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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8 05: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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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远藤周作,林水福译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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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闻

丑闻试读:

寻找另一个自己

远藤周作人心内部是极为深奥的。对我们东方人而言,因佛教的唯识论在第五世纪起即深入分析人心,因此纵使不翻阅弗洛伊德或荣格等西欧研究深层心理学的著作,也早就了解这事实了。与西欧深层心理学相同地,佛教的唯识论把现在我们所称的无意识、下意识叫作阿赖耶识。佛教告诉我们:在这阿赖耶识中,我们现在的行为会产生出无数种子,这些种子形成漩涡活动着,它们就是使我们心中不断地做出犯罪行为的原因。暂且不论这种看法是否正确;总之,无论是佛教或西欧的深层心理学,都认为人心是深奥且多层的。《

丑闻

》是

部探讨人心深处的作品。宛如窥视深洞似的,这部小说所要探讨的是光线达不到的黑暗世界。因此,它的风格和我以前所有的小说完全不同,我采用了类似推理小说的手法,书中的主角好像刑警在追查犯人似的,一直在寻找“另一个自己”。“另一个自己”无论是谁,除了表现在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中的自己外,还有另一个自己。这“另一个自己”是他的朋友和家人都不知道的,或许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自己”。表现在社会和家庭中的自己与另一个自己,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呢?恐怕两者都是,谁都不能只拿其中之一而武断地说“只有这个才是自己”。然而不暴露在他人面前的自己,隐藏在深层心理中的自己,深埋在无意识中的自己———这正是神所要追问的,因此我把《丑闻》当作是真正的宗教小说来处理,我想不断自我探讨的读者,一定可以了解到我的这个意图。这次,《丑闻》由我敬爱的把兄弟林水福老师译出,我感到无上的喜悦!丑闻一

陈旧的椅子也许好久没上油了。医生看完检查表转过身时,发出“吱———”的声音。对这声音,胜吕来这家医院几次之后就习惯了。医生经常在发出“吱———”的声音之后才慢慢开口,今天也不例外。[1][2]“GOT43,GPT58,嗯,这次比标准值稍微高了一些;不过,一定不能太操劳,记得以前太操劳时,还超过400呢。”“是!”“肝要是硬化了,会有转变成癌症的危险,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勉强。”放心的心情像蒸汽似的上涨,上个月检查完后,胜吕知道工作对身体造成相当大的负担因此感到不安。他道了

谢,心想这下可以安心地出席颁奖典礼了。

胜吕一看到在雨中沉默的皇宫,不知怎的就觉得很踏实。东京的风景,他特别喜欢这里。轿车在沿着护城河的道路上奔向会场。

他斜靠在车内的扶手上,望着沿着车窗流下的雨水,心想这次花了三年完成的作品,等下就要领奖了。自从当了作家之后,他得过几次奖,现在都超过

十五岁了,对于得奖就不像年轻时那么兴奋;不过,作品得到好评,也有助于自尊心的提升。然而自尊心的提升并不是现在心情的一切,更重要的是这部小说融合了自己的人生和文学,对这点他感到深深的满足。

轿车停下来,服务生打开车门。服务生的制服有股潮湿的味道。主办今晚颁奖典礼的出版社的年轻职员,已在自动门前方恭候着。“恭喜您!我也感到与有荣焉!”

栗本是这次得奖小说的编辑,也是协助者。帮忙找资料,对“取材旅行”准备得相当周到。“这都是靠你帮忙的。”“哪来的话,不过,真是太好了,这是您文学的最高杰作。我们到休息室去吧?评审委员们也来了。”

典礼依请帖上的时间举行。以放有高麦克风的讲台为中心,得奖的他和评审委员分成左右两边,对面坐着百余名宾客。社长致辞之后,接着是评审委员之一的加纳演讲。

胜吕和加纳大约是同一时期登上文坛的,两人的交情已经超过三十年。年轻时,彼此对对方的作品都很敏感,有时反对,有时共鸣;过了

十岁之后,明白彼此的不同,就各走各的路了。

加纳面对来宾,谈他对胜吕作品的印象,右肩稍微高耸。他和胜吕一样,年轻时患过肺结核,动过胸廓成形手术,手术后的右肩疲劳时就自然抬起。双肩倾斜之处显现出这个男人的老态。如同胜吕为肝病所苦一样,加纳的心脏不好,口袋里常放着硝酸甘油片。“胜吕在日本以基督教徒的身份成长,我想这对他来说在某种意义上是幸福的,可是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不幸的。”

