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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9 03:4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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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艾西

出版社:时代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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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裙子杀人事件

蓝裙子杀人事件试读:

前情提要1——麦涛的故事《犯罪心理师》

(注意:两篇前情提要内都涉及以前故事的重要剧透,为保持阅读的神秘性和乐趣,如无必要,请勿翻阅。)

犯罪心理师这一全新的职业,年轻的心理学者麦涛是有幸第一批从业的人。然而他的上任,多少有赖于他未来的岳父大人——警察局刑警大队刘大队长的提携。这就无形中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因为旁人在背后多少有些风言风语。

然而这个颇有些放荡不羁的年轻人却多次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这为他赢得了些许好评。如今,B市出现罕见的连环杀手,麦涛逐渐感到力不从心。连环杀人案起初看起来平淡无奇,就像是抢劫升级演变成了杀人罪行一样。被害人遭遇抢劫,随身财物被抢走,脑后重重挨了一记,而杀人凶器竟然是——砖头。

像这样无厘头的案子,本来轮不到警方重视,更谈不上搬出犯罪心理师助阵。只不过,麦涛隐隐觉得这起抢劫行为升级得太快,凶手食髓知味,只怕还要再作案。

不出警方所料,凶手再次行动了。然而这次的手段,虽然还有抢劫在内,杀人手法却有所进化。鸟枪换炮,粗糙的砖头被换成了精心炮制的杀人钢针。

凶手的犯罪行为得到如此进化,实在叫人始料不及。

而凶手连续犯案的频率,也在不断地加快。

起先是一位办公室的白领女性,随后是一家公司的人力总监。莫非是报复社会?麦涛摸不着其中的关键,被害人之间似乎毫无关联。无奈之余,麦涛打算找他的启蒙老师兼小说家艾莲商议对策。

艾莲身为小说家、心理咨询师和咖啡厅老板,似乎无所不能,也正是他带领年轻的麦涛走进了心理学这个神秘的领域。面对小老弟的求助,艾莲自然满口答应。

但两人的努力并未成功遏制凶手的罪行,天堂苑社区出现第三名被害人。随后是第四名被害人。不过就在此时,在凶手变得彻底疯狂之际,艾莲总算协助麦涛锁定了凶手。

众人庆功之际,麦涛却觉得不对劲,有一些被他忽视了的线索——而这个线索,竟然指向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也许那个人,才是幕后真凶,为了报复,为了陷害他人,肆意操控着他人的灵魂。

面对公正和情意,麦涛望而却步。他不知道何去何从。

在最终以悲剧收场的案件过后,麦涛认为自己已经丧失了秉承公正精神的职业原则,辞去了犯罪心理师一职。

辞职后的麦涛少言寡语,因为辞职本身解决不了道德的困境。在新的故事里,他不断做着噩梦,关于三年前初上任时那个连环少女被杀案的噩梦,一直在他心里萦绕着。他还有机会重拾旧案吗?他会不会继续回到犯罪心理师的岗位上?一切都是未知数。

前情提要2——艾西的故事《螳螂》、《替身》

(注意:两篇前情提要内都涉及以前故事的重要剧透,为保持阅读的神秘性和乐趣,如无必要,请勿翻阅。)

艾西不同于麦涛,他只是个心理医生,甚至连心理医生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个心理游医而已。他没有自己固定的工作场所,谁有事,他就帮谁解决,是个自由职业者。

然而这位心理游医的工作,却常常超越心理工作本身。在一个聚会场合,他结识了一位离婚的女士,而这位女士正试图自杀。成功解救了当事人的艾西,为她自杀的理由感到困惑。他接手了她的案例,无意间发现背后阴谋重重。

同时,艾西还需要处理另一宗罕见的精神病案例:有个女孩不认识自己了,她将自己视为自己的敌人,然后不断地施加伤害,看起来无比诡异。

在成功地结束了这两宗案例之后,艾西意外地落入他人设好的圈套。他和一个女人相识,并爱上了她,可事后又发现这个女人的身份似乎是捏造出来的,并且,她还很可能是一宗杀人案的凶手。

面对诡异的事件与案例,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心理游医会作出怎样的判断和选择呢?在旧的故事中,他还需要不断克制自己的幻觉,对抗亦正亦邪的疯狂精神病人John。他坚持下来,却从未见过胜利的希望。

在新的故事中,时隔几年,艾西已然大获成功。他拉到了足够的资金,摇身一变,自己开业成了心理咨询中心的老板。然而老板的位子,他似乎坐得并不轻松。

这次,他也被卷入了一宗残忍的连环杀人案件。他将与麦涛合作上演血雨腥风的冒险历程。

第一章 艾莲的遗嘱

1

无论是喝茶、吃巧克力,还是于午饭后找人玩棋牌游戏、买花格子衬衫、透支信用卡,甚至是在早餐时看体育新闻——我们所有的人都有瘾。

也就是说,并非只有抽烟、酗酒、滥用药物和吸毒等有害的习惯才叫上瘾。实际上,任何我们开始想要却没必要,但是能满足心理或生理渴求的事情,都可以称为成瘾。这种成瘾行为其实就像你只按一条固定路线上下班,即使条条大路通罗马那样简单。

年轻的心理医生艾西也有不少成瘾行为,特别是当他坐在咖啡馆里的时候。他习惯要一杯塞满了冰块仍不嫌过凉的苏打水,轻轻地摇晃杯子,随后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然后一边喝水一边慢慢地把烟吐出来。刹那间,烟雾混在了水里,又被升腾着的丝丝凉气拖着往上升——整个杯子就变得烟雾缭绕、水汽蒙蒙,看上去特别有趣。

这个动作艾西通常会反复做好几次,今天也不例外。他盯着烟雾蒙蒙的杯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举在唇边,仿佛喝水和抽烟变成了一个动作,缓缓地喝了下去。

他一直低着头在喝水,直到杯子重新变得纯净和透明,这才抬起慵懒的眼皮,去看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

古德曼律师——艾西不错眼珠地看了他一会儿——老样子,花白的头发,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和领带,凝固了的严肃的神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不过,今天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艾西有些茫然。

艾西还算年轻,不过而今也已经三十岁了。从之前的心理游医熬到了眼下这一步,算是很不容易。所谓心理游医,就是在现行体制下并没有被纳入医院或机构管制的心理工作者,靠接私活来维持生计的那一类人。通常他们既要与客户周旋,又要面对专家和教授们的指责和打压。没办法,谁让这个行业败类多呢?其实,专家队伍里有名不副实的,游医队伍里的骗子就更多。

艾西不是骗子,于是只好默默地奋斗,总算获得了一席之地。他的口碑不错,名望也在提升,近期内得到了一笔不小的投资,因此顺利地开业,雇了些志同道合的年轻人,成立了自己的心理咨询中心。公司的生意不错,到了下半年简直可以说是门庭若市,作为老板,艾西仍然不愿意放弃专业工作,这就让他的精力常常透支。

然而眼下,坐在对面的男人——古德曼律师约他出来,却让他觉得很诧异。

古德曼律师姓古,古月的古,叫德曼。这名字很有趣,也不知道爸妈是怎么给起的。古德曼的英文刚好就是“Good Man”(好人),于是大家也常常称他为好人先生。

古律师,或者叫作好人先生,是艾西的老相识了。律师这行压力大,凡是不舒服的时候,古律师就来找艾西咨询。反过来说,艾西开业后,出现法律上的问题,也要向律师求助——一来二去,在友情之上,两人便建立起了牢固的共生关系。

古律师过去常说:“小艾啊,开业吧,别这样到处打游击了!没个固定的场所,这样每天跑来跑去的,累断了腿,又能挣几个钱?要不然我给你投些资?”

不管是不是律师的劝说发挥了作用,反正艾西现在开了业,可古律师的态度又发生了改变。他依然有事就来找艾西,却从不肯在咨询中心里谈话。“出来吧。”古律师现在常常这样说,“出来说话方便,就你跟我两个人,省得别人传闲话。”

两个大老爷们儿,有什么闲话可传的?艾西虽然搞不懂,但他还是遵从了这位长辈的要求。

开业之后,古律师是第三次找他——这次的情况与以往大不相同。虽然律师先生还是打扮得精致又严肃,可眉眼之间似乎掩不住少许慌乱。对于见过大世面、经验丰富的律师来说,要喜怒不形于色那是小菜一碟,更不要说紧张感应该和他们绝缘了。

艾西不明白律师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喝完一杯水之后才开口:“好人先生,您今天找我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古律师插嘴道:“哦,小艾,这事情说来话长,你先看看这份东西吧。”他把手从桌子下面拿上来,见服务员过来添水,似乎还抖动了一下,等那姑娘走了之后,这才把一张折好的A4复印纸递了过来。

这纸似乎被他攥在手里很久了,既有皱褶又有汗渍。艾西更茫然了,可他也没说什么,静静地接了过来,然后把它打开。

古律师既然要求别说话,艾西自然也就只好在心里默念。他扫了一眼,上面似乎是些法律条文之类的东西,短时间内看不明白,只好逐条审视。

只见最上面的第一条是这样写的:“第一条:在我死后,抑或是我失踪之后,唐彼得先生如尚有工作能力,则可以接受我的财产赠予,得到我咖啡厅的经营权、使用权及一切所有权。我的死亡需要有官方证明,而我的失踪则由古德曼律师来判定。”

……

啊?这是什么玩意儿?

仅仅看完第一条,艾西就感到莫名其妙。他抬头瞥了律师一眼,律师还是老样子,紧张兮兮的。

让艾西深感茫然的是,这东西说的是啥?遗嘱,还是财产赠予?什么叫“我死之后”,抑或是“我失踪之后”?写这东西的人,到底是快死了,还是正经历某种危险,即将“被失踪”?

这一条中的后半部分——最后一句,看起来更加奇怪。死还好说,人死了嘛,入土为安——这年头房子和地太值钱,不讲究入土了,反正把骨灰盒找个地方安放起来,也就算行了。“我的失踪则由古德曼律师来判定”?失踪有让律师来判定的吗?!

执著于第一条,并不能让自己更好地理解这件事,艾西只好接着看。“第二条:如唐彼得先生想要获得咖啡厅的所有权,则他还须同意本附加条款。唐彼得先生在接手咖啡厅之后的岁月中,若出现死亡、失踪、入狱、丧失生活自理能力或工作能力的情况,则唐先生必须同意,将咖啡厅的所有权无偿移交给麦涛先生。唐先生必须同意本附加条款,方可使第一条生效,即得到我的咖啡厅财产赠予。如其他日出现死亡、失踪、入狱、丧失生活自理能力或工作能力,又拒绝转交咖啡厅所有权的情况,古德曼律师有权依照本条例,请有关部门协同处理。”

……

艾西觉得自己掉进坑里了。也不知道是空调开得太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到底是啥玩意儿?!

如果只看第一条的话还好,虽然个别字眼有点奇怪,但总的来说,写这份赠予书或者遗嘱的人,还是个很慷慨的人。不过后面的这一条算什么呢?既然给了人家,为什么又要设定条件?本来只有唐彼得这一个受益人(暂且不去管中国人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吧),现在又蹦出一个叫麦涛的受益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顺位继承吗?看起来也不像。

艾西只好继续往下看,可是下面的条款主要是一些具体的操作事项,并没什么特殊的,也没对上面两条进行任何解释。

这份遗嘱的签署日期是2009年9月,署名位置是空着的。

艾西倒吸一口凉气,又抽了口烟,好不容易才开口问道:“好人先生,你让我看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古德曼依旧是一脸凝重,摆了摆手:“没什么,我想问问你老弟对此有什么看法。”

看法?

看法倒是很多,乱七八糟,说不清道不明的。

见艾西无语,律师先生又从提包里抽出一张纸:“好吧,那你再看看这个。”“哦……”艾西接过来,本能地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这张纸和之前的那张没什么区别——格式相同,同样印刷了一行行的条例。“第一条:在我死后,抑或是我失踪之后,麦涛先生如尚有生活自理能力,则可以接受我的财产赠予,得到我位于天堂苑那套房子的所有权以及现金一百万元整。我的死亡需要有官方证明,而我的失踪则由古德曼律师来判定。”

……

来劲了!这家伙变本加厉了!艾西在心里念叨着。

这和刚才的第一条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当然还是有的:受益人不同,一个是唐彼得,一个是麦涛;赠予的财产内容也不同,一个是咖啡厅,一个是房产和现金。

至于第二条,艾西几乎连看都不用看,便能想到了。果然,实际情况也是如此。“第二条:如麦涛先生想要获得房产和现金,则他还须同意本附加条款。如麦涛先生在接手咖啡厅之后的岁月中,出现死亡、失踪、入狱、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情况,则麦先生必须同意,将房产所有权无偿移交给唐彼得先生,而现金则无须退还。麦先生必须同意本附加条款,方可使第一条生效,即得到我的房产和现金。如其他日出现死亡、失踪、入狱、丧失生活自理能力,又拒绝转交房产所有权的情况,古德曼律师有权依照本条例,请有关部门协同处理。”“这……”艾西彻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眨巴着眼睛,向律师先生求助。“你怎么看?”古德曼依旧追问。“我……我只能说立下这份遗嘱的人,是个疯子。”“疯子……”古德曼竟然笑了,似乎是得到了一丝心理安慰,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嗯,他的确是个疯子。然后呢?你可以随便说。”“我随便说什么呀?”艾西有些懊恼,他始终不理解这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么说吧,您跟我认识的时间不短了,我说话直,希望您也不要介意。我的想法很多很乱,您到底想听什么?或者说,您今天来找我,让我看这份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意,请您先说清楚。这样我也就无所顾忌了。”“唉,好吧。”古德曼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有道理。小艾啊,不瞒你说,自打接到这份遗嘱,呃,不……总之吧……不管这到底算什么,自打接了这份委托之后,我就没有一天能睡好觉的。你大概有点瞧不起我吧,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在这一行里摸爬滚打了二十来年,居然还被这点小事困扰。不过小艾我问问你,你可曾见过或听说过这样的遗嘱吗?”“没有……”小艾很认真地摇了摇头,“如果说完全没有,倒也不现实,有些日本推理小说中曾经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即使是小说中,也不会把两个受益人如此赤裸裸地对立起来。这简直就是说,两人中非要一个杀死另一个,才能获得最大利益。现实中,这种事情是绝无仅有的。”“嗯!”古德曼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的确如此。我经手的委托可能有上千件了,这样的也是头一次遇见。不过小艾你说错了一点——我的委托人很有远见,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防范,以避免受益人自相残杀。”“这话怎么讲?”“呵呵,”古德曼难得地又笑了笑,“你看这两个名字:麦涛还好,看起来像是个正常的人名;唐彼得就有些离谱了,实际上,他本人并不叫这个名字。可是遗嘱上居然就是这么写的。你看,两份遗嘱的第八条都写道:‘只有我才知道并可以验明他们的正身,并与他们核对身份证件之后,方可办理财产转移手续。’而且,委托人更高明的地方在于,每一个受益人都不知道还有另一份遗嘱存在。”

高明吗?艾西真不觉得!也许,唐彼得和麦涛认为自己手中的遗嘱便是唯一的一份遗嘱了,但是这根本就不可能。就算麦涛可以不知道咖啡厅的事情,但委托人总需要一个住的地方吧?给唐彼得的遗嘱中只说了咖啡厅,而没说房子的事情,这本身就证明遗嘱绝非一份。

这个问题可以先放下不谈。仅仅是他们各自拿到的属于自己的那份遗嘱,就已经够可笑的了——给我的遗嘱上,为啥要出现别人的名字?而且还不仅仅是出现而已。如果我不同意在我遭遇特殊状况之后,把财产无偿移交给这个人,我甚至都不能获得赠予。

无论是唐彼得还是麦涛,两位当事人八成也都不是傻子吧,难道他们不会琢磨琢磨,不会去找找这个潜在的对手吗?

艾西不说话,只低头抽烟,顺便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做心理咨询这么些年了,怪人见了无数,这么夸张的还是头一回。他不禁想到,要是人心也像这杯子一般透明,那该有多好啊。

古德曼似乎是看穿了艾西的想法,说道:“小艾老弟,你也看到了,这遗嘱从签署日到现在,差不多正好一年。我的恐惧感可并没有随着时间被冲淡,反而是越来越强了。最近几个晚上,我常做噩梦。坦率地说,这里面还有一件离奇的事情,老弟你要不要听一下?”

要呗,有什么可不要的呢?艾西点点头。“按照常理来说,人人都喜欢遗产吧,即使这遗产的附加条款有点诡异。不过,正常人也不会说死就死,说残就残的吧?只要我能正常地活着,我就可以拿到房产、现金或者咖啡厅,何乐而不为呢?再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可是千古不变的真理。所以,他们都没有理由拒绝接受这份赠予。”

古德曼呷了口水,稳了稳情绪:“然而,这两个受益人,都可以称之为怪人。首先,委托人死亡或者失踪的消息一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俩人都很是悲痛,竟然……”“等等!”艾西忍不住了,插嘴说,“好人先生,您刚才说的是普通话吗?”艾西很激动,也顾不上客气了,连珠炮一般地追问道:“什么叫作死亡或失踪?人要么就是死了,要么就是失踪了,当然失踪也有可能是死了。不过对于您这样一位法律专业人士来说,这两个字眼不能混为一谈吧?如果委托人死了,那他就是死了;如果失踪就是失踪,为什么会说死亡或是失踪呢?”“因为我实在是不知道啊!”古德曼苦笑了一下,“这么说吧,就在这两份遗嘱生效的当天,委托人跳楼自杀了,还好是自杀未遂。但是从那之后,他便踪迹皆无。你说,这到底算是死亡还是失踪呢?”“算是失踪吧。从某个时间节点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理应算是失踪。”“是的。”“那么,这些财产赠予手续是什么时候办的呢?”“自杀未遂之后的一个月。”“一个月?”“是的。这是按照委托人的要求。你忘了吗?刚才的遗嘱上面也写了,是否失踪是由我来作出评判的。当然,我的这个标准遵照的是委托人的吩咐。委托人曾说,如果他某一周周末没给我打电话确认,那么就可以认为他失踪了。从这一天开始计算,一个月内他仍然没和我联系,则开始处理遗嘱事宜。”“难道,他每周都给你打电话,直到他失踪之前,从来没有忘记过?”“是的,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不会忘记任何事情!”古德曼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恳切,脸上笼罩了一股神圣的气息,那似乎是狂热的信徒才会有的表情。“……”艾西沉默了。

他沉默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委托人肯定是个疯子!遗嘱写得如此扭曲就已经够新鲜的了,更不要说他居然会把自己的失踪与否交由律师来评判,实在是不可思议。假如,只是假如而已,古德曼先生有心侵吞财产的话,自己拟定一个失踪时间不就得了吗?

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现实中也不大可能。

不过,一个更恶毒的想法忽然涌进了艾西的脑子。等一等,之前竟然被忽略掉了——既然所有的东西都是由律师一手来判定的,那他岂不是轻易可以从中作假吗?

