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孔尚任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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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扇(插图版)试读：
前言
孔尚任（1648—1718），字聘之，又字季重，号东塘，别号岸堂，自称云亭山人。山东曲阜人，孔子六十四代孙。他的一生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一、仕前阶段：三十七岁前，在家过着养亲、读书的生活。他接触了一些南明遗民，了解到许多南明王朝兴亡的第一手史料和李香君的轶事。对写一部反映南明兴亡的历史剧萌发浓厚兴趣，开始了《桃花扇》的构思和试笔，但“仅画其轮廓，实未饰其藻采也”（《桃花扇本末》）。二、出仕阶段：1684年康熙南巡北归，特至曲阜祭孔，三十七岁的孔尚任在御前讲经，颇得康熙的赏识，破格授为国子博士，赴京就任。三十九岁，奉命赴江南治水，历时四载。这个时期，他的足迹几乎踏遍南明故地，又与一大批有民族气节的明代遗民结为知交，接受他们的爱国思想，加深了对南明兴亡历史的认识。他积极收集素材，丰富创作《桃花扇》的构思。康熙二十九年（1690），奉调回京，历任国子监博士、户部主事、广东司外郎。经过毕生努力，三易其稿，康熙三十八年，五十二岁的孔尚任，终于写成了《桃花扇》。一时洛阳纸贵，不仅在北京频繁演出，“岁无虚日”，而且流传到偏远的地方，连“万山中，阻绝入境”的楚地容美（今湖北鹤峰县），也有演出（《桃花扇本末》）。次年三月，孔尚任被免职，“命薄忍遭文字憎，缄口金人受诽谤”（《容美土司田舜年遣使投诗赞予〈桃花扇〉传奇，依韵却寄》），从这些诗句看，他这次罢官很可能是因创作《桃花扇》得祸。三、隐居阶段：罢官后，孔尚任在京赋闲两年多，接着回乡隐居。康熙五十七年（1718）这位享有盛誉的一代戏曲家，就在曲阜石门家中与世长辞了，年七十岁。他的作品还有和顾采合著的《小忽雷》传奇及诗文集《湖海集》、《岸堂文集》、《长留集》等，均传世。
孔尚任在《先声》中，借副末之口概括了作品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桃花扇》写的是“明朝末年南京近事。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实事实人，有凭有据”。
中国历史上，曾出现过几次南渡政权，东晋和南朝共270年，南宋150年，但最短命的是南明王朝，仅仅一年零一个月就覆灭了。占有江南广袤的富庶地区，拥有数十万武装的南明，为什么如此短命呢？这是很值得深思的问题。《桃花扇》通过艺术形象，相当真实地反映了这段历史，比较深刻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作者认为南明政权的迅速覆灭，主要在于统治集团的腐朽、权奸的误国。他塑造了马士英、阮大铖两个丧国的权奸形象。阮大铖是老牌的政治阴谋家、野心家，依附魏忠贤失败后，屏居南京，时刻窥测方向，伺机重登政坛，但都遭到了失败。马士英，《明史》称他“贪鄙无远略”，是阮大铖的靠山。剧本写崇祯皇帝去世后，他声称“幸遇国家多故，正我辈得意之秋”（《迎驾》），把迎立新皇帝当作一宗大买卖来做。在阮大铖积极筹谋，四出奔走下，抢先迎立昏庸的福王为帝，“凭着这拥立功，大权在手”（《迎驾》）。从此马士英篡夺朝政，阮大铖死灰复燃，把南明一步步推向覆亡的深渊。他们排斥异己，“日日罗织正人”（《逮社》），制造恐怖的统治。“进声色，罗货利”，“呼朋引党”，把向弘光选优献乐，作为中兴第一要事，而兴国大事，无一筹划。他们“私君、私官、私恩、私仇”，“无一非私”（《拜坛·眉批》），把朝政搞得乌烟瘴气。他们又推行“宁可叩北兵之马，不可试南贼之刀”的卖国方略，当清兵南下时，竟下令将北防的兵力调去堵截左良玉“清君侧”的大兵，丢下凤、淮一带，千里空营，让清兵长驱直进，“这江山倒像设着筵席请”（《誓师》）。当兵临城下，史可法在扬州告急时，马士英、阮大铖惊慌失措，带着搜刮得来的民脂民膏，娇娃美女，仓皇出逃。一夜之间皇城大乱，南明也随之丧亡。孔尚任在原书《小引》中说：“《桃花扇》一剧，皆南朝新事，父老犹有存者。场上歌舞，局外指点，知三百年之基业，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地？不独令观者感慨涕零，亦可惩创人心，为末世之一救矣！”可以说，通过误国权奸的形象塑造，达到了其创作意图。
作者还用浓墨重笔，描写了南明武臣的腐败误国，以黄得功等为首的江北四镇，掌握南明的兵权，但竟为争夺元帅军帐的座位排列，大动干戈，“没见阵上逞威风，早已窝里相争闹，笑中兴封了一伙小儿曹”（《争位》）。他们又秉承马、阮意旨，移镇上江，堵截左兵，让清兵长驱直进，加速了南明的覆灭。刘泽清、刘良佐两镇还把弘光当作宝贝，“送与北朝”，企望“赏咱们个大王爵”，“倒戈劫君，争功邀赏。顿丧心，全反面，真贼党”（《劫宝》）。
在整部剧作中，始终贯串着进步力量与权奸斗争这条主线。以李香君为代表的底层人民，以复社文人为代表的进步力量，以史可法为首的忠义将士，一直与阮大铖的复辟和马、阮丧国罪行作针锋相对的斗争。李香君在《却奁》中，根据种种迹象，洞察阮大铖的阴谋，毅然却奁，使阮大铖拉拢复社的企图不能得逞。在《守楼》中，她以头撞壁，不惜牺牲生命，不肯下嫁奸党田仰，忠贞于侯方域的爱情，反对马士英、阮大铖的迫害。在《骂筵》中，她立意做个“女祢衡”，当阮大铖命她侑酒唱曲时，乘机将自己满腔积愤尽情披露，把马、阮的罪行一一控诉。她凛然正气，刚烈的行为，掷地有声的言词，反映了广大人民对权奸的痛恨和斗争，表现了光辉的爱国思想。
史可法在“迎立”这个关系南明兴亡的关键问题上，反对迎立昏庸的福王；他竭精尽力化解四镇的武装冲突，以期团结对外。当门户洞开，清兵已入淮境，扬州城危在旦夕时，史可法忠怀激烈，以理以情晓动将士精忠报国。言尽以泪，泪尽以血，血泪淋漓，沾满战袍。终于感动官兵，誓与扬州共存亡。“上阵不利，守城”；“守城不利，巷战”；“巷战不利，短接”；“短接不利，自尽”（《誓师》）。三军将士同仇敌忾，气壮河山。当扬州失守，又得知弘光已溜出南京，“江山换主，无可留恋”时，史可法毅然效法屈原，投江自尽，表现了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
