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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8 18: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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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褚人获

出版社:浙江古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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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义

隋唐演义试读:

隋唐演义(清)褚人获 著浙江古籍出版社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隋唐演义/(清)褚人获著.—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 2018.3(古典文库)

ISBN 978-7-5540-1219-2

Ⅰ.①隋… Ⅱ.①褚… Ⅲ.①章回小说-中国-清代 Ⅳ.①I242.4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8)第042007号隋唐演义(清)褚人获 著出版发行 浙江古籍出版社(杭州体育场路347号 电话:0571-85176986)网  址 www.zjguji.com责任编辑 徐晓玲责任校对 余 宏装帧设计 刘 欣责任印务 楼浩凯照  排 杭州立飞图文制作有限公司印  刷 浙江新华印刷技术有限公司开  本 880×1230 1/32印  张 20.625字  数 675千字版  次 2018年3月第1版印  次 2018年3月第1次印刷书  号 ISBN 978-7-5540-1219-2定  价 36.00元如发现印装质量问题,影响阅读,请与本社市场营销部联系调换。出版说明《隋唐演义》是清初褚人获编著的一部长篇讲史小说。全书共一百卷,以史为经,以人物事件为纬,条理清晰,叙事明朗,描绘了自隋朝灭陈、统一全国、因隋炀帝荒淫无道而引发众英雄起义,直至唐代宗初年前后二百余年的重大历史事件,构成了一幅波澜壮阔、大气磅礴的历史画卷,读之令人荡气回肠。

本书作者褚人获(1625—1682),字稼轩,号石农,长洲(今江苏苏州)人,能诗善文,甚有文名,终身未仕。据尤侗为他的《坚瓠集》所作的序说,褚人获“少而好学,至老弥笃,搜群书,穷秘籍,取经史所未及载者,条列枚举。其事小而可悟乎大,其文奇而不离乎正”,可见他的写作风格。褚氏交游颇广,与江南的一批著名文人如尤侗、洪升等都有往来。其中修订和评点《三国演义》的毛宗岗对他创作风格的影响最为直接。

隋、唐两代的历史故事,在宋、元间即广泛流传于民间,一批以这两朝为历史背景的演义小说应运而生,至明、清时达到高峰。在《隋唐演义》问世之前,元末明初小说家罗贯中已曾编纂了《隋唐志传》。明中期,林瀚作了改订,称为《隋唐志传通俗演义》。至清初,褚人获以此书为主要参考依据,综合明刊本《大唐秦王词话》、无名氏《隋炀帝艳史》以及《海山记》《迷楼记》《开河记》《开元天宝遗事》《太真外传》等诸多唐宋传奇、戏曲以及民间传说等材料,广采博收,精编细撰,穷竭心力,细致梳理这段历史中众多的人物、繁杂的事件,最终形成今日所见的这部恢宏巨著。《隋唐演义》的主要成就,在于成功地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如忠勇兼备的秦琼、憨厚爽直的程咬金、重情尚义的单雄信、足智多谋的徐懋功、忠直敢谏的魏徵、知人善任的李世民等,都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书中还塑造了一批或有情有义,或足智多谋,或忠心护主,或单纯可爱的优秀女性形象,如袁宝儿、朱贵儿、窦线娘、花木兰、花又兰等,在主要赞扬男性英雄气概的作品中,这是非常少见的,也为作品增添了异样的光彩。另外,小说的语言比较简练生动,颇具世俗气息,各个人物用语亦且个性鲜明,活灵活现,这对小说塑造人物形象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此次点校以清代的四雪草堂刊本为底本,参校了其他的一些重要版本,在保持版本原貌的前提下,对书中的一些舛误之处和明显不妥之处作了适当的校改,对部分较难理解的词语作了简易的注释,方便读者阅读。目 录出版说明第一回 隋主起兵伐陈 晋王树功夺嫡第二回 杨广施计谋易位 独孤逞妒杀宫妃第三回 逞雄心李靖诉西岳 造谶语张衡危李渊第四回 齐州城豪杰奋身 楂树岗唐公遇盗第五回 秦叔宝途次救唐公 窦夫人寺中生世子第六回 五花阵柴嗣昌山寺定姻 一蹇囊秦叔宝穷途落魄第七回 蔡太守随时行赏罚 王小二转面起炎凉第八回 三义坊当锏受腌臜 二贤庄卖马识豪杰第九回 入酒肆蓦逢旧识人 还饭钱径取回乡路第十回 东岳庙英雄染疴 二贤庄知己谈心第十一回 冒风雪樊建威访朋 乞灵丹单雄信生女第十二回 皂角林财物露遭殃 顺义村擂台逢敌手第十三回 张公谨仗义全朋友 秦叔宝带罪见姑娘第十四回 勇秦琼舞锏服三军 贤柳氏收金获一报第十五回 秦叔宝归家侍母 齐国远截路迎朋第十六回 报德祠酬恩塑像 西明巷易服从夫第十七回 齐国远漫兴立球场 柴郡马挟伴游灯市第十八回 王碗儿观灯起衅 宇文子贪色亡身第十九回 恣蒸淫赐盒结同心 逞弑逆扶主升御座第二十回 皇后假宫娥贪欢博宠 权臣说鬼话阴报身亡第二十一回 借酒肆初结金兰 通姓名自显豪杰第二十二回 驰令箭雄信传名 屈官刑叔宝受责第二十三回 酒筵供盗状生死无辞 灯前焚捕批古今罕见第二十四回 豪杰庆千秋冰霜寿母 罡星祝一夕虎豹佳儿第二十五回 李玄邃关节全知己 柴嗣昌请托浼赃官第二十六回 窦小姐易服走他乡 许太监空身入虎穴第二十七回 穷土木炀帝逞豪华 思净身王义得佳偶第二十八回 众娇娃剪彩为花 侯妃子题诗自缢第二十九回 隋炀帝两院观花 众夫人同舟游海第三十回 赌新歌宝儿博宠 观图画萧后思游第三十一回 薛冶儿舞剑分欢 众夫人题诗邀宠第三十二回 狄去邪入深穴 皇甫君击大鼠第三十三回 睢阳界触忌被斥 齐州城卜居迎养第三十四回 洒桃花流水寻欢 割玉腕真心报宠第三十五回 乐永夕大士奇观 清夜游昭君泪塞第三十六回 观文殿虞世南草诏 爱莲亭袁宝儿轻生第三十七回 孙安祖走说窦建德 徐懋功初交秦叔宝第三十八回 杨义臣出师破贼 王伯当施计全交第三十九回 陈隋两主说幽情 张尹二妃重贬谪第四十回 汴堤上绿柳御题赐姓 龙舟内绛仙艳色沾恩第四十一回 李玄邃穷途定偶 秦叔宝脱陷荣归第四十二回 贪赏银詹气先丧命 施绝计单雄信无家第四十三回 连巨真设计赚贾柳 张须陀具疏救秦琼第四十四回 宁夫人路途脱陷 罗士信黑夜报仇第四十五回 平原县秦叔宝逃生 大海寺唐万仞殉义第四十六回 杀翟让李密负友 乱宫妃唐公起兵第四十七回 看琼花乐尽隋终 殉死节香消烈见第四十八回 遗巧计一良友归唐 破花容四夫人守志第四十九回 舟中歌词句敌国暂许君臣 马上缔姻缘吴越反成秦晋第五十回 借寇兵义臣灭叛臣 设宫宴曹后辱萧后第五十一回 真命主南牢身陷 奇女子巧计龙飞第五十二回 李世民感恩劫友母 宁夫人惑计走他乡第五十三回 梦周公王世充绝魏 弃徐李玄邃归唐第五十四回 释前仇程咬金见母受恩 践死誓王伯当为友捐躯第五十五回 徐世一恸成丧礼 唐秦王亲唁服军心第五十六回 啖活人朱灿兽心 代从军木兰孝父第五十七回 改书柬窦公主辞姻 割袍襟单雄信断义第五十八回 窦建德谷口被擒 徐懋功草庐订约第五十九回 狠英雄犴牢聚首 奇女子凤阁沾恩第六十回 出囹圄英雄惨戮 走天涯淑女传书第六十一回 花又兰忍爱守身 窦线娘飞章弄美第六十二回 众娇娃全名全美 各公卿宜室宜家第六十三回 王世充忘恩复叛 秦怀玉翦寇建功第六十四回 小秦王宫门挂带 宇文妃龙案解诗第六十五回 赵王雄踞龙虎关 周喜霸占鸳鸯镇第六十六回 丹霄宫嫔妃交谮 玄武门兄弟相残第六十七回 女贞庵妃主焚修 雷塘墓夫妇殉节第六十八回 成后志怨女出宫 证前盟阴司定案第六十九回 马宾王香醪濯足 隋萧后夜宴观灯第七十回 隋萧后遗榇归坟 武媚娘披缁入寺第七十一回 武才人蓄发还宫 秦郡君建坊邀宠第七十二回 张昌宗行傩幸太后 冯怀义建节抚硕贞第七十三回 安金藏剖腹鸣冤 骆宾王草檄讨罪第七十四回 改国号女主称尊 闯宾筵小人怀肉第七十五回 释情痴夫妇感恩 伸义讨兄弟被戮第七十六回 结彩楼嫔御评诗 游灯市帝后行乐第七十七回 鸩昏主竟同儿戏 斩逆后大快人心第七十八回 慈上皇难庇恶公主 生张说不及死姚崇第七十九回 江采恃爱追欢 杨玉环承恩夺宠第八十回 安禄山入宫见妃子 高力士沿街觅状元第八十一回 纵嬖宠洗儿赐钱 惑君王对使剪发第八十二回 李谪仙应诏答番书 高力士进谗议雅调第八十三回 施青目学士识英雄 信赤心番人作藩镇第八十四回 幻作戏屏上婵娟 小游仙空中音乐第八十五回 罗公远预寄蜀当归 安禄山请用番将士第八十六回 长生殿半夜私盟 勤政楼通宵欢宴第八十七回 雪衣女诵经得度 赤心儿欺主作威第八十八回 安禄山范阳造反 封常清东京募兵第八十九回 唐明皇梦中见鬼 雷万春都下寻兄第九十回 矢忠贞颜真卿起义 遭妒忌哥舒翰丧师第九十一回 延秋门君臣奔窜 马嵬驿兄妹伏诛第九十二回 留灵武储君即位 陷长安逆贼肆凶第九十三回 凝碧池雷海青殉节 普施寺王摩诘吟诗第九十四回 安禄山屠肠殒命 南霁云啮指乞师第九十五回 李乐工吹笛遇仙翁 王供奉听棋谒神女第九十六回 拚百口郭令公报恩 复两京广平王奏绩第九十七回 达奚女钟情续旧好 采妃全躯返故宫第九十八回 遗锦袜老妪获钱 听雨铃乐工度曲第九十九回 赦反侧君念臣恩 了前缘人同花谢第一〇〇回 迁西内离间父子情 遣鸿都结证隋唐事第一回 隋主起兵伐陈 晋王树功夺嫡