可能性一:委托人失踪之后,律师伙同其中一位受益人,来侵吞另一人的财产。当然这个还有点麻烦,其实也用不着杀人,制造一场车祸就可以了。随后,律师可以和受益人对半分成。

可能性二:这比可能性一更简单、更直接,也能获得更大的利益。委托人失踪之后,律师自己找到两个人来假扮受益人,随后拆分利益,这就更方便了。

恶毒的可能性其实还有更多,艾西不愿意想下去了。他狐疑地看了律师两眼,没说什么。“小艾,”古德曼再次洞悉了他的想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实际上那是不可能的!”“为什么?”“因为我不敢!”古德曼把杯子重重地墩在桌面上,里面的咖啡洒了一些出来。

不敢?

这个神秘的委托人,到底是谁?

两人陷入了僵局,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这次,古德曼又掏出一张纸,没说话,递给了艾西。

艾西拿过来只看了一眼,便惊慌失措起来。

这一次的受益人,正是坐在自己对面的古德曼律师!

……2

一刻钟的工夫,艾西的面前出现了三份遗嘱。前两份的受益人分别是唐彼得和麦涛,而第三份遗嘱的受益人竟然就是坐在自己对面的古德曼律师。

这份遗嘱在常人眼里看来仍然很扭曲,不过有了之前的心理准备,艾西的心里总算是平静了一些。“第一条:我死之后,或在我失踪之后一个月,古德曼先生须按照我的要求处理我的两份委托。如处理恰当,即保证唐彼得和麦涛均合法地得到了他们的权益,则古德曼律师可获得我的财产赠予,其价值等同于我剩余的所有财产。”“第二条:所有财产的价值相当于剔除我的房产、咖啡厅和一百万元整的现金之后所剩下的其他。注意,房产包含当时房子里所有的家具、电器和财物;咖啡厅包含当时咖啡厅所有的家具、电器和财物。另外,剩余财产中还应抽出办理唐彼得和麦涛继承手续时所需要的一切费用,如公证费、税费等,之后剩余的全部资产才可由古德曼律师获得,总计折合人民币约一百八十万元。”“第三条:如唐彼得和麦涛中有一人出现我所谓的死亡、失踪、入狱、丧失生活自理能力或工作能力等情况,古德曼律师必须按照我的要求及之前两份协议中的第二条,将我的财产合理移交给另一位健康的受益人。本条作为古德曼获取我财产的补充条件,如无法确保其他受益人的利益,则古德曼放弃或退还我的遗产,总计约一百八十万元。”

之后的数条又开始变得没意义了,都是一些具体操作内容。

……

艾西看完了,他彻彻底底地哑口无言了。

他有一种被人盯着后背、脊背沟里一直冒着寒气的感觉。

这东西不能叫作遗嘱,这东西是在赤裸裸地玩人!委托人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先是唐彼得和麦涛,后是古德曼。天哪!谁知道古德曼的背后会不会还有一个律师或者机构在监控着他的行动?

每一个人的利益都与其他人息息相关。在人人都贪婪的情况下,其实谁也得不到好处。

也许唐彼得想干掉麦涛,也许麦涛也抱着同样的打算,然而对于古德曼来说,如果想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他应同时牵制两人,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从而让自己顺顺当当地继承那一笔巨款。倘若中间出了任何岔子,局面变得不可控了,那么他也免不了要受到牵连,丢掉自己应得的那一份。更何况,背后或许潜藏着其他律师或机构,也许一直都在盯紧着他。

第三份遗嘱最精妙的地方在于“退还”这个字眼!什么叫作退还?既然遗嘱是在艾莲死了或失踪之后才生效的,那么要退还给谁?当然不可能是艾莲自己了。

简单地说,不是退还,而是索要。假如古德曼没有按规矩办事,藏在背后的机构也许就会现身了。

这是一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且你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黄雀的恐惧感。

古德曼律师松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怎么样,小艾,你现在应该能想象我的困惑了吧?”“不能呀!”小艾忽然开心地笑了,他的嘴巴很小,笑的时候也咧不开,“说实话,我应该恭喜您呢,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到一百八十万元的赠予!即使对您来说,这也不是笔小数目吧?”

这一问恰好戳到了古德曼的痛处,好人先生的感受可不算太好。他叹了口气,说:“别提了,我根本没拿到那笔钱!”“怎么?”“看看第一条所写的吧,只有在唐彼得和麦涛均受益的情况下,我才可以拿到钱。”“这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他俩不想要这遗产?!”这话是怎么从嘴巴里冒出来的,艾西自己都不知道。太不可思议了,有这样的傻子吗?“呵呵,本来我之前正要说起这事,被你给打断了,好吧,我接着说。咱们先来算一笔账。唐彼得继承咖啡厅的话,据我的了解,不管他是怎么报税的,咖啡厅一年的利润至少超过五十万。如果唐彼得能保持咖啡厅的正常运转,几年的时间他就可以轻松赚到数百万。再看看麦涛,今年政府开始调控房价,二手房不好卖。不过房产毕竟是房产,这东西总能升值的!即便把增值去掉,这处房产最保守的估价也要一百二十万左右,再加上一百万的赠款,麦涛共计获得约二百二十万。然后是我,委托人所谓的剩余资产一百八十万,那是最保守的估计,而且不包括其他值钱物品的变卖所得,因此我的收益应该也有两百万。从这一点上看来,委托人下了一番工夫,将财产基本上平均分配了。“然而,我也搞不懂是什么理由,唐彼得、麦涛与委托人非亲非故,却拿到这样大的一笔赠予,应该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可是两人似乎并不动心。唐彼得还好一点,我死劝活劝,终于算是签了字,接手了咖啡厅。麦涛则不同,无论如何,他只同意接受一百万的现金,死活也不肯要房子。最麻烦的是,他现在还要退还现金。”

……

天底下还真有不开眼的大傻子!“会不会是……”小艾揣测道,“委托人的家属威胁过他们?”“不可能,委托人没有家属了!他的父母早死,他自己既没结婚又没孩子,远房的亲戚倒是有几个,也没什么联系。”“那……”“说起这个,就很蹊跷了。我多次找过麦涛,他只同意接受一百万的赠款。我想了想,反正也没法子,希望他有一天可以回心转意。随后我也关注了一下麦涛的行动,发现他经常会去一家疗养院。我有一次跟去了,发现委托人竟然住在疗养院里。也就是说,他自杀未遂之后,就住进去了。麦涛是定期在和他见面,并将一百万里面的一部分花在疗养费上了。可是后来我听说委托人从疗养院里逃走了,从那一天开始麦涛就不断地找我,要求退还剩下的现金。这我当然不能同意,因为委托书上没写这一条。既然委托书上没有,那么按照法律规定,这钱就是麦涛自己的了。麦涛爱给谁给谁,爱买什么买什么,但是不能还给我,因为我并不是这笔钱的主人。并且,由于他迟迟不肯接受房子,他这边的遗嘱就没有全部生效,所以我也不能拿到那一百八十万。”

简单吗?

艾西感到莫名其妙,同时也不免对这个神秘的委托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目的,才会作出这样扭曲的决定呢?

律师的讲述中,多次出现了模棱两可的描述。

自杀未遂——住进疗养院——定期和某一受益人见面——从疗养院逃走——还活着但是并不追回遗产……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整个遗产的继承也相当诡异。

从逻辑角度来看:两个受益人均受益,古德曼得到一百八十万,但是古德曼根本不敢花,因为未来不确定的事情太多。如果唐彼得出现意外,并且麦涛无法继承,或者反过来,古德曼都必须把一百八十万如数奉还。唯一的好处在于,在退还一百八十万的时候,不用考虑通货膨胀。也就是说,他退还的时间越晚,就越有优势。同理,他继承的时间越晚,他就越吃亏!

所以,委托人几乎设计好了未来日子里受益人的行动方式。

受益人一——唐彼得: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唐彼得都算是捡到了个金饭碗。每年入账五十万,且不说咖啡厅能不能经营得越来越好,即使营业额小幅下降,这也是收益很好的买卖了。在这种情况下,唐彼得有必要去侵吞麦涛的房产吗?完全没有。因为就靠着咖啡厅,几年之内,他也可以买更好的房子了。

受益人二——麦涛:麦涛看起来更奇怪。他接受了一百万,但主要花在委托人的治疗上,并且不愿意拥有剩下的钱。不管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此人的人品应该靠得住,至少不会想去侵吞唐彼得的财产。为什么他不要房子?这倒是个未解之谜。不过也许他自己也很有钱,所以觉得不需要吧,眼下只能这么理解了。

受益人三——古德曼律师:严格地说,律师的立场是最难受的。当然了,他也是最容易搞些小猫儿腻的。可是,委托人把这些也都算计好了,如果古德曼想伙同唐彼得侵占麦涛的财产,唐彼得是不会同意的。唐彼得自己已经得到了许多,干吗还冒着风险去拿另外一半呢?反过来也是一样,麦涛同样不会冒险。如果两个人都不冒险的话,古德曼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拿到钱,这属于皆大欢喜。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古德曼比其他人更害怕继承出乱子。然而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乱子——麦涛不想要房产。

也许以后会出更大的乱子吧?艾西真替律师感到为难。

关于遗嘱的事情,折腾了大半天,艾西总算是明白了。虽然委托人的身份还很神秘,不过他也不打算多想。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想破了脑袋,也拿不到一分钱。

想到这里,艾西逐渐也明白了古德曼律师的想法——这样头疼的问题,其实他也是无可奈何。估计是这件事压在心底的时间太长了吧,律师也打算找个人聊聊天,发泄一下,所以才找到了自己。

抱着这样的想法,艾西的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依我看呢,”他很随意地说道,“好人先生,你没事就给麦涛打打电话,总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的。白送的东西,谁不要呢?也许他是觉得这房子有点晦气吧,或者担心睹物思人,不愿意老想起委托人来,所以暂时不想要而已。时间长了,他慢慢会想通的。”

这番话没什么营养没什么味道,不过也算得上实事求是了。不料律师并没有接过话茬,他似乎在盘算着其他的事。

艾西讨了个没趣,只好自顾自地继续喝水。

水,从一开始的苏打水很快升级成了威士忌。

好半天,古德曼律师才长叹了一声:“爱怎样就怎样吧,我是没办法了!”“哎,这样才对嘛!烦心事,都让它过去。小姐,照我的样子,给这位先生来一杯。”

古德曼也是喝酒的,艾西心知肚明。

喝酒喝厚了,耍钱耍薄了。一杯酒下肚,两人的交情未见得就因此厚得像城墙拐弯,不过好歹放松了些,律师的话也就密了起来。“小艾,今天这个事,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提起哟!”“小艾,你那边生意还不错吧?这几个月我看着客人不少啊!”“小艾,今天这个事,你可千万别外传。”

……

总之,话是密了,可来来去去,老带出这么一句来,多少也叫人有点心烦。

突然,古德曼话锋一转:“哎哟哟!你瞧瞧我这脑子,正经事差点给忘了。小艾,来,给你这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优惠券模样的东西来。

小艾接过来瞅了半天——这玩意儿倒是比遗嘱好理解——原来是某某演讲比赛的嘉宾证。证上没贴照片,不过端端正正地写着艾西的名字。“这是干什么的?”小艾问。“哦,这是著名媒体S公司搞的活动,今年下半年在各个大学里面搞的巡回辩论赛。因为我和他们公司也有些法律关系,所以拿到了这个东西。说是嘉宾,其实也是裁判。通常嘉宾们每次是不同的,这次是这几个,下次是另外几个,不过我拿到的这个是永久生效的。也就是说,只要你愿意去,提前打个电话就成了。如果你不愿意去,他们再找别人,就是这个意思。”

老朋友了,有些话就不需要说得太清楚了。

虽然说艾西开了个心理咨询中心,生意还算不错,但是就他个人的名望来说,因为年轻,离如日中天还差得远呢!古德曼律师给他找来个机会,多在媒体上露露脸,自然也是很有好处的。

艾西自然满心欢喜地接过了嘉宾证。

现实往往就是如此,听着别人拿到巨额遗产,看着别人把到手的肥肉往外推,再回头看看,自己还是自己,还得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慢慢来。“今晚是个警官大学。你也知道,这是咱们B市警校里面最好的了,在国内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一流大学。小艾你要是腾得出工夫,就过去体验体验吧。大不了我让他们踢个人,给你腾出位置。”“合适吗?”“有什么不合适的?都是露脸的机会,凭什么便宜了外人?再说你也不用担心,主办方不说,谁也不知道是你踢掉了别人。”“那就行。”

小艾倒是随性,说妥了就照着办吧。他看了看议题,琢磨着回去准备一下。古德曼说得明白,作为嘉宾,如果有发言的机会一定要发言的。一年活动搞下来,人气也会扶摇直上。

俩人又闲谈了一会儿,谁也没再提起遗嘱的事情来。已经是中午,小艾提议一起吃饭。“不了,我下午一点还有两家公司要跑。大热天的,吃多了也难受,路上我随便找个小店喝碗粥吧。”即使那只是三份遗嘱的副本,古德曼律师依然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收好,又不忘叮嘱小艾千万别告诉别人,这才起身告辞。

古德曼律师扬长而去,小艾转身上楼。

他们喝茶聊天的地方,就位于心理咨询中心的楼下。

艾西一面上楼,一面把萦绕在自己脑子里的事情使劲地往外挤。下午还得干活呢,老想着遗产的事情怎么行?

他又想起当嘉宾的事情来,心里觉得老古德曼这家伙还行,和其他律师不一样,大概是上了年纪,老人家还是很有人情味的。

其实,艾西是应该好好想想。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呢?

老古德曼不只是给艾西创造了一个机会,他还有别的打算呢!

可不是吗,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呢!

不只是艾西,包括唐彼得、麦涛,甚至老谋深算的古德曼都一样,遗产哪有那么好继承的?未来的一个月,他们会发现,自己也成了遗产的一部分!

第二章 如影随形

1

这一天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艾西来说可谓惊喜连连。

古德曼律师走后,艾西离开了咖啡厅,回到楼上的心理咨询中心。进门的时候,他和前台小姑娘笑呵呵地打过了招呼,随后继续往前走,穿过大厅转到走廊的时候,差点和一位咨询师撞个满怀。

那位咨询师是新来不久的,似乎正要送自己的病人出去。

艾西一下子想不起这位咨询师的名字,仓促地说了句:“呃,对不起,没撞到你吧?”

咨询师身后的病人——一位年轻的男士,这时候粗鲁地打断他:“你想干吗?”

艾西愣了一下,马上很礼貌地回答说:“不干吗,您要见我吗?”对待病人,他总是彬彬有礼。“不!”年轻人回答得很干脆,也很响亮,“不,我没病!”

这一幕小插曲很快擦肩而过。艾西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屁股稳稳地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抽完了第一口,正想要喝水,忽然觉得刚才那一幕有点不对劲。

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哦,对了,如果那个年轻人没有病,为什么他要来我的咨询中心?为什么我的咨询师看到我没什么反应,而病人的反应却很强烈?这倒不是说艾西的咨询中心有明显的等级制度,员工见了老板一定要点头哈腰的,而是刚才那一幕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艾西眨巴眨巴眼睛,迅速掐灭了手里的香烟,推门走出办公室,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站在走廊里,他左瞧瞧右看看,刚才的两人已不见了踪影。

他犹豫了几秒,想到前台去问个究竟,却发现前台小姑娘也不见了。

……

吃惊之余,艾西马上追了出去。在咨询中心外面,这层写字楼的走廊里,他一眼看到了他们。

同样地,那个有些粗鲁的年轻人听到声音回过头,也看到了他。

年轻人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咨询师和前台小姐也转过身来。他紧紧地贴在他们身后。

前面两人的脸色活像是见了鬼。前台小姐已然是魂飞天外,咨询师稍微保持着镇静,用颤抖的语调小声说了句:“老板,别过来,他手里有刀。”“放屁!”持刀的年轻人重重地在咨询师脖子上砸了一下,而后直勾勾地瞪着艾西,“你,过来!”

于是,艾西几乎没有选择,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一把刀能控制三个人吗?艾西听到过一个有趣的事实:如果在美国,一个人持枪抢劫一个女人,女人常常会大喊;反过来,如果这个人持的是刀,则女人通常会乖乖地保持安静。其实,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冷兵器的威胁看起来比热兵器还要大许多。何况在这个国家里,武器受到严格管制,一把刀子就已经接近极限了。

艾西被年轻人推推搡搡地往前走,不过他觉得自己背后并没有刀子。他无法回头看,只能隐约推断刀是架在前台小姐脖子上的。“你想要什么?”艾西问道。在谈判中,有经验的人只把话说到这里。要钱,要自由,或者别的什么,这是绑架者的决定,你最好别去胡猜乱想。“闭嘴!”年轻人说,然后押着他们往安全楼梯口走去。

这可不太好,黑糊糊的无人经过的安全楼梯,进去就麻烦了,在里面大声喊叫也不见得有人能听见。艾西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却无计可施。

正在这个紧要关头,身后的电梯忽然“叮”的一声响了,写字楼内的其他办公人员用过午餐回来办公了。

无论是劫持者、咨询师、前台小姐、艾西,还是刚走出电梯的那些人,都被眼前这个突发事件给震惊了。有那么一秒,艾西瞥到了似乎能抢下劫持者手中的刀。然而刀尖距离那姑娘的后背实在是太近了,他犹豫了一下,错过了这个机会。

在震惊中最先作出反应的仍然是劫持者。他迅速地抓住前台女孩的手臂,撞开安全楼梯的门,把她和那位咨询师拖了进去。

重获自由,艾西长出了一口气。“去报警。”艾西小声对其他同事吩咐道。

他重获自由,却不能一走了之。因为这是他的咨询中心,在这个咨询中心里发生的各种意外都会对他的声望造成影响。

心理工作中包含了这样一条——危机干预,其中明确地写道:“如果你并非危机干预的专家,请勿轻易尝试。”艾西应该老老实实地遵从这个规定,离事发现场远一点,乖乖地做个旁观者。

然而这是他的咨询中心,他不能看热闹。

于是,他迅速地安抚好众人的情绪。在警察赶到之前,他需要和劫持者周旋,以保证那个女孩的生命安全。

艾西缓步走向安全楼梯。他不敢推门而入,只能隔着门上的玻璃往里看。他感到有些诧异,因为劫持者并没有上楼或是下楼,而是用刀架着女孩的脖子,自己背靠着墙壁。“哎,小伙子,你想要什么?”艾西隔着门问道。“别进来!进来我就弄死她!”年轻人又往墙角缩了缩,晃动着明晃晃的刀子,意思是说他打算来真格的。“好的,我不进去。听我说,朋友,我是这家咨询中心的负责人,如果你需要什么,可以直接和我说。”

目的!艾西盘算着,如果劫持者有目的,那么事情怎么都好办。这里不是监狱,不是犯罪现场,劫持者的生命和自由并没有受到威胁,那他为什么要劫持别人呢?这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他有目的,那么好的,就像书本上所写的那样,如果他们劫持人质的时候带有清晰的动机和明确的要求,那么他们喜欢攻击性行为。

对艾西而言,最可怕的就是,这家伙根本没有目的。

艾西的提问让劫持者困惑了一两秒,随后他又凶相毕露。“别扯淡!”他大声叫嚷着,“我受够了你们这些废话!到头来你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改变什么?艾西不理解,他忽然很想叫人把他的病例拿过来看看。然而眼下这都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不敢离开这里。“啊,朋友,听起来你很愤怒,因为别人不愿意听你说话,或者他们只会说些废话。”“远远不止这些!”年轻人回应着。

很好,我们能够理解对方的意思,这很好,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做?“朋友,你说远不止这些,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你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呢?你们这些心理医生都是骗子,世界上最大的骗子!”

