃不喝,有的慢慢好起来,有的也就慢慢死去。

大姑说起走噶的事,也心有余悸。它是那时比出夫子更厉害的病。那样走噶死去的孩子不计其数。大姐走噶那些日子,大姑从前进农场赶回娘家来,陪了大姐一个月,给大姐挑噶,求神拜佛,直到大姐彻底好了,才回去。大姑说,大姐是陈家下一代的掌门人,怎么也不能有闪失。若不是大姑精心的照料,大姐死了,也不希奇,就母亲与祖母都是没有那个细心的。大姑是我们陈家的主心骨,包括父亲做什么都商量大姑来着。

大姑出生于一九四二年。童年是在旧社会度过的。大姑说佬东是直眼睛。佬东就是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在故河口田里乱串乱开枪,好些人都被无辜打死。但大姑有个经验,那就是日本鬼子的眼睛是直的,追一个人,只要你一转弯,多半可以逃脱。

很困惑日本鬼子的眼睛怎么是直的?

大姑无论什么时候,讲到大聋子爹挑着箩筐躲过了日本鬼子的枪弹子,就开心的哈哈大笑。大聋子爹被日本鬼子的枪弹子追得到处跑,稻谷田梗上踩满了他惊慌逃难的脚步。突然大姑对他高声的叫:“往拐弯处跑……”大聋子爹于是越过水田梗拐进了一条小道,日本鬼子失去方向,就找不到他了,由此躲过一劫。滚到沟里的箩筐都被打穿了几个窟窿。耳朵也被打聋了一只,真成了大聋子爹。

大姑是家里的老大,父亲又不在家。遇到那样年月,那样的家庭,童年当然多灾多难。父亲是戏台上可演各种角色的才子,而大姑却是个现实里多角色的能人。往后就是这两个人撑起了这个家,携着六兄妹和平安定的度过了多灾的童年,甚至和睦的一生。大姑的神奇还在用她的机智与才能解除了生的饥饿,死的威胁,解救了贫困中危难的家庭。解救他们濒临生命危险的母亲。

大姑是祖母的长女,小名长儿,读zhang三声,大姑有个书名的,大家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也因大姑从未读过书。祖母一直叫她长儿,弟妹们都叫她大姐子。大姑只要回娘家,总会坐在二叔门前,望着前面的田地跟我们说他们童年的事。我们也喜欢听。“你祖母那时病了,你祖父有哮喘,你叔叔们与你小姑都还小,就你父亲与我大些。全家靠着我们砍柴养活。我与你父亲每天在屋山头砍柴,砍好后,就与你父亲用牛车拉到集市上去卖……

大姑总是这样开头。“路途星光灿烂,我与你父亲,一个在前头,一个在后头。前头的说,你使劲的推呀,我拉不动了。后头的说,姐,我用尽全力了…前头的说,拉不上去乍办?后头的说,我再使把劲吧……突然肌理一声,牛车淤在泥潭里了……

我呼的一下跑到后头,给你父亲一巴掌,你父亲捂着脸,缨缨的,都不敢哭出声……

天贼黑的,星光暧昧。我与你父亲在黑暗中,等啊等,终于听到模糊吱嘎的牛车声,邻近的老农上市来了;我与你父亲哀求他们把车拉了起来。我与你父亲拼命的拉呀走呀,天亮时,终于赶到了集市。那时的冬天真寒,一车柴可卖七八角钱,每次卖过柴后,我跟你父亲都喜坏了,就到街馆里吃两碗咯哒,那味儿鲜啊……”

大姑讲着,一时哭,一时又笑了。

那时二叔门前的田地全是丁家的。丁姓人家是大户,他们家的小姐是千金,而与她一般大的大姑却是长工。干完活儿还要回家给弟妹们煮稀粥吃。每次一开锅,叔们就会对着厨房大声叫喊:“大姐(jia)子,多放点水罗,多放点水罗。”

为什么要多放点水?多放点水可多喝几碗,把肚子多撑一会。大姑于是多放些水,一锅粥一煮半天。总之柴禾还是有得烧。故河口的柴山成林成海。屋子是柴禾编的,凳子是柴禾做的,吃的喝的也是野菜多。其实那也不叫粥,就是白开水加野菜,中间混有几粒米而已,端在手里照得出人影子。这样一段时间后,大姑再煮粥,叔们又对大姑大喊:“大姐(jia)子,少放点水罗,少放点水罗。”长期喝粥,肚子胀大了,却没东西填补,喝下去不多久,几泡尿撒了,大肚子空着,饿得难受。所以少放点水,少喝点,不再把肚子撑大。