诗曰:繁华消歇似轻云,不朽还须建大勋。壮志欲扶天日坠,雄心岂入驽骀群。时危俊杰姑埋迹,运启英雄早致君。怪是史书收不尽,故将彩笔谱奇文。

从来极富、极贵、极畅适田地,说来也使人心快,听来也使人耳快,看来也使人眼快,只是一场冷落败坏根基,都藏在里边,不做千古骂名,定是一番笑话。馆娃宫、铜雀台,惹了多少词人墨客嗟呀嘲诮。止有草泽英雄,他不在酒色上安身立命,受尽的都是落寞凄凉,倒会把这干人弄出来的败局,或是收拾,或是更新,这名姓可常存于天地。但他名姓虽是后来彰显,他骨格却也平时定了。譬如日月:他本体自是光明,撞在轻烟薄雾中,毕竟光芒射出,苦是人不识得。就到后来称颂他的,形之纸笔,总只说得他建功立业的事情,说不到他微时光景。不知松柏生来便有参天形势,虎豹小时便有食牛气概,说来反觉新奇。我未提这人,且把他当日遭际的时节略一铺排。这番勾引那人出来,成一本史书,写人间并不曾知得的一种奇谈。可是:器当盘错方知利,刃解宽髀始觉神。由来人定天能胜,为借奇才一起屯。

从古相沿,剥中有复:虞,夏,商,周,秦,汉,三国,两晋。晋自五马渡江,天下分而为二,这叫做南北朝。南朝刘裕,篡晋称宋,萧道成篡宋称齐,萧衍篡齐称梁,陈霸先篡梁称陈,虽各有国号,绍袭正统,名为天子,其实天下微弱,偏安江左。北朝在晋时,中原一带地方倒被汉主刘渊、赵主石勒、秦主苻坚、燕主慕容廆、魏主拓拔珪诸胡人据了,叫做“五胡乱华”,是为北朝。魏之后乱离,又分东西。东西二魏,一边为高欢之子高洋篡夺,改国号曰齐;一边被宇文泰篡夺,改国号曰周。周又灭齐,江北方成一统。这时周又生出一个杨坚,小字那罗延,弘农郡华阴人也,汉太尉震八代孙。乃父杨忠,从宇文泰起兵,赐姓普六茹氏,以战功封隋公。生坚时,母亲吕氏梦苍龙据腹而生,生得目如曙星,手有奇文,俨成“王”字,杨忠夫妻知为异相。后来有一老尼对他母亲道:“此儿贵不可言,但须离父母方得长大,贫尼愿为抚视。”其母便托老尼抚育。奈这老尼止是单身住庵,出外必托邻人看视。这日老尼他出,一个邻媪进庵,正将杨坚抱弄,忽见他头出双角,满身隐起鳞甲,宛如龙形。邻媪吃了一惊,叫声“怪物”,向地下一丢。恰好老尼归来,连忙抱起,惋惜道:“惊了我儿,迟他几年皇帝!”总是天将混一天下,毕竟产一真人。

自此数年,杨坚长成,老尼将来送还杨家。未几,老尼物故。后来杨忠亦病亡,杨坚遂袭了他职,为隋公。其时周武帝见他相貌瑰奇,好生猜忌,累次着人相他。相者知他后有大福,都为他周旋。他也知(1)道周武帝相疑,将一女夤缘做了太子妃,以固宠。直至周武帝晏驾,太子即位,是为宣帝。宣帝每有巡幸,以后父故,恒委坚以居守。宣帝庸懦,杨坚羽翼已成,竟篡夺了周国,国仍号隋,改年号为开皇元年。正是:莽因后父移刘祚,操纳娇儿覆汉家。自古奸雄同一辙,莫将邦国易如花!