呃,这话艾西倒是听过无数次了,听多了也就不往心里去了,更何况是持刀挟持者说出这番话。“好吧,心理医生都是骗子,你说得有理,也的确如此,这个行业里充斥了太多太多的垃圾。”“所以你赶紧滚开吧,趁我改主意伤害这个女人之前!”“不,朋友,我想说清楚两件事。如果你还让我滚,我就会滚得远远的。第一,就像你刚才说的,其实你也不想伤害这个女人,对吧?伤害她应该也不能解决问题。第二,心理医生中有很多骗子,这没错,不过我还好,因为我是这家咨询中心的负责人,我并不需要做具体的工作,所以我没必要骗人,你说对吗?”

年轻人的眼神中有些迷茫,“对。”他说,“你比他们要聪明些,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说的就不是废话。还有,你不是我的朋友,别那么称呼我!”“那你叫什么?”“我……你他妈管不着!”“嗯,好吧。不过我总要有个称呼,朋友、哥们儿还是兄弟,你挑一个?”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劫持者隔着门继续发泄着他的愤怒,艾西则尽可能作出理解。虽然这些愤怒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指向,也没提供什么线索,但总算安全地拖过了一段时间。

等警察来了就好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如果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就没他的责任了。

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艾西这个人不喜欢感情用事,特别是在咨询中心开业以后。

然而,警察还没有赶来之前,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由于劫持者个子不高,前台小姐反倒是一米七几,被挟持一段时间之后,她半站半蹲的姿势很难维持,微微地挣扎了一下,劫持者立刻在她白嫩嫩的脖子上划了一下。口子不长、不深,但还是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艾西觉得得铤而走险,他扶住门把手,用商量的口气问道:“朋友,我在外面确实听不太清楚,我想进到楼梯里面,行吗?”“不!”年轻人高声尖叫。“我试着帮你解决问题,可我确实听不清楚。你看,我两手空空,不会威胁到你的。”

两人僵持了十秒钟。在这极其漫长的十秒钟里,艾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最终,劫持者缓和了口气:“好吧,你进来,但我是不会出去的!”

艾西推开门,往前迈了两步,“我轻轻地把门关上,不会出岔子的。”他一边这样说道,一边盯着门看,以防自己一时滑脱了手。

艾西走进去两步,站定了,目光还在注视着门。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艾西在看门,年轻人也在看门,他手里的刀松开了。站在一旁的咨询师不知怎么想的,猛然发力从敞开的楼梯门钻了过去。

艾西刚好松了手,来不及阻止,就这样让他跑了出去。

这下好了,一个人换一个人。自己进来了,咨询师跑了,剩下的是暴跳如雷的劫持者和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前台小姐。“回来!畜生!你骗我!你丫敢骗我!我现在就要杀了这贱人!”劫持者大声叫嚷着。一个人质的逃跑会让他感到害怕,害怕对剩下的人质失去控制。他大概说得出就做得到,他举起了刀!“住手!你这个笨蛋!杀死这个女人,只会让我们对立!”艾西用更高的分贝来回应。这个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合理,他必须做点什么,不管是什么!

奇怪的是,劫持者似乎真的被他吓住了,刀子悬了空,可并没有落下来。

艾西的口气依旧非常严厉:“听我说,你这个笨家伙!我一直想要帮助你,如果你杀了她,只能促使我和你拼命。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我把你制伏,这事就算完!要不然你就把我宰了,这事也算完。外面有很多人,警察马上就到了,你无法再劫持下一个人,由于你杀了两个人,他们会把你击毙。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年轻人被这话给弄懵了,他急切地想要判断出艾西到底是敌人还是盟友。

看到这个机会,艾西决定推波助澜:“好吧,让我们换个方法,你看行不行。你没有必要杀人,你还劫持着前台小姐,而且我也逃不出你的手心。你仍然控制着场面,即使警察来了,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好吧,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年轻人回复了平静,忽然又说了一句,“嘿嘿,我还有你。”

我还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想要杀了那女人吗?不,因为我刚才的话已经对他产生了影响。那么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吗?无论从哪一点看,挟持一个女人都比挟持一个男人更合适吧?艾西百思不得其解。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僵持中度过,两人保持着沉默。艾西开始盘算着警察赶到之后会发生什么。楼梯拐角是个很容易拿下的位置,既可以从楼上发起攻击,也可以从楼下,楼下可能更好。只要警察不弄出噪音,不引起劫持者的注意,想要制伏他并不困难。

当然,艾西也知道,这不是看电影,没那么夸张的情况。这是在写字楼的十八层,几乎是这一片地区最高的建筑物,附近找不到什么可以使用的狙击点,甚至连警方会不会派出狙击手都是个问题。如果短兵相接的话,拿下劫持者不成问题,但是……稍微有个闪失,这女孩的性命就堪忧了。

随着时间拖得越来越久,一个新的问题产生了。从劫持最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八分钟。办公室和走廊里是有空调的,楼梯间可没有。今年九月的“秋老虎”热得吓人,又适逢正午,艾西的额头上早已布满细密的汗珠。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劫持者也是大汗淋漓,这就有些麻烦了。

闷热可以让人丧失理智,更何况是已经丧失了理智的劫持者。

闷热同样使得前台小姐的情况变得很糟糕。她脖子上的伤口处鲜血和汗水混合在一起,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流,失血和酷热随时有可能导致她的晕厥。如果她晕倒,几乎不用劫持者伤害她,她自己就会把沉甸甸的脑袋喂给刀尖。

警察为什么还不来?!

艾西忽然想明白了。下午一点正是写字楼大批员工用完午餐返回办公室的时段,电梯就那么几部,人流高峰的时候,仅仅等待电梯就会花费很长的时间。员工们为了避免迟到,不是都要提前一刻钟在楼下等电梯的吗?

诚然,警察来了,大家都要让道,可电梯下不来,谁也没法子呀!至于爬楼梯,这可是十八层,快不了!

时间拖得越久,劫持者就越不冷静,前台小姐就越容易晕倒……情况变得越来越糟,早知如此,当初何必非要趟这浑水?

艾西开始感到绝望。2

艾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跟劫持者在这里耗下去。等到警察来了,他们大概会带来谈判专家,然后把自己换出去。

他已经做得够好了,拖住了劫持者。这些事迹可能在媒体上大大地渲染一笔,让他的知名度扶摇直上,让他的生意如日中天。是的,通常他总是这样思考问题——名誉、利益——就像我们每个普通人所想的那样。然而,他今天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生命对于自己来说,究竟算是什么?是他开办这家咨询公司的;是他招来前台小姐以及那个不顾他人安危只顾自己逃跑的咨询师;这个丧失理智的劫持者,也是到他的咨询中心来看病的。然后,他居然可以不对这一切负责,并利用这个事件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是的,也许很多成功人士都是踩着别人的肩膀才走向成功的。然而,其他的也就算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不应该成为他的垫脚石。

我又能做些什么?艾西决定继续铤而走险。

这个时候,劫持者早已不再盯着他看了,他也意识到了时间的急迫。他的刀贴着女孩的皮肉,越来越近。他的目光开始散乱、游离,不时地左瞧瞧右看看,仿佛他也意识到,很快警方的枪口就会对准他。

艾西开了口,非常严厉的口气:“朋友,我命令你,放开她!”“啊?”劫持者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想露出轻蔑的笑容,却僵住了。“是的,你听到我说的了,我命令你放开他。作为交换,我会亲自去解决你家庭的问题。”“你在胡说什么!你他妈的!”刀子离开了女孩的脖子,对着艾西比画。

是这样吗?看来冒险是对的!“朋友,恕我直言,你有多大岁数,二十差不多吧?既然你觉得自己没病,那就不可能是你自己来到咨询中心的。谁把你送过来的?爸爸,还是妈妈?我个人更倾向于是你的爸爸。他小时候经常揍你吧?当然现在可能不揍了。你对命令的口吻,有比较好的反应,反而我越是理解你、迁就你,你的态度就越差。现在,爸爸不揍你了,不过他喜欢使用冷暴力。即使你已经生病,有些不正常了,他仍然为你的事情做主,即使你到哪里看病,都要由他一手操办。你对他的一手遮天已经忍无可忍了。心理咨询师常常糊弄你,虽然他们可能都看得出来,你的问题源于你的家庭,或者就是你的父亲。但他们无可奈何,毕竟是你父亲出钱带你来看病的。为此,他们只能敷衍你,并取悦你的父亲,好继续从你身上赚钱。这样的循环让你对咨询师产生了反感。在你劫持人质的这段时间,我猜其他咨询师已经给你的父亲打过电话了。他本应过一会儿来接你的,估计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吧。你一会儿打算怎么面对他?”“对!我他妈就是想让这老东西也尝尝受制于人的滋味。对,你他妈说得太对了,你丫就是个咨询师。你跟我老爹是一个德行的人。”刀尖笔直地对准了艾西。“对!我就是你的敌人,我和他是同类。坦白跟你说吧,你弄死这姑娘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会开具一个精神病鉴定书,让你继续留在你父亲身边。你不必受牢狱之苦,如果你打算用进监狱来逃避你父亲的话。”“哦哦,你这家伙!”年轻人松开了前台小姐,步履蹒跚的,仿佛受到了巨大打击似的,挪动着步子向艾西走来。“有胆子就捅吧!我说到做到。”艾西伸出手,攥住年轻人持刀的手。“我,我他妈……”年轻人额头上暴起了青筋,可眼神不自主地往下看。他不敢直视一个像他父亲那般强硬的人。“你什么也不用做。很简单,把刀子给我,一会儿我会向警方作出解释。当然我也会教训你的父亲。如果说,你要让他丢面子,让他受制于你的话,你今天表演的这场绑架就已经够用了。没必要做得更多,没必要伤害无辜的人。”

年轻人没再说什么,他两腿发软,手也松开了。艾西一只手搀住他,一只手接过了刀子。

如果是在电影里面,艾西应该去抱起那个瘫倒在墙角的女人,然后大模大样地走出去,画面会给他一个高大的背影。

现实中,艾西没有也不能这么做。他先把年轻人搀了出去,以避免他再突然作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两人一出门,楼梯外簇拥的人群便一股脑儿地拥了进来。艾西保护着年轻人,没让任何人动他,大家只好七手八脚救治受伤的前台小姐。

警察是在几分钟后赶到的,白爬了半天的楼梯,弄得大汗淋漓,却赶了个晚场。

年轻人最终还是被警方带走了。鉴于他的心理状况,应该也不会受到太重的处罚。艾西接受了警察的询问,描述了事件的全部经过。

警察走了,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批人,分别是媒体、艾西的股东和其他接到通知的朋友们。

一见到媒体,艾西立马精神抖擞,认真应战。他懂得怎么利用他们,也知道这件事值得炒作一番。

至于股东,那就更好办了。他们原本就看好艾西的实力,现实告诉他们自己并没有看走眼。艾西俨然成了咨询中心的灵魂人物,从那天开始便说一不二。

人群闹闹哄哄地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由于晚上还要出席辩论赛,他告诉朋友们改天再一起吃饭,随后就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老板,在吗?”过了一会儿,秘书在外面轻轻地敲门。

艾西给她开了门:“什么事?”他示意她坐下。

她表示受宠若惊:“是这样的,发生了这样的事,股东们刚才要求我严肃处理逃跑的咨询师的事情,我觉得这件事还应该您拿主意。”“处理?处理什么?”艾西假装不理解。“哦,就是要不要开除他?”“我觉得没必要吧,他又没做错什么。”“但是他威胁到了您和前台小姐的安全。”“呵呵,那样的场合,很多人都会作出不理智的举动吧。这件事就算了吧。”艾西很大度地挥挥手,“还有别的事吗?”“哦,没有了。”“嗯,我倒是有个提议:前台小姑娘估计要在医院待几天,你每天组织没有预约的咨询师过去看看她,带点慰问品,你自己看着买吧。等她回来,给她加30%的薪水。”“知道了。”秘书离开后,艾西缩在座椅上,陷入了沉思。

所谓乱世用重典,现在并非乱世,至少在他的咨询中心里谈不上。艾西精于算计,他清楚地意识到,发生了这样的事件,病人会越来越多,咨询师可未必。人人都喜欢刺激,可生死攸关的刺激,没几个人真的喜欢。谁也不愿意天天提着脑袋来上班。咨询师的流动性本来就很大,如果严肃处理失误的咨询师,也会吓跑其他人。更何况,虽然犯了严重错误,却得到了第二次机会的咨询师,想必以后会更加认真卖力地工作吧。

艾西就是这样的人——他善于掌控他人。

劫持事件过去了,基本也到了傍晚,他想起晚上辩论赛的事情,便匆匆出了门。

原本还需要考虑的发言,因为下午的事件,一下子也找好了话题。他向着本次辩论赛的主办地——警察学院,出发了。

辩论赛是由知名传媒公司S公司举办的,场面堪称盛大,特别是这是巡回赛的第一站。警察学院的专业程度自然不在话下,本次的论题更是精彩绝伦——“是否有必要普及暴力犯罪预防知识”。

正方支持这一观点。他们认为,当今社会暴力犯罪居高不下,而媒体普遍关注的是经济犯罪和诈骗行为,这就造成了理论与现实的脱节。当暴力犯罪突发时,群众往往没有什么预防手段,也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威胁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因此,普及暴力犯罪预防知识是很有必要的。

反方则持相反意见。他们认为,普及暴力犯罪预防知识,并不一定能帮助人民群众远离危险,如果操作不当,或是在个人英雄主义的冲动之下,还有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普及犯罪预防知识,甚至还可能导致罪犯作案手段的升级,到那时就悔之晚矣。

这样的议题,结合时下连续几起造成轰动效应的暴力案件,让辩论赛场可谓热烈又火爆。警察学院开放了他们最大的会场,观众上万,媒体云集。

辩论赛中,选手的表现也堪称精彩纷呈,然而坐在嘉宾席上的艾西却心不在焉。

这倒不是说他又开始想入非非了,想着如何在媒体面前曝光自己,或者在下午的事件中自己的表现多么具有英雄气概。实际上,他把这些都忘了。

赛场上、赛场下的事情,他似乎都不关注了。

坐在嘉宾席的一边,他的目光始终往另一边瞅。

他正在狐疑地盯着一个男人看。那个人和他的年纪差不多,坐在嘉宾席的另一边。

本次列席的嘉宾共有六人:其中两个是警察学院的教授或者副院长之类的,在艾西眼里不值一提;还有一位是个知名歌手,艾西不听中文歌,更不认识此人,纳闷了半天,他只能认为这是媒体宣传的手段,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再接下来的一个人,是媒体上常常露脸的专家、教授,人模狗样的,端着架子,说话莫名其妙的;然后就是艾西自己,以及坐在嘉宾席另一边的那个人。

从一开始,艾西就盯上他了,因为此人面前的嘉宾牌上赫然印着他的名字——麦涛。3

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艾西心想,今天中午古德曼律师才提起这个人,怎么晚上就让我碰上了?

那份奇怪的遗嘱虽然扭曲,不过艾西还是清楚地记得那上面的内容。

麦涛可以得到房产和一百万现金,当然他需要同意一个附加条款。他同样有机会获得咖啡厅,然而这个麦涛对钱财似乎无动于衷,他坚持不要房子,甚至想要退钱。

艾西一度把他想象成是个深居简出的怪人,怎么也到这个辩论赛来当嘉宾了?

麦涛长得并不奇怪,年纪和艾西不相上下,身材略瘦,面无表情,至少是相当冷淡。论模样和气质,均属上乘,就是带着一副让人不好亲近的样子。看看他的穿着和打扮,也没透出有钱人的劲头来,几百块钱的衬衫和裤子,不戴表,手机也是普普通通。

就这样一个普通人,会拒绝那么大一笔外财吗?真让人匪夷所思。

当然了,天底下并不只有一个叫麦涛的。

当然了,由于这个姓氏比较特别,想来也不会有太多叫麦涛的。

那么,此麦涛究竟是不是彼麦涛呢?

如果不是,那么纯属巧合;如果是的话,这就奇怪了——古德曼律师把我弄到这个赛场上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我和这个麦涛见面呢?“我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没拿到啊!”律师的话在耳畔响起,“因为麦涛没有接受他应得的那份利益,所以按照遗嘱,我也无法拿到那一百八十万!”

没错,正是因为这个麦涛,律师的继承权暂时化为了泡影。

但即便如此,律师让我和麦涛碰面,到底是什么用意呢?这里可没有我一分钱,我当然不会乱来。

艾西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产生了新的怀疑:等一下,虽然中午律师给我看的遗嘱并非原件,委托人的名字也被划去了,但是,为什么麦涛和唐彼得的名字还在?

唐彼得好说,那实在不像是中国人能起的名字。

麦涛就不一样了。媒体报头上倒是常看到这样的字眼:受害人张丽怎么怎么样,凶手吴强如何如何。这个张丽和吴强,跟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的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通俗的化名而已。因为姓氏常见,名字也不新鲜。但是麦涛显然不同,姓麦的肯定不多,如果是化名,这名字起得也太麻烦了吧。

可见,麦涛不是化名的可能性更大。而古德曼律师安排我来见他,纯属巧合的可能性就更小!

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艾西深感困惑,却不敢盯着麦涛一个劲地看。对方显然很敏感,头几眼没怎么搭理他,可后来,麦涛冷冰冰的眼神就迎了上来,吓得艾西赶紧把脸扭过去。

艾西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心思认真观看辩论赛。

等到评分的阶段就更加有趣了。六位评委鱼贯而出,离开会场,到了一间小的办公室内。他们刚要关上门,没想到又进来了一帮学生。

麦涛、艾西以及那位歌星都是年轻人还好,没说什么,学院两位领导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你们站在这里干吗?”

为首的一名学生答道:“我是学生会主席,又是辩论赛的副主席,出现在各位嘉宾的评分阶段,也是为了学习和观摩。”“好嘛,这哪里是学习和观摩,分明是在监视我们,怕我们徇私舞弊嘛!”领导不满意地哼哼着,“无所谓,看就看吧,反正我们也不亏心。”

艾西心底感到好笑:多大的事儿啊,这也要监视?现在的学生会,真拿自己当回事啊……

好笑归好笑,评分的时候艾西可笑不出来了。别人都认真观看了比赛,自然也有分数的记录。艾西啥也没有,好在纸上画得乱哄哄的,学生会的人站在远处,也看不出什么来。

其实,艾西所写的全都是关于麦涛的可能性。

麦涛正坐在对面看着自己。艾西假装不露声色,把评分表给扣了过去。

艾西是洞察人性的个中高手,他深知先发制人的意义,首先开了口:“几位领导和专家,我还年轻,不敢乱说话,不过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在这里拿着计算器求平均值,耽误半个小时也不划算,赛场还等着咱们回去宣布呢!不如咱们讨论一下来得方便,反正要评出的只有两个——获胜方和最佳辩手,其他的无足轻重。咱们讨论一下,各位,你们说呢?”