擅长演讲的加纳,为了提起大家对得奖者的文学核心问题的兴趣和好奇,采取“迂回战术”。“胜吕的不幸是:在日本这风土中,必须把我们难以捉摸的神,当作可以理解的东西思考。因此,刚开始时,我们对他所说的不理不睬。从一开始胜吕就为自己想说的话所苦恼,如何把神的故事传达给毫无基督教背景的多数日本人呢?转眼间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了;换句话说在战争结束后不久,我们就认识了。那时候的他,经常是一副忧郁的模样。”

三十几年前在靠近目黑车站、名叫福助的小酒馆里,室内弥漫着旧榻榻米味道的

楼又浮现在加纳眼前。夏日黄昏,窗上斜挂着遮阳的窗帘,路上传来不知是谁吹奏的喇叭声。

六个青年斜靠在挂着日历的墙壁上,环抱双膝,严厉批评胜吕。日历上,泳装打扮的少女,戴着太阳镜骄傲地站立着,那时候的少女模仿驻日美军的女人戴太阳镜。当时身材瘦削,颧骨突出的加纳也在这些批评者当中。“胜吕写的东西总有让人无法信服的地方。”

名叫斯波的男子用小指挖着耳朵说。“胜吕还没有把握到真正的自我。让人觉得只是用脑子想出来的,不是真实的东西。”

对这种批评,胜吕无法反驳。“这小子写的小说,有许多地方连他自己都没弄清楚,谈论神倒也无所谓,只是那思想不知是从哪位西洋人那儿借来的,不能完全相信!”

斯波边说,边用白眼往这边瞧。他似乎琢磨着自己的话到底会伤害胜吕到什么程度。“小说和随笔是不同的!你想过能用意象把自己的主题表现到何种程度?我真怀疑。”

胜吕把已经冲到喉头想辩解的话,给硬吞下去了;因为说出来也只是徒然拉长自己和朋友之间难以超越的距离。(你们根本不了解一个男基督教徒在日本写小说的困难!)

他把这句话和残留在杯中的少许啤酒愤懑地饮下。可是,喝下的同时,胜吕明白斯波自己无法反驳对他的批评。因为自己也隐约觉得在内心深处似乎还隐藏着某些东西。“那时候,在我们当中他经常像是被虐待的小孩。我们甚至曾硬要他放弃当基督教徒。战后,年轻的我们认为宗教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由俄狄浦斯情结产生的父亲形象的扩大;是马克思所说的鸦片、不合理性的迷信,基督教徒是不合日本人传统的伪善者。总之,我们不了解胜吕为什么不能放弃西方的神,这么麻烦的东西。何况他又不是自愿领洗的,是小时候听从已逝母亲的意思而领洗的,所以我们认为他的信仰不过是因‘习惯’或‘惰性’而产生的。各位都知道胜吕[3]后来也以‘切支丹时代’为素材发表了几篇作品,描绘被蛮横无理的官吏强迫弃教的可怜信徒。写那些东西时,或许在他的念头里

我也是以心肠狠毒的官吏形象出现的吧!”

会场响起一片笑声。胜吕也苦笑着,觉得朋友的演讲真是高明。挤满小小报告厅的宾客视线全被加纳所吸引。“不过那时候,他经常辩解。他说被神‘逮到’的人就再也逃不了了。当然,我们是不会相信这么幼稚的话。可是胜吕后来在超过

十年的作家生涯中却顽固地证明了这句话给我们看,他把调和日本风土和宗教当作他的文学课题。到目前为止的几部作品就是他的奋斗过程,而这次的得奖作品就是他的成果。”

让观众轻松笑过后,引入严肃的主题,使演讲产生节奏感。坐在宾客席的几位女性的表情对这节奏感马上做出了反应。加纳当然也注意到了,偶尔偷瞄一下她们的表情,似乎在估量自己演说的效果。“不过,胜吕了不起的地方是他并没有因为宗教而把文学给牺牲掉了;也没有把文学当成是和我们关系淡薄的宗教的仆人。换句话说,胜吕对就他的信仰而言感到厌恶的,人的丑陋、下流、肮脏的领域,也以小说家的身份深入探讨。因此他的小说没有变成‘为作者服务’的小说。”

加纳知道说这些会刺激胜吕的自尊心。那是某一时期特别让胜吕感到痛苦的问题。胜吕还记得那时他尊敬的外国老神父对他说:“你、为什么、不写更美、更好的、故事呢?”