隋主初即位,立独孤氏为皇后,世子勇为太子,次子广封为晋王,打起一番精神,早朝晏罢。又因独孤皇后悍妒非常,成全他不近女色;更是在朝将相,文有李德林、高颎、苏威,武有杨素、李渊、贺若弼、韩擒虎,君明臣良,渐有拓土开疆、混一江表意思。若使江南人主也能励精图治,任用贤才,未知鹿死谁手,无奈创业之君多勤,守成之君多逸。创业之君,亲正直,远奸谀;守成之君,恶老成,喜年少。更是中材之君,还受人挟持;小有才之君,便不由人驾驭。这陈主叔宝也是一个聪明颖异之人,奈是生在南朝,沿袭文弱艳丽的气习,故此好作诗赋;又撞着两个东宫官:一个是孔范,一个是江总,又乃薄有才华、没些骨鲠的人。自古道:“诗为酒友,酒是色媒。”清闲无事,诗赋之余,不过酒杯中快活,被窝里欢娱,台池边点缀,打点一段风流性格,及时取乐。始得即位,不说换出他一付肝肠,倒越畅快了许多志气,升江总为仆射,用孔范作都官尚书。君臣都不理政务,只是陪宴、和诗过日子。陈主又在龚贵嫔位下寻出一个美人,姓张,名丽华,发长七尺,光可鉴物;更兼性格敏慧,举止娴雅,浅笑微颦,丰华入目,承颜顺意,婉娈快心。还有一种妙处:肯荐引后宫嫔御,一时龚、孔二贵嫔,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并得鱼贯承宠。陈主那有闲暇理论朝廷政事?就有时披览百(2)官奏章,毕竟自倚着隐囊,把张丽华放在膝上,两人商议断决。妇人有甚远见?这里不免内侍乘机关节,纳贿擅权。又且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兄妹,固宠专政,当时只晓有江、孔,不知有陈主了。正是:檀口歌声香,金樽酒痕绿。一派绮罗筵,障却光明烛。

况是有了一干娇艳,须得珠珰玉佩,方称着螓首蛾眉;翠襦锦衾,方称着柳腰桃脸;山珍海错、金杯玉斗,方称着妙舞清讴;瑶室琼台、绣屏象榻,方称着花营柳阵,不免取用民间。这番便惹出一班残刻小人:施文庆、沈客卿、阳惠朗、徐哲、暨慧景,替他采山探海,剥众害民,在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座大阁,都高数十丈,开广数十间。栏槛窗牖都是沉香做就,还镶嵌上金玉珠翠,外布珠帘,里边列的是宝床玉几,锦帐翠帷。且是一时风流士女绝会妆点,在太湖、灵璧、两广购取奇石,叠作蓬莱,山边引水为池,文石为岸,白石为桥,杂植奇花异卉。正是:直须阆苑还堪比,便是阿房也不如。

陈主自住临春阁,张丽华住结绮阁,龚、孔二贵嫔住望仙阁,三阁都是复道回廊,委宛相通,无日不游宴。外边孔范、江总,还有文士常侍王瑳等,里边女学士袁大舍等,都是陪从。酒酣,命诸妃嫔及女学士、江、孔诸人赋诗赠答,陈主与张丽华品题,各有赏赐,把极艳丽的谱在乐中。每宴选宫女数千人,分番歌咏,焚膏继晷,辄为长夜之歌,说不尽繁华的景象,风流的态度。正是:费辄千万钱,供得一时乐。杯浮赤子膏,筵列苍生膜。宫庭日欢娱,闾里日萧索。犹嫌白日短,醉舞银蟾落。

消息传入隋朝,隋主便起伐陈之意。高颎、杨素、贺若弼都上平陈之策。正在议论之间,忽然晋王广请领兵伐陈,道:“叔宝无道,涂炭生民,天兵南征,势同压卵。若是迁延,叔宝殒灭,嗣以令主,恐难为功。臣请及时率兵讨罪,执取暴君,混一天下! ”

看官们,你道征伐是一刀一枪事业,胜负未分,晋王乃隋亲王,高爵重禄,有甚不安逸,却要做此事?只为晋王乃隋主次子,与太子勇俱是独孤皇后所生。皇后生晋王时,朦胧之中只见红光满室,腹中一声响亮,就像雷鸣一般,一条金龙突然从自家身子里飞将出来。初时觉小,渐飞渐大,直飞到半空中,足有十余里远近,张牙舞爪,盘旋不已。正觉好看,忽然一阵狂风骤起,那条金龙不知怎么竟坠下地来,把个尾掉了几掉,便缩做一团。细细再一看时,却不是条金龙,倒像牛一般大的一个老鼠模样。独孤后着了一惊,猛然醒来,随即生下晋王。隋主闻知皇后梦见金龙摩天,故晋王小名叫做阿摩。独孤后大喜道:“小名佳矣!何不并赐一个大名?”隋主道:“为君须要英明,就叫做杨英罢。”又想道:“创业虽须英明,守成还须宽广,不如叫做杨广。”正是:玄鸟赤龙曾降兆,绕星贯月不虚生。虽然德去三皇远,也有红光满禁城。

只因独孤后爱子之心甚切,时常在晋王面前说那生时的异兆。晋王却不甘为人下,因自忖道:“我与太子一样弟兄,他却是个皇帝,我却是个臣子。日后他登了九五,我却要山呼万岁去朝他。这也还是小事。倘有毫厘失误,他就可以害得我性命。我只管战战兢兢去奉承他,我平生之欲,如何得遂?除非设一计策,谋夺了东宫,方遂我一生快乐。只是没有些功劳于社稷,怎得到这个地位?”左思右想,想得独孤最妒朝臣中有蓄妾生子的,都劝隋主废斥。太子因宠爱姬妾云昭训,失了皇后的欢心。晋王乘机阳为孝谨,阴布腹心,说他过失,称己贤孝。到此又要谋统伐陈兵马,贪图可以立功;且又总握兵权,还得结交外臣,以为羽翼。

却喜隋主素是个猜疑的人,正不肯把大兵尽托臣下,就命晋王为行军兵马大元帅,杨素为行军兵马副元帅,高颎为晋王元帅府长史,李渊为元帅府司马。这高颎是渤海人,字昭玄,生来足智多谋,长于兵事。李渊,成纪人,字叔德,胸有三乳,曾在龙门破贼,发七十二箭,杀七十二人。更有两个总管:韩擒虎、贺若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君,为先锋,自六合县出兵。杨素由永安出兵,自上流而下。一行总管九十员,胜兵六十万,俱听晋王节制。各路进发,东连沧海,西接川蜀,旌旗舟楫,连接千里。

陈国屯守将士雪片告急,施文庆与沈客卿遏住不奏。及至仆射袁宪陈奏,要于京口、采石两处添兵把守,江总又行阻挠。这陈主也不能决断,道:“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涣败,彼何为者耶!”孔范连忙献谄说:“长江天堑,天限南北,人马怎能飞渡?总是边将要作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隋兵若来,臣定作太尉公矣!”施文庆道:“天寒人马冻死,如何能来?”孔范又道:“可惜冻死了我家马。”陈主大笑,叫袁宪众臣无可用力。这便是陈国御敌的议论了,饮酒奏乐,依然如故。正是:北来烽火照长江,血战将军气未降。赢得深宫明日月,银筝檀板度新腔。

到了祯明二年正月元旦,群臣毕聚。陈主夜间纵饮,一睡不醒,直到日暮方觉。不期这日贺若弼领兵,已自广陵悄悄渡江;韩擒虎又带精兵五百,自横江直犯采石。守将徐子建一面奏报,一面要迎敌。元旦各兵都醉,没一个拈得枪棒的,子建只得弃了兵士,单舸赶至石头城。又值陈主已醉,自早候至晚,才得引见。回道:“明日会议出兵。”次日鬼混了一日。

到初四日,分遣萧摩诃、鲁广达等出兵拒战。内中萧摩诃要乘贺若弼初至钟山,击其未备;任忠要精兵一万,金翅三百艘,截其后路,都是奇策。陈主都不肯听。到了初八日,督各将鏖战。其时止得一个鲁广达竭力死斗,也杀贺若弼部下三百余人。孔范兵一交就走。萧摩诃被擒。任忠逃回,陈主也不责他,与他两柜金银,叫他募人出战。谁知他到石子冈,撞着韩擒虎,便率军投降,反引他进城。这时城中士庶乱窜,莫不逃生。陈主还呆呆坐在殿上,等诸将报捷。及至听得北兵进城,跳下御座便走。袁宪一把扯住道:“陛下尊重,衣冠御殿,料他不敢加害。”陈主道:“兵马杀来,不是耍处!”挣脱飞走,赶入后宫,寻了张贵妃、孔贵嫔,道:“北兵已来,我们须向一处躲避,不可相失!”左手绾了贵妃,右手绾了贵嫔,走将出来。行到景阳井边,只听得军声鼎沸,道:“罢,罢,去不得了,同一处死罢!”乃自投于井。后阁舍人夏侯公韵以身蔽井,陈主与争久之,乃一齐跳入井中。喜是冬尽春初,井中水涸,不大沾湿,后主道:“纵使躲得过,怎生出得去?”凯歌换却后庭花,箫鼓番成羯鼓挝。王气六朝今日歇,却怜竟作井中蛙!