老先生们都觉得这个方法省时又省事,纷纷同意;歌星倒是很谦虚,表示对此没什么概念,随大家就好;麦涛盯着他看了看,也没提出反对意见。

那就这么定了呗!

于是,十分钟的热烈讨论,艾西巧妙地退居二线。实际上,他连辩手们谁是谁都弄不明白。

几位老先生很快达成了一致。奇怪的是,麦涛对这个结论并不满意。以他小小的年纪,跟一帮老家伙据理力争,艾西夹在中间很为难。

最终,他想要和麦涛套个近乎,立马翻脸支持麦涛。扯了半天的皮,到头来一边占了一半,算是达成了妥协。

被学生会押着往回走的路上,麦涛要去洗手间,艾西马上跟了过来。

男人在洗手间里那档子事,不说也罢,地球人都知道。拉开裤链,不等艾西搭讪,麦涛先说话了。“我,认识你吗?”“不,不,不认识。”艾西心里发慌,脸上可没啥表示。“那你为什么老盯着我看?”“交个朋友呗!”这倒是真心话,“今天就咱们两个算是年轻人,歌星跟这事没什么关系吧,所以我想和你认识一下。”“哦。”

麦涛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拉上拉链,扬长而去。

这人还真是挺奇怪啊,艾西心里说了一句,也跟着走了出去。

回到赛场上,按照预定的顺序,当然就是揭晓评比结果,一分钟的事儿。领导站起来,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分钟,噱头是搞得很过瘾了,其实人家台上选手和台下观众,只在乎一个结果而已。

有人胜自然就有人败,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个不足为奇。如果几位辛苦准备的辩手们知道评比如此草率,想必是要骂街的吧。反正大局已定,就这么着吧。

S公司作为主办方,不愧是经验老到,他们对于会场的权力进行了合理的分配。首先,评分阶段是照顾了学校方面的,宣布比赛结果自然也要给学校领导一个面子。但赛后发言就不同了。如果让领导发言,难免有些陈词滥调的东西,这对媒体宣传起不到任何帮助。

因此,辩论开始之前,艾西便得到通知,由他来发言。

事情是这么安排的,艾西也是这样准备的。话题很好找,今天下午发生在咨询中心的事件不正是个恰如其分的论点吗?

没想到,主持人忽然说:“有请年轻的心理学者、前犯罪心理师麦涛先生,来为大家作精彩的点评!”

哗啦啦,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

震惊的不止艾西,麦涛更是合不拢嘴。

该死,哪个浑蛋泄露了我的身份?!麦涛暗自咒骂着。

……4“过了立秋,西瓜就不能吃了,是吧,亲爱的?”唐彼得把大块大块的瓜瓤盛到碗里,随后啃起了瓜皮。

鲜红的、脆脆的瓜瓤是给媳妇的,瓜皮上面还剩下一厘米厚度的瓜肉,那是留给唐彼得自己的。

他咬了一口,入口的感觉是肉乎乎的,不脆不沙也不甜,口感跟冬瓜差不多,味道还不如黄瓜。于是,他便自言自语道:“这是最后一个瓜,今年不能再买啦。”

他的自言自语并没有得到回复,因为媳妇并不在身边。于是他又念叨着:“唉,我跟你说过好几遍了,自打慷慨的老板把他的咖啡厅转给我之后,你实在没必要再去上班了。何苦呢,奋斗了这些年,在家里享享清福,不好吗?”

在唐彼得眼里,老婆是个闲不住的女人,甚至有点女强人的意味。她从来不愿轻易接受别人的施舍,即便是接受了咖啡厅这一宗厚礼,她也觉得那始终是丈夫的事。她并非愿意吃闲饭、被男人养的那种女人。于是,她继续去上班,她在公司里的职位比较重要,于是早出晚归就成了家常便饭。

接受咖啡厅之前与之后,唐彼得没什么变化,至少在家的时候没有。妻子没回来,他就成了家里的贤内助,洗洗衣服,做好晚饭。虽然等她共进晚餐是个不现实的事,但他还是总为妻子准备些零食和水果。

现在,唐彼得啃着瓜皮,一边把腿放在茶几上,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

电视里,一场现场直播的辩论赛吸引了他的注意。预防暴力犯罪?唐彼得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话题。论题还算有趣,正反双方的辩手也非常卖力。虽然他们还年轻,经验不足,甚至时不时说错话,可是总的来说,表现还算差强人意。

唐彼得靠在沙发里,随意地看着。

可悲的是,大学生们的表现不错,但随后的互动环节就有些乏味了。

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裙子短得不能再短的主持人说道:“下面是互动环节,首先有请年轻的心理学者、前犯罪心理师麦涛,为大家作精彩的点评。”

唐彼得对这个环节倒是有点期待,正如大众满怀期待一样。

不过随后的情况显然让信心满满的主办方大跌眼镜。节目中的嘉宾麦涛,作出了一个十分困扰的表情,甚至是有点厌恶的神色——这些都被摄像机如实地记录了下来——虽然这表情转瞬即逝,但麦涛还是在镜头前发了一会儿呆。

在主持人的提醒之下,他好不容易才勉为其难地拉过了面前的话筒。“呃……”他说,“我对正方的观点表示支持,倒不是说反方的观点有什么不正确。呃,我是说,为大众作些犯罪预防的普及是非常有必要的。呃,大致就是这样……”

大致就是哪样啊?台下的观众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话基本等于没说。

主办方无疑大跌眼镜。本来他们认为,让老头子发言会平淡无奇,没想到麦涛的表现更加无聊和乏味。

唐彼得眨眨眼,啃完了瓜皮,低头看了一眼,把它丢进垃圾筒。

由于他在家待了一整天,垃圾筒便满满的,几乎塞不进去了。

唐彼得叹了口气,一骨碌站起身,端着垃圾筒走进厨房。他得赶紧收拾一下,以免老婆回来又要发牢骚。

他从客厅走向厨房的这工夫,电视里的麦涛已经结束了他那短暂又无聊的点评。

主持人显然不愿意放过他:“就这些?”她作出个夸张的、矫揉造作的表情,随后问道,“既然麦涛先生来到了现场,机会千载难逢,刚才有互动观众发来短信提问:请问麦涛先生,您是我市第一位犯罪心理师,也是最年轻的一位,您为什么放弃了这份工作呢?有传言说,您与去年自杀的著名作家艾莲关系密切,曾经师从于他,是否是他的自杀,给了您巨大的打击呢?”

麦涛的脸上青一阵黄一阵的。嗯,是的,他早就预料到自己身份被揭穿所造成的后果。

他很想站起来溜之大吉,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法这么做。然而他又不想回答这些糟糕透顶的、带着八卦嫌疑的问题!

你们知道个屁!麦涛心里骂骂咧咧。你们知道个屁,我为了袒护艾莲,让无辜的人坐了冤狱!

麦涛陷入了僵局,走到厨房的唐彼得却是浑然不觉。他根本没听见主持人的提问,而是在窸窸窣窣地翻找垃圾袋。

西瓜这东西爱流汤,唐彼得得把它们塞进垃圾袋。既然电视节目如此索然无味,他便打开房门,下楼去扔垃圾。

唐彼得下楼去了,电视里的麦涛依旧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种尴尬的场面。现场鸦雀无声,观众们都对这类八卦话题很感兴趣,主持人也示意麦涛无论如何也要作出回答。

正在这个紧要关头,嘉宾席的另一边有人说话了:“我觉得,咱们现在有点跑题了吧?”

说话的人正是艾西。他打断了众人的想入非非,继续说道:“麦涛先生刚才的观点我是完全同意的。我个人是开业的心理咨询师,经常处理各类危机事件,给大家举个例子吧。去年的时候,我才刚刚开业,那时候来了一个女人……”

艾西的故事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喘了口气的麦涛向嘉宾席的那边投去感激的目光。不过艾西当作没看见,继续着自己的讲述。“那是一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女人。”艾西擅长讲故事,其实这女人的装扮和故事没什么关系,但他有一种奇特的能力,他讲故事的时候,仿佛自己也进入了故事里,这就让瞎话听起来也千真万确,“这个女人穿得很漂亮,打扮很时尚。至于她的脸,我本来看不清楚,因为她走进我的办公室,仍然不肯摘掉墨镜。”

这倒并非信口胡说,因为那女人是千真万确存在过的。就在艾西的办公室里,她款款落座,却没有摘下墨镜。“哦。”艾西说,“您希望我为您做点什么?”这是他惯用的开场白。

女人沉默了一阵,随后开了口,“我男朋友打我。”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似乎早已习惯了接受现实。“他打您?”艾西重复了一遍。让他感觉头疼的并非打人的事实,而是这女人的态度。“是的,所以我不能摘下眼镜,不愿意让您看到我的脸。”“嗯,好吧。当然,这是您的自由,请随意吧。”艾西真正的疑惑在于,就算现在大众对心理学并不了解,可此类问题也应该去找妇联,而不是来心理咨询中心吧。“嗯,但是我离不开他。虽然他打我,可……”

艾西渐渐地明白了,如他一贯的认识一样,殴打妇女是会使人上瘾的,不论是打人的,还是被打的。

这可不是说女人活该挨打,而是众多的心理和社会因素使她们很难和家庭暴力一刀两断。

即使家庭处境不堪忍受,但她的孩子的确需要食物、衣服和安身之所;即便是没有结婚,女人也会担心受到报复或更严重的攻击;更不要说秘密外泄,有些女人会觉得丢面子、尴尬、耻辱,甚至会被嘲笑。

没有哪个男人是一上来就会殴打女友或老婆的!等到他们出手的时候,两人已建立了稳定的关系。之前的感情还在,女人就很难和爱情说分手。她们通常选择留下来,试图改变男人。

然而这种改变的努力,总是无效的。他在打她之后,也许会感到后悔,声泪俱下地祈求她的原谅。他做得如此之好,以至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认为他真的已经变了,直到她做错了什么,或者他心情不好时,发生下一次暴力事件为止。

这是一个该死的循环,和打一巴掌塞个蜜枣的感觉差不多。

艾西很想帮助这个女人,但他并非具有强制力的机构,他不能把谁抓起来关进监狱。即使他有这个权力,如果这个女人不出面指证,他仍然无法这么做。

依照艾西的性格,他八成会选择武力解决。然而这也不可能。他开了业,负担着公司和其他咨询师的名誉,不敢轻举妄动。

女人每周都会来,她和他之间建立了信任,因此也就不戴墨镜了。有时候她的气色还好,有时候满脸花,这取决于她男友的心情。艾西知道,看不见的伤痕还有许多许多。如果她哪天没能如约前来,艾西就会很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艾西一直想给她的伤口拍照,女人不同意。

直到有一天,女人的墨镜都掩饰不住脸上的淤伤了,艾西打算找她男人谈谈。

谈谈就只是谈谈而已,他并没打算使用暴力。

对方也挺友善的,“傻逼,你丫管不着。”他挥动着拳头,很客气地说。

艾西倒是不怕这一手,他左眼曾被病人家属打得几乎失明。当心理游医的那些年,他身上挂了不少伤。

艾西满不在乎地告诉他,如果继续这样,他会申请强制处理。

这下把男人吓住了。

吓得他当天晚上就回去把她女友灭了口。

艾西犯了严重的失误,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一天早晚会来的,因为在现代社会,对此事根本没有有效的处理办法……5

唐彼得拎着垃圾袋下了楼,原本只是扔垃圾这么简单的活儿,眼下也出了问题。

在家里,依照老婆的规定,是不能抽烟的,因为抽烟会熏坏房子。

唐彼得并不理解,为什么抽烟比地震对房子的威胁更大。不过他照办了,并且一办就是好多年。

过去几年里,他最快乐的时光都是和他的前任老板一起度过的。老板不介意他在哪里抽烟,他俩还经常一块儿抽烟。

说起老板,他是个神奇的人,开着咖啡厅,却总在咖啡厅里做些不寻常的事儿。他时常开办一些讲座,或是给大家放些电影。他总是购买各种各样的小礼品送给客人们。一来二去,咖啡厅的生意如火如荼。

既然老板是老板,那么唐彼得到底是干吗的呢?这一点,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美其名曰是店里的经理,但他待在店里的时间一点也不比老板多。这可真奇怪,既然有这样勤快的老板,还要他这个经理干什么呢?

咖啡厅虽然比不上饭馆,可也是个挺辛苦的工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出意外的话,开业三百六十天,剩下那五天是春节。

老板常对唐彼得说:“没事你就不用过来了,多休息休息,陪陪媳妇。”

唐彼得倒实在,从此来得更少了。老板也不介意,俩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关系,算得上是哥们儿,不计较那么多。

直到老板自杀的那一天。

老板为什么要自杀呢?

老板为什么要把咖啡厅给我呢?

唐彼得闹不明白,他问了媳妇,可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唐彼得抽着烟,一头雾水——其实是天气闷热,一头汗水。

总不能站在垃圾堆边上,一边闻味儿,一边抽烟吧。这可是夏天,再干净的垃圾筒,也总冒出些吓人的味道来。

唐彼得最不理解的是,为啥还有些人能在这附近吃麻辣烫?

他随意地散步。

这时候已快到晚上九点,天黑了,唐彼得专挑一些清净的楼缝绕着走。快要转回去的时候,迎面跑过来一个女人。

说那女人是在跑,就有些夸张了。因为套装的一步裙,显然限制了她的步幅,倒是脚下咔嗒咔嗒的高跟鞋声,像是敲起了鼓点。

女人歪歪斜斜地往前跑,还时不时回头看,一个没留神,右脚踩空,摔倒在地。提包甩了出去,手机之类的小物件散落一地。

尽管她腰肢纤细,可摔倒的姿势也说不上美丽,又正好在唐彼得面前,把他也吓了一跳。

唐彼得弯下腰去帮女人捡东西,女人顾不上疼,又往后面看。“你没事吧?”不得不说,唐彼得也有些好奇。“啊,谢谢你!”女人上气不接下气,惊慌失措,“求求你,帮帮我,有人在追我。”“这……”老婆的告诫在耳边响起。唐彼得是个热心肠的人,不过老婆警告他,不要热情过度,不要随便帮别人,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帮,被人赖上就麻烦啦。

因此唐彼得没说什么。不过他隐约看见,不远处确实有个男人往这边赶来。“求求你!帮帮我!”女人崴伤了脚,一下子站不起来,拽住了唐彼得的衣角。

好吧,至少先看看情况再说。

唐彼得也不傻,上前一步,挡在了男人和女人之间。“你干吗?”那人倒先开了口。“没什么,她说你追他。”

男人露出个轻蔑的表情:“追了又怎样?”“没什么,你走你的,她走她的,就这样。”

唐彼得低垂着双臂,距离那人一步之遥。“呸,你个贱货,这男人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朝地上的女人吐了口口水。“喂,你这么做就不太合适了。”“不合适你个祖宗!”那人迎面就是一拳。

身高一米七八,体重约七十五公斤,臂长七十厘米,握拳臂长约为六十五厘米,右利手,步幅约四十厘米,这意味他一击的有效攻击范围大约是一米。唐彼得的脑子里蹦出一连串的数字,随后轻描淡写地一错身,闪开了那人的拳头。他手臂轻轻一带,将那人的胳膊别在了身后。

唐彼得使了使劲儿,那人便一阵尖叫:“哎哟,我靠,哥们儿,你弄疼我了。”“嗯。”唐彼得点点头,“你回去吧,我不为难你,让这女人也走她的,行吗?”“行,行,快放开我,胳膊要折了!”

唐彼得松了手,男人活动活动肩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等着,贱货!”也不知道他这话是跟谁说的。

英雄救美,老戏新唱,没啥罗曼蒂克的。唐彼得把那女人扶起来,似乎对她不感兴趣。

他帮她收拾好提包。“你走吧。”他说。“谢谢您。”女人站立不稳,往前迈了一步,又开始打晃。

穿高跟鞋崴脚果然很可怕。

他看着她走了两步,很难掌握平衡的样子。“这样吧,姑娘,你去我家,我给你简单处理一下。”唐彼得说了一句让自己深感为难的话。要是回家让媳妇看见了,这怎么解释?不过眼下女人腿脚不便,刚才的男人似乎就在附近并没走远,他也放心不下。“合适吗?”女人疼得眼泪淌下来。“你觉得合适就行。”“那行,您刚救了我,我信得过您。”“嗯。”

唐彼得身材高大,搀着女人并不费力,两人踉踉跄跄地进了楼。

唐彼得的住所是个简简单单的三居室,装修朴实无华,倒是室内有不少别出心裁的小摆件——都是他老婆的杰作。曾经,她也是热爱生活、懂得生活的小女人,而今眼里却只剩下工作。

一路上唐彼得都没说话,扶着女人坐在沙发上后,才说:“姑娘,你叫什么?”

他这个人有点木木的,笨笨的,和女人搭讪,他只会开门见山的这种话。

说起来,他一度很羡慕曾经的老板,因为他是那么幽默风趣,可是自己从来学不会。“陈真佳子。”女人回答道。她已经没有那么疼了,脱下鞋子,把腿蜷在沙发上。“什么夹子?”唐彼得没听清楚。“呵呵。”女人微笑着给他解释名字,“我姓陈,不是复姓陈真,所以我叫真佳子。”

真夹子还是假夹子,唐彼得有点糊涂。陈真他倒是知道,跟霍元甲混的那个人。“好奇怪的名字。”他顺口说道。“你呢?你叫什么?”“唐彼得。”“啊?”女人笑起来,因为疼,笑跟哭差不多,“你的名字也很奇怪,你是哪国人?”“中国人。”“嗯,我也不是日本人。”

唐彼得微笑一阵,忽然想起什么,去了趟厨房。“你稍等啊。”他临走时这样说。

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托着一瓶工业酒精,一只打火机。“好了,开始吧!”“你!”女人吓得花容失色,“你要干什么?”

唐彼得也不答话,一回手把吵闹的电视给关上了。

……

收视率这东西,一直是个挺微妙的玩意儿,别管高还是低,做节目的人仍然得卖力去干才成。

艾西就说得很卖力,这时候他还在喋喋不休。

当然,他也没那么傻,他不会说起遭遇家庭暴力的女人最终被男友给打死了。他巧妙地绕开了结局,从家庭暴力讲到社会暴力,甚至说起了发生在自己咨询中心的劫持事件。

人们就爱听这个。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主持人也流连忘返、暗送秋波。

等到艾西停了下来,人们差不多也把麦涛忘光了。节目的时段结束,剩下的就只有散场了。

毫无疑问,为了避免混乱,嘉宾们先行退场。

艾西和麦涛打头阵往外冲,直到出了会场大门,两人才放慢脚步。“谢谢你给我解围。”麦涛从后面追上来说。“用不着客气。”艾西递过来一支烟,“也不全是为了你,我今天也是带着任务来的。我开了业,总要给自己的咨询中心提高些声望,你说对吧?”