这么问的老神父是胜吕从孩提时代就认识的。从战前就在大阪的[4]贫民街卖乳酪,照顾病人和孤儿,日本人称他作“外国良宽”,认为是个奇人。他有一双葡萄色的眼睛和如婴儿般的天真笑容,只要一照面就会把对方顽固的心软化掉。胜吕每次看到他就不由得想起《圣经》里的词句:“好幸福呀!温和的人。”

有一天,这位老神父表情极为悲伤,嘀咕地说:“过年时我读了你的小说。虽然有许多很难的汉字,还是读完了。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当然可以。”“你为什么、不写更美、更好的、故事呢?”

这句话和那发自内心的悲痛表情,使胜吕后来在小小的写作室里移动铅笔时,也感到心痛。

尽管这样,他后来也没写过美的、纯净的小说。他的笔无论如何总会描绘作品中人物黑暗、丑陋的部分。身为小说家的他,不能忽略也无法漠视人拥有的是怎样的世界。

然而描写小说人物的狠毒心肠时,感觉自己的心肠也在

同样变黑。为了描写丑陋的心,非让自己的心丑陋不可。为了描写嫉妒,不得不先把自己也浸泡在嫉妒之中,不得不先弄脏自己。小说写得越多,胜吕越了解人心深处发出的是怎样的臭气。有一阵子,他经常忆起那张脸和那句话。“你为什么、不写更美、更好的、故事呢?”

随着岁月流转,胜吕对这问题想出了他自己的答案。因为他预感:如果那是真正的宗教,那么对人内心响起的黑暗旋律、不堪入耳的声响、厌烦的噪音也会有反应的。这种感觉在他作品的累积中逐渐变成信心,他总算从不安中获得救赎。“胜吕文学的特征是:他为宗教中的罪寻找出新的意义和价值,很可惜非宗教信徒的我对罪是什么完全不了解。”

加纳讲到这里,故意做出讽刺性的沉默,有些听众为这沉默吸引,发出笑声。“喜爱描写人的罪的胜吕,暗中摸索的结果是如作品中所显示的人在犯罪时也隐藏着‘再生’的欲望。胜吕说,任何罪,都隐藏着希望从现在令人窒息的生活或人生中,找出活路的欲望。我想或许这就是胜吕文学的特性。而这次的得奖作品很成熟地描绘了他独特的见解。”

加纳这时似乎想起遥远的往事,以沉静的语气说:“我和胜吕的交往已超过三十年,仔细想想他大约从十年前开始,心境转为‘秋日黄昏,此路无行人’。我们小说家年过五十之后,对多年老友的文学虽然敬佩,但不会受其影响,相反地会在自己的文学园地,一铲一锄地不断挖掘、开垦,至死方休。我想胜吕和我都一样。”

加纳让大家静心倾听,准备进入结尾部分。

刚才接待他到休息室的编辑栗本站在来宾席后面。他带领迟到的来宾到空位上,也想一睹胜吕领奖时的风采。胜吕心想,事后要好好慰劳一下写这部小说期间默默帮他的这位青年。

栗本旁边站着别家出版社的女编辑。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记得每次到那家出版社,经常会在玄关碰到,她小个子、微胖,脸上有酒窝,很讨人喜欢。在栗本和那位年轻女编辑的背后,还有另一张脸。

胜吕眨了眨眼睛,发现那毫无疑问是他自己的脸。脸上有着既不是浅笑也不是嘲笑的微笑。

胜吕又眨了几次眼睛,再看,这时栗本和女编辑的背后,空无一人。

宴会开始了。

场内以受欢迎的作家和画家为中心自然地形成了几个圈子,闭上眼睛,可以听到在高亢笑声和喧闹声中夹杂着像是臼磨面粉般的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在紧靠着墙壁的寿司和荞麦面摊前,也有宾客聚集,其中来帮忙的女服务生们的白嫩脸蛋特别显眼。“谢谢您说好话。”

胜吕拍拍正在逗三四个编辑笑的加纳那稍微向右高耸的肩膀。“啊,那样的演讲,还好吗?”