三人躲了许久,只听得人声喧闹,却是隋兵搜求珠宝宫女。只见正宫沈后端处宫中,太子深闭阁而坐,单不见了陈主。众军四下搜寻,有宫人道:“曾见跑到井边的,莫不投水死了?”众军闻得,都来井中探望。井中深黑,微见有人,忙下挠钩去搭。陈主躲过,钩搭不着。众军无计,遂将石块投井中,试探深浅,好下井找寻。陈主见飞下石子,大喊起来道:“不要打我!快把绳子抛下,扯了我起来!”众兵急取长绳,抛勾数十丈。又等半日,听得陈主道:“你等用力扯,我有金宝赏你,切不可扯不牢跌坏我!”初时两人扯,扯不动;又加两人,也扯不动。这些人道:“毕竟他是个皇帝,所以骨头重。”一个道:“毕竟是个蠢物!”及至发声喊,扯得起来,却是三个人,与张贵妃、孔贵嫔同束而上,故这等沉重。众人一齐笑将起来。宋王元甫有诗曰:隋兵动地来,君王尚晏安。须知天下窄,不及井中宽。楼外烽交白,溪边血染丹。无情是残月,依旧凭栏干。

众人簇拥了陈主,去见韩擒虎。陈主倒也官样,相见一揖。晚来贺若弼自外掖门入城,呼后主相见。后主见他威风凛凛,不觉汗流股战。贺若弼看了,笑道:“不必恐惧,不失作一归命侯!”着他领了宫人,暂住德教殿,外边分兵围守。这时晋王率兵在后,先着高颎、李渊抚安百姓,禁止焚掠。驰入建康,两人正在省中出来,晓谕黎庶,禁约士卒,拘拿陈国乱政众臣。

只见晋王向来矫情镇物,不近酒色。此时他远离京师,且又闻得张丽华妖艳,着高颎之子记室高德弘驰到建康,来取张丽华。高颎道:“晋王身为元帅,伐暴救民,岂可先以女色为事?”不肯发遣。高德弘道:“大人,晋王兵权在手,取一女子,抗不肯与,恐至触怒。”李渊便道:“高大人,张、孔狐媚迷君,窃权乱政,陈国覆灭,本于二人,岂容留此祸本,再秽隋氏?不如杀却,以绝晋王邪念。”高颎点头道:“正是。昔日太公蒙面斩妲己,恐留倾国更迷君也。今日岂可容留丽华以惑晋王哉!”便吩咐并孔贵嫔取来,斩于清溪。高德弘苦苦争阻,不听。秋水丰神冰玉肤,等闲一笑国成芜。却怜血染清溪草,不及西施泛五湖。

张、孔二美人既斩,弄得个高德弘索兴而回,至行营参谒。那晋王笑容可掬道:“丽华到了么?”高德弘恐怕晋王见怪,把这事都推在李渊身上,道:“下官承命去取,父亲不敢怠慢,着备香车细辇,还选美貌嫔御十人,陪送军前。”晋王笑道:“非着记室往取,高长史也未必如此知趣。”高德弘道:“只是叵耐李渊,他言祸水不可容留,连孔贵嫔都斩了!”晋王听了,失惊道:“你父亲怎不作主?”德弘道:“臣与父亲再三阻挡,必不肯听,还责下官父子做美人局,愚弄大王。”晋王大怒道:“可恶这厮捻酸杀害!”却又叹息道:“这正是我一时性急,再停两日,到了建康,只说取陈叔宝一干家属起解,那时留下,谁人阻挡?就李渊来劝谏,只是不从,也没奈我何。这便是我失算,害了两个丽人。”临后恨恨的道:“我虽不杀丽华,丽华由我而死。毕竟杀此贼子,与二姬报仇!”当下一场懊恼散了,早已种下祸根。正是:头悬白下惩亡陈,谁解匡君是忤君?羡是鸱夷东海畔,智全越国又全身。

晋王因此一恼,倒勉强做个好人,一到建康,拿过施文庆,道他受委不忠、曲为谄佞,沈客卿重敛逢君,阳慧朗、徐哲、暨慧景侮法害民,时为五佞,都将来斩在石关前。又把孔范、王瑳等投于边裔,以息三吴民怨。使元帅府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一无所取,以博贤声。又道贺若弼先期决战,有违军令;李渊怠惰,不修职事,上疏纠劾,请拘拿问。隋主知平陈,若弼首功,渊居官忠直,俱免罪。还先召回若弼,赐绢万段。

其时各处未定州郡,分遣各总兵督兵征服,川蜀、荆楚、吴、赵、云、贵皆归版图,天下复统于一。惟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奉高凉郡石龙夫人冼氏为主。夫人陈阳春太守冯宝之妻,冯仆之母也。闻隋破陈,夫人自起兵,保全四境,筑城拒守,众号圣母,谓其城曰“夫人城”。隋遣上柱国韦洸安抚岭外,夫人拒之,洸不得进。晋王遣陈主遗夫人书,谕以国亡,使之归隋。夫人得书,集首领数千人,尽日恸哭,北面拜谢后,始遣其孙盎率众迎洸入广州。夫人亲披甲胄,乘介马,张锦伞,引彀骑卫从,载诏书,称使者,宣谕朝廷德意,历十余州,所至皆降。凡得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封盎为仪同三司,册夫人为宋康郡太夫人,赐临振县为汤沐邑,一年一贡献,三年一朝觐。时人作诗以美其事,有“锦车朝促候,刁斗夜传呼”及“云摇锦车节,月照角端弓”之句。智勇福寿,四者俱全,年八十余而终,称古今女将第一。

不说那夫人之事。却说是年三月,晋王留王韶镇守建康,自督大军,与陈主及他宗室嫔御文武百司发建康,四月至长安,献俘太庙。拜晋王为太尉,赐辂车衮冕之服、玄圭白璧。杨素封越公,贺若弼、韩擒虎并进上柱国,若弼封宋公。擒虎因放纵士卒,淫污陈宫,不与爵邑。高颎加上柱国,进爵齐公。李渊升卫尉少卿,因是晋王恼他,不与叙功,反劾他,故此他封赏极薄。李渊也不介意。喜是晋王复奉旨出镇扬州,不得频加谗谮。但是晋王威权日盛,名望日增,奇谋秘计之士多入幕府,他图谋非望之心越急了。正是:四皓招来羽翼成,雄心岂肯老公卿?直教豆向釜中泣,宁论豆萁一体生。

况且内有独孤后为之护持,外有宇文述为之计划,那有图谋不遂的理?但未知隋主意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1) 夤缘:喻攀附权贵,向上巴结。(2) 隐囊:供人凭伏的软囊,犹今靠枕、靠褥之类。第二回 杨广施计谋易位 独孤逞妒杀宫妃

诗曰:人谓骨肉亲,我谓谗间神。嫌疑乍开衅,宵小争狺狺。戈矛生笑底,欢爱成怨嗔。能令忠孝者,衔愤不得伸。巧言固如簧,萋菲成贝锦。此中偶蒙蔽,觌面犹重。心似光明烛,人言自不侵。家国同一理,君子其敬听。

尝言:“木有蠹,虫生之。”心中一有爱憎,受者便十分倾轧。隋自独孤皇后有不喜太子勇的念头,被晋王窥见,故意相形,知他怪的是宠妾,他便故意只与萧妃相爱,把平日一段好色的心肠暂时打叠;知他喜的是俭朴,他便故意饰为节俭模样,把平日一般奢华的意气暂时收拾,不觉把独孤皇后爱太子的心都移在他身上。这些宦官官妾见皇后有些偏向,自然偷寒送暖,添嘴搠舌,寻规蹈矩的事体,不与他传闻;一有不好,便为他张扬起来。晋王宫中有些劣处,都与他掩饰;略有好处,一分增作十分,与他传播。况且又当不得晋王与萧妃把皇后宫中亲信异常款待,就是平常间,皇后宫人内竖往来,尽皆赏赐,谁不与他在皇后面前称赞?