麦涛愣了一下,随即开怀大笑:“哈哈,真有你的,如今像你这样实在的人不多见了。抱歉,我之前态度那么冷淡。现在,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那就好。嗯,既然一见如故,咱们找地方喝一杯,你看怎么样?”“行啊,活动之前我正好也没吃饭。”

哥儿俩兴冲冲地往前走。

其实,兴冲冲的只有麦涛一个人而已。

艾西的心里存了个疙瘩。

他可不傻,甚至是有些精明过度了。

起初,在进入会场看到嘉宾里有麦涛的时候,艾西还有那么一丁点怀疑,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

他中午才看到遗嘱,现在就碰上了遗嘱的受益人之一,这是巧合。

甚至有可能,此麦涛并非彼麦涛,这也是一种巧合。

然而,当主持人说到,麦涛和自杀未遂的某人关系密切的时候,那就实在不能称之为巧合了。

这几乎就是公开地说,麦涛就是这个自杀未遂的某人的遗嘱受益人。

随即产生了一个新问题——主持人为什么要公开宣布这件事呢?

如果主持人和主办方早就知道的话,八成要先和麦涛沟通一下才好。看看麦涛的态度,他显然不愿意旧事重提,那么他有可能放弃做嘉宾。

可见,不管主办方心里是怎么想的,麦涛都是毫不知情。

因此,带有与年纪全然不符的狡猾和智慧的艾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哥们儿,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喜欢参加社会活动啊,你是怎么被邀请来的?”“哦……”麦涛倒是没多心,“因为我就是警察学院的老师啊。”

呃?!

这艾西倒是没想到。

自去年“犯罪心理师”一案之后,麦涛觉得自己丧失了公平和正义,便坚决辞去犯罪心理师的职位。

他的老岳父——刑警大队的刘大队长极力挽留,无奈麦涛去意已决。

虽然不久之后,他和刘大队长的女儿结了婚,一家人相处得其乐融融,但他再也没想过回到警察局,而是选择在大学安心教书的平淡生活。

老队长虽然对这个决定不甚满意,可毕竟是岳父,不好多说什么,又一心想给女婿安排个合适的工作,便托人活动,促使麦涛去警察学院当了个副教授。

既然还是教书,麦涛也不反对,去就去吧。娶了人家的姑娘,人家赏脸给你工作,还有什么好推辞的呢?

看来,艾西的分析一上来就是错的。

麦涛并不是被请来的,而是和那两位学院领导一样,像完成差事似的,被派了过来。

犯罪心理师这个职位,跟警察的职位一样,身份是严格保密的。

你绝不会在电视上看到“麦涛,年龄××,性别××,是某某警察局犯罪心理师”这样的新闻。

所以主办方看到麦涛这个警察学院副教授的名头,应该不会联想很多。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古德曼律师再次从中作梗,把麦涛的信息透露了出去。

这家伙不愧是老奸巨猾啊,他几乎把我的行动都考虑进去了。麦涛的身份得到验证——我为了给麦涛解围,自然会挺身而出——同时也给我自己作了更多宣传——到头来,麦涛对我的好感上升,也有利于我们的接触。

呵呵,老家伙,有工夫我再跟你算这笔账!“咋了,你在想什么?”麦涛见他半晌不语,就问。“哦,没什么。我还在想,我这里有一张永久生效的嘉宾卡,必要的时候,咱俩要不要换着用。”“呵呵,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也看见今天这场面了,我很讨厌有人旧事重提。”“是,是。”艾西心眼多,别人不愿意提的事,打死他也不会问,直到人家自己愿意说的时候为止。

学院很大,两人好一阵走,总算出了南门。附近有不少小吃店,他们随便挑了一家坐进去,挑选秉承的原则是:人越少,越清净,就越好。

屁股一挨上板凳,两人的肚子就咕咕地叫开了。这也难怪,两个小时的活动,一口吃的没有,光喝水,肚子里的油都刮没了!

吃,不过是满足一种最基本的生存需要而已,饿极了,谁也不讲究。两人随便点了些凉菜,又要了两盘下饭的热菜。啤酒自然是少不了的,老板从冰柜深处掏出冒着丝丝白气的冰啤酒。“来,为咱俩初次见面,干一杯!”

杯子里汩汩地倒着酒,瞬间就倒满了……

大碗里汩汩地倒着酒,瞬间就倒满了。

当然,这不是白酒,也不是啤酒,而是纯度非常高的工业酒精。

唐彼得大手一挥:“来,真佳子,把崴伤的脚给我。”

看清他在做什么,陈真佳子当然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只是她仍然不太明白这么做的意图:“嗯,崴脚之后,不是要拿冰袋敷吗?”“嗯,冰的作用是为了凝固你的血管,让脚不会太肿,并没有活血化淤的作用。”

唐彼得把陈真佳子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脚踝处已经肿成了馒头大小,幽幽地泛着青。

唐彼得也不说话,把她的脚放稳,让外侧朝上,点燃了打火机,飞快地把火往满碗的酒精里面一探,砰的一声,碗里蹿起蓝汪汪的火苗。(接下来的细节需要技巧,普通读者请勿轻易模仿,以免烧伤烫伤!)

蓝色火光散发着吸引人的热气,看起来很美,可是把手放在上面,还是会让你皮开肉绽。

唐彼得的动作异常迅速,手指往碗里一伸,瞬间又拿回来,手上沾了酒,酒上着了火。他用蘸了火酒的手在陈真佳子的伤处涂抹,轻轻拍打,随后又去蘸火。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火酒挨着皮肤的一刹那,是有些微微发烫的。不过真佳子觉得这烫意并非在脚上,而是在心里。

如果说酒挨着皮肤很烫,那么伸手去取火的手指,该有多烫?“烫吗?”真佳子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些醉意,话语也有些醉意了。“还行吧!”唐彼得的话总是那么大煞风景。

酒烧了一会儿,自然只剩下水,就灭掉了。

唐彼得又倒了一碗。

弄到第三碗的时候,他说:“看,脚踝已经开始消肿了。”“呃……是吗?”真佳子这才想起来,“哎呀,还真是消了。”

实际上,随着淤血化开,不只是肿消了,痛感也降低了很多。“好了,接下来就是回去静养。火酒有点危险,你不要随便尝试,每天用热水敷两次就行了。”唐彼得站起身。“嗯,谢谢。怎么,你要下逐客令了?”真佳子不易察觉地微微叹了口气。

唐彼得没说话。再过一会儿,老婆怎么也该回来了,看到自己在摆弄陌生女人的脚,只怕是又要闹了吧。

真佳子盯着壁橱上他和她的照片,说:“做你太太可真幸福。”

唐彼得本不想说话,可惜没忍住:“哦,说起来,刚才那男人是你男朋友吗?”“是的。”“以后选男人,可要留点神。”“呵呵,他人还算行,除了脾气太差。”真佳子苦笑着,“像我这样离了婚带着孩子的女人,找谁都不容易。”“也许吧。”他说,“多想想孩子吧。你还年轻,又漂亮,总还是会找到好人的。”“谢谢你。”真佳子见他时不时就抬头看表,心知自己也不能久留,“冒昧地问一句,我能再和你见面吗?”“呃……这个……可以吧……”“我到哪里能见到你?总不能来你家……”“每周六、周日,如果不忙别的事,我会在麦瓦咖啡馆,西三环边上,很好找。”“麦瓦咖啡馆?多奇怪的名字。唐彼得,你自己的名字也洋味十足。”

有什么法子呢?彼得想,这是前任老板定的规矩,好几年下来,自己也习惯了。为了纪念自杀的前任老板,他不愿意给咖啡馆改名字。“好了,我要走了。”真佳子把脚伸进高跟鞋,勉强站了起来。“嗯。”彼得心想,赶紧走吧,最糟糕的就是在门口被老婆给堵上!

不过,当他瞥了瞥真佳子那依然有些肿胀的脚踝和足足十厘米的鞋跟时,他说了句“等等”。

他蹲下身拉开门口的鞋柜,在里面翻找了一下,从最里面掏出一双奶白色的平底鞋。

这双鞋有段时间没穿过了,上面蒙了一层土。“唉,”他说,“这还是五年前老婆过生日的时候,我给她买的。牛筋底的,很舒服,现在市面上可找不到这样舒服的鞋子了。她穿了几年,过时了也就不穿了,估计你拿走她也不会察觉的。”“哎呀,谢谢。”她再次感激地望着他。“稍等,我给你擦擦。”

真佳子觉得晕晕乎乎的。眼前这个男人,几乎什么都好。如果这双鞋能更美一点,如果他的审美情调能高一点,那他就是真正的完美无缺!

当然了,经历过感情危机和婚变的真佳子也懂得现实生活的残酷——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像唐彼得这样沉默寡言、实实在在的男人,才是天底下最难找的好男人。

虽然在赶时间,唐彼得还是认真地把鞋擦干净。至少对一个男人来说,看不到土,那就算很干净了。

真佳子把鞋换上,又把自己的高跟鞋用塑料袋装好。“我走了。”她依依不舍。“我送你下楼。”他说。

……

饭馆里面,麦涛和艾西还在吃吃喝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实在是太他妈难吃了,谁让他俩专挑没人的店!起初两人都很饿,所以狼吞虎咽,微微填饱了肚子,就谁也吃不下去了。

看着剩下的菜远比吃掉的多,麦涛笑了:“唉,我说老兄呀,你是个挺奇怪的人。”“怎么说?”艾西点了根烟。“你跟一个人很像。”“哦,谁?”“艾莲。”“那是谁?”“一个作家,就是主持人说到的那个自杀的人。”

……

嗯,你瞧瞧,车到山前必有路吧,我欲擒故纵的本事更上一层楼。艾西心里窃喜,表面上却仍然揣着明白装糊涂。“看,他姓艾,你也姓艾;他写书,你也写书;他做心理咨询,你也做。这不是很相似吗?”“嗯,确实是,不过我可不打算自杀。”艾西冒险把话题推进了一步。

麦涛立刻陷入了沉默,隔了好一会儿,端起酒杯又放下,放下后又拿起来,最后才说道:“对于他的自杀,其实我也是能理解的。”

还好,人家没有翻脸,艾西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下一次自己可不敢胡说了。“是吗?”他又拿出了原有的架势,人家不说,他就不问。“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麦涛给自己打了个圆场,“其实也正是因为他,我才放弃犯罪心理师这个行当的。”“嗯,很有前途的工作,放弃了不可惜吗?”“说不上。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自己不配做这行了。”“天底下又有几个人真的配?”

麦涛冲他感激地笑笑,“嗯,话说到这里,实不相瞒,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一年过去了,这话我还从没和别人说过。艾莲陷害了一个人,随后自杀。为了维护他的名誉,我没对外界提起。这就意味着,我让一个无辜的人坐了冤狱。”

这显然大大出乎艾西的预料。沉吟片刻,他忽然把烟头狠命地往地上一扔。“既然咱们投缘,那好,麦涛兄弟,有件事我也就不瞒着你了。请问帮艾莲处理遗产的律师,是不是叫古德曼?”

麦涛的血液瞬间凝住了:“你……”“呵呵,别急,你听我慢慢讲。”

艾西心说:老家伙,你敢玩我,今天也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艾西有个非常古怪的性格特点——他几乎是别人眼前摆着的一面镜子,不讲感情,只会对别人的行为作出反射:你拿我当朋友,我就是你的朋友;你敢算计我,我就是你的敌人……6

他静静地开了口,告诉麦涛自己是古德曼律师安排来的。

然而话一出口,他又感到后悔。等一下,自己是被古德曼安插来的,这样的结论,毕竟仍然只是推论,并未得到证实。虽然如此小概率的巧合非常罕见,但终究不能排除它的存在。

假如,只是说假如,古德曼并没从中做过手脚,那么自己的报复岂不是太小肚鸡肠了吗?

艾西这样想着,立刻失去了将事情曝光的乐趣。他有些嗫嚅,迟疑了好半天,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无奈麦涛被吊起了胃口,一个劲地追问,他也只能如实作答。

一个优秀的讲故事的人总是善于编造的,艾西既然已经后悔,也就不好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古德曼头上。他把事情的顺序给悄然调换了。他说是出于为自己公司宣传的目的,才拜托古德曼搞到嘉宾证的,多少也算是给好人律师遮掩了一番。

一个好的讲故事的人,同样也要具备善于总结的特性。这一天,从中午到晚上,出现了太多的人,混杂了太多的细节。而这些细节,由于与《犯罪心理师》中所记述的一年前的案子有关,所以在这里我有必要将部分线索作出整理和总结,以免读者感到莫名其妙。

迄今为止的线索整理如下:

艾莲为何人?

现在的艾莲已不知生死,假如他还活着的话,应该三十五六岁,曾经在写作圈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一直只是维持着温饱水平而已,直到二十八九岁的时候忽然走红,开始积累着相当一笔财富,具体包括房产、存款和经营有方的咖啡厅。这在遗产的描述中表示得很明确,具体是否还存在其他隐匿的遗产,就不得而知了。

艾莲作为遗嘱人:

自杀未遂,似乎是艾莲意料之中的事情。于是在自杀之前,他便开始盘算着遗嘱的事情。受益人有两个,一个是麦涛,现在正坐在艾西的对面;另一个是唐彼得,在这天晚上,刚刚救助了一个女人,并帮这个女人擦了脚。遗嘱的内容十分扭曲,就好像艾莲充斥着隐隐的恶意,但在现实之中并未引发遗嘱纷争,至少麦涛和唐彼得现在都活得好好的。

两个受益人:

作为受益人之一的麦涛,似乎很早就和艾莲相识了,且师从艾莲,虽然这关系并非正式的,但在媒体的口中也有提及。另一受益人唐彼得似乎也与艾莲关系密切,因此继承了咖啡厅。不过有趣的是,麦涛和唐彼得并不认识,天知道艾莲是不是早就算计到了这一步?

艾莲的罪案:

艾莲曾经犯罪,确切地说,他杀了几个人。是的,不是一个,不是两个,而是好几个。然而他却并未受到法律的追究,据推测,也正是犯罪事实导致了他的自杀未遂。即使他没有死,他的爱徒麦涛也没有揭穿他犯罪的事实,虽然这会让无辜的人遭到牢狱之灾,可见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艾莲在自杀未遂后不久从疗养院消失,至今踪迹皆无。

关于遗嘱: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如前面第二条线索所说,艾莲的遗嘱总给人不怀好意的感觉。然而不怀好意,却又如此慷慨,就更叫人匪夷所思。艾莲的遗嘱规定,麦涛和唐彼得必须得到属于他们的遗产,并具备相应的遗产互相继承权,遗嘱方能生效。

古德曼律师:

古德曼本来只是处理遗产的律师而已,可狡猾的艾莲将他也列为受益人。这意味着,只有古德曼律师确保其他两名受益人得到完全的利益之后,他才可以继承一笔庞大的律师费。这种三角关系使得古德曼进退维谷。

关于艾西:

艾西与艾莲并不相识,与遗嘱也毫无关联。他认识古德曼,听说了遗嘱的事情,随即当晚见到了麦涛,与他交上了朋友。除此之外,艾西仍然与核心事件没什么关系,他安心地开着咨询中心,做着他的老板,顶多出于好奇,想了解一下内幕而已。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在短短的一天时间之内,就与两位遗嘱人亲密接触。这是否意识着,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见到唐彼得?

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艾西在不久的将来的确见到了唐彼得,而他在本案中也将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只是现在,他还全然不知。

艾西既然话一出口,那就不得不说下去。他很巧妙地耍着心理花招,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他说是自己好奇,想要见见麦涛,才拜托古德曼律师这样做的。

伟人说过,革命同志要善于批评和自我批评,艾西就是个中好手。他极力地作出自我批评,却不去批评别人;他一个劲地向麦涛道歉,还自罚三杯酒,反倒弄得对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得,得,哥们儿,不至于的。”麦涛也赶紧陪着他干了几杯,“换作是我,八成也有好奇心吧。没事,这一篇算是揭过去了。”他嘴上这样说,却还有些眉头不展的架势。

艾西心想:行!自己算是洗干净了,倒霉的还是古德曼。

艾西作着自我批评,绝口不提古德曼的错误。然而他不说,不代表麦涛不会想。

麦涛可不傻,他立马对古德曼律师产生了反感。首先,无论如何,作为律师,古德曼不该泄露自己和唐彼得的身份;其次,泄露也就罢了,干吗还安排别人来见我;再次,见我也就见了,干吗还要唆使媒体将我一军!这是不是有点蹬鼻子上脸?!