怎样看待《桃花扇》对清朝的描写呢？孔尚任要把南明的历史，编写成戏剧，搬上舞台，是冒着很大政治风险的。清初几起文字狱，大多与写明史有关。康熙二年，孔尚任十五岁时，就发生了震动朝野的明史案。以庄廷名义出版的《明史辑略》（或作《明书辑略》）中，只因有不少“违碍”的语词，竟酿成大狱，入狱者数百人，被处死者七十多人。《桃花扇》如语词违碍，或对清朝有所指斥，说不定也会造成大狱，株连九族。
作者在《孤吟》中，假借赞礼之口说：“只怕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盖两三分。”暗示他反映现实的某些“含糊”和“遮盖”有不得已的苦衷。作者在开端《先声》中，脱离作品内容和故事情节，列举康熙二十三年出现的十二种祥瑞，歌颂太平盛世，这只是作者为剧本买一个保险的手法。作品“含糊”、“遮盖”的手法不止一端：他尽可能回避清兵与南明的冲突，巧妙的是始终不让清兵走上舞台。对南明城池的易手，主要写南明战将的内哄，忠义之士的独立难支，统治集团的望风而逃，而不写清朝的用兵。根据历史记载，史可法在扬州城陷时，被清兵俘虏，不屈而死。《明史·史可法传》：“城遂破，可法自刎不遂，一参将拥可法出小东门，遂被执，可法大呼曰：‘我史督师也。’遂杀之。”而作者改写为沉江殉国，从中可以看出他既要避免在舞台上出现清兵杀害史可法的形象，又要歌颂史可法的一番苦心。作者在“夹缝”中也往往透露了一些清兵南下造成的恶果，如写扬州被攻陷时，“望烽烟，杀气重，扬州沸喧，生灵尽席卷。”（《沉江》）而写“维扬井贮秋尸”（《馀韵》），也会使人联想清兵扬州大屠杀的罪行。但作品中对抗清报国之士及降清卖国之人态度是异常鲜明的，前者大力歌颂，后者大力鞭挞，泾渭分明，贯彻始终。作品在戏剧冲突基本结束后，还着意增写《馀韵》一出，凭吊南明的兴亡，反映人民对故国的怀念，舆图换稿的哀思。“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是《桃花扇》重要的艺术特色。首先，作品以侯方域和李香君爱情的悲欢离合为线索，展开戏剧冲突，推动剧情的变化发展，如线串珠。特别对侯、李定情之物桃花扇的描写，正如《凡例》所说：“剧名《桃花扇》，则桃花扇譬则珠也，作《桃花扇》之笔譬则龙也。穿云入雾，或正或侧，而龙睛龙爪，总不离珠，观者当作巨眼。”其次，作者巧妙地把侯、李爱情政治化，融进了南明的兴亡斗争。促进侯、李的结合，原是一场政治阴谋，《传歌》《眠香》《却奁》这几齣戏，既是侯、李美满婚姻的开始，又是他们卷进政治漩涡的开端。李香君的却奁，打乱了阮大铖的如意算盘，并使他们的爱情得到升华。阮大铖的政治报复，迫使侯、李生离死别，但又让他们有机会接触更广泛的社会，更坚决参与对权奸的斗争。《守楼》《骂筵》两齣戏，把对爱情的捍卫和对权奸的斗争融为一体，构成了两次反奸斗争的高潮。南明覆亡后，侯方域与李香君意外重逢，悲喜交集，尽情倾诉相思之苦时，传道法师，当头棒喝：“呵呸，两个痴虫，你看国在那里？家在那里？君在那里？父在那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他不断么！”（《入道》）使他们冷汗淋漓，猛然惊醒，斩断情根，双双入道。南明的结束，也是侯、李爱情的了断，赋予他们爱情深刻的政治意义，抒发了强烈的亡国之痛。
将爱情融进政治斗争来描写，在戏曲史上前已有之。明代《浣纱记》、清代《长生殿》，都是通过男女主角的悲欢离合来串演一代兴亡历史的，对《桃花扇》有着一定的影响。但这两部戏曲所根据的往往是神话传说，还不算严格的历史剧。《桃花扇》这方面的写作难度更大，特点更突出，成就更高。
在真人真事、有凭有据的基础上，大量虚构，写作历史剧，又是《桃花扇》的另一艺术特色。原书《凡例》中说，“朝廷得失，文人聚散，皆确考时地，全无假借。至于儿女钟情，宾客解嘲，虽有点染，亦非乌有子虚之比。”以阮大铖为例，阮大铖在历史上的确是魏党馀孽，葬送南明的罪魁祸首之一。书中的复社吴应箕以《留都防乱揭》声讨其罪，也是历史事实。要借侯方域之力，化解清议对他的指斥，为香君所识破，也出自《香姬传》。至于为马士英出谋献策，迎立福王为帝；依附马士英，狼狈为奸，大兴刑狱，浊乱朝政；撤江北之兵，让清兵长驱直进；最后降清，死于仙霞岭，都出自史实。至于人物性格，也与《明史》所写的“机敏猾贼，有才藻”相吻合。但作者在细节上，又作了大胆的渲染，合理的夸张、虚构，《哄丁》《侦戏》《闹榭》《迎驾》《媚座》《骂筵》等场好戏，都于史无征，但却把阮大铖的权奸面目，刻画得须眉毕现，神形兼备，更真实地反映了历史。在真人真事的基础上，大胆夸张、虚构，创作历史剧，《桃花扇》这方面的成功经验，值得我们借鉴。
本书的校勘，根据康熙戊子刻本、兰雪堂本、暖红室本、梁启超注本互校，择善而从。校正的地方，不一一注出。断句时为便于读者的诵读，对曲文和说白中的骈语、诗词部分，除注意到语意外，还注意了它的音节和格调。注释方面，除了注明典故出处、疑难词句外，有时就整句、连句、甚至整支曲子加以串释，指出作者的用意所在。我们的工作比较粗糙，错误在所难免，恳请专家、读者多多指正。苏寰中
桃花扇小引
[1][2]传奇虽小道，凡诗赋、词曲、四六、小说家，无体不备。至[3][4]于摹写须眉，点染景物，乃兼画苑矣。其旨趣实本于三百篇，而义则春秋，用笔行文，又左、国、太史公也。于以警世易俗，赞圣道而辅王化，最近且切。今之乐，犹古之乐，岂不信哉？《桃花扇》一[5]剧，皆南朝新事，父老犹有存者。场上歌舞，局外指点，知三百年之基业，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地？不独令观者感慨涕零，亦可惩创人心，为末世之一救矣。盖予未仕时，山居多暇，[6]博采遗闻，入之声律，一句一字，抉心呕成。今携游长安，借读者虽多，竟无一句一字着眼看毕之人，每抚胸浩叹，几欲付之一火。转[7]思天下大矣，后世远矣，特识焦桐者，岂无中郎乎？予姑俟之。[8]
康熙己卯三月云亭山人偶笔
[1] 传奇虽小道——封建时代的学者轻视戏曲小说，认为它们不能与正统文学的诗、古文相比，因此称作小道。
[2] 四六——是骈文的一种，用四字六字句相对成文的。