加纳为了要掩饰尴尬,马上改变话题。“你好像瘦了,怎么样,还好吗?”“还好。不过,到了这把年纪,身体要是有哪个地方疼痛也不奇怪。”“我刚刚还说着呢。这一阵子,记忆力衰退得紧,看过的书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像这样的宴会,有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跟我谈话的人的名字。”“我也一样呀!”“眼睛、牙齿,还有……我的情况是眼睛、记忆力、牙齿。早就不好的心脏还不包括在内。”“那方面怎么样呢?”年轻编辑问。“哪方面?哦!衰退了。胜吕怎么样?”

加纳以恶作剧的眼光看胜吕。“你是虔诚的基督教徒,而且你太太又是个贞女。胜吕到这年龄为止从没有真正的玩过吧?还是瞒着我们偷偷地玩呢?”“这是连老婆都不能说的秘密,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别人呢?”

胜吕现在跟以前不同,对朋友这种不怀恶意的玩笑已能应付自如。

胜吕在这圈子聊了一阵子之后,转到别处去。那里,文坛长老的濑木氏和岩下氏正谈笑着。“胜吕君!这次得奖的小说是你作品当中最好的吧。”

端着葡萄酒的杯子、脸红红的评论家岩下氏,拥抱胜吕称赞着。岩下氏不只是文坛的前辈,也是同一所大学的学长,因此经常护着胜吕。“没错吧!”

岩下氏对同样是评论家的濑木氏催促他赞同似的说。“我并非毫无异议,”微胖的濑木氏苦笑,“不过在今天的庆祝宴席上就不谈了。”“你不必介意!濑木君一向都很严格的。”“评论家不严格怎么行呢?”

诸如此类的对话是文坛特有的现象,三十年来胜吕在宴会、酒席和座谈会上已听过无数类似这样的对话。不过对女服务生递过来的加水威士忌的酒杯只沾唇而不喝的濑木氏而言,对这次作品要是有所不满的话,会是哪一部分呢?胜吕似乎猜得出来。(即使有人批评也没什么影响),他微笑着心里却反驳道。(我在这次作品中总结了自己的人生与文学。无论谁怎么批评也无法改变我的总结。)

这时,他想起栗本说的“您文学的最高杰作”又一次感到小小的充实感。这时正好有人来找两位前辈谈话,胜吕趁机移动脚步打算加入别的圈子。“胜吕先生!”

这时,有位三十

岁的陌生女性热情地拉着他的上衣。张开嘴笑的前齿沾了口红脏脏的。她的右手拿着点燃的香烟,左手拿着加了水的酒杯。“您忘记我了?”

胜吕眨眨眼。如加纳说的,到了这年龄,对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大都记不得名字和脸。“讨厌哪!”女人更娇笑着说,“我们在新宿见过呀!就是我们在路旁给人画肖像画的时候……”“在哪里呢?”“在樱花街呀!您好坏啊!”“你弄错人了,那不是我。”“还装糊涂?您不是说要参观我们的画展吗?我的朋友还为您画了肖像画呀,不是吗?还有哪……”

不知是不是喝醉了酒,女人抓着胜吕的上衣另有含意地使了眼色。牙齿沾了口红的这个女人,一副像在新宿和六本木闲荡、想当女设计师或装作女明星的少女的样子。“你会不会认错人了?”“是吗?好!我懂了。您是不想让人知道深夜和我们一起游荡的事吧!因为是基督教徒!我忘了,没把客套话和真心话弄清楚……”

来纠缠的她用力地抓住他的上衣,想把胜吕拉到别的谈话圈子。碰巧报社的摄影师把灯光打在他身上,他尴尬的脸上反射性地勉强挤出笑容。“哎呀!又在装腔作势了!”她从旁边讽刺,“这次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呢,胜吕先生?”