他虽然生气,却也不好当着别人发怒,更何况艾西还一个劲地劝:“人家古德曼律师也不容易。你迟迟不继承房产,人家律师就拿不到巨额律师费嘛。”

这与其说是劝架,还不如说是火上浇油。麦涛本来并不知道古德曼也是受益人之一,这下子算是曝光了。

只有一件事艾西算错了。他本以为麦涛情急之下会透露点信息出来,可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个劲地喝闷酒。“要不,”艾西召唤老板要结账,“今天也不早了,咱俩各自回家歇歇吧,累了一天了。”“哦,好,好。”麦涛抢着结账,被艾西拦住了,“一顿饭钱,就别客气了。再说,就当是兄弟我给你赔个罪,真不好意思了。”

哥儿俩站了起来,走出饭馆,又沿街溜达了一阵,这才告别回家。

天黑得可以,阴沉沉的,不像是乌云,倒像是压了一坨黑黢黢、黏糊糊的肉,叫人透不过气来。

这样的天气也正如麦涛的心情——辞去了犯罪心理师的工作,本来宁静的生活眼瞧着就要翻天覆地,他心里不是滋味。

艾西倒是没啥,高高兴兴地回了家。这一天内,制伏了绑匪,上了媒体,又结识了麦涛,可谓收获多多。他到家洗了澡,跟他家的宠物狗雪糕玩了一会儿,就呼呼大睡了。

好好先生唐彼得仍然还不知道其他遗嘱受益人的底细,他今天也没见过谁,除了自己救助的那个女人。他送她出去,然后老老实实地等老婆回家,免不了还有些心怀忐忑,怕老婆看出破绽来。

至于倒霉的律师古德曼,被人家卖了,自己还浑然不知呢!正因为不知道,他今晚也能睡个好觉了。

这漫长又忙碌的一天总算是落了幕。半夜里好不容易憋出一阵暴雨,降雨量可谓惊人,不过并未吵醒他们。各怀心事的他们这一夜睡得死死的。

直到第二天,命运发生交互的四人继续不辞辛劳地扮演着他们各自的角色,直到他们死去,或者看着别人死去。

第三章 附骨之疽

1

第二天早上七点,一位高大的、文质彬彬的、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来到一扇钢灰色的大门前,刷了卡,推门而入。“哟,水哥,您今天来得够早的啊!”坐在门口的穿制服的人冲他打招呼。“嗯,早啊,小刘。今天有什么急活儿吗?”他问道。“可能有吧,我也没问。昨儿晚上不是娟姐值夜班吗?您问问她。”

被称作水哥的男人点点头,风驰电掣般地通过前台,转了个弯,在储物柜里换了身蓝白色的大褂,锁好柜子,继续向里走。

又转过几道弯,经过几扇门,他都没进去,而是径直走向最里侧的那扇大门口。

里面有个女人赶紧帮他开了门,“水哥!”女人亲切地招呼他,“谢谢您来这么早。”“不碍事的!”水哥笑笑,然后急切地走向他小小的金属办公台,拿起杯子。“您慢点儿,我给您沏好茶了,小心烫!”娟子微笑着,垂手而立。“嗯嗯。”水哥往杯子里吹吹气,“不烫,正好。”呷了一口,他说道:“行了,你家里有事,赶紧走吧。”“谢谢水哥帮我顶班。”娟子还在客气着,“走之前,我得说一下,您来之前,他们送来一具尸体,您就帮我处理一下吧。”“嗯,行,你走吧。”水哥一心品茶,没动地方。

是的,这里是停尸房,B市警察局的停尸房。水哥一面喝茶,一面抬起头,瞅了瞅盖着白被单的尸体,一眼便瞧出来,那下面盖着的是一个女人的尸体。“那好,我走了。水哥,就麻烦你了啊。”娟子准备离开,在门口处停了一下,又补上一句,“水哥你今天养眼了,姑娘挺漂亮的。”

水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死人有什么好看的!”继续喝着水。

水哥的名字里并没有一个水字,只因他太爱喝水,喝水太多,而且经常只在停尸房里喝那么多水,别人才亲切地送给他这个外号。其实私底下,他还有另一个不太雅观的外号,叫作“傻大黑粗”。当然,这称呼过于难听,也只有队长级以上的人物在揶揄他的时候,才敢这么叫一下。

可什么叫作傻大黑粗呢?

水哥经常替人加班,所谓经常,当然也不可能太多,因为法医的工作实在很辛苦。但记录显示,他帮别人加班的次数是最多的,而且不计回报。同行给他送些礼物,他总是笑呵呵地说“哦,没事,我都有,不要了”。实在推不过去,这才收下。水哥如此人品,被称之为“傻”!“大”就很好理解了——水哥的块头大,个子大,眼睛大,嘴巴大,甚至连鼻孔都很大,还好不是朝前翻着。这一点和时下常在媒体见到的某姐还是有所不同的。“黑”也很好理解。他的肤色就是很黑,特别是在停尸房这个时常铺盖着白被单的世界里,他显得更黑。

最后是“粗”,这是唯一值得商榷的特点。的确,他的手很大,手指头挺粗,不过干活的时候常常粗中带细,专业技能很强。可是他的手指头还是具有标志性的粗大。

于是,私底下警察们聊天的时候,常说他“傻大黑粗”。当然,见面的时候还是要毕恭毕敬叫一声水哥的。

为什么他那么爱喝水呢?水哥自己有个解释:“因为我以前抽烟很凶,总叫渴。”“可你不是戒烟了吗?”“是啊!”傻乎乎的水哥没转过弯来,“警察局那么大,停尸房又不让抽烟,我每次出去抽烟,要花好长时间,不戒等什么呢!”“不是。”警察嘿嘿地乐,“我是说,戒烟了,为什么还要总喝水?”“……”水哥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大概喝水早就成了他的一种生活习惯了吧。

几分钟的工夫,水哥喝下了一杯热茶,站起身,搓搓微微出汗的双手,向停尸床走去。

被单之下果然躺着一具女尸,看起来很年轻,三十岁上下的模样,面容姣好——至少从死人的角度来说,这就算很不错了。不用多说,您也能想到他们平时见到的都是什么样子。

尸体平躺在床上——送到这里自然都是这个模样,身体左侧有明显的尸斑,自然是弃尸之后形成的。尸体呈轻度僵硬,看来死亡时间不久。水哥抄起娟子留下的验尸表格,上面只记录了一些最基本的项目。尸体温度显示,这女人死了有八九个小时。

女尸的衣服还没有褪下,确实是自己上班之前被送来的,娟子几乎来不及作什么处理。

对于男人来说,脱女人的衣服没准是件挺痛快的事儿,可是脱女尸的衣服,无论是不是男人,都有些痛苦。水哥对此习以为常,心里还免不了泛起一丝涟漪:唉,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呢?

水哥为女尸脱鞋的时候,微微地愣了愣神。

他歪头瞧瞧放在证物袋里的衣服,翻过它的标签来看了看:翠贝卡。姑且不说这牌子好不好,单看衣服的外形和质感,就知道是纯粹的城市女装或者叫作职业装。可自己正在脱的鞋——一双奶白色的陈旧平底鞋,和这样的职业装怎么都有些不搭调。

细细再一观察,女尸的脚踝处肿胀、泛青,似乎是扭伤过。这么看的话,穿双平底鞋出门,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仍然是不对劲啊。水哥将鞋举在眼前,反复端详,发现鞋子里多少也有些尘土。这是怎么回事?

他正看着,忽然被外面的来人给打断了。“哟哟!水哥,咋回事,想不到您还是个恋物癖啊!闻闻,香吗?”进来的警察叫王昭,与水哥关系最好,因此说话也全不忌讳。“你小子少扯淡!”水哥把鞋放下,“昨晚上又一宿没睡吧,要不要来杯茶?”“不用了,弄完这个,就可以回家睡觉了。”王昭大大咧咧地靠着停尸床一站,“怎么,水哥你又来替班啦?门口的单子上写着是娟子接的这具尸体,没想到你在这儿。”“嗯嗯。”水哥把女鞋也装进证物袋,递给王昭。“几点死的?怎么死的?”寒暄过后,立马进入正题。“颈骨骨折,人为折断,死亡时间估算在昨晚十点前后。”水哥翻过女尸脖颈,指了指,然后又放回去。“嗯,自打去年的连环杀人案过去,B市可是好久没出杀人犯啦!”王昭举着证物袋看了一下,忽而也有些奇怪,“啊,这是什么打扮?职业装配牛筋底的平底鞋?”“是啊,我刚才就在看这个,很不搭配,对吧?”“嗯!”“不过,这女人前两天扭过脚,穿平底鞋也不新鲜。”“是,但是穿这么旧,又没擦干净的鞋,就不对劲了。”

王昭同样的感受也验证了水哥的疑虑。当然,这是任何人都能分析出来的,不足为奇。

不远的办公台上还有已经被打包的其他物品,看起来都是这女人随身携带的。“嗯?”王昭戴好手套,打开提包,从中取出一只钱夹,“这还不是抢劫。”“对!”水哥指指女人胳膊上和腿部的淤伤,似乎有些日子了,“这女人遭受过家庭暴力。”

家庭暴力升级后,演变为杀妻吗?倒是有这个可能。王昭一边想,一边打开钱夹,随后念念有词:“身份证、现金、卡都在。这女人叫……叫……陈真佳子?!”“陈真佳子?”水哥接过身份证,“哦,这么奇怪的名字呀。”“唉!不过有了证件,事情就好办啦。上次二队的人在河里发现一具老人的尸体,不是他杀,就是淹死。啥证件也没有,就一条游泳裤衩,找起来可费劲啦。水哥,还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回去立案啦。”“有,这女人被掰断了脖子,干净利落。看看脖颈上的这一圈尸斑,像是人的手臂缠上去造成的。也就是说,你们遇到了一个懂行的人,不需要借助器械就能空手杀人。”

好一会儿王昭都没说话,他盘算着什么样的人具有如此实力,想了半天,只得出这人肯定受过训练这一条结论,没什么帮助。“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想说,这样利落的杀人方式与通常的家庭暴力,有很大区别?”

水哥点点头。“好吧,我明白了。继去年之后,咱们市又出来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专业人士。”王昭半开玩笑地说,并没有拿水哥的话太当回事。

水哥有些不满意,可没说什么。凭借隐约的直觉,他觉得这案子很蹊跷,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办案总归是警察的事,和自己无关。

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会穿着一双破鞋,被人掰断脖子,横死街头?“没事的话,我就走了。”王昭拎着证物袋,刚要离开停尸房,就被堵了进来。

堵住他的,其实不是人,而是又一张安装了滚轮的停尸床……2

一个早上连续送来两具尸体,这在B市是极为罕见的。虽然B市绝非天堂,各类刑事案件也不少见,但像这样高密度连续发生杀人案的情况,也是绝无仅有的。

第二具尸体仍然是具女尸。

水哥签接收单的时候,王昭耐不住好奇,已经掀开被单往里瞧了。等水哥签完字,王昭仍没有放下被单,而是目光呆滞地继续往里瞧。“你干吗呢?”水哥过来一把掀开了被单。

只见冰冷的停尸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女人。不,不该说是女人,而应该是女孩。

女孩至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死前还化着很浓重的妆——大大的、涂黑的眼圈,长长的、粗粗的假睫毛。然而即使这样的浓妆都无法掩盖她惊恐万分、几乎瞪出来的眼球。她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死后仍保持着死亡时的恐怖神情。“非主流”,王昭的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词。无论是“非主流”,还是90后——这些在成年人嘴里多少带了些贬义的词汇,都不能为她们的死亡抚平伤痛。

实际上,不管她们愚蠢冲动也好,还是卖弄青春也罢,非主流本身恰恰是她们表现自我鲜活生命的印记。正是由于表现,正是由于轻狂,才恰好成为她们活着、她们美丽、她们存在的见证。这种活力,是成年人所不具备的。

而今,作为成年人,不管你是鄙视她们也好,还是讨厌她们也罢,她们中的活生生的一员的尸体出现在你的眼前,仍然是无法接受的现实。

她才只有十五六岁而已!

王昭僵住了。

水哥也僵住了。

愣了好半天,王昭才说:“唉,水哥,今儿辛苦您了。要不是您来替班,也不至于赶上这样的事。”

水哥没吭声,慢慢地用清水冲刷着女孩的身体,帮她擦洗干净了,却没有帮她合上眼。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才开始检验她的尸体。

与之前送来的陈真佳子不同,这女孩被发现的时候就是全身赤裸的,身上还沾满了泥。昨晚的大雨没能冲刷她的身体,因为她是在工地的沙堆里被挖出来的。没有钱包,没有身份证明,没有任何随身物品,死后被埋在沙堆里,直到第二天早上被工地人员发现。

她的嘴里、鼻子里全是沙子,假睫毛丢了一只,这些都给验尸工作增加了困难。不过,杀人手法仍然清晰可见。女孩的脖子处有一条明显勒过的痕迹,勒得如此之深,陷进了皮肉。“舌骨都断了。”水哥摇了摇头。

王昭没说话,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除去沙子刮蹭的伤痕之外,躯体上再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水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回到陈真佳子的停尸床边。“怎么了?”王昭很诧异。“没什么。”水哥又低声说了句,“对不起。”随后开始检验真佳子的下体。“死前发生过性行为,阴道没有明显的撕裂伤口,可能是自愿的。”

然后他又回到女孩的停尸床前。“这个就不同了……”他指给王昭看,“除被沙子摩擦出的伤口之外,阴部并没有损伤。两案之间不存在联系。”“哦!”王昭应和了一下。他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联系。如果这是同一个杀手所为,那他昨天晚上也太忙碌了!“但是两案的死因相同,都是勒死,一个用手,一个用布条或是其他柔软物。”

也对!一天早上同时出现两具尸体,均为女性,死亡原因类似,这的确可疑。“姑且按不同案件来处理吧,我回去跟大家商议一下。”王昭知道,回家睡觉肯定是泡汤了。

王昭带着一大堆证物离开了。他得先去鉴证科,然后赶回队里,与大家商议。

王昭走后,水哥坐在办公桌前,重重地叹了口气。

见鬼!为什么这尸体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为什么?!

他站起来,想要做些什么,可是除了看着两具尸体发呆之外,没什么可干的。

他坐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是打给档案科的一个朋友,他向人家客客气气地询问自己三年前是否连续解剖过两个女孩的尸体。“三年前?”对方笑起来,“水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不,不!我没有开玩笑。我总觉得今天检验的尸体,三年前我见过类似的悬案!注意,是十五六岁的女孩被杀,被勒死的,你去看看有没有记录。”“连环杀人案吗?奇怪了,刚才王昭也让我找。我这刚抬起屁股,你的电话就来了。好吧,我去看看。”

三年内,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被杀,被勒死,这样具体的检索是非常容易的。前面也说过,B市并非天堂,可也绝不是地狱,此类恶性案件绝对稀有。

十分钟后,电话没打来,王昭倒是回来了。“水哥,我来拍几张照片。顺便跟你说一下,三年前确实死了两个女孩,案子至今悬而未决,没想到现在杀手又回来作案了。”“哦,他跟你说了?”“对,他刚才给我打电话,正好我要过来,就顺便告诉你。”“三年……”“是啊,三年!没想到啊,原以为那案子忽然停止,就那么结束了呢!”王昭端着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照取证,“话说回来,现在还没有确切证据表明,时隔三年的两个案子确系一人所为,所以还要进行进一步的比对。”

进一步的比对吗……“行了,拍完了,我走了啊。”王昭忽然关切地看了看,“水哥,一早上忙活了这两宗尸检,刺激也比较大,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儿?”“不了。”水哥说,忽然精神焕发地昂起头问道,“不给陈真佳子拍照吗?”“谁?”王昭一愣,“哦,你说另一具尸体啊?”“对,按照局里的规矩,这女尸八成没人管了吧?”“怎么会没人管呢。”王昭苦笑道,“不过……唉,老哥你也知道的,出现这类连环大案,我们的精力自然也有些偏移。老哥你多谅解吧,我们也会去查的。”“有了消息记得告诉我。”“嗯,老规矩了,不用关照。”

王昭是这么说的,可不是这么做的。当然这也不能怪他。自打女孩的尸体被送来,这宗案件的消息已在警察局上上下下不胫而走。确切地说,这女孩的出现震撼了整个警察局。下到每一位办案人员,上到还在刑侦大队负责的刘大队长,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年前震惊全市的“少女杀手”如今又回来了,照例是针对未成年女性,手段极其恶劣残忍。当初这案子就没能给市民一个合理的交代,而今卷土重来,怎能不让人重视?

按下水哥和王昭不说,最挠头的要数刘大队长了。三年前他就是这案子的全权负责人,案子悬而未决,他心里存下了一个大疙瘩!其实不仅是悬案的问题,这事情还涉及麦涛。

刘队与麦涛的关系相当微妙。

麦涛既可以叫他队长,也可以叫他岳父。

年轻的麦涛之所以能成为犯罪心理师,也是他老人家一手举荐的。不料,麦涛上任的第一宗大案,正是这一系列“少女杀手”案。

失败的可不仅仅是警察而已,麦涛也被牵连其中。自己介绍的人出了问题,案子又破不了,在双重打击面前,老队长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

而今凶手再次降临,麦涛却又辞去了犯罪心理师的职务,老队长一时间左右为难。

为难归为难,却不能无动于衷。他马上率全队人员成立了专案组,调动全部精英没日没夜地办案自然不在话下。

电话几次抓在手里,却又放下了。

平心而论,老队长觉得这是重新招募麦涛的好机会。他了解麦涛的性格,知道他不服输,有股坚韧劲儿,可是想想女儿女婿的平静生活,又不忍心打扰,实在是举棋不定。

刘队长为难的这工夫,麦涛倒是睡了个好觉。

昨晚与艾西的相识,起初是非常愉快的,后来就不那么愉快了。因为涉及遗产和律师的小花招,他不那么痛快。

不过打车回家后,他的心情很快好转了。家里还有娇妻等着他呢!又是周末,不需要上班,两人先是在床上腻歪了好一会儿,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又在床上腻歪了好一会儿。

从天光大亮到太阳晒到了屁股上,俩人只觉得继续再耗在床上,后背和屁股都隐隐作痛了,这才决定起床。

刘队长的女儿刘安心在浴室洗漱,麦涛窝在沙发里,惬意地把两腿扔在茶几上,懒洋洋地抽着烟,随手扒拉着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如果起得来的话,早上看看电视,也算他的习惯之一。

恰好电视里播出的是新闻,只见屏幕里一帮人叫叫吵吵,人头攒动,也不明白是啥意思。

这是法制新闻,麦涛本不爱看,尽是些作假的报道,有什么可看的呢?

不过,主持人那一句话,叫他准备换台的手指松动了。“今天早晨在工地里被发现的女孩尸体,被认为是三年前少女杀手案件的延续!”

啥?!麦涛一下子从沙发里蹿起来。什么延续?!

到底是怎样延续的呢?其实主持人根本说不清楚,工地的工人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工人们大清早的来上班了,开着铲车搬运沙子,嘿,其中某一铲子下去,挖出个大姑娘。工人们慌了,工头自然也慌了,赶紧报警吧!警察来了,把尸体挖走了,这事就算完。

不过按照工地领导们的意思,这事就该完了。他们可不希望事件曝光,影响了施工进度。可难免有好事的工人,悄悄拨通了媒体的电话,说不定还能指着媒体给点报料费呢!

于是,媒体蜂拥而至。等他们来了,多少也有些失望,毕竟尸体已经被警方带走了。看不到尸体,报料过程大概有些没劲儿。可是少数几个工人热情不减,上蹿下跳地作着指引和介绍。

尸体是在哪儿被发现的,那一铲子是谁挖下去的,等等。电视里都是些有趣但无用的信息。“看什么呢?”安心在浴室里一边擦头发,一边问道。“哦,没什么,瞎看。”麦涛立刻关上了电视,怀揣着心事,慢悠悠地走进浴室,从后面抱住了妻子的娇躯。“哎呀,你这个讨厌鬼,痒死我了。”妻子娇嗔着,一抬头却从镜子里看清了麦涛的面容,“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哦,没事。”“别撒谎,你也知道瞒不住我。”妻子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说吧,在外面寻花问柳我可不饶你。”“我哪有……”麦涛苦笑着撇撇嘴,“电视上的一个新闻,让我想起几年前的案子来。”

妻子没吭声,迅速穿好了内衣,拉着麦涛的手,把他领进了客厅。

两人面对面地坐下,她才问:“说吧,什么案子?我知道吗?”“你当然是知道的,那时咱俩还在交朋友,你爸爸老为什么案子发愁?”“……这……我知道了。莫非……?”“是啊,那家伙又出现了。”“这……老公,你不是想回到警队吧?”“我……”

我什么呢?回去吧,不合适,当初离开警队是麦涛自己一个人的决定,人人都挽留他,可他不听。现在回去,不闹笑话吗?不回去吧,当然也没什么关系,现在吃喝不愁,工作轻松,也很踏实,只是心里难免留下遗憾。

麦涛说不出话,妻子倒说了:“这样吧,你愿意回去就回去,不愿意也没关系。咱俩没结婚之前,你不就是干这行的吗。几年下来,我也挺习惯。如果你愿意做,那就去做,我是不会阻拦你的。”

这时候说声谢谢,是微不足道的。麦涛把妻子搂在了怀里。“喂喂,你这家伙,至于这么高兴吗?喂喂,你把我弄疼了。”

……

回去吗?麦涛有些茫然,过去他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找艾莲商量。可现在艾莲不见了,他该找谁?