此时晋王已知事有七八分成就了。他又在平陈时结识了一个安州总管宇文述,因他足智多谋,叫做小陈平。晋王在扬州便荐他做寿州刺史,得以时常往来。一日,与他商议夺嫡之事,宇文述道:“大王既得皇后欢心,不患没有内主了。但下官看来,还有三件事:一件,皇后虽然恶太子,爱大王,却也恶之不深,爱也不甚。此行入朝,大王须做一苦肉计,动皇后之怜,激皇后之怒,以坚其心。这在大王还有一件,外边得一位亲信大臣,言语足以取信圣上,平日进些谗言,当机力为撺掇。这便是中外夹攻,万无一失了。但只是废斥易位,须有大罪,这须买得他一个亲信,把他首发,无事认作有,小事认作大,做了一个狠证见,他自然展辩不得。这番举动,不怕不废,以次来大王不怕不立,况有皇后作主。这两件下官做得来,只是要费金珠宝玩数万金,下官不惜破家,还恐不敷。”晋王道:“这我自备。只要足下为我,计在必成,他时富贵同享。”其年恰值朝觐,两个一路而来,分头作事。正是:巧计欲移云蔽日,深谋拟令腊回春。

一边晋王自朝见隋主及皇后,朝中宰执,下至僚属,皆有赠遗;宫中宦官姬侍,皆有赏赐。在朝各官,只有李渊虽为旧属,但人臣不敢私交,不肯收晋王礼物。这边宇文述参谒大臣、拜望知己之后,来见大理寺少卿杨约。这杨约是越公杨素之弟,素位为尚书左仆射,威倾人主,只是地尊位绝,且自平陈之后,陈宫佳丽半入后房,颇耽声色,不大接见人,故人有干求,都向杨约关节。他门庭若市,宇文述外官等了许久,方得相见,送了百余金厚礼,一茶而退。但是宇文述与杨约是平日忘形旧交,因此却来答拜。宇文述早在寓等候,延进客坐。只见四壁排列的都是周彝商鼎,奇巧玩物,辉煌夺目,杨约不住睛观看。宇文述道:“这都是晋王见惠。兄善赏鉴,幸一指示。”杨约道:“小弟家下金宝颇多,此类甚少。尝从家兄宅中见来,觉兄所有更胜。”见侧首排有白玉棋枰、碧玉棋子,杨约道:“久不与兄交手矣!兄在此与何人手谈?”宇文述道:“是随行小妾。”杨约道:“是扬州娶来的?扬州女子多长技艺。”宇文述道:“棋枰在此,与兄一局何如?”便以几上商鼎为彩。宇文述故意连输了几局,把珍玩输去强半。及酒至,席上陈设又都是三代古器,间着金杯玉斝。杨约道:“这些金酒器一定也是扬州来的,我北边无此精工。”宇文述道:“兄若赏他,便以相送。”便教另具一桌盒与杨爷畅饮,这些玩器都送到杨爷宅中。手下早已收拾送去了。

杨约还再三谦让道:“这断不敢收。这是见财起意了,岂可无功食禄!”宇文述道:“杨兄,小弟向为总管,武官所得,不够馈送上司及转寿州,止吃得一口水,如何有得送兄?这是晋王有求于兄,托弟转送。”杨约道:“但是兄之赐,已不敢当;若是晋王的,如何可受?”宇文述道:“这些须小物,何足稀罕!小弟还送一场永远大富贵与贤昆玉。”杨约道:“譬如小弟,果不可言富贵;若说家兄,他富贵已极,何劳人送?”宇文述笑道:“兄家富贵可云‘盛’,不可云‘永’。兄知东宫以所欲不遂,切齿于令兄乎?他一旦得志,至亲自有云定兴等,宫僚自有唐令则等,能专有令兄乎?况权召嫉,势召谮,今之屈首居昆季下者,安知他日不危昆季,思踞其上也?今幸太子失德,晋王素溺爱于中宫,主上又有易储之心,兄昆季能赞成之,则援立之功,晋王当铭于骨髓,这才算永远悠久的富贵。是去累卵之危,成泰山之安,兄以为何如?”杨约点头道:“兄言良是。只是废立大事,未易轻诺,容与家兄图之。”两个痛饮,至夜而散。二五方成耦,中宫有骊姬。势看俱集菀,鹤禁顿生危。

次日,宇文述又打听得东宫有个幸臣姬威,与宇文述友人段达相厚。宇文述便持金宝,托段达贿赂姬威,伺太子动静。又授段达密计道:“临期如此如此。”且许他日后富贵。段达应允,为他留心。

及至晋王将要回任扬州,又依了宇文述计较,去辞皇后,伏地流涕道:“儿性愚蠢,不识忌讳,因念亲恩难报,时时遣人问安。东宫说儿觊觎大位,恒蓄盛怒,欲加屠陷。每恐谗生投抒,鸩遇杯酌,是用忧惶,不知终得侍娘娘否?”言罢,呜咽失声。皇后闻言曰:“睨

(1)地伐渐不可耐,我为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妇礼待之,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我在汝便为所凌,倘千秋万岁后,自然是他口中鱼肉,使汝向阿云面前稽首称臣,讨生活耶!”晋王闻皇后言,叩首大哭。皇后安慰一番,叫他安心回去:“非密诏不可进京,不得轻过东宫。停数月,我自有主意。”晋王含泪而出。宇文述道:“这三计早已成了!”柳迎征骑邗沟近,日掩京城帝里遥。八乌已看成六翮,一飞直欲薄云霄!

一废一兴,自有天数。这杨约得了晋王贿赂,要为他转达杨素,每值相见,故作愁态。一日,杨素问他:“因甚怏怏?”杨约道:“前日兄长外转,东宫卫率苏孝慈似乎过执,闻太子道:‘会须杀此老贼!’老贼非兄而谁?愁兄白首履此危机。”杨素笑道:“太子亦无如我何!”杨约道:“这却不然。太子乃将来人主,倘主上一旦弃群臣,太子即位,便是我家举族所系,岂可不深虑?”杨素道:“据你意,还是谢位避他,还是如今改心顺他?”杨约道:“避位失势,纵顺,他也不能释怨。只有废了他,更立一人,不惟免患,还有大功。”杨素抚掌道:“不料你有这智谋,出我意外!”杨约道:“这还在速,若还迟疑,一旦太子用事,祸无日矣!”杨素道:“我知道还须皇后为内主。”

杨素知隋主最惧内,最听妇人言的,每每乘内宴时,称扬晋王贤孝,挑拨独孤皇后。妇人心肠褊窄浅露,便把晋王好、太子歹一齐搬将出来。杨素又加上些冷言热语,皇后知他是外廷最信任的,便托他赞成废立,暗地将金宝送来嘱他。杨素初时还望皇后助他,这时皇后反要他相帮,知事必成。于是不时在隋主面前搬弄是非,又日令宦官宫妾乘隙进谗,冷一句,热一句,说他不好的去处。

正是积毁成山,三人成虎。到开皇二十年十月,隋主御武德殿,宣诏废勇为庶人。其子长宁王俨上疏求宿卫,隋主甚有怜悯之意,却又为杨素阻住。还有一个五原公元旻直谏,一个文林郎杨孝政上书,隋主听信杨素,俱遭刑戮。杨素却快自己的富贵可以长久。到了十一月,撺掇隋主立晋王为太子,以宇文述为东宫左卫率。晋王接着旨意,先具表奏谢,隨择吉同萧妃朝见,移居禁苑,侍奉父母,十分孝敬。隋主见他如此,也自欢喜。且按下不题。