周遭的眼光都集中过来,对胜吕打着问号,他故意耸耸肩,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勉强装出笑容。

栗本跑过来推也似的把女人带走,很快回来说:“对不起!不知道是谁带她来的。我把她推入电梯里让她回去了。”“伤脑筋!死缠活缠地……”

胜吕担心栗本会不会真的怀疑自己。“她说深夜在新宿的樱花街和我见过面。”“是呀,大呼小叫的。”“樱花街,在哪里?”“是在歌舞伎町的……”栗本吞吞吐吐地说道,“是一条窥视屋和色情书刊、淫具店并列的街道。”“她纯粹是为了来诋毁我曾在那里游荡而来的。”“她在走廊还一直这么嚷。我也很火大,说您不可能去那种地方。”

胜吕放心地点点头。正经老实的栗本,会对今晚听到刚才对话的客人解释明白,说没有这回事吧……

雨过天晴,车道上残留着几摊积水,亮着空车信号的出租车,一辆接一辆溅起水花,飞驰而过。做出要向出租车招手的女人似乎又改变心意,往东京车站的方向走去。突然刮起一阵风把女人的黑色披肩掀得鼓胀,这让在后面跟踪的小针联想到展翅的蝙蝠。

小针在地铁入口的附近叫住了她。“刚刚真是过分了啊!”

女人停下脚步愣住了。“把人硬推入电梯里,你就这么算了吗?你也是客人之一啊!”“你是谁?”“对不起,我是周刊杂志的采访记者。当然我工作的杂志社不如今天主办宴会的出版社那么高级,不过,也要更有活力。”

之后,他开始用职业记者的那一套话开始发问。“你刚才说的是假的吧!我不相信胜吕先生会在新宿的风化场所游荡。”“你认为是假的就当作是假的好了。不要再向我打听了。”“要是真的请告诉我吧!我会答谢你的。”“我讨厌卑鄙的人,你是打算写成报道吧。”“不!不是的。”

小针慌忙涂掉。“我不是想写什么,只是个人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胜吕先生真的到过那种场所?”“在宴会上我没有说谎的理由吧!而且叫我参加的就是那位先生呀!”“咦?!是他邀你去的?为了慎重起见,我再请问你一次,真的是胜吕先生?”“这是铁的事实呀!”“你跟他是在樱花街的哪一带认识的?”“是在叫‘甜蜜蜜’的店前面。他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你真是个画家?”“我是画家有什么不行的吗?”“开过画展吗?”“为什么要问这个呢?”“我可以在杂志上把你以新人的方式介绍给读者呀!”

小针赶紧递上名片,女人把名片收下,可是怒气仍未消失。“从二十七日起我要在原宿的竹下街附近开画展。”“那很好,这样我得多问些情况了。”

小针看扁了对方,把手放在她肩上时,女人甩也似的把披风翻面,跑下楼梯。“你等等!好,算了,不过最起码把画展的邀请卡寄给我啊!”

小针朝楼梯底喊道;女人很快就消失了。

是这么一回事,果然不错。他感觉从前每次看到报纸或杂志上登的胜吕照片时抱有的模糊印象,今天总算得到证实了。

他现在和文学已离得很远了,不过学生时代他也曾梦想过当小说家。从那时候开始,对胜吕带有宗教色彩的作品,他就觉得不对胃口。觉得胜吕老是说些好听话,很叫人受不了。

学生时代热衷于唯物论的他,对胜吕这类信奉有如鸦片的宗教的人极为反感,认为他们是一帮欺骗民众的家伙。

同时,少年时代的回忆也和这种感情夹杂在一起,少年时代他也参加了几次附近的基督教教会举办的英语讲习。教会里有位戴着眼镜、心胸狭小的女传教士,对他没有什么好感,经常挖苦他,找他麻烦。那是因为他只学英语,到了牧师布道的时间就先走了。之后,一谈到宗教小针就马上联想到那个女人。

走下地铁的楼梯,售票口附近和日比谷线的月台上都不见女人的踪影。不过,小针正沉溺在享受着从内心深处升起的快感中。要是能把看来一本正经的作家拉下马,对他这个采访记者来说,是值得一写的素材。他想起把田中角荣扳倒的就是自己的前辈记者。“甜蜜蜜,甜蜜蜜。”

一直到电车滑至月台,小针在嘴里把女人告诉他的店名当歌似的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车内满是生活的疲劳臭味。在慵懒地张开双腿睡着的少女、和在赛马报纸上画个大红圈圈的中年男子前,小针抓着吊环,脑中又浮现出宴会时的情景。

为了寻找新闻材料偷偷溜进会场的他,在女人抓住胜吕的袖子时,刚好站在旁边。他把那时胜吕的狼狈相尽收眼底,这表示女子所说的并非假话。(伪君子……)