想了又想,他想起了艾西。

前天还是陌生人的艾西,能够如此信任吗?他心里也画了个问号。

思前想后,他决定先给岳父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岳父很快接听了电话,告诉他,现在要忙着去开记者招待会。因为蜂拥而来的记者们已经把警察局大门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案子想要瞒是瞒不住的。至于麦涛复出的事情,只能回家再说。

麦涛挂上电话,倒也了却了一块心病,重新找回了放松的心态,开车带妻子出去逛街了。“少女杀手”重现江湖的报道一时间传遍了街头巷尾,再加上是周末,几乎人人都围在电视机前。

艾西倒是个例外。心理咨询中心平时客人少,周末和假期时客户才会猛增。他正高高兴兴地数钱呢,来不及关注其他事……3

从心理医生变成私人公司的老板,相当于从专业人士向经营者转了型,这就意味着接触专业工作的机会越来越少,需要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耗费在组织、管理与经营之中。艾西心知肚明,作为老板,他需要对整个咨询中心的“前途”和“钱途”负责。

作为一个越来越精明的商人,艾西做得井井有条。可他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专业知识,毕竟这曾是他活命的本钱,他舍不得它。这就造成了他越来越忙的局面。除了打点生意之外,中心接治的疑难杂症,常常也要经他处理。

周末是客户云集的大日子,艾西就特别忙,差不多到了中午一点,送走了一位客户之后,他才忙不迭地偷偷松了一口气。

秘书给他订的外卖早已凉了,他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坐在办公室里吃一些残羹冷炙。即使这样,吃了两口,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昨天的劫持事件到现在也没个下文呢!此事让人印象深刻,艾西自然还历历在目。艾西记得,自己与古德曼律师分手之后便回到楼上,撞见新来的咨询师与客户表情诡异,回到办公室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头,在那之后,年轻人又劫持了前台小姐和自己。可见,他最初劫持的对象不是自己,不是前台小姐,而是咨询师。

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这次劫持事件发生的呢?他还没搞明白,就忙于向警方作出解释以及应付媒体了。

即使艾西想出名想疯了,他也不希望此类事件再来一次!

冷饭硬邦邦的,噎住了他,急匆匆灌下两口水之后,他立刻让秘书把新来的咨询师给叫来了。

新来的咨询师是个年轻人,说是年轻,其实比艾西小不了多少,至少研究生毕业,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他走进来,看得出仍为昨天的事惴惴不安,又不知道老板是什么意图,就垂着手在门边恭恭敬敬地站着,可怜兮兮的样子。“来,来!请坐,请坐!”艾西倒是很客气。

咨询师犹豫了一下,这才走过来,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艾西不想吓着他,尽量柔声问道:“怎么样,在咱们这儿工作还习惯吗?我看你前两个月已经过了试用期,导师的评价还是不错的。”“是,还好。”咨询师嗫嚅道。“嗯,那就行。我请你来,不为别的事,只是想了解昨天的事请是怎么发生的。”“哦!艾总,我错了。”咨询师显然会错了意,马上站起来。“不,我不是说你逃跑的事情,而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劫持你呢?”

咨询师有些诧异:“这……艾总,我是按规矩办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狂。”“突然发狂,怎么回事呢?”“是这样的,艾总。您立下的咨询师守则,我记得是第二十八条,如果当事人有威胁到自身性命安全或他人性命安全的情况,则咨询师无须遵守保密原则,必要时可与警方或相关部门取得联系。”“是,怎么了?”艾西心底感到好笑:马屁不是这么拍的吧?规矩虽然是我写的,但也是按西方惯例约定俗成的,并非我首创。“那小伙子刚来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只是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心理咨询工作是高度侵犯隐私的,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咨询师没有必要确定当事人的真实身份。就好像你去医院看病,不使用蓝本(医疗保险)的情况下,你愿意叫张三、李四都行,没人管你。何况心理咨询也不纳入医疗保险之中,就更没必要去追究当事人的真实姓名了。“他进来的时候还好,不肯说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我随口说了两句,让他放松一下。可他的表情始终很严肃,还不是一般的严肃,透着点坏坏的感觉。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按规矩办事,询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有什么样的症状,是否感觉到不舒服,持续时间多长。都是些例行的询问。“不过他进来之后就一语不发,一直看着我。您说过,沉默和倾听是最重要的基础技术,所以我说话也减少了。我们俩就那么对视着,换回来的只有他轻蔑的笑容。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看来你们都一样,我还以为心理医生会有所不同呢。’”“这话什么意思?”艾西来了精神。“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就回答说,他可以提出任何要求,看我能不能满足。没想到他立刻就站起来,说:‘那好,你跟我走一趟吧,有人今晚要被杀,希望你能阻止他。’”

杀人……艾西没吭声,在心里默念着:杀人,杀谁?为什么杀?

咨询师继续讲述:“我当时吓了一跳,认为他在开玩笑,不过他的表情可不像。我想安稳他的情绪,就说:‘那好吧,不过你得先跟我谈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总算是坐下了,说:‘详细情况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到了现场就立刻会明白了。我很认真地再告诉你一遍,今晚肯定有人被杀,我现在来找你,那边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有危险,你懂了吗?’”

艾西听懂了。谁都能听懂这段话,但是谁也不理解这段话的真实含义。“我知道他很认真,可不知道该怎么办,咨询手册里没有写我是不是应该跟他走。所以,我便提议说,这事是不是找警方来处理更好一点呢?艾总,你猜他说什么?”“猜不着……”“他说:‘如果我能找警察,还用你们干什么?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可以告诉你,来你们这儿之前,我刚给警察局打了电话。接线员小姐告诉我,如果不说清楚出事的地点和事件内容,他们不会出警的。而且,她还好心地告诉我,你们中心就在不远处,我应该到这儿来看看。’”

……呃,接线员小姐是拿你当病人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也怪不着谁。想想看,心理咨询中心来了客户,动不动就说杀人,谁都会拿他当精神错乱的病人吧?

到底是真是假,艾西也举棋不定,只好让咨询师继续讲下去。“我怀疑他是不是有妄想症,想判断出这状况存在多久了,就问他是怎么知道杀人事件的,凶手杀人的理由是什么。这些话最终惹恼了他。他开始嘲笑我的无能,骂骂咧咧的,显然失去了耐心。他让我把管事的叫来,却根本没给我这个机会,就冲过来把我从椅子上抓起来,用一把刀顶着。后面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

反社会人格障碍加妄想症吗?有可能。艾西坐在椅子上,手指捻动着下巴。如果咨询师说的是真话,那么整个事件还真是挺蹊跷的。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制伏劫持者时说的那段话,有点信口胡诌的意思,但也可能多少切入了重点。

他对劫持者产生了好奇,很想亲自接治一下,不过人还在警察那儿扣着吧,回头再说,也不急。

他打算安慰一下咨询师,因为对方的做法没什么错,人在自身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难免作出不理智的举动来,这无可厚非。他想告诉他这事就过去了,好好干,前途无量之类的废话。

他还没来得及把这话说出来,“零零——”,桌上的座机响了起来。

艾西不是什么大老板,电话当然也要亲自接听,何况来电显示是古德曼律师的手机号码。他点点头,示意咨询师没事了,可以离开了,随后抓起了听筒。“哟,我的好人先生,电话来得正好。您不给我打,我还要给您打呢。”艾西兴冲冲地说着瞎话。“是啊,是啊。”电话那头的古德曼也很高兴,至少听起来是这样,“小艾呀,怎么样,昨天大出风头吧?我老婆在电视上都看到啦。普及预防犯罪的知识!有一套,你小子有一套!”“哪里哪里,还不是多亏了您的提携。嘿嘿。”

律师老奸巨猾,艾西精于算计,俩人兴高采烈地兜着圈子,谁都绝口不提麦涛的事。

不过这电话毕竟是古德曼打来的,他多少处在了下风。绕了一会儿,他旁敲侧击地假装顺便问道:“哎,小艾呀,昨晚你可曾注意过一个人吗,和你同样坐在嘉宾席的?”

这时候,装傻是不好使的,越是装傻就越暴露,所以艾西挺干脆地回答:“嗯,是啊,我注意到了,那人叫麦涛。”“你没和他聊几句?”“我纳闷是不是重名来的,搭讪了几句,对方极不友善,也就没好深谈。对了,古德曼律师,此麦涛就是彼麦涛吗?”

这一军将到了要害,古德曼咯噔一下止住了笑,末了他也只能承认,此麦涛正是彼麦涛。“哦,那老哥你需不需要我帮你调查些什么呢?”“哦,没有没有,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什么他妈叫随意啊?艾西心里骂了一句,嘴上皮笑肉不笑的,“老哥你要有心让我调查,我还是可以试着接触他的,有什么事包在我身上了。”

艾西很清楚,古德曼显然想让自己帮忙,所以才有了昨晚的事情。可他尚未察觉自己已经被卖了,更不敢找麦涛对质,所以艾西可谓有恃无恐。

玩呗,他想,无伤大雅地玩一玩呗。

古德曼见他肯帮忙,自然话也说得明确了一些。他希望艾西和麦涛成为朋友,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可没说。

他没说,艾西自然也不问。俩人哼哈一阵,挂上了电话。

这边电话刚完,来不及再吃上一口饭,秘书就带着记者走进了办公室。

原来,今天早上那具女孩尸体一经发现,媒体便立即竖起了鼻子,嗅到了绝好的新闻热点。不过,一拥而上堵在警察局门口是没什么好处的。大家都得到同一手资料,同时曝光,这就等于人人都咬了一口肉,可谁也没咬到最大的那一口。

于是,有些灵光的媒体人就想到了从社会上挖掘相关素材。艾西昨天下午制伏劫持者,晚上上了电视节目,又正好是心理专业人士,当然是很好的采访对象。于是,有些关系不错的媒体便来登门拜访。

对于上午的女尸,艾西忙得不可开交,完全没看过新闻,自然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话筒送到了嘴边,他无论如何也要说点什么,最好还是来点爆炸性言论。

首先,他向媒体坦言,自己并不了解早上的案子,也不了解三年前相关的案子。不了解,所以不能放言去胡说八道。这种负责任的态度固然不错,但也让媒体有些失望。

可艾西话锋一转,顾左右而言他道:“坦白地讲,我发现管理者们受到的训练,只是如何管好财政、后勤,让人们履行工作职责,以及如何给病人提供足够的照顾。这些管理者意识不到给人们提供一个完善的公众环境。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在商言商,商人们关注的是钱,就像老师关心的是教育,医院关心的是治病,警察关心的是抓犯人一样。这些举措往往都是一种事后的弥补,而不能在问题出现之前就进行必要的调整。仅就这一段时间来说,从昨天到今天,我知道的暴力犯罪就有两起了。暴力犯罪呈逐渐升级的趋势,可人们的防范手段其实陈旧又落后。人们不足以保护自己,警察又没有那么多力量去保护我们,该怎么办呢?”

这个该怎么办就是重点。艾西非常敏感,他立刻意识到了巨大的商机,绝不能让它滑过自己的手心。

昨天的劫持事件纯属意外,却让他形成了一个念头。昨晚的节目算是理清了思路,而今天的采访便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于是艾西抖出了包袱:“该怎么办,其实很简单。作为一家心理咨询机构,我和这里的全体同仁一起,是肩负着社会责任感的。这就意味着,我和我的同事们将承接起向民众普及和宣传暴力犯罪预防知识的担子来。同时,我们也欢迎社会各界人士和机构与我们合作……”

一番话说得清脆又漂亮,宛如你的眼前有一块巨石,你想推它,然后你就去推它。虽然它很沉,你力量有限,只能艰难地移动,但事后会有更多的人和你一起推。他们使多大的劲无关紧要,你只需要让人们看到,从始至终你都在推就OK了。至于你是真的在推,还是在人多后只把两手放在上面装作在推,这就无所谓了。关键是,你让人们看到,你是第一个在推石头的人。

媒体对这一番言论颇感满意,至少不能算是无功而返。他们非常欣赏艾西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心态,他总能说出点什么来,这就是保证长期合作最重要的契机。

媒体走后,艾西可不清闲。牛皮吹出去了,一点不干可不行,多少也要做做样子。于是,他随即召开了董事会。他现在可是王者风范,一言九鼎,能来的都来了。开完董事会,事情基本敲定了。接着,他又去和各部门的负责人讨论具体的执行计划,忙得不可开交,直到晚上才精疲力竭地靠在沙发里,连家都懒得回了……4

放下艾西不说,我们把时间往回倒一些,来看看警察局这边的情况。

刑警队的刘大队长挂上了女婿麦涛的电话,准备召开记者发布会。这次发布会举足轻重,任何不了解内幕的人他都不放心,选来选去,他决定亲自上阵。

他是刑警队的老字辈,一生破获重案大案无数,为人沉稳坚强,面容严肃正直,叫人不敢心生歹念。他往那里一站,就表明了警察局拿下这一大案的决心和力度。

他不仅是麦涛的老泰山,也是警察局的活泰山。

可眼下的局面,让这位活泰山也难以应付。

媒体一开始的提问还好,他们问道:“本案是否与三年前的连环杀人案有联系?”

这类问题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答案:“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案和××案之间存在必然联系,随着进一步的调查取证,警方才好确认。”

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

三年前的两名受害者均为青春年华的少女,现在也是;三年前的受害者身上没有采集到体液,现在仍然没有,这就无法对比DNA;三年前的受害者是面对面被掐死的,现在是从颈后被勒死的,这甚至发生了犯罪级别的倒退。如果是同一个杀手所为,为什么时隔三年后会发生倒退呢?

媒体的第二个问题也还好:“如果罪犯系同一人,那为什么他销声匿迹了三年?官方对此给予什么解释?他是否因为其他罪状被捕过呢?”

这个问题别说媒体了,刘队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其他小罪被捕的说法其实是靠不住的。一直以来,B市的治安状况还是不错的。B市监狱虽然算不上空空荡荡,但也绝非人满为患。哪有这种好事,罪犯刚好就被抓起来了呢?当然,作为一种可能性,刘队已然派人去监狱方面核实了,至少要查看这一年来被释放的所有暴力和性犯罪罪犯。

下一个问题开始变得讨厌了:“这是否有可能是模仿杀人呢?”

是!对!可能性是无穷的!然而历史上究竟出现过几个模仿杀手呢?他们的数量极其罕见。而且这对于侦破有什么帮助呢?没有!对老百姓的心情有什么好处吗?依然没有!假如真凶逍遥法外,人群中又多出一个模仿杀手,这只能让民众更加恐慌!

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刘队长没有正面回答。

又有媒体提问:“这次的专案组是否是三年前的原班人马呢?”

原班人马!刘队顶讨厌这个词!

如果说某某电影大获成功,几年后拍个续集——虽然续集通常比不上原作吧,号称原班人马,至少还可以忽悠人。但是警察局弄个原班人马,算怎么回事呢?三年前没破案,现在照样破不了案,大家就满意了?

关于专案组的人员安排,刘队只能说无可奉告。

再下面的问题开始围绕着离队的前犯罪心理师麦涛。这一话题太过敏感,要不是刘队老成持重,八成要把记者给轰出去了。“没有了麦涛这样的犯罪心理师,你们如何给罪犯进行侧写呢?”

侧写?现在的年轻人端端正正地写字,还像蛛蛛爬呢,你还惦记着侧写?!

刘队气不打一处来,提前便结束了发布会。

回到专案组,老人家看起来还算和气,可谁也不敢乱说话。“派到监狱那边的人,有回话了吗?”“还没有……”“好吧,一有回话立刻告诉我。痕迹检验那边怎么样了?”“这个……由于尸体被埋在沙堆里,尸体表面没有太多有用的线索,有待进一步勘察。”“好,这个也要抓紧。小王,你亲自去盯一下。小李,你去尽快核实女孩的身份。看样子她应该不会没人管,家长大概报了失踪。去核对一下,争取先把被害人的身份落实。赵宇,你去把三年前的全部卷宗调出来,不管那时候是不是专案组成员,每个人都给我认真看!必要的时候再去把当时的相关人员给我调查一遍。”

……

调兵遣将是个漫长的过程,专案组很快忙成了一锅粥。

与专案组的忙碌对比,停尸房里水哥悠闲地喝下他这一天的第五杯茶。

B市非正常死亡的人并不多,因此加上下午又送来的一具尸体,一天三具已然是破天荒的数字了。

下午来的尸体,死亡原因一目了然:天气太热,老人受不了酷热,突发心血管疾病,靠在墙边一命呜呼了。老人的身份很快得到确认,中午便有子女来认领,水哥尽了尽义务,陪着人家难过了一番。眼看着到了下午,这一天也就算过去了。

闲下来,水哥一边喝水,一边回过头来打量着身后存放尸体的冰柜。一个个白悠悠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人的头部。

他便想起陈真佳子来。

他知道,这个和他素昧平生的女人死了,而且死得挺惨——被人掰断了脖子。

他也知道,连环杀人案出现后,警察局其他案子都要暂时搁置,一切要以社会的稳定团结为大局。这类事件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他总觉得,真佳子的案子并不难破。有身份、有工作、可能也有家庭的女人,不至于没人管、没人问。

可确实就是没人管、没人问!半天的时间过去了,居然没人来认尸!