大姑见弟妹们这般饿着,煮着煮着就哭。心底发誓一定要想法子多赚些大米,让弟妹们吃饱点。可大姑实在太小,无论怎样努力干活,每天只换得半斤米,祖母一天倒是可换半升米。一大家子一天这点米即使喝粥也成问题。更何况祖母并不是每天都可干活。祖母的月子病,每月都发,发了就不能做事,躺在床上不能动,还要吃大米饭。否则病就越来越重,怎么都不会好。这样子如何是好?母亲去了,弟妹们怎么办?没有母亲,这个家还能维持下去么?大姑一想到她的弟妹,就哭着咬着牙关到好院落远方亲戚家去粜米。去抓药给祖母治病。

祖父的老家还有些亲人。前面写到过的几个祖父,都住在黄河院子。虽然很小便与祖父分开了,但毕竟还有着血亲。日子虽过得不富裕,但收几粒谷子还是有吃的。他们那里水稻多,每年都要赶秋。赶秋季节特别忙,所以大姑每年赶秋都去帮忙,然后粜些米回来。那可是全家人的节日。只是这点新米得来并不容易。大姑听说有种药叫什么马钱子,专治疑难杂症,还具备缩功能力。或并不叫马钱子,或威力比马钱子还大,不能多吃,只能吃一餐,能好就好,不能好,亦不能再吃,若是吃多了,还会哑口死人。非常危险。但每看祖母躺在床上几个月不能起来,还要吃大米饭,大姑就犯愁,决定抓那药给祖母吃。若是祖母的月子病治好了,能每天干活,不吃大米饭,那未弟妹们吃上大米饭的希望就大了。大姑每每这样想,脸上不仅露出开心的笑。

但公社设有关卡,粮食不准流通。药更不准。每年春季祖母的病就发。似乎等着那新米来治疗。也似等着那药来医治。祖母病一发,大姑就赶忙背着几件破衣服到远方亲戚家去粜米。

而这时节,故河口好些田地被淹了,即使开点荒也收不着。雨哥哥鸟在故河口上空成片成群的飞,密织密织的叫,叫着叫着就叫来了一片雨,没天没夜的下,不几天,田亩庄稼就没了。三月九月是雨哥哥鸟叫得最凶的季节。也是人们播种与收获的季节。叫来了成片的雨,庄稼还怎么活?人们只得弄树皮野菜吃,没象现在这样安然收获过一次。无论水稻玉米高粱还是棉花都逃不了被淹的命运。但于那种恶劣的生存中,故河口人的生活却一样没停顿,当婚的结婚,当嫁的出嫁,生儿育女。旧屋淹了盖新的,水没的田地总会有天露出来。没饭吃了总有地方去捞。跟丁地主干活收获很少,搞饱肚子都困难。而到亲戚家干活就不同,干完了,只要你弄得动,弄得回来。亲戚也是精明人,想必一个孩子隔山隔水的,弄得动多少粮食呢?

亲戚就跟大姑说,任你弄,弄得多少,就多少。他是看准大姑没办法弄多少。于是大姑就说,我要五十斤大米。于是亲戚粜了五十斤大米给大姑。大姑用几个小布袋均匀装好,然后挑在扁担两头,头上各挂一副药。药是亲戚找开草药的师傅弄的。师傅对大姑说,这药是治风湿的,只能吃一餐,吃多了要死人,你母亲是月子病,并一定能治,你硬是要,就给你两副吧。大姑就穿着很大的一件衣服,装着病厌厌的样子,挑着一担米,混出了几道关卡。守关卡的人见到大人一个个搜身,一个都逃不掉。不知大姑一个小孩子百里路的,怎逃脱的。

其实大姑也没说什么,只说自己得了夫子,被亲戚赶回家的。这不扁担头上还挂着中草药,赶着回家煨喝救命呢。守关卡的人一听说大姑得了夫子,远远的直挥手:“快走,快走。”近都怕近身,还搜什么身呢。再说大姑那样一个小孩子,还会干粜米粜粮的勾当吗?