却说独孤后的性儿,天生成的奇妒,宫中虽有这宫妃彩女,花一团,锦一簇,隋主只落得好看,那一个得能与他宠幸?不期一日,独孤后偶染些微疾,在宫调理。隋主因得了这一个空儿,带了小内侍,私自到各宫闲耍。在鹊楼前步了一回,又到临芳殿上立了半晌。见那些才人、世妇、婕妤,成行作队,虽都是锦装绣裹,玉映金围,然承恩不在貌,桃花嫌红,李花怪白,看过多时,并无一人当意。信着步儿,走到仁寿宫来。也是天缘凑巧,只见一个少年宫女在那里卷珠帘,见了隋主来,慌忙把钩儿放下,似垂柳般磕了一个头,立将起来,低了眼,斜傍着锦屏风站住。隋主仔细一看,只见那宫女生得花容月貌,百媚千娇,正是:笑春风三尺花,骄白雪一团玉。痴疑秋水为神,瘦认梨云是骨。碧月充作明珰,轻烟剪成罗縠。不须淡抹浓描,别是内家装束。

隋主问道:“你是几时进宫的,怎么再不见承应?”那宫女见隋主问他,因跪道:“贱婢乃尉迟迥的孙女,自投入宫,即蒙娘娘发在此处,不许擅自出入,故未曾承应皇爷。”隋主笑道:“你且起来。今日娘娘不在,便擅自出入也不妨。”正说间,只见近侍们请回宫进晚膳。隋主道:“就在此吃罢!”不多时,排上宴来,隋主就叫尉迟氏侍立同饮。尉迟氏酒量原浅,因隋主十分见爱,勉强吃了几杯,遂留在仁寿宫中宿了。次日,隋主早起临朝,满心畅意道:“今日方知为天子的快活!但只怕皇后得知,怎生区处?”

却说独孤后虽然有病,那里放心得下,不时差心腹宫人打听。早有人来报知这个消息。独孤后听了,怒从心上起,也顾不得自家的身体,带了几十个宫人,恶狠狠的走到仁寿宫来。(2)

此时尉迟氏梳洗毕,正在那里验臂上的蜂黄退了多少,猛看见皇后与一队宫女蜂拥而来,吓得他面如土色,扑碌碌的小鹿儿在心头乱撞,急忙跪在地下。独孤后进得宫来,脚也不曾站稳,便叫拽过这个妖狐来。众宫人那管他柳腰轻脆,花貌娇羞,横拖的乱挽乌云,倒拽的斜牵锦带,生辣辣扯到面前,便骂道:“你这妖奴,有何狐媚伎俩,辄敢蛊惑君心,乱我宫中雅化!”尉迟氏战兢兢答道:“奴婢乃下贱之人,岂不知娘娘法度,焉敢上希宠幸?也是命合该死,昨晚不期万岁爷忽然到宫吃夜膳,醉了,就要在宫中留幸。贱婢再三推却,万岁爷只不肯听,没奈何只得顺从。这是万岁爷的意思,与贱婢无干,望娘娘哀怜免死。”独孤后说道:“你这个妖奴,昨夜快活!不知怎么样装娇做俏,哄骗那没廉耻的皇帝。今日却花言巧语,推得这般干净!”喝宫人:“与我痛打!”尉迟氏叩头:“望娘娘饶命!”独孤后道:“万岁爷既这般爱你,你就该求他饶命,为何昨夜不顾性命的受用,今日却来求我?你这样妖奴,我只提防疏了半点,就被你哄骗到手。今日就将你打死,已悔恨迟了,不能泄我胸中之气!怎肯又留一个祸根,为心腹之害!左右,为我快快结果他性命!”众宫人听了,一齐下手。可怜尉迟氏娇怯怯身儿,能经甚么摧残?不须利剑钢刀,早已香销玉碎。正是:入宫得宠亦堪哀,今日残花昨日开。一夜恩波留不住,早随白骨到泉台。

却说隋主早朝罢,满心想着昨夜的快活,巴不得一步就走到仁寿宫来,与尉迟氏欢聚。及进得宫,那晓得独孤后愁眉怒目,恶刹刹站在一边;尉迟氏花残月缺,血淋淋横在地下。猛然看见,吃了一惊,心中大怒,更不发言,往外便走。恰遇一小黄门牵马而过,隋主便跨上马,从永巷一直径奔出朝门,逞一时愤然之气,欲抛弃天下,奔入山谷中去。幸值高颎出朝见了,抵死上前阻住,叩问何故。隋主只得回马,仍至大殿,召集各官,将独孤后打死尉迟氏女说了一遍,要草诏废斥那老妇。高颎奏道:“陛下差矣。陛下焦心劳思,入虎穴,探龙珠,不知费了多少刀兵,方能统一天下,正宜励精图治,以遗子孙,岂可以一妇人而轻视天下乎?”隋主怒犹未息。颎等再三申劝,方始回宫。独孤后病中着恼,又因这一惊,病体愈加沉重,合眼便见尉迟氏为厉,遂成惊痫之疾,日甚一日,不数月而崩。免不得颁诏天下,命所司议定丧葬仪制,一一如礼。后人有诗专道独孤后之妒云:夫婴儿兮子奇货,以爱易储移帝座。莫言身死妒根亡,妒已酿成天下祸。

隋主自独孤后死后,宫闱寂寞,遂传旨于后宫嫔妃才人中选择美丽者进御。自有此旨,宫中人人望幸,个个思恩。谁知三千宠幸只在一身,如何选得许多?选遍六宫,仅仅选得两个:一个是陈氏,一个是蔡氏。陈氏乃陈宣帝的女儿,生得性格温柔,丰姿窈窕,真个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蔡氏乃丹阳人也,一样风流娇媚。隋主见了,喜不自胜,因说道:“朕老矣!情无所适。今得二卿,足为晚景之娱。”随封陈氏为宣华夫人,蔡氏为容华夫人。二人虽并承雨露,而宣华夫人宠爱尤甚。隋主自此以后,日日欢宴,比独孤后在日更觉适意。

那隋主到底是个创业皇帝,有些正经:宫中虽然欢乐,而外廷政事无不关心,百官章奏一一详览,常至夜分而寝。一夜,正在灯下披阅本章,不觉困倦,隐几而卧。内侍们不敢惊动,屏息以待。隋主朦胧之间,梦见己身独立于京城之上,四远瞻眺,见河山绵邈,心甚快畅。又见城上三株大树,树头结果累累。正看间,耳边忽闻有水声,俯视城下,只见水流汹汹,波涛滚滚,看看高与城齐。隋主梦中吃惊不小,急急下城奔走。回头看时,水势滔天而来。隋主心下着忙,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左右忙献上茶汤。隋主饮了一杯,方才拭目凝神,细想梦中光景,大非佳兆,乃洪水滔没都城之象,须要加意河防,浚治水道,以备不虞。又想此处如何便有水灾?或者人姓名中有水旁之字的,将来为祸国家,亦未可知,须存心觉察驱除,方保无患。正是:梦中景象费推求,疑有疑无事可忧。天下滔滔皆祸水,行看不业付东流!