他觉得对胜吕小说所生的怀疑似乎获得证实。在窥视屋看女人脱衣表演,在色情咖啡厅玩弄女服务生的男人,竟以他的手“玩弄”高尚的语言———小说。

女人那时抓住的胜吕的西装质料似乎极佳,跟自己穿的相比,小针不禁涌起一阵怨恨之意。他朝地铁黑漆漆的窗外望去。回到公寓后,他在还睡着的同居女人身旁,喝掉瓶中残存的威士忌。

两三天后,小针来到自己也很熟的新宿歌舞伎町的一角,这里并[5]列着窥视屋和土耳其浴。要找到“甜蜜蜜”并不用费多大的劲,因为它是位于有色情百货公司之称的建筑物内,每一层都有电影院或杂志店、土耳其浴。

傍晚,他在客人几乎还未上门时搭乘电梯,梯内犹留有浓

浓的男人臭味。

小针把从文学全集剪下来的胜吕照片给“甜蜜蜜”前台的男子看后问:“这个人经常来吗?”

对方摇摇头。“每天都来那么多客人,我没法一个个都记住。”

除非是警察的询问,否则业者似乎也有义务替客人保密。事实上,后来他从同一栋建筑物内的另外二三家口中得到的也都是同样的回答,要不就是佯装不知的微笑。

不只是这些男人露出了轻蔑的表情,小针对大学时代的朋友、曾一起办过杂志的伙伴说出那个女人的话时,对方也出现不高兴的表情。“你真的相信那样的话?”

小针还以为朋友会同意他的看法,他觉得很扫兴,马上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连珠炮似的说:“你呀!也真卑鄙,制造这种空穴来风的丑闻,把胜吕这样的作家拉下来,你就高兴了?当然了,听说这是现在新闻界流行的玩意儿。”

小针听了这话很不高兴,不过想到自己手里拿的是会让读者吃惊的重磅炸弹,又有一种无可言喻的快感。

小针后来跟同业们一起喝酒,谈论公事时,也尽量利用新宿的黄金街,回程经歌舞伎町。可是,他走了几趟都没碰过胜吕和画画的那个女人。

就在小针心里打退堂鼓时,某个相当晚的夜里,他在新宿车站内的自动贩卖机购买车票,不经意地抬起头来时大吃一惊。因为他看到侧面很像胜吕的男子,带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子正走向出租车的乘车处。他等不及贩卖机的找零便马上追过去,可惜男人和女人已经坐上出租车了。他急忙拦了一辆车,催促司机:“紧跟那辆车!”

从前方车子的后窗清楚可见戴眼镜的女人斜靠在男人的右肩上。车子从甲州街道转向代代木的方向。不久,司机为难地说:“前面的客人似乎要到情人旅馆林立的那一带去,没关系吗?”“没关系。把车子停在稍远处。”

进入代代木,前车停在了有大门的豪邸前。小针坐的出租车若无其事地从旁经过,在大约七八十米前停下。下了车已看不到两人。小针走到豪邸前一看,名字是“代代木天鹅宾馆”,门内停车处林立的喜马拉雅杉长得非常茂密。小针问了前台,得到的是爱理不理的“没有这个客人”的回答。

胜吕由于无法像朋友那样租饭店或旅馆写作,只能每天从家里到原宿附近租来的写作坊工作。除非坐在带有自己体臭的小写作室内和已用惯的桌前,否则他的精神就无法集中。

不仅如此,根据多年的经验,写作室要小而微暗,还要有适当的湿气。这个写作坊除了厨房和浴室之外,还隔开了三个房间:最大的房间当客厅,在那儿和出版社、报社的人谈事情;中间的房间当卧室,有时写得晚了就睡在那儿;最重要的写作室,在他之前的外国人房客是当储藏室使用的。房间光线不好,要是关上窗户,拉上厚厚的窗帘,即使白天也得打开台灯,反而适于他无意识中的欲望。所以用来当写作室。

去年曾以“作家的书房”为主题,到这写作坊来拍摄的摄影师M氏,听了胜吕的解释之后,马上接着说:“这里使我联想到母胎。胜吕先生您希望回归子宫的愿望一定很强。”