[3] “至于摹写须眉”三句——古时称男子为须眉，摹写须眉即指描写人物。这三句的意思是说：传奇在描写人物、点染景物方面，兼具有绘画的功能。
[4] “其旨趣实本于三百篇”四句——旨趣指宗旨及倾向。三百篇即《诗经》。左是《左传》。国是《国语》。太史公即“太史公书”，是汉司马迁著的《史记》。
[5] 南朝——指南明。
[6] 抉心呕成——用尽心血写成的意思。
[7] “特识焦桐者”二句——东汉时蔡邕（蔡中郎）听见桐木在火中爆裂的声音，知道它是制琴的好材料，把它抢救出来制琴。制成后这琴的尾部还留有烧焦的痕迹，因此称作焦桐。这两句意说《桃花扇》传奇将来总会有人赏识的。
[8] 云亭山人——孔尚任的别号。
桃花扇小识
传奇者，传其事之奇焉者也，事不奇则不传。桃花扇何奇乎？妓[1]女之扇也，荡子之题也，游客之画也，皆事之鄙焉者也；为悦己容[2][3][4]，甘剺面以誓志，亦事之细焉者也；伊其相谑，借血点而染花，亦事之轻焉者也；私物表情，密缄寄信，又事之猥亵而不足道者也。桃花扇何奇乎？其不奇而奇者，扇面之桃花也；桃花者，美人之[5]血痕也；血痕者，守贞待字，碎首淋漓不肯辱于权奸者也；权奸者，[6]魏阉之馀孽也；馀孽者，进声色，罗货利，结党复仇，隳三百年之帝基者也。帝基不存，权奸安在？惟美人之血痕，扇面之桃花，啧啧[7]在口，历历在目，此则事之不奇而奇，不必传而可传者也。人面耶？[8]桃花耶？虽历千百春，艳红相映，问种桃之道士，且不知归何处矣。
康熙戊子三月云亭山人漫书
[1] “妓女之扇也”三句——妓女指李香君。荡子指侯方域。游客指杨龙友。题扇及画扇二事见《桃花扇》第四齣及第二十二齣。
[2] 为悦己容——司马迁《报任安书》：“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容指修饰容貌。
[3] 剺（lí）面——割破面。
[4] 伊其相谑——《诗经·郑风·溱洧》篇句，意指男女互相戏谑。
[5] 待字——即待嫁，这里意指香君等待侯方域来迎娶。
[6] 魏阉之馀孽——魏阉指明代的宦官魏忠贤。馀孽指马士英、阮大铖等。
[7] 啧啧——赞叹声。
[8] “人面耶？桃花耶？”数句——意说作者的生命有限，而《桃花扇》的故事可以长远流传。唐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这里暗用他的语意。
桃花扇本末
[1][2]族兄方训公，崇祯末为南部曹；予舅翁秦光仪先生，其姻娅[3][4][5]也。避乱依之，羁栖三载，得弘光遗事甚悉；旋里后数数为予[6]言之。证以诸家稗记，无弗同者，盖实录也。独香姬面血溅扇，杨[7]龙友以画笔点之，此则龙友小史言于方训公者。虽不见诸别籍，其事则新奇可传，《桃花扇》一剧感此而作也。南朝兴亡，遂系之桃花扇底。[8][9]
予未仕时，每拟作此传奇，恐闻见未广，有乖信史；寤歌之馀，仅画其轮廓，实未饰其藻采也。然独好夸于密友曰：“吾有《桃[10][11]花扇》传奇，尚秘之枕中。”及索米长安，与僚辈饮宴，亦往往[12]及之。又十馀年，兴已阑矣。少司农田纶霞先生来京，每见必握手索览。予不得已，乃挑灯填词，以塞其求；凡三易稿而书成，盖己[13]卯之六月也。
前有《小忽雷》传奇一种，皆顾子天石代予填词。予虽稍谙宫调[14]，恐不谐于歌者之口，及作《桃花扇》时，天石已出都矣。适吴[15]人王寿熙春，丁继之友也；赴红兰主人招，留滞京邸。朝夕过[16]从，示予以曲本套数，时优熟解者，遂依谱填之。每一曲成，必[17][18]按节而歌，稍有拗字，即为改制，故通本无聱牙之病。[19]《桃花扇》本成，王公荐绅，莫不借钞，时有纸贵之誉。己卯[20]秋夕，内侍索《桃花扇》本甚急；予之缮本莫知流传何所，乃于[21][22][23]张平州中丞家，觅得一本，午夜进之直邸，遂入内府。[24]
己卯除夜，李木庵总宪遣使送岁金，即索《桃花扇》为围炉[25]下酒之物。开岁灯节，已买优扮演矣。其班名“金斗”，出之李相[26]国湘北先生宅，名噪时流，唱《题画》一折，尤得神解也。[27][28]
庚辰四月，予已解组，木庵先生招观《桃花扇》。一时翰部[29]台垣，群公咸集；让予独居上座，命诸伶更番进觞，邀予品题[30][31][32]。座客啧啧指顾，颇有凌云之气。[33]
长安之演《桃花扇》者，岁无虚日，独寄园一席，最为繁[34]盛。名公巨卿，墨客骚人，骈集者座不容膝。张施则锦天绣地，[35]胪列则珠海珍山。选优两部，秀者以充正色，蠢者以供杂脚。凡[36]砌抹诸物，莫不应手裕如。优人感其厚赐，亦极力描写，声情俱[37][38]妙。盖主人乃高阳相公之文孙，诗酒风流，今时王谢也。故不[39]惜物力，为此豪举。然笙歌靡丽之中，或有掩袂独坐者，则故臣[40][41]遗老也；灯灺酒阑，唏嘘而散。[42][43]
楚地之容美，在万山中，阻绝入境，即古桃源也。共洞主[44]田舜年，颇嗜诗书。予友顾天石有刘子骥之愿，竟入洞访之，盘[45][46]桓数月，甚被崇礼。每宴必命家姬奏《桃花扇》，亦复旖旎可赏，[47]盖不知何人传入。或有鸡林之贾耶？[48][49][50]
岁丙戌，予驱车恒山，遇旧寅长刘雨峰，为郡太守。时群僚高宴，留予观演《桃花扇》；凡两日，缠绵尽致。僚友知出予手[51]也，争以杯酒为寿。予意有未惬者，呼其部头，即席指点焉。
顾子天石，读予《桃花扇》，引而申之，改为《南桃花扇》。令[52]生旦当场团，以快观者之目；其词华精警，追步临川。虽补予之不逮，未免形予伧父，予敢不避席乎。
读《桃花扇》者，有题辞，有跋语，今已录于前后。又有批评，有诗歌，其每折之句批在顶，总批在尾，忖席予心，百不失一，皆借读者信笔书之，纵横满纸，已不记出自谁手。今皆存之，以重知己之爱。至于投诗赠歌，充盈箧笥，美且不胜收矣，俟录专集。[53]《桃花扇》钞本久而漫灭，几不可识。津门佟蔗村者，诗人也。[54]与粤东屈翁山善。翁山之遗孤，育于其家，佟为谋婚产，无异己[55]子，世多义之。薄游东鲁，过予舍，索钞本读之，才数行，击节[56]叫绝！倾囊槖五十金，付之梓人。计其竣工也，尚难于百里之[57]半，灾梨真非易事也。云亭山人漫题
[1] 崇祯——明思宗的年号（一六二八——一六四四）。
[2] 南部曹——部曹是过去京师各部司的官员。明代从成祖迁都北京后，以南京为留都，跟北京一样的设有各部官员。南部曹，指南京的部曹。
[3] 姻娅——即亲戚。
[4] 羁栖—旅居。
[5] 弘光——即明末福王由崧，李自成起义军攻陷北京时，他在南京即位，改元弘光。
[6] 稗记——笔记小说。