隋主本是好察机祥小数,心多嫌忌的,今得此梦,愈加猜疑了。究竟未知此梦主何吉凶,且听下回分解。(1) 睨地伐:太子杨勇小字。(2) 蜂黄:古代妇女用以涂额、涂臂的黄色妆饰,像蜂体的黄色,也称花黄、额黄。第三回 逞雄心李靖诉西岳 造谶语张衡危李渊

词曰:英雄气傲,硬向神灵求吉兆。行雨空中,不是真龙也学龙。

  流言增忌,危矣唐公偏姓李。仙李盘根,却笑枯杨稊不生。上调《减字木兰花》

从来国家吉凶祸福,虽系天命,多因人事既有定数,必有预兆。于此若能恐惧修省,便可转灾为祥。所谓妖由人兴,亦由人灭。若但心怀猜忌,欲遏乱萌,好行诛杀,因而奸佞乘机设谋害人,此非但不足以弭灾,且适足以酿祸。

却说隋主因梦洪水淹城,心疑有个水旁名姓之人为祸。时朝中有老臣郕国公李浑,原系陈朝勋旧,陈亡而降隋,仍其旧爵为郕公。隋主猛然想得:“浑字军旁着水,其封爵为郕公,郕者,城也,正合水淹城之梦;且军乃兵象,莫非此人便是个祸胎也?但其人已老,又不掌兵权,干不得甚事,除非应在他子孙身上。”因问左右:“李浑有几子?其子何名?”左右奏道:“李浑长子已亡,止存幼子,小名洪儿。”隋主闻“洪儿”两字,一发惊疑,想道:“我梦中曾见城上有树,树上有果。树乃木也,树上果是木之子也,木子二字,合来正是个‘李’字。今李家儿子的小名恰好是洪水的‘洪’字,更合我之所梦。此子将来必不利于国家,当即除之。”遂令内侍持手敕至李浑家,将洪儿赐死。李浑逼于君命,不得不从。可怜洪儿无端殒命,举家号哭。后人有诗叹云:殷高与文王,因梦得良相。楚襄风流梦,感得神女降。堪叹隋高祖,恶梦添魔障。杀人当禳梦,举动殊孟浪。

隋主以疑心杀了李家之子,此事传播,早惊动了一个姓李的,陡起一片雄心。那人姓李,名靖,字药师,三原人氏,足智多谋,深通兵法,且又弓马娴熟,真个能文能武。幼丧父母,育于外家,其舅即韩擒虎也。擒虎常与他谈兵,赞叹道:“可与谈孙吴者,非此子而谁!”时年方弱冠,却负大志。见隋朝用法太峻,料他国脉必不长久。闻知隋主以梦杀人,暗笑道:“王者不死,杀人何益?”又想道:“据梦树木生子,固当是个‘李’字;洪水滔天,乃天下混一也。将来有天下者,必是个姓李之人。”因便想到自己身上。

一日,偶有事到华州,路经华山,闻说山神西岳大王甚有灵应,遂具香烛,到庙瞻拜,具疏默祷道:布衣李靖,不揆狂简,献疏西岳大王殿下。靖闻上清下浊,

爰分天地之仪;昼明夜昏,乃著神人之道。又闻聪明正直,依人

而行,至诚感神,位不虚矣。伏惟大王嵯峨擅德,肃爽凝威,为

灵术制百神,配位名雄四岳,是以立像清庙,作镇金方。遐观历

代哲王,莫不顺时祭祀。兴云致雨,天实肯从;转孽为祥,何有

不赖?于乎靖也,一丈夫尔,何乃进不偶用,退不获安,呼吸若

穷池之鱼,行止比失林之鸟,忧伤之心,不能已矣!社稷凌迟,

宇宙倾覆,奸雄竞逐,郡县土崩。兹欲建义横行,云飞电扫,斩

鲸鲵而清海岳,卷氛祲以辟山河。俾万姓昭苏,庶物昌运,即应

天顺时之作也。若大宝不可以据望,思欲仗剑谒节,俟飞龙在天,

捧忠义之心,倾身济世,吐肝胆于阶下,惟神降鉴。愿示进退之

机,以决平生之用。有赛德之时,终陈击鼓。若三问不对,亦何

神之有灵?靖当斩大王之头,焚其庙宇,建纵横之略,未为晚也。

惟神裁之。

祷罢,试卜一珓,暗祝道:“我李靖若有天子之分,乞即赐一圣珓。”将珓掷下。却也作怪,那两片珓儿都直立于地。李靖心疑,拾起再一掷,却又依然直立。李靖见了,不觉怒从心起,挺立神前,厉声击桌道:“我李靖若无非常之福,天生我身,亦复何用?惟神聪明,有问必答,何故两次问珓,阴阳不分?今我更卜,若不显应明示,定当斩头焚庙!”祝毕,再将珓掷下。那珓在地盘旋半晌方定,看时,却是个阳珓。李靖暗想道:“阳为君象,亦吉兆也。”遂收珓长揖而去。一时在庙之人,见他口出狂言,也有说他亵渎神明的,也有疑他是痴呆的。正是:燕雀安知鸿鹄志,任他肉眼笑英雄。

且说李靖是夜宿于客店,梦一神人,幞头象简,乌袍角带,手持一黄纸,对李靖道:“我乃西岳判官,奉大王之命,与你这一纸。你一生之事都在上。”李靖接来展看,只见上写道:南国休嗟流落,西方自得奇逢。红丝系足有人同,越府一时跨凤。道地须寻金卯,成家全赖长弓。一盘棋局识真龙,好把尧天日捧。

李靖梦中看了一遍,牢记在心。那判官道:“凡事自有命数,不可奢望,亦不须性急,待时而动,择主而事,不愁不富贵也。”言讫不见。李靖醒来,一一记得明白,想道:“据此看来,我无天子之分,只好做个辅佐真主之人了。那神道所言,后来自有应验。”自此息了图王夺霸的念头,只好安心待时。正是:今日且须安蠖屈,他年自必奋鹏抟。

一日,偶因访友于渭南,寓居旅舍,乘着闲暇,独自骑马到郊外射猎游戏。时值春末夏初,见村农在田耕种,却因久旱,田土干硬,甚是吃力。李靖走得困倦,下马向一老农告乞茶汤解渴。那老农见是个过往客官,不敢怠慢,忙唤农妇去草屋中煎出一瓯茶来,奉与李靖吃了。李靖称谢毕,仍上马前行。忽见山岩边走出一个兔儿,李靖便纵马逐之。那兔东跑西走,只在前面,却赶他不着。发箭射之,那兔便带着箭儿奔走。李靖只顾赶去,不知赶过了多少路,兔儿却不见了。回马转看,不记来路,只得垂鞭信马而行。看看红日沉西,李靖心焦道:“日暮途歧,何处歇宿哩?”举目四望,遥见前面林子里有高楼大厦,李靖道:“那边既有人家,且去投宿则个。”遂策马前往。

到得那里看时,乃是一所大宅院。此时已是掌灯时候,其门已闭。李靖下马扣门,有一老苍头出问是谁。李靖道:“山行迷路,日暮途穷,求借一宿。”苍头道:“我家郎君他出,只有老夫人在宅,待我入内禀知,肯留便留。”李靖将所骑之马系于门前树上,拱立门外待之。少顷,内边传呼:“老夫人请客登堂相见。”李靖整衣而入。里面灯烛辉煌,堂宇深邃。但见:画栋雕梁,珠帘翠箔。堂中罗列,无一非眩目的奇珍;案上

铺排,想多是赏心的宝玩。苍头并赤足,一行行阶下趋承;紫袖

与青衣,一对对庭前侍立。主人有礼,晋接处自然肃肃雍雍;客

子何来,投止时不妨信信宿宿。正是:潭潭堪羡王侯府,滚滚应

惭尘俗身。

那老夫人年可五十余,绿裙素襦,举止端雅,立于堂上。左右女婢数人,也有执巾栉的,也有擎香炉的,也有捧如意的,也有持拂子的,两边侍立。李靖登堂鞠躬晋谒。老夫人从容答礼,请问尊客姓氏,因何至此。李靖通名道姓,具述射猎迷路,冒昧投宿之意,且问:“此间是何家宅院?”老夫人道:“此处乃龙氏别宅。老身偶与小儿居此。今夜儿辈俱不在舍,本不当遽留外客,但郎君迷路来投,若不相留,昏夜安往?暂淹尊驾,勿嫌慢亵。”遂顾侍婢,命具酒肴款客。李靖方逊谢间,酒肴早已陈设,杯盘罗列,皆非常品。夫人拱客就席,自己却另坐一边,命侍婢酌酒相劝。李靖见夫人端庄,侍婢恭敬,恐酒后失礼,不敢多饮,数杯之后,即起身告退。老夫人道:“郎君尊骑,已暂养厩中。前厅左厢,薄设卧榻,但请安寝。倘夜深时,或者儿辈归来,人马喧杂,不必惊疑。”言讫而入。苍头引李靖到前厅卧所,只见床帐茵褥,俱极华美。李靖暗想:“这龙氏是何贵族,却这等丰富,且是待客有礼?”又想:“他家儿子若归来,闻知有客在此,或者要请相见,我且不可便睡。”于是闭户秉烛,独坐以待。因见壁旁书架上堆满书籍,便去随手取几本观看消闲。原来那书上记载的都是些河神海若及水族怪异之事,俱目所未睹者。李靖看了一回。