所谓回归子宫的愿望,M氏为我解释说:这是一种想回到母胎,即回到生命尚未跃动时的状态,也就是想回到睡在羊水中状态的愿望。换句话说,这不是对生命的欲求,而是寻求永远的安眠或死亡的欲望。

每天早上,打开写作坊,进入这间小写作室,胜吕就在已用了多年的椅子上坐下,首先注视一下挂在壁上的亡母肖像,然后很怀念地把眼光移到煤油灯型的台灯上,以及发出规则声响的座钟和中国式笔筒上面。胜吕觉得照片中的亡母每天的表情都不一样,有时似乎高兴,有时看来闷闷不乐。然而,胜吕常觉得亡母在自己的人生中已烙下深刻的痕迹,他领洗为基督教徒也是受母亲的影响。总之,胜吕近十年来的代表作《沉默之声》以及紧接其后的《在荒野里》《使者》等,都像蚂蚁一粒一粒地搬运饵食一样,是靠每天的辛劳累积而成的。

或许别的作家也一样,不过对他来说,书写一部作品就像走入连地图也找不到的陌生国度。谨慎的他,除非做好旅行的准备、订好题目、有充分的取材时间,否则是不出发的。虽然这样,最后仍然是连自己也不知会被带往何处去的时候居多。在微曦下,能看到的只是出发地点的模糊风景,眼前的道路完全被黑暗层层包围,十五年来,他在这间小小的写作室里,已做过好多次一步一步摸索前进的艰难旅行。

得奖后,胜吕在这间写作室仍然咀嚼着相同的痛苦滋味。为了写下一部短篇小说的纲要,他拉上窗帘,在煤油灯型台灯的微弱灯光下,像修理钟表的师傅一样弯着腰做着笔记,可是不像平常那么顺利。

往日,一天里有半天以上的时间,在这只听得到纸的摩擦声和铅笔的移动声,就像手工艺人从事手上的细活般静静地劳动着,虽然辛苦还蛮喜欢的。可是,这阵子胜吕没有了这种喜悦。

他放下铅笔想把会妨碍工作、令人不快的操心事赶走。到宴会上来纠缠的酒醉女郎的脸和她说的话,就像中指上沾的墨水,留下深深墨痕。“前阵子,我们不是在新宿见过面吗?您好坏呀!”“是吗?我懂了,您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深夜和我们游荡的事吧!”

从沾着口红的前齿间吐出的这些话,每一个字都暧昧地散发出酒精的臭味。自己也是奇怪,竟然把喝醉酒的女郎的话一直放在心上。

他用力地摇了五六次头,再念了一次部分的草稿。胜吕的草稿是先用小字写在稿纸背面,用色笔修改,最后再请工读的女孩誊清。“可能是上了年纪的关系,这阵子睡得都很浅,一个晚上做好几个梦,而且每一个梦都是独立的,每做完一个梦就醒过来一次。醒来后凝视一阵子暗处,脑子里老想着不久就要来临的死亡问题。他今年六十五岁了。”

从笔筒中拿出红色圆珠笔,他把“各种梦”的地方改为“一个、一个的梦”。边改边想这部短篇小说的主题应该是暮年。

电话铃响了。他咋了下舌,拿起听筒一听是曾听过的、很认真的声音。“我是栗本。”对方特意说出名字,“不知短篇小说的进度怎样了?”“总算写了一半。”“题目呢?”“我想取为《他的暮年》。”

栗本沉默了一下,说:“上一次非常抱歉!对,指的是喝醉酒女郎的事,服务台人多混杂,究竟是谁带来的呢?现在还弄不清楚。”“我也是,那女人我真的没见过。”

胜吕小心谨慎地又强调一次,想看看栗本的反应如何。栗本说:“出版社收到一张可能是那个女人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写着石黑比奈的名字。她说自己是街头画家,好像是真的,因为那是一张画展的邀请卡。”“怎么知道就是那个女人呢?”“背面……”栗本降低声音说道,“写着……你撒谎,胜吕先生撒谎。这张明信片要怎么处理呢?”

胜吕犹豫着不敢说“不要”,因为这时他不想看的心情与那样的东西放在栗本手中的不安心情交织在了一起。“真是受不了。好吧,请把那张明信片寄给我。”

为了不让年轻的编辑产生疑惑,他发出了几声轻笑。

挂断电话后,他的心情比刚才更烦躁。(硬缠死缠!)