[7] 小史——书童。
[8] 乖——违背。
[9] 寤歌——睡醒时的歌咏，这里借指吟咏。
[10] 尚秘之枕中——即尚未公开。相传汉淮南王有《鸿宝苑秘书》，是叙述神仙驱使鬼物、化炼黄金的法术的，他恐怕泄露，经常秘藏在枕中。
[11] 索米长安——到京师求禄的意思。据孔尚任《出山异数记》，他在康熙二十四年（公元一六八五年）赴京任官。
[12] 少司农田纶霞——司农是官名，汉代的九卿之一，掌管钱谷的事情。各代都没有多大改变，清代才以户部管理漕银田赋，因称户部尚书为大司农，户部侍郎为少司农。田纶霞即康熙时户部侍郎田雯，雯字纶霞，号山，德州人，与孔尚任交好。
[13] 己卯——公元一六九九年，即康熙三十八年。
[14] 宫调——指乐曲的音调，向来以它的异同为声调高低的标准。宫如黄钟、大吕之类，调如大石、般涉之类。
[15] 红兰主人——名岳端，是满洲的宗室。吴梅先生《顾曲麈谈》第四章谈曲：《时湖州岳端好客，且喜词曲。南中清客如王寿熙、顾岳亭诸君，皆在岳端幕府。云亭乃与之商订音律，得成此绝世妙文。”
[16] 套数——我国歌曲的一种组织形式，是取同一宫调中二支以上的曲牌相联而成一套的。
[17] 拗字—这里指不谐音调的字。
[18] 聱牙——听起来不顺耳的声音。
[19] 纸贵之誉——形容文章写得好，受人欢迎。晋朝的词赋家左思，花了十年功夫写成了“三都赋”，因为人们争着买纸传抄，把洛阳的纸都抢买贵了。
[20] 内侍——即宦官。
[21] 张平州中丞——清代一般称巡抚为中丞。张平州，未详。
[22] 直邸——供奉皇家的邸第。直是侍奉的意思。
[23] 内府——指宫禁内。
[24] 李木庵总宪——李木庵名，兴化人，康熙时官至左都御史。都御史是都察院的最高长官，《明史·职官志》二：“都察院总宪纲”，因此称他总宪。总宪是总持国家法纪的意思。
[25] 下酒之物——以作品为下酒之物，用北宋诗人苏舜钦的故事。舜钦住在他岳父杜衍家中时，每晚一面读书，一面饮酒。一次读到《汉书·张良传》，不断地干杯。杜衍看见了大笑说：“有这样的下酒物，饮一斗真不算多。”
[26] 李相国湘北——即李天馥，清合肥人，字湘北。天馥在康熙时官至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合肥有金斗河，金斗班当即以此得名。
[27] 庚辰——公元一七〇〇年，即清康熙三十九年。
[28] 解组——去官的意思。
[29] 翰部台垣——翰部指翰林学士，台垣指各部大臣。
[30] 品题——评定高下的意思。
[31] 指顾——就是手指目顾，很注意的样子。
[32] 凌云——形容飘飘然，十分得意的样子。
[33] 寄园——在北京下斜街，是清初宰相李霨的别墅。
[34] 墨客骚人——指文人。
[35] 正色、杂脚——正色指正生、正旦等重要脚色，杂脚指演剧中次要人物的杂色。
[36] 砌抹——也作砌末，戏剧的术语，略同现代话剧的道具。
[37] 高阳相公——即李霨。霨，高阳人，顺治进士，累官太子太师、户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卒谥文勤。
[38] 王谢——本指晋以后的王、谢二族，因他们都是望族，后人每用以指高门贵族。
[39] 掩袂——掩袖。
[40] 灯灺——灯尽。
[41] 唏嘘——伤心叹息。
[42] 容美——即今湖北鹤峰县，元明两代并于此置容美宣抚司，到清代才改置鹤峰州。
[43] 桃源——晋陶渊明著《桃花源记》，叙述一渔人因迷路误入桃花源，里面别有天地，人们都是秦时避乱者的后代，共同过着和平安乐的生活。
[44] 刘子骥之愿——据《桃花源记》，渔人出桃花源后想再去找寻，但已迷了路。南阳高士刘子骥想亲自去寻，不久又得病死去。
[45] 盘桓——本是徘徊不前的样子，这里应解作逗留。
[46] 旖旎——柔软娇媚的样子。
[47] 鸡林之贾——相传唐时鸡林的商人曾收集白居易的诗卖给本国的相国。鸡林，即当时新罗国，地在今朝鲜半岛。
[48] 丙戌——公元一七〇六年，即康熙四十五年。
[49] 恒山——是五岳中的北岳，主峰在河北省曲阳县。
[50] 旧寅长刘雨峰——寅是敬畏的意思，因此过去称同官为同寅，旧寅长即过去的上级。刘雨峰，名中柱，字砥澜，江苏宝应人，官至户部郎中，是孔尚任交谊最深的友人之一。详见蒋星煜《孔尚任〈桃花扇〉三易其稿之迹象》一文。
[51] 部头——戏班里的掌班。
[52] 临川——指明代著名的戏曲家临川汤显祖。
[53] 津门佟蔗村——津门，即今天津市；佟，字蔗村，以国学生例受别驾，不愿谒选，卜居天津，性嗜山水，耽吟咏。
[54] 粤东屈翁山——即清初爱国诗人、广东番禺的屈大均。
[55] 击节——节是乐调的节拍，击节，意即打拍子，形容对音乐或诗歌的欣赏。
[56] 梓人——本是木工，这里指刻书的工人。
[57] 灾梨——古时刻书多用梨木或枣木，灾梨祸枣是说把不成熟的著作刻出来。
桃花扇凡例
一、剧名《桃花扇》，则桃花扇譬则珠也，作《桃花扇》之笔譬则龙也。穿云入雾，或正或侧，而龙睛龙爪，总不离乎珠；观者当用巨眼。
一、朝政得失，文人聚散，皆确考时地，全无假借。至于儿女钟[1]情，宾客解嘲，虽稍有点染，亦非乌有子虚之比。[2]
一、排场有起伏转折，俱独辟境界；突如而来，倏然而去，令观者不能预拟其局面。凡局面可拟者，即厌套也。
一、每齣脉络联贯，不可更移，不可减少。非如旧剧，东拽西牵，便凑一齣。
一、各本填词，每一长折，例用十曲，短折例用八曲。优人删繁就减，只歌五六曲，往往去留弗当，辜作者之苦心。今于长折，止填八曲，短折或六或四，不令再删故也。[3]
一、曲名不取新奇，其套数皆时流谙习者；无烦探讨，入口成歌。而词必新警，不袭人牙后一字。
一、词曲皆非浪填，凡胸中情不可说，眼前景不能见者，则借词[4]曲以咏之。又一事再述，前已有说白者，此则以词曲代之。若应作说白者，但入词曲，听者不解，而前后间断矣。其已有说白者，又奚必重入词曲哉。
一、制曲必有旨趣，一首成一首之文章，一句成一句之文章。列之案头，歌之场上，可感可兴，令人击节叹赏，所谓歌而善也。若勉强敷衍，全无意味，则唱者听者，皆苦事矣。[5]
一、词曲入宫调，叶平仄，全以词意明亮为主。每见南曲艰涩[6][7]扭挪，令人不解，虽强合丝竹，止可作工尺字谱，何以谓之填词耶。[8]
一、词中所用典故，信手拈来，不露饾饤堆砌之痕。化腐为新，[9]易板为活。点鬼垛尸，必不取也。[10]
一、说白则抑扬铿锵，语句整练，设科打诨，俱有别趣。宁不通俗，不肯伤雅，颇得风人之旨。