大姑把米运到家,弟妹们甭说多高兴。能有大米饭吃就是最大的幸福。其实也就吃一两餐而已,其他的要留给祖母吃。那时没有什么药好医,大米饭就是最好的药,没有大米饭,什么药都不管用。祖母吃过那些大米饭后,病就好些,可同大姑一起去做工。叔们也很听大姑的话,从不与她顶撞。大姑性格犟,威严得很,她怎么安排,大家怎么做,从来都不敢反对。连父亲不听话,她都敢打。

吃过大米饭,大姑就把药煨好端给祖母喝。祖母躺在床上,一仰头就喝了个干净。不想药刚下喉,就哑了口,在那床板上乱板。直骂大姑想谋害她。虽然祖母已发不出声音,但神情却是可怕,吓得大姑与叔叔们大气都不敢出。不想这样过了些日子,祖母却从床上下来,也不哑巴了,子宫也缩进去了,没有再掉下来。祖母的月子病真的治好了,再不几日,就下地干活了。走路也有劲有力,也不再骂大姑要谋害她了。自此,一家人日渐奔向好日子去了!

那年大姑十二岁,新中国刚成立。农民解放,地主取消,生产队成立。丁地主家的田亩全归公了,人也全被打倒,土地革命开始了。打土豪、分田地、废除封建剥削和债务路线:靠贫、联中、限富、保中小、灭地主。闹得可热闹。

可像祖母这些贫农却也没讨好。队里不让祖母一家入队。你说那样一个家庭入队,不是大家摆着吃亏。大的都有病,小的又还小,就一个黄毛大丫头片子当家主事。

但大队给每个小队分发了两头牛。若是分得半头牛,不得了。队里会因这半头牛而动心思。那时有了牛是很富贵的,一生的保障。大姑便想得到那半头的牛或半头半头的牛,可是怎么得了那半头半头牛呢?

大姑那天收工特别早,洗罢便去找秋景。一大一小在被子里商量了一夜,最终大姑果然分得了那四分之一头牛。

分得这四分之一头牛后,门前可热闹了,每天都有人来打牛的主意。有的出钱,有的拿财物,有的拿田地,要换。队长也亲自到祖母家去跟大姑谈判。大姑什么都不要,就要牛,再不,就要入队。队长说:“你要牛干吗,又没有田耕,就是有田,你也不会耕。”大姑说:“我怎么不会,我父母有病,又没死,他们会交我耕,你不让我们入队,我的弟妹们怎么办?入队了自然分到田,你们还多的钱都不行,跟我父母说了也不行,他们答应了,我也不会答应。”队长实在没法,就采取了投票形式,加上大聋子爹与秋景的力争与威严,主要是队里非常需要那四分之一头牛,于是就答应祖母一家入了队。

鹿女问大姑:“人家拿地跟你换,怎么不换呢?”

大姑说:“怎么能把牛换了呢?田地随时都可归公,而牛我自己养着,人家抢不到。下的崽还归自己养。”

牛在那个年代是个什么样宝贝,今天的我们怎么都不能感受到。都不知道大姑是怎么分得那四分之一的牛的?好多年还是个秘密。

今年上春,大姑回娘家还说到过。那天阳光很好,如同她儿时的阳光一样,不仅是柔丽亮堂,而是有种极温暖辽阔而柔软的光芒,亲情的光芒。二叔的牛屋在堂屋台阶下,用钢柴夹的,钢柴里下还用铁锨挖了一个地洞。牛呆在里面,冬暖夏凉。虽然屋顶不是很高,屋内却很宽敞。

于是大姑就指着二叔的牛棚对我们说:“从前我们住的屋还没你二叔家的牛棚宽敞,我在那小屋里煮粥,满屋的烟子熏死人。你二叔一辈子的农民,老实本分种点地,都养了四五头牛。可与那时的一头牛也无法比。”

可大姑怎么分到那四分之一头牛的呢?真是让人按捺不住。可大姑说,那是她与秋景的秘密,她要为秋景永远保守那个秘密。真是把我急死了。

就是这四分之一头牛,改变了祖母一家的命运。从此过上了好日子。也就是大姑那一副草药子,改变了祖母一生的命运,成了一个健康的人,不再被病魔折磨。自此扬眉吐气的活过。俗说,无病一身轻。俗说,穷人子不害病等于走大运。祖母算是走了大运的。

日子好过了,祖母就想起曾把给船老板的二姑次儿。于是与大姑一起去寻。大姑两次被祖母卖做童养媳,心里对祖母的狠心很有感触。亏得还想得起她送人的次儿。

寻到船老大的家。他们早不打鱼了,家里收拾的干净,菜园里栽了许多白菜,看样子日子过得不错。只是怎么不见二姑人呢?大姑问船老大,船老大便哭着说,二姑前不久去世了,出夫子死的。那时出夫子没得治。抵抗能力强的就挺过来,抵抗能力差的就死路一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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