胜吕想起在宴会中抓住他的袖子不放的那个女孩,隐约感到要是置之不理或许会有酿成大事的危险。为了驱散不安,他眨了好多次眼睛,这是他的习惯之一。

两天后,他从寄到写作坊的邮件中找到了栗本转寄过来的明信片。邀请卡正面写着像艺人名字的石黑比奈,令人吃惊的是画廊就在写作坊附近的竹下街旁边。果然如栗本所说,背面用圆珠笔潦草写着:“你撒谎,胜吕先生撒谎……”胜吕好像看到了不祥之物一般,挪开眼光,把邀请卡撕碎丢到字纸篓里。“前阵子,做过这样的梦:梦见和芥川龙之介相对而坐,芥川穿着寒碜的单衣式和服,低着头,两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句话也没说。他突然站起来,穿过背后的门帘进入邻室。我知道邻室是死者居住的世界,但是没多久,芥川又从那门帘穿出回到这房间。”

弓着背的胜吕写到这里,小声地念,看看语气上有无不妥之处。这一部分不是他的创作,而是大约两个月之前的实际经验,他还记得从梦中醒来的深夜,身旁的妻子睡得正甜,呼吸平稳。

当然,他没把梦的内容告诉妻子。自从在贸易公司就职的独生子和儿媳由于工作的关系移居到美国之后,他就尽量不让妻子操心。事实上,打从结婚之后,他就和别的小说家一样,决心扮演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这并不是因为他是基督教徒的关系,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适合扮演无赖状的小说家。当然,作品中另当别论,在实际的生活和外表装扮上,胜吕早就希望和一般市民一样。因此他和妻子之间很少会做出破坏平静生活步调的行为,也尽量不说会让她不安的话。

妻子一星期到这写作坊打扫两次。那时跟自己单独写作时不同,他会换成一张居家时的面孔。对胜吕而言,这并非别有目的,也不是在演戏或作假。

患了风湿症的妻子在梅雨季和秋天时,手的关节和膝盖就会疼痛。那是三十年前胜吕长久的住院生活和胸部动三次手术时,看护他的疲劳所造成的。因此每当寒冷的日子看到她拿着吸尘器时,他就感到一种无可言喻的歉疚。每次跟她说雇人打扫算了,她总是笑着摇摇头。

在妻子的脚不痛的季节里,两人吃过午饭后,就一起出去散步。路线通常是固定的:走下写作坊前的斜坡,穿过代代木公园,再从表参道绕回写作坊。

两人坐在公园的板凳上,看打羽毛球的年轻人。即使彼此不发一言,共同度过三十几年人生的夫妻也自然会有一种宁静产生。虽然他是在稿纸上窥视自己内心深处,再表现出来的小说家;但是,他在与妻子的生活中绝不逾越必要的界限暴露自己。他认为这也是对在基督教家中长大,从修女办的学校毕业的妻子的一种体贴。

撕毁明信片的那个周末,她因娘家的亲戚有人遭遇不幸无法到写作坊来,胜吕连着星期六和星期天都到写作坊修改短篇小说。那是个在拉上窗帘的写作室中,犹听得到远处传来许多人欢笑声的下午。

当午后太阳的威力稍弱时,胜吕走出写作坊步下斜坡道,跟往常一样到代代木公园散步。沿着公园的道路上,挤满了最近连东京都出[6]名的“竹子族”的少年男女团体和看热闹的人群。配合音乐跳着怪舞的少年男女们,围成好多圈圈,他们穿着像韩国服装似的白色或粉红色的长长衣服,连男人都涂上了腮红。每一个圈圈的成员都不一样,各有人带着跳。胜吕加入人潮当中,站在正用八毫米摄影机拍摄的外国人旁边。当他的年纪和这些少年男女相若时,日本正进行着被称为世界大战前夕的对华战争。这些往事,对这种年纪的人就像条件反射似的,即使不去想它都不可能。

正准备离开人潮时,他不小心踩到站在背后的少女的运动鞋。“啊!对不起!”

少女冲着慌张的他眯眼龇牙一笑。但由于疼痛,她马上皱起眉头,抬起右脚。胜吕不安地问:“有没有受伤,要不要把鞋子脱下来看看?”“不要紧的!”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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