一、旧本说白，止作三分，优人登场，自增七分；俗态恶谑，往[11]往点金成铁，为文笔之累。今说白详备，不容再添一字。篇幅稍长者，职是故耳。[12]
一、设科之嬉笑怒骂，如白描人物，须眉毕现，引人入胜[13]者，全借乎此。今俱细为界出，其面目精神，跳跃纸上，勃勃欲[14]生，况加以优孟摹拟乎。[15]
一、脚色所以分别君子小人，亦有时正色不足，借用丑净[16][17][18]者。洁面花面，若人之妍媸然，当赏识于牝牡骊黄之外耳。
一、上下场诗，乃一齣之始终条理，倘用旧句、俗句，草草塞责，[19]全齣削色矣。时本多尚集唐，亦属滥套。今俱创为新诗，起则有端，收则有绪，著往饰归之义，仿佛可追也。
一、全本四十齣，其上本首试一齣，末闰一齣，下本首加一齣，末续一齣，又全体四十齣之始终条理也。有始有卒，气足神完，且脱去离合悲欢之熟径，谓之戏文，不亦可乎？云亭山人偶拈
[1] “虽稍有点染”二句——汉司马相如有《子虚赋》，借子虚、乌有先生、亡是公三人为辞，用子虚当虚言，乌有先生作乌有此事，亡是公当无这人。后来因称虚无的事情作子虚乌有。这两句意说有些地方虽经过作者的艺术加工，但并不是毫无根据的。
[2] 排场——指布局。
[3] “曲名不取新奇”二句——明清间传奇作家喜欢借宫犯调，割裂曲名，标奇立异。如割裂〔春从天上来〕、〔绵搭絮〕、〔一江风〕、〔驻云飞〕四支曲子，别立一个曲名作〔春絮一江云〕。孔尚任在戏曲创作上纠正了这种习气。谙习，意即熟悉。
[4] 说白——也叫宾白，指戏曲里夹在歌唱之间的独白或对白。
[5] 叶平仄——叶是古协字。平是四声里的平声，仄是上、去、入三声。词曲里的平仄字音，要按照词调或曲调的谱式配合，才能谐协，这叫叶平仄。
[6] 丝竹——指琴、瑟、箫、管之类的管弦乐器。
[7] 止可作工尺字谱——意指仅能照顾音律上的要求。工尺是中国过去的音乐符号，分合（读如和）、四、一、上、尺、工、凡七音。
[8] 饾饤——饾饤本指饼饵累积，后人用来形容文辞的因袭堆垛。
[9] 点鬼垛尸——指在诗文里滥用古人、古事。
[10] 设科打诨——科是戏剧的动作。打诨是中国古典戏里一种特定的演出形式，有点近似相声。它以吸引观众的兴趣为主，有时还有讽刺的作用。
[11] 点金成铁——传说道家有点铁成金的法术，一般人用来比喻将坏的文章修改成好的；这里反用它的意思，表示改坏了好的文章。
[12] 白描——国画中只用淡墨勾勒轮廓，不施色彩的叫做白描。
[13] 界出——意即规定。
[14] 优孟——是春秋时楚国有名的乐人，这里借指戏曲演员。
[15] 丑净——都是戏曲的脚色名，丑即小丑，一般是扮演滑稽的人物的。净和京戏的大面类似，是扮演刚猛、奸险、粗鲁的人物的。
[16] 洁面花面——洁面指不开脸的生、旦等脚色，花面指开脸的净、丑等脚色。
[17] 妍媸——即美丑。
[18] 当赏识于牝牡骊黄之外耳——秦穆公使九方皋去买马，回来时说得到一头“牡（雄）而黄”的好马。秦穆公一看，却是“牝（雌）而骊（纯黑色）”的。秦穆公很不高兴。当时著名的相马家伯乐认为九方皋的眼光是正确的，因为他注意到马的主要的本质的特征，而只放过了次要的表面的东西。全句意思是说我们不应该只从脸谱的区别上去看戏中人物。
[19] 集唐——即集唐人的句子为诗。
桃花扇考据
无名氏《樵史》二十四段
甲申年四月十三日议立福王
四月二十九日迎驾
五月初一日谒孝陵设朝拜相
五月初十日福王监国拜将
五月内阁史可法开府扬州
六月黄得功刘良佐发兵夺扬州
六月高杰叛渡江
六月高杰调防开洛
乙酉年正月初七日阮大铖搜旧院妓女入宫
正月初十日高杰被杀
二月赐阮大铖蟒玉防江
三月捕社党
三月十九日设坛祭崇祯帝
三月二十五日讯王之明
三月二十七日讯童氏
三月督抚袁继咸宁南侯左良玉疏请保全太子
三月杀周镳雷祚
四月左良玉发檄兴兵清君侧
四月调黄得功堵截左兵
四月礼书钱谦益请选淑女
四月二十三日大兵渡淮
四月二十四日史可法誓师
四月二十六日弘光帝欲迁都
五月初七日杨文骢升苏松巡抚
五月初十日弘光帝夜出南京
侯朝宗《壮悔堂集》十三首
为司徒公与宁南侯书
癸未去金陵与阮光禄书
答田中丞书
赠陈郎序
书周仲驭集后
祭吴次尾文
金陵题画扇
寄宁南侯
寄宁南小侯梦庚
燕子矶送吴次尾
秦淮春兴
哀史阁部
哀吴次尾
贾静子《四忆堂诗集》注十二条
九日雨花台
别贺都督
赠张尚书
甲申闻新参相公口号
甲申渡京口
燕子矶送吴次尾
海陵署中
我昔诗
寄扬州贺都督
寄宁南侯
哀史阁部
哀吴次尾
贾静子《侯公子传》
钱牧斋《有学集》十一首
题丁家河房亭子
题金陵丁老画像
寿丁继之七十
题杨龙友画册
赠张燕筑
左宁南画像为柳敬亭题
留题丁家水阁绝句
赠侯商邱
金陵杂题绝句
丁老行送继之
为柳敬亭募葬引
吴骏公《梅村集》七首
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
赠阳羡陈定生
赠寇白门
楚两生行并序
冒辟疆寿序
柳敬亭传
柳敬亭像赞
吴梅村《绥寇纪略》
杨龙友《洵美堂集》
冒辟疆《同人集》二首
得全堂夜宴记
得全堂夜宴后记
沈眉生《姑山草堂集》四首
劾杨武陵疏
书陈定生遗像
杨维斗稿序
答刘伯宗书
陈其年《湖海楼集》三首
冒辟疆寿序
左宁南与柳敬亭说剑图序
哭侯朝宗
龚孝升《定山堂集》二十一首
张瑶星招集松风阁
沈眉生姑山草堂歌
赠方密之序
怀方密之诗八首
寿张燕筑
题丁继之秦淮水阁
清河道上丁继之送别即席口号
口号四绝赠阮怀宁歌者朱音仙
赠柳叟敬亭同诸子限韵
九日邀诸君听张燕筑丁继之度曲
为赵友沂题杨龙友画册
贺新郎词赠柳叟敬亭
沁园春词赠柳叟敬亭《石巢传奇》二种
十错认春灯谜
燕子笺
桃花扇纲领
左部正色
侯朝宗生
间色
陈定生末 吴次尾小生
合色
柳敬亭丑 丁继之副净 蔡益所丑
润色
沈公宪外 张燕筑净右部
正色
李香君旦
间色
杨龙友末 李贞丽小旦
合色
苏昆生净 卞玉京老旦 蓝田叔小生
润色
寇白门小旦 郑妥娘丑
部分左右各四色共十六人奇部
中气
史道邻外
戾气
弘光帝小生
馀气
高 杰副净
煞气
田 雄副净偶部
中气
左昆山小生 黄虎山末
戾气
马士英净 阮大铖副净
馀气
袁临侯外 黄仲霖末
煞气
刘良佐净 刘泽清丑
部分奇偶各四气共十二人经部
经星
张道士外
纬星
老赞礼副末
总部经纬各一星前后共三十人
色者，离合之象也。男有其俦，女有其伍，以左右别之，而两部[1]之锱铢不爽。气者，兴亡之数也。君子为朋，小人为党，以奇偶计之，而两部之毫发无差。张道士，方外人也，总结兴亡之案。老赞礼，无名氏也，细参离合之场。明如鉴，平如衡，名曰传奇，实一阴一阳[2]之为道矣。云亭山人偶定