他于是很茫然,茫然之余,他这个法医也做不了什么,只好给王昭打电话。“哟,水哥,你一闲了,就给我找麻烦是吧?”听得出来,王昭正在跑外勤。“呵呵……”水哥傻笑着,“怎么,这是回家啊,还是干活啊?”“回家?下辈子的事了吧。还不错,我没被选进专案组,进去就更惨了。”“哦,你没进去啊。你不也是刘队的得力手下吗?”“是啊,不过三年前的案子我没经手。说是没进去,我看也差不多。老头子的意思是,我先尽快去把陈真佳子的案情了解一下,如果和连环杀手有关系,我调回去;要是没关系,顺手破了也就是了。”“那好!”听他这么说,水哥也就放心了。估计下午也没活,提前走呗,也没人拦着。

水哥踏踏实实地下了班。王昭可没那么走运,昨晚睡了两三个小时,现在他打起精神,开车去办陈真佳子一案。

陈真佳子的身份很快便得到确认:现年31岁,非B市户籍,八年前大学毕业来本市发展,很快与某男坠入爱河,婚后两人育有一女。两年前二人离婚,女儿判给陈真佳子,现在才4岁。

一般家庭暴力升级致死的案子,通常前夫之类的人是最好的怀疑对象。王昭先是到真佳子家里报丧,见到了她的女儿和照顾孩子的一个远房表亲,哄着孩子玩了一会儿,让她不哭不闹的,而后出门赶往她前夫的工作地点。

不一会儿,他便见到了她的前夫:典型的B市人,说话带了点腔调,挺斯文,戴副眼镜。

得知前妻遇害的消息,这男人表示震惊和难过,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王昭端详了半天,没瞧出什么明显的破绽来,就问:“您也明白,该问的我总是要问的。昨晚九点到十点,您在哪儿?”“您问吧,我理解。昨晚上公司搞项目会,我一直盯着,直到会议结束,大概十点半了吧,然后司机送我回家。”男人略带哭腔,哑着嗓子回答。

男人是一家公司的副总经理,一帮出席会议的员工都能作证,甚至其他公司的大客户代表也从电话会议中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他正是会议的主持者。“那好,您前妻最近跟您说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吗?或者她与什么人接触密切,让您感觉到不对劲?”“老实说,没有。婚后我们达成一致,我的房产使用权归她,直到她找到合适的住处为止。搬出来的是我。我们虽然离了婚,不过也没什么吵闹的。事后决定,除了孩子每周三、周六来我住处之外,我们互相不见面,也不过问对方的生活。”“哦,是吗?我刚从您前妻家出来,可没听说您昨天去接孩子。”王昭注意到了少许破绽。“是啊,不瞒您说,我升任副总是这半年的事情。工作越来越忙,我亲自照顾孩子也是力不从心。所以后来都是我爸妈帮着照顾,我只是过去一起吃顿晚饭。这两周老两口去外地旅游了,所以就没接孩子。对了,您今天见到我女儿了,她还好吗?”“嗯,还好,也不知道她妈妈的事。”“那就好。我昨天给前妻打过电话,说不过去接孩子了,没想到……”“您给她打过电话?什么时间?”“嗯,我想想。开会之前,下午五六点的样子。她当时应该是在下班的路上,说去朋友家,很快就挂了。”

王昭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又问了几个问题,转身告辞。“那个……您看,我女儿的监护权……”他嗫嚅地问道。“如果您去要的话……”王昭笑笑,觉得这笑容也有些涩涩的味道。就像水哥那样,他忽然也觉得真佳子很可怜。人死了,女儿的监护权自然也就归了前夫,父母的问题遗留到了孩子身上,倒霉的只能是孩子。

不过家长里短的琐碎事,王昭顾不了那么多。他赶回警车里,取出还在证物袋里的陈真佳子的手机,查看电话记录。

的确,真佳子在昨天下午接到过前夫的电话。手机是旧款的,没有通电话的时长记录,不过仍然显示真佳子在昨晚六点前,曾拨出三个电话。

前夫的叙述中有这样一句话:“她当时应该在下班的路上,说要去朋友家。”那三个号码之中的一个,应该就是那位朋友。如果她真的去了,那么这位朋友很可能就是真佳子死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个人。而这个人的嫌疑,也是最大的。

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警察是不会给你打电话的,因为他们都会上门解释。”

也许对于惯犯来说,这样的说法是合理的,不过天下哪有那么多惯犯。王昭并不知道这三个手机号码的主人是谁,他当然要先打电话确认,并且就是用真佳子的手机拨打。

接电话的是一女两男。他们本来都以为会听到真佳子的声音,至少也该是个女声,没想到却是个男人。因此他们吃惊不小。

而且,在得知这个男人还是警察时,他们就更感到诧异了,好半天支吾不出一句话来。

三人都接了电话,并且反应雷同,这是很正常的。要知道,杀人犯可不敢轻易接听被害人的电话,至少不会很快就接听。从这个角度来说,三人基本上都没有嫌疑。

然而最后一人仍然引起了王昭的怀疑。

因为那个男人一上来便说:“你这贱货,怎么还敢给我打电话?!”

愤怒——冲动的最糟糕的变种就是愤怒,冲动可以让人作出不理智的事来,而愤怒则使这个结果更加难以挽回。

王昭心里高兴,假装不露声色地说:“先生,您弄错了,我并不是您的女朋友,我是警察。”

对方毫无心理准备,显然是吓了一跳:“你这又是演的哪出戏啊?”“谁跟你演戏了,我就是警察,而且是刑警!”“这……”对方弱弱地问了句,“真佳子她……”“嗯,很抱歉通知您这个消息,您的女友去世了。”

那边是长时间的哑然。他的愤怒与现在的沉默无一不标志着,此人可能确实是陈真佳子离婚后交的男朋友。“这样吧,您现在在哪儿?有些事情要向您核实。”“我……在家。”

王昭记下了地址,开车出发了。

好吧,他心想,如果你给我假地址,那只能是做贼心虚。拜托,为了你自己好,千万别做蠢事。

其实在他心底,他并未将此人锁定为嫌犯。毕竟嫌犯不会接真佳子的电话,更不会对死人发怒。他更有可能是案件的相关人,甚至有可能知道什么秘密。

距离并不很远,王昭打起精神,很快驱车赶到了。下了车,上了楼,找对了门牌号码,他按响门铃。“来了。”窸窸窣窣走动的声音,那个男人给他开了门。

王昭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中等身材,一身酒气,黑眼袋,肿眼圈,似乎没有休息好,神色黯淡。“我可以进去吗?”“进来吧,就是有点乱。”

王昭一边跟着那人进了屋,一边环顾四面:房子宽绰,客厅很大,只是乱糟糟的,像是才举办过派对不久,靠枕扔得到处都是,茶几上摆满了酒瓶和几盘还没收拾的凉菜。“坐吧。”那人收拾出一块空地,“喝水吗?哦……好像只有啤酒了。”

王昭摆摆手,继续四处打量。男人似乎是做平面设计的,要么就是画师,墙壁四周挂了一些作品。王昭不懂艺术,但那些画作看起来像模像样的。“这个,刚才电话里我也说过了,您的女友遇害了。”“哦!”男人划拉开几本杂志,也一屁股坐下了,飞快地挠着头。“您没有什么要说的吗?”“说什么?说我很难过?对,我他妈真的很难过!但是真佳子她不该昨天晚上跟野汉子跑了!”“野汉子?”这倒是没想到的事情,“什么野汉子?”“我他妈哪儿知道啊,半路杀出来的东西!”男人说着,忽然愣了一下,仿佛这才意识到此事很难解释,“这个……唉,你们怀疑是我干的,对吧?”

王昭不置可否地看着他,没言语。“算了,不管你们怎么想吧,事到如今,我有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呢?承认你虐待女友吗?”“靠!”男人长长地骂了一声,“他妈的,她活该!”

不管此人是不是凶手,王昭都对他产生了一种厌恶感。打女人先不说,还这么理直气壮,简直是畜生。“什么叫活该?”他冷冷地质问着。“这女人同时和好几个家伙搞!”“你有什么证据吗?”

“……”

算了,和他纠缠下去也是没完没了,还是问正经的才好。想了想,王昭问:“你说昨天半路杀出个野汉子,是什么意思?”“我跟你实话实说吧。”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悲伤过度还是宿醉未醒,反正跟警察说话,他也是出口成脏,“没错,昨晚上她过来找我,我俩做爱了,怎么了?做完之后一起吃的饭,我就问她,前两天夜不归宿,干什么去了?”

王昭打心眼里鄙视这孙子:好嘛,这么重要的问题不早问,做完了你倒想起来了。再说,人家又没嫁给你,家里还有孩子,你他妈管得着吗?!“丫跟我说,加班。哎,您想想,一干培训的,没事加什么班啊?还两个整宿的夜班。后来我俩就吵起来了。丫当时穿着衣服呢,忽然踹了我一脚,开门就跑。踹得还挺正的,我爬起来就追。你想啊,丫穿着高跟鞋,还能跑得过我?转过俩楼,我就瞧见她了。她忽然崴脚摔在那儿,我心想这回行了,我让你跑。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忽然就冒出个男的来!”

一个喝醉酒的打女人的家伙,说着不堪入耳的话,王昭本没什么兴趣,忽然听到这一句,眼前便一亮。“那人怎么了?”他赶紧追问道。“什么怎么,不怕你笑话,丫把我给打了!你瞅瞅!”男人脖子一梗。

王昭没瞧见什么,凑近了瞧,还是没有什么。“瞧哪儿呢?瞧我手腕子!”“让我瞧手腕子,你倒是伸出来啊!”

王昭一看,男人的右腕上确实有一大块淤青,似是被人扭过。如果说陈真佳子有这般力气,那就太夸张了,确实像是男人所为。“就这样?”王昭眨眨眼,还问。“对啊,就这样,还能怎样?”“他没揍你啊?”揍你也活该!“这就行了,还他妈敢揍我?”“哦,之后你去哪儿了?”“哪儿也没去,回家了呗。”——这还真是个够爷们儿的男子汉的做法!“陈真佳子呢?”“我他妈哪知道,跟那野汉子回家睡觉去了吧?昨晚上我一帮哥们儿都来了,那小子肯定也住这边,回头叫我们碰见了,嘿,不弄死丫才怪。”

谁弄死谁呀!王昭在心里骂了句。

这本来只是王昭无心的咒骂而已,没想到当天晚上,咒骂便应验了——这家伙真的被人弄死了。

而且死状惨不忍睹,脑袋都快让人撅下来了……5

如果将世界上最具有怀疑精神的职业排出个TOP5的话,警察和教师绝对名列前茅。他们怀疑别人的性格并非与生俱来,而是随着从业时间的增长,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天性。

王昭相信他说的话吗?不!一个醉鬼,一个打女人的男人所说的话,即使在普通人看来,也不太具有说服力,更何况是警察了。

可王昭又找不出什么怀疑的理由来。真佳子昨晚的确和其他男人有过接触,只不过她男友可能将这事情夸大了而已。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推断呢?其原因就是真佳子脚上那双不伦不类的鞋子。

一双鞋所附带的信息并不多,可王昭在停尸房和证物组确实仔细地观察过,这也不需要什么过人的眼力。鞋子的尺码是38的,穿在真佳子的脚上略微有些显大。当然了,这不算什么关键线索。现在的鞋子由于生产厂商的不同,尺码经常并不统一,一个人的家里既可以有38号的鞋子,也可以有37号甚至39号的,不足为奇。这早已不是“文革”的年代了,当然没必要将尺码、颜色、模样都统一化。

不过,王昭此前去过真佳子的住所,注意到了一些事情。据真佳子的前夫交代,他们离婚后,房子便留给前妻,以便她带着孩子有个固定的住所。然而王昭却发现,这三居室中的某一间卧室里,堆放了许多搬家用的纸箱,其中的一个纸箱里放了些日用的小物件,都有使用过的痕迹。

这就产生了至少两种合理的推论:1.真佳子或许曾经搬出过,在他们分居或发生严重争执的时候,最后由于离婚协议,她又搬回来了,不过那时候搬家打包的用品有些是从未拆封的,因为用不着;2.离婚后真佳子可能找了新的男友,确定了关系,打算搬过去住,可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事情吹了,准备好的箱子也就没有再拆封。

至于后一种可能性,王昭瞥了瞥她醉酒的男友,心想也没准就是他,毕竟打女人的毛病不会在恋爱初期就发现。当然也还有是别人的可能。

问题在于,王昭查看了真佳子住所的鞋柜,里面的鞋子虽然都不算很新,但至少也都是这两年的款式和风格,与她死时脚上穿的这双很不相同。看来这双鞋不仅是不合脚,还并非真佳子的所有物。为了验证,王昭便拆开了几只箱子。在其中的某一只箱子里,确实找到了几双旧鞋,尺码不同,风格截然相反。真佳子不穿高跟鞋的时候喜欢穿运动鞋,普通的平底鞋一双也没有!

那么,鞋子有没有可能出自这男人的家呢?王昭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啊?要看我的鞋柜?为什么?”男人问。

王昭撇撇嘴,也没作答。反正警察要看,你就不能不给看。

鞋柜里除了一双小巧的女用拖鞋,就再也没有女人的东西了。这是否证实了他说的话呢?真佳子和他发生口角后,逃了出去,在路上崴了脚,然后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吓跑了男友,带走了她?

有点扯!平心而论,王昭觉得这件事相当扯!

至于男友手腕上的淤伤——对这样一位冒冒失失的醉鬼来说,招猫逗狗的随时都可能惹祸上身。

可是眼下又没有其他任何站得住脚的可能,姑且就相信他所说的吧。需要把他带回警察局吗?似乎没这个必要。瞧瞧他的身形,也不像是能掰断人脖子的架势。于是王昭对他的DNA进行取样,拿回去检验,也算是能交差了事了。水哥不是说了吗,真佳子死前曾与男人有过性行为,应该是自愿,那八成就是他了。

DNA的取样过程,中外都没什么区别,不必赘述。

王昭警告了这男人,让他老实在家待着,随时听候传讯,便告辞离开了。

他其实应该把他带走,至少带回警察局关一个晚上,这样就不会又闹出人命了。

王昭犯下的错误直到第二天才会应验。

不过现在,他完全想不到这么多。他沿着楼梯下了楼,并没有马上离开小区,而是按照真佳子男友的提示,在附近转了转。

无论真佳子是如何崴了脚,至少她连鞋跟都没有留下,也许是被清洁工扫走了吧。

王昭沿街绕过了几幢楼,来到那男人描述的位置。他抬头看看邻近的两座高层塔楼,又四处张望,几个垃圾筒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掀开了一只垃圾筒的盖子。嗬!一股恶臭呛到眼睛,馊了的西瓜流着汤,绿豆蝇直撞脑袋。他赶紧扣上盖子,往后退了几步。

有个美国电视剧叫作《CSI》(《犯罪现场调查》),里面的侦查人员老是翻找垃圾箱取证。王昭可不打算这么干,一来是这垃圾箱太脏,下不去手;二来也是因为真佳子的尸体被发现时,随身财物一应俱全。凶手是徒手杀人,自然不可能留下什么凶器。更何况现在垃圾箱里的东西不多,显然早上已被清理过了。

又转了两圈,走访了附近几家饭馆和小卖部,没人记得昨晚发生的那一幕。徒劳无功,他只好返回警察局。

时值夏秋之交,天变得短了。傍晚时分,太阳隐退,天慢慢就擦了黑。

这时候,艾西仍在他的公司里上蹿下跳,忙着他的商业计划。麦涛陪老婆逛了一天街,精疲力竭地把大袋小袋往车上装。只有唐彼得优哉游哉,无所事事。

唐彼得年岁大了,不习惯看电影都去网上下载,更不愿意窝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他总是到附近的小摊上,花十块钱买盗版的DVD回家看,至少可以把脚放在小凳子上。

什么叫作年岁大了呢?其实唐彼得根本不算老,也就四十出头吧。如果把主线人物的年纪排个次序,那么除了古德曼律师,最老的就算他了。人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别人怎么想不知道,反正他可没觉得自己是枝花。

看盗版碟的这光景,他吃下了一碗速冻馄饨,又拿起手机,几次想给老婆打个电话。

今天老婆又加班!咋老是要加班呢?

没忍住,他还是拨了出去,电话转到了语音信箱。彼得无奈,把手机扔向一边。不知从何时起,老婆开始变得很忙,越来越忙,忙得不可开交了。不知从何时起,彼得越来越怕老婆了。也许男人岁数大了,就怕老婆吧?这问题他从没深想过。

窝在沙发里看碟,直到看完了,演员表都放完了,他还窝在那里,一动没动。

百无聊赖之中,他便想起了陈真佳子。

为什么会想起她?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女人让他觉得挺亲切的。亲切从何而来呢?因为他摸过她的脚吗?哦哦,这倒是很性感的一幕。不过彼得老了,虽然他性功能依旧正常,可是没那么多欲望了。

他摸过她的脚了,她的脚还算漂亮,圆圆润润的,可不肥,上面有一条血管,那也是常年穿高跟鞋弄出来的。他摸它的时候,心里可没什么激情迸发。他承认它很美,可那不是自己的东西。

想起陈真佳子,也就想起昨天那男人来。彼得不自主地笑了一声。他生性憨厚,不愿与人为难,他昨天放了他一马,就是希望他能改过自新,即使他本性难移。

他在盼望着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一天他的手机没有响起,至少真佳子没给他打过电话,为此他有点失落。

他希望了解她,可不是了解她的肉体或者每一寸肌肤。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帮她。她离了婚,有孩子,生活难免一塌糊涂。她做着什么职业?有没有发展?反正她选男人的眼光是有待提高的。

这不像是和女人相处,倒像是朋友、大哥哥甚至是父亲。

等到彼得搞清楚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之后,不禁哑然失笑。

彼得伸出大手拍一拍脑袋,心说得啦得啦,偌大一把年纪了,少胡思乱想的,下楼遛个弯吧。

彼得顺便扔了垃圾。他喜欢清静,所以继续绕着楼缝转。

抬头看看月色,他感到挺满意的,至少比昨天阴沉的夜空好多了。虽然由于污染,城里是看不见星星的,不过有月亮也挺好。

他沿着楼缝走,可没想到那么多。

忽然身后呜的一阵冷风,彼得没明白怎么回事,只下意识地一缩头。他个子高,脑袋又不能缩进脖子里,所以照样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哎哟!”彼得大叫一声,捂着脑袋转过身。黑影之中有人手持棍子,又砸了下来。

嘿!自己是遇着劫道的啦?不能吧。彼得来不及多想,伸手抓住了棍子,只觉得手掌也被砸得生疼。

那人要往回夺棍子,无奈彼得力大,猛一用力,把那人也拖了过来。

彼得刚要骂,定睛一瞧,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哟!这不是昨晚那个浑小子吗!“好小子,你不学好,还来找我报复。”彼得是个老实人,不问明白了,也不随意动手。“放屁,你还我女人!”那人见抢不过棍子,干脆撒了手,冲上前来。“等等!”彼得大喝一声,“等一下,有话好好说。我不明白了。你女人把你甩了?”“甩你大爷啊,她死了!”“死了……”彼得感到莫名其妙,“谁死了?!”“陈真佳子!”“啊?”这一下可谓五雷轰顶,“真佳子,死了?怎么就死了!”“还叫得这么亲!去你大爷的!”“……等等,到底什么意思啊?你听谁说的?”“谁说的,他妈警察今下午刚找过我,我要你偿命!”

死了……真佳子死了……为什么会死了呢?昨天从我这儿出去,不是还好好的吗?这小子杀的?不,不会吧。以这小子的性格,要是杀了人,八成会想办法诬陷我,好让警察来找我的麻烦,不至于在这里堵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

彼得犹豫之间,那小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抄起一大块脏兮兮的玻璃,照着彼得的脑袋砸去。

啪!

啪!

杯子摔落在地,咖啡溅到了白裤子上。

艾西一惊之下,睁开眼,低头看看。

唉,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没法子,洗洗吧,趁咖啡渍难以去除之前。

办公室里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烟,打开房门,一股清新的空气吹了进来。秘书还在门口办公。“回去吧。”艾西说,“别太累了。”“您也是,也早点回去休息吧。”秘书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锁门,你先走吧。”艾西快步从她身边经过,没让她看见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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