[1] 锱铢不爽——古代以二十四铢为一两，六铢为一锱。锱铢不爽意即毫厘不差。
[2] 一阴一阳之为道——语见《周易·系辞》。一阴一阳意即一正一反，道指事物变化发展的共同道路。
桃花扇卷一
[1]试一齣[2]先声康熙甲子八月[3][4]【蝶恋花】（副末毡巾、道袍、白须上）古董先生谁似我？非[5]玉非铜，满面包浆裹。剩魄残魂无伴伙，时人指笑何须躲。 旧恨填[6]胸一笔抹，遇酒逢歌，随处留皆可。子孝臣忠万事妥，休思更吃人[7]参果。[8][9]
日丽唐虞世，花开甲子年；山中无寇盗，地上总神仙。老夫[10]原是南京太常寺一个赞礼，爵位不尊，姓名可隐。最喜无祸无[11]灾，活了九十七岁，阅历多少兴亡，又到上元甲子。尧舜临轩[12][13][14]，禹皋在位；处处四民安乐，年年五谷丰登。今乃康熙二十[15]三年，见了祥瑞一十二种。（内问介）请问那几种祥瑞？（屈指介）[16][17][18][19][20][21]河出图，洛出书，景星明，庆云现，甘露降，膏雨零，[22][23][24][25][26]凤凰集，麒麟游，蓂荚发，芝草生，海无波，黄河清。件件俱全，岂不可贺！老夫欣逢盛世，到处遨游。昨在太平园中，看一本新出传奇，名为《桃花扇》，就是明朝末年南京近事。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实事实人，有凭有据。老夫不但耳闻，皆曾眼见。更可喜把老夫衰态，也拉上了排场，做了一个副末脚色；惹的俺哭一回，笑一回，怒一回，骂一回。那满座宾客，怎晓得我老夫就是戏中之人！（内）请问这本好戏，是何人著作？（答）列位不知，从来填[27][28]词名家，不著姓氏。但看他有褒有贬，作春秋必赖祖传；可咏[29]可歌，正雅颂岂无庭训！（内）这等说来，一定是云亭山人了。[30]（答）你道是那个来？（内）今日冠裳雅会，就要演这本传奇。你老既系旧人，又且听过新曲，何不把传奇始末，预先铺叙一番，大家[31]洗耳？（答）有张道士的《满庭芳》词，歌来请教罢：[32][33]【满庭芳】公子侯生，秣陵侨寓，恰偕南国佳人；谗言暗害，鸾凤一宵分。又值天翻地覆，据江淮藩镇纷纭。立昏主，征歌选舞，党祸起奸臣。 良缘难再续，楼头激烈，狱底沉沦。却赖苏翁柳老，解救殷勤。半夜君逃相走，望烟波谁吊忠魂？桃花扇、斋坛揉碎，我与指迷津。（内）妙，妙，只是曲调铿锵，一时不能领会，还求总括数句。（答）待我说来：[34]
奸马阮中外伏长剑，巧柳苏往来牵密线；
侯公子断除花月缘， 张道士归结兴亡案。
道犹未了，那公子早已登场，列位请看。第一齣[35]听稗崇祯癸未二月[36]【恋芳春】（生儒扮上）孙楚楼边，莫愁湖上，又添几树垂杨。偏是江山胜处，酒卖斜阳，勾引游人醉赏，学金粉南朝模样[37][38]。暗思想，那些莺颠燕狂，关甚兴亡！[39]【鹧鸪天】院静厨寒睡起迟，秣陵人老看花时；城连晓雨枯陵[40]树，江带春潮坏殿基。伤往事，写新词，客愁乡梦乱如丝。不知[41]烟水西村舍，燕子今年宿傍谁？小生姓侯，名方域，表字朝宗，[42][43][44][45]中州归德人也。夷门谱牒，梁苑冠裳。先祖太常，家父司[46]徒，久树东林之帜；选诗云间，征文白下，新登复社之坛。早岁[47]清词，吐出班香宋艳；中年浩气，流成苏海韩潮。人邻耀华之宫[48][49][50]，偏宜赋酒；家近洛阳之县，不愿栽花。自去年壬午，南闱[51]下第，便侨寓这莫愁湖畔。烽烟未靖，家信难通，不觉又是仲春[52][53]时候；你看碧草粘天，谁是还乡之伴；黄尘匝地，独为避乱之人。（叹介）莫愁，莫愁！教俺怎生不愁也！幸喜社友陈定生、吴次[54][55]尾，寓在蔡益所书坊，时常往来，颇不寂寞。今日约到冶城道[56]院，同看梅花，须索早去。[57]【懒画眉】乍暖风烟满江乡，花里行厨携着玉缸；笛声吹乱客[58]中肠，莫过乌衣巷，是别姓人家新画梁。[59]（下）（末、小生儒扮上）[60][61]【前腔】王气金陵渐凋伤，鼙鼓旌旗何处忙？怕随梅柳渡春[62]江。（末）小生宜兴陈贞慧是也。（小生）小生贵池吴应箕是也。[63][64]（末问介）次兄可知流寇消息么？（小生）昨见邸抄，流寇连败[65]官兵，渐逼京师。那宁南侯左良玉，还军襄阳。中原无人，大事已不可问，我辈且看春光。（合）无主春飘荡，风雨梨花摧晓妆。（生上相见介）请了，两位社兄，果然早到。（小生）岂敢爽[66]约！（末）小弟已着人打扫道院，沽酒相待。（副净扮家僮忙上）节寒嫌酒冷，花好引人多。禀相公，来迟了，请回罢！（末）怎么来[67]迟了？（副净）魏府徐公子要请客看花，一座大大道院，早已占满[68]了。（生）既是这等，且到秦淮水榭，一访佳丽，倒也有趣！（小[69]生）依我说，不必远去，兄可知道泰州柳敬亭，说书最妙，曾见[70][71]赏于吴桥范大司马、桐城何老相国。闻他在此作寓，何不同往一听，消遣春愁？（末）这也好！（生怒介）那柳麻子新做了阉儿阮
[72]胡子的门客，这样人说书，不听也罢了！（小生）兄还不知，阮胡子漏网馀生，不肯退藏；还在这里蓄养声伎，结纳朝绅。小弟做了一[73]篇留都防乱的揭帖，公讨其罪。那班门客才晓得他是崔魏逆党[74]，不待曲终，拂衣散尽。这柳麻子也在其内，岂不可敬！（生惊介）阿呀！竟不知此辈中也有豪杰，该去物色的！（同行介）[75][76]【前腔】仙院参差弄笙簧，人住深深丹洞旁，闲将双眼阅沧[77]桑。（副净）此间是了，待我叫门。（叫介）柳麻子在家么？（末喝介）唗！他是江湖名士，称他柳相公才是。（副净又叫介）柳相公开[78]门。（丑小帽、海青、白髯，扮柳敬亭上）门掩青苔长，话旧樵渔来道房。（见介）原来是陈、吴二位相公，老汉失迎了！（问生介）此位何人？（末）这是敝友河南侯朝宗，当今名士，久慕清谈，特来领教。（丑）不敢不敢！请坐献茶。（坐介）（丑）相公都是读书君子，甚么[79]《史记》、《通鉴》，不曾看熟，倒来听老汉的俗谈。（指介）你看：【前腔】废苑枯松靠着颓墙，春雨如丝宫草香，六朝兴废怕思量。鼓板轻轻放，沾泪说书儿女肠。（生）不必过谦，就求赐教。（丑）既蒙光降，老汉也不敢推[80][81]辞；只怕演义盲词，难入尊耳。没奈何，且把相公们读的《论语》说一章罢！（生）这也奇了，《论语》如何说的？（丑笑介）相公说得，老汉就说不得？今日偏要假斯文，说他一回。（上坐敲鼓板说[82]书介）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83]有天地非人间。（拍醒木说介）敢告列位，今日所说不是别的，是[84]申鲁三家欺君之罪，表孔圣人正乐之功。当时鲁道衰微，人心僭[85][86]窃，我夫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那些乐官恍然大悟，愧悔交集，一个个东奔西走，把那权臣势家闹烘烘的戏场，顷刻冰冷。你说圣人的手段利害呀不利害？神妙呀不神妙？（敲鼓板唱介）
［鼓词一］自古圣人手段能，他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见一伙[87]乱臣无礼教歌舞，使了个些小方法，弄的他精打精。正排着低品走狗奴才队，都做了高节清风大英雄！（拍醒木说介）那太师名挚，他第一个先适了齐。他为何适齐？听俺道来！（敲鼓板唱介）
［鼓词二］好一个为头为领的太师挚，他说：“咳，俺为甚的替[88]撞三家景阳钟？往常时瞎了眼睛在泥窝里混，到如今抖起身子去[89]个清。大撒脚步正往东北走，合伙了个敬仲老先才显俺的名。管[90]喜的孔子三月忘肉味，景公擦泪侧着耳听；那贼臣就吃了豹子心[91]肝熊的胆，也不敢到姜太公家里去拿乐工。”（拍醒木说介）管亚饭的名干，适了楚；管三饭的名缭，适了蔡；管四饭的名缺，适了秦。这三人为何也去了？听我道来！（敲鼓板唱介）
［鼓词三］这一班劝膳的乐官不见了领队长，一个个各寻门路奔前程。亚饭说：“乱臣堂上掇着碗，俺倒去吹吹打打伏侍着他听；你[92]看咱长官此去齐邦谁敢去找？我也投那熊绎大王，倚仗他的威风。”三饭说：“河南蔡国虽然小，那堂堂的中原紧靠着京城。”四饭[93]说：“远望西秦有天子气，那强兵营里我去抓响筝。”一齐说：“你[94]每日倚着塞门桩子使唤俺，今以后叫你闻着俺的风声脑子疼。”暖红室《桃花扇》绘图（全书同）
自古圣人手段能，
他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见一伙乱臣无礼教歌舞，
使了个些小方法，
弄的他精打精。
正排着低品走狗奴才对，
都做了高节清风大英雄！[95]（拍醒木说介）击鼓的名方叔，入于河；播鞉的名武，入于汉；[96]少师名阳，击磬的名襄，入于海。这四人另有个去法，听俺道来！（敲鼓板唱介）
［鼓词四］这击磬擂鼓的三四位，他说：“你丢下这乱纷纷的排场俺也干不成。您嫌这里乱鬼当家别处寻主，只怕到那里低三下四还[97]干旧营生。俺们一叶扁舟桃源路，这才是江湖满地，几个渔翁。”（拍醒木说介）这四个人，去的好，去的妙，去的有意思。听他说些甚的？（敲鼓板唱介）
［鼓词五］他说：“十丈珊瑚映日红，珍珠捧着水晶宫，龙王留[98][99]俺宫中宴，那金童玉女不比凡同。凤箫象管龙吟细，可教人家吹打着俺们才听。那贼臣就溜着河边来赶俺，这万里烟波路也不明。莫道山高水远无知己，你看海角天涯都有俺旧弟兄。全要打破纸窗看世界，亏了那位神灵提出俺火坑；凭世上沧海变田田变海，俺那老师[100]父只管矇着两眼定六经。”[101]（说完起介）献丑，献丑！（末）妙极，妙极！如今应制讲义，那能如此痛快，真绝技也！（小生）敬亭才出阮家，不肯别投主人，[102]故此现身说法。（生）俺看敬亭人品高绝，胸襟洒脱，是我辈中人，说书乃其馀技耳。[103]【解三醒】（生、末、小生）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104]凉，清白人会算糊涂帐。（同笑介）这笑骂风流跌宕，一声拍板温[105][106]而厉，三下渔阳慨以慷！（丑）重来访，但是桃花误处，问俺渔郎。（生问介）昨日同出阮衙，是那几位朋友？（丑）都已散去，只[107]有善讴的苏昆生，还寓比邻。（生）也要奉访，尚望同来赐教。（丑）自然奉拜的。（丑）歌声歇处已斜阳， （末）剩有残花隔院香；（小生）无数楼台无数草，（生）清谈霸业两茫茫。第二齣传歌癸未二月[108][109]【秋夜月】（小旦倩妆扮鸨妓李贞丽上）深画眉，不把红楼[110]闭；长板桥头垂杨细，丝丝牵惹游人骑。将筝弦紧系，把笙囊巧制。
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分影[111][112]照婵娟。妾身姓李，表字贞丽，烟花妙部，风月名班；生长旧[113][114]院之中，迎送长桥之上，铅华未谢，丰韵犹存。养成一个假女[115][116]，温柔纤小，才陪玳瑁之筵；宛转娇羞，未入芙蓉之帐。这里[117][118]有位罢职县令，叫做杨龙友，乃凤阳督抚马士英的妹夫，原做[119]光禄阮大铖的盟弟，常到院中夸俺孩儿，要替他招客梳栊。今日[120]春光明媚，敢待好来也。（叫介）丫鬟，卷帘扫地，伺候客来。[121]（内应介）晓得！（末扮杨文骢上）三山景色供图画，六代风流入
[122][123]品题。下官杨文骢，表字龙友，乙榜县令，罢职闲居。这秦淮名妓李贞丽，是俺旧好，趁此春光，访他闲话。来此已是，不免竟入。[124]（入介）贞娘那里？（见介）好呀！你看梅钱已落，柳线才黄，软软浓浓，一院春色，叫俺如何消遣也。（小旦）正是。请到小楼焚香[125]煮茗，赏鉴诗篇罢。（末）极妙了。（登楼介）帘纹笼架鸟，花影[126]护盆鱼。（看介）这是令爱妆楼，他往那里去了？（小旦）晓妆未竟，尚在卧房。（末）请他出来。（小旦唤介）孩儿出来，杨老爷在此。（末看四壁上诗篇介）都是些名公题赠，却也难得。（背手吟哦介）[127]【前腔】（旦艳妆上）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胭脂腻，[128]匆匆挽个抛家髻。这春愁怎替，那新词且记。[129][130]（见介）老爷万福！（末）几日不见，益发标致了。这些[131]诗篇赞的不差。（又看惊介）呀呀！张天如、夏彝仲这班大名公，都有题赠，下官也少不的和韵一首。（小旦送笔砚介）（末把笔久吟介）做他不过，索性藏拙，聊写墨兰数笔，点缀素壁罢。（小旦）更[132][133]妙。（末看壁介）这是蓝田叔画的拳石。呀！就写兰于石旁，借他的衬贴也好。（画介）[134][135]【梧桐树】绫纹素壁辉，写出骚人致。嫩叶香苞，雨困烟[136]痕醉。一拳宣石墨花碎，几点苍苔乱染砌。（远看介）也还将就得[137][138]去；怎比元人潇洒墨兰意，名姬恰好湘兰佩。（小旦）真真名笔，替俺妆楼生色多矣。（末）见笑。（向旦介）请教尊号，就此落款。（旦）年幼无号。（小旦）就求老爷赏他二字[139]罢。（末思介）左传云：“兰有国香，人服媚之”，就叫他香君何如。（小旦）甚妙！香君过来谢了。（旦拜介）多谢老爷。（末笑介）[140]连楼名都有了。（落款介）崇祯癸未仲春，偶写墨兰于媚香楼，博[141]香君一笑。贵筑杨文骢。（小旦）写画俱佳，可称双绝。多谢了！[142]（俱坐介）（末）我看香君国色第一，只不知技艺若何？（小旦）[143]一向娇养惯了，不曾学习。前日才请一位清客，传他词曲。（末）[144]是那个？（小旦）就叫甚麽苏昆生。（末）苏昆生，本姓周，是河南人，寄居无锡。一向相熟的，果然是个名手。（问介）传的那套词[145]曲？（小旦）就是玉茗堂四梦。（末）学会多少了？（小旦）才将《牡丹亭》学了半本。（唤介）孩儿，杨老爷不是外人，取出曲本快快温习。待你师父对过，好上新腔。（旦皱眉介）有客在坐，只是学歌[146][147]怎的。（小旦）好傻话，我们门户人家，舞袖歌裙，吃饭庄屯。你不肯学歌，闲着做甚。（旦看曲本介）[148]【前腔】（小旦）生来粉黛围，跳入莺花队，一串歌喉，是俺[149][150]金钱地。莫将红豆轻抛弃，学就晓风残月坠；缓拍红牙，夺了[151]宜春翠，门前系住王孙辔。[152][153]（净扁巾、褶子，扮苏昆生上）闲来翠馆调鹦鹉，懒去朱[154]门看牡丹。在下固始苏昆生是也，自出阮衙，便投妓院，做这美人的教习，不强似做那义子的帮闲么。（竟入见介）杨老爷在此，久违了。（末）昆老恭喜，收了一个绝代的门生。（小旦）苏师父来了，孩儿见礼。（旦拜介）（净）免劳罢。（问介）昨日学的曲子，可曾记熟了？（旦）记熟了。（净）趁着杨老爷在坐，随我对来，好求指示。（末）正要领教。（净、旦对坐唱介）[155]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净）错了错了，美字一板，奈字一板，不可连下去。另来另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156]雨丝风片，（净）又不是了，丝字是务头，要在嗓子内唱。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净）妙妙！是的狠了，往下来。
［好姐姐］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净）这句略生些，再来一遍。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闲凝盼，生生燕语明如翦，呖呖莺声溜的圆。（净）好好！又完一折了。（末对小旦介）可喜令爱聪明的紧，不愁不是一个名妓哩。（向净介）昨日会着侯司徒的公子侯朝宗，客[157]囊颇富，又有才名，正在这里物色名姝。昆老知道么？（净）他是敝乡世家，果然大才。（末）这段姻缘，不可错过的。
破瓜碧玉佳期，
唱娇歌，细马骑。
缠头掷锦，携手倾杯；
催妆艳句，迎婚油壁。
配他公子千金体，
年年不放阮郎归，
买宅桃叶春水。[158][159]【琐窗寒】破瓜碧玉佳期，唱娇歌，细马骑。缠头掷锦，[160][161]携手倾杯；催妆艳句，迎婚油壁。配他公子千金体，年年不放[162][163]阮郎归，买宅桃叶春水。（小旦）这样公子肯来梳栊，好的紧了。只求杨老爷极力帮衬，成此好事。（末）自然在心的。[164]【尾声】（小旦）掌中女好珠难比，学得新莺恰恰啼，春锁重门人未知。
如此春光，不可虚度，我们楼下小酌罢。（末）有趣。（同行介）[165]（末）苏小帘前花满畦，（小旦）莺酣燕懒隔春堤；[166][167]（旦）红绡裹下樱桃颗，（净）好待潘车过巷西。第三齣[168]哄丁癸未三月[169][170]（副净、丑扮二坛户上）（副净）俎豆传家铺排户，（丑）祖父。（副净）各坛祭器有号簿，（丑）查数。（副净）朔望开门点蜡[171][172]炬，（丑）扫路。（副净）跪迎祭酒早进署，（丑）休误。（丑）怎么只说这样没体面的话。（副净）你会说，让你说来。（丑）四季关[173]粮进户部，（副净）夸富。（丑）红墙绿瓦阖家住，（副净）娶妇。（丑）干柴只靠一把锯，（副净）偷树。（丑）一年到头不吃素，[174][175]（副净）醃胙。（丑）啐！你接得不好，倒底露出脚色来。（同笑介）咱们南京国子监铺排户，苦熬六个月，今日又是仲春丁期[176][177]。太常寺早已送到祭品，待俺摆设起来。（排桌介）（副净）栗、枣、芡、菱、榛。（丑）牛、羊、猪、兔、鹿。（副净）鱼、芹、菁、笋、韭。（丑）盐、酒、香、帛、烛。（副净）一件也不少，仔细看着，不要叫赞礼们偷吃，寻我们的悔气呀。（副末扮老赞礼暗上）啐！你[178]坛户不偷就够了，倒赖我们。（副净拱介）得罪得罪！我说的是那没体面的相公们，老先生是正人君子，岂有偷嘴之理。（副末）闲话少说，天已发亮，是时候了，各处快点香烛。（丑）是。（同混下）[179]【粉蝶儿】（外冠带执笏，扮祭酒上）松柏笼烟，两阶蜡红初[180][181][182]翦。排笙歌，堂上宫悬。捧爵帛，供牲醴，香芹早荐。（末[183][184]冠带执笏，扮司业上）列班联，敬陪南雍释奠。（外）下官南京国子监祭酒是也。（末）下官司业是也。今值文[185]庙丁期，礼当释奠。（分立介）[186]【四园春】（小生衣巾，扮吴应箕上）楹鼓逢逢将曙天，诸生[187][188][189]接武杏坛前。（杂扮监生四人上）济济礼乐绕三千，万仞门墙瞻圣贤。（副净满髯冠带，扮阮大铖上）净洗含羞面，混入几筵边。（小生）小生吴应箕，约同杨维斗、刘伯宗、沈昆铜、沈眉生[190]众社兄，同来与祭。（杂四人）次尾社兄到的久了，大家依次排起班来。（副净掩面介）下官阮大铖，闲住南京，来观盛典。（立前列[191]介）（副末上，唱礼介）排班，班齐。鞠躬，俯伏、兴，俯伏、兴，俯伏、兴，俯伏、兴。（众依礼各四拜介）[192][193]【泣颜回】（合）百尺翠云巅，仰见宸题金匾，素王端拱，[194][195]颜曾四座冠冕。迎神乐奏，拜彤墀齐把袍笏展。读诗书不愧胶[196][197]庠，畏先圣洋洋灵显。（拜完立介）（唱礼介）焚帛，礼毕。（众相见揖介）[198][199]【前腔】（外、末）北面并臣肩，共事春丁荣典；趋跄环佩，[200][201][202]鵷班鹭序旋转。（小生等）司笾执豆，鲁诸生尽是瑚琏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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