约二更以后,忽听得大门外喧传:“有行雨天符到!”又闻里边喧传:“老夫人迎接天符。”李靖骇然道:“如何行雨天符却到他家来?难道此屋不是人间么?”正疑惑间,苍头叩户,传言老夫人有事相求,请客出见。李靖忙出至堂上。老夫人敛衽而言道:“郎君休惊。此处实系龙宫,老身即龙母也。两儿俱名隶天曹,有行雨之责。适奉天符:自此而西,自西而南,五百里内,限于今夜三更行雨,黎明而止,时刻不得少违。怎奈大小儿送妹远嫁,次儿方就婚洞庭,一时传呼无及。老身既系女流,奴辈又不可专主。郎君贵人,幸适寓宿于此,敢屈台驾,暂代一行。事竣之后,当有薄酬,万勿见拒。”

李靖本是个少年英锐、胆粗气豪的人,闻了此言,略无疑畏,但道:“我乃凡人,如何可代龙神行雨?”老夫人道:“君若肯代行,自有行雨之法。”李靖道:“既如此,何妨相代。”老夫人大喜,即命取一杯酒来。须臾酒至,老夫人递与李靖道:“饮此可以御风雷,且可壮胆。”李靖接酒在手,香味扑鼻,遂一饮而尽,顿觉神气健旺倍常。老夫人道:“门外已备下龙马,郎君乘之,任其腾空而起,必不至于倾跌。马鞍上系一小琉璃瓶儿,瓶中满注清水,此为水母。瓶口边悬着一个小金匙,郎君但遇龙马跳跃之处,即将金匙于瓶中取水一滴,滴于马鬃之上,不可多,不可少。此便是行雨之法,牢记勿误!雨行既毕,龙马自能回走,不必顾虑。”

李靖一一领诺,随即出门上马。那马极高大,毛色甚异。行不数步,即腾起空中,御风而驰,且是平稳,渐行渐高。一霎时,雷声电光起于马足之下。李靖全然不惧怯,依着夫人言语,凡遇马跃处,即以滴水滴在马鬃上。也不知滴过了几处,天色渐次将明,来到一处,那马又复跳跃。李靖恰待取水滴下,却从曙光中看下面时,正是日间歇马吃茶的所在,因想道:“我亲见此处田土干涸,这一滴水济得甚事?今行雨之权在我,何不广施惠泽?况我受村农一茶之敬,正须多以甘霖报之。”遂一连约滴下二十余滴。

少顷事竣,那马跑回,到得门首,从空而下。李靖下马入门,只见老夫人蓬首素服,满面愁惨之容,迎着李靖道:“郎君何误我之甚也!此瓶中一滴水,乃人间一尺雨;本约止下一滴,何独于此一方连下二十滴?今此方平地水高二丈,田禾屋舍人民都被淹没。老身因轻于托人,已遭天罚:鞭背一百,小儿辈俱当获谴矣!”李靖闻言大惊,一时愧悔局蹐,无地自容。老夫人道:“此亦当有数存,焉敢相怨?有劳尊客,仍须奉酬。但珠玉金宝之物,必非君子所尚,当另有以相赠。”乃唤出两个青衣女子来,貌俱极美,但一个满面笑容,一个微有怒色。老夫人道:“此一文婢,一武婢,惟郎君择取其一,或尽取亦可。”李靖逊谢道:“靖有负委托,以致相累,方自惭恨,得不见罪足矣,岂敢复叨隆惠?”老夫人道:“郎君勿辞,可速取而去。少顷儿辈归来,恐多未便。”李靖想道:“我若尽取二婢,则似乎贪;若专取文婢,又似乎懦。”因指着那武婢对老夫人道:“若必欲见惠,愿得此人。”老夫人即命苍头牵还了李靖所骑之马,又另备一马,与女子乘坐,相随而行。

李靖谢了夫人,出门上马,与女子同行。行不数步,回头看时,那所宅院已不见了。又行数里,那女子道:“方才郎君若并取二女,则文武全备,后当出将入相。今舍文而取武,异日但可为一名将耳!”遂于袖中取出一书,付与李靖道:“熟此可临敌制胜,辅主成功。”举鞭指着前面道:“此去不远,便达尊寓,郎君前途保重。老夫人遣妾随行,非真以妾赠君,正欲使妾以此书相授也,郎君日后自有佳人遇合。妾非世间女子,难以侍奉箕帚,请从此辞。”李靖正欲挽留,只见那女子拨转马头,那马即腾空而起,倏忽不见。李靖十分惊疑,策马前行,见昨日所过之处一派大水汪洋,绝无人迹,不胜咨嗟懊悔。寻路回寓,将所赠之书展看,却都是些行兵要诀及造作兵器车甲的式样与方法。正是:龙神行雨人权代,赢得滔天水势高。鞭背天刑甘自受,还将兵法作酬劳。李靖自得此书之后,兵法愈精,不在话下。

且说那些被大雨淹没的地方,有司申报上官,具本奏闻朝廷。隋主览奏降旨,着所司设法治水,一面赈济被灾的百姓,因想:“我曾梦洪水为灾,如今果然近京的地方多有水患,我梦应矣!”自此倒释了些疑心。

仁寿元年六月,隋主第三子蜀王秀,因晋王广为太子,心怀不平。太子恐其为患,暗嘱杨素求其过端而谮之。隋主信了谗言,乃召秀还京,即命杨素推治。杨素诬其酷虐害民,奉旨废为庶人,幽之于别宫。那不怕事的唐公李渊,又上本切谏,且请将已废太子勇及蜀王秀俱降封小国,不可便斥为庶人。隋主虽不准奏,却也不罪他。只是愈为太子所忌,遂与张衡、宇文述等商议,问他有何妙计,除却此人:“我的东宫安稳,你们富贵可保。”宇文述道:“太子若早说要处李渊,可把他嵌在两个庶人党中,少不得一个灭族。如今圣上久知他忠直,一时恐动摇他不得。”张衡道:“这却何难!主上素性猜嫌,尝梦洪水淹没都城,心中不悦。前日郕公李浑之子洪儿,圣上疑他名应图谶,暗叫他自行杀害。今日下官学北齐祖珽杀斛律光故事,布散谣言,‘浑’‘渊’都从水旁,能不动疑?恐难免破家杀身之害。”太子点头称妙。正是:谋奸险似蜮,暗里欲飞沙。世乱忠贞厄,无端履祸芽。

张衡出来暗布流言。起初是乡村乱说,后来街市喧传;先止是小儿胡言,渐至大人传播,都道:“桃李子,有天下。”又道是:“杨氏灭,李氏兴。”街坊上不知是那里起的,巡捕官禁约不住,渐渐的传入禁中。晋王故意启奏道:“里巷妖言不祥,乞行禁止。”隋主听了,甚是不悦。连李渊也担了一身干系,坐立不安。但隋主已是先有疑心在了,只思量那李浑身上。

其时朝中有那诬陷人的小人、中郎将裴仁基上前道:“郕公李浑,名应图谶。近因陛下赐死其子,心怀怨恨,图谋不轨。”圣旨发将下来勘问,自有一班附和的人,可怜把郕公李浑强做了谋逆,一门三十二口,尽付市曹。诚心修德可祈天,信谶淫刑总枉然。晋鸩牛金秦御虏,山河谁解暗中迁。

李渊却因此略放了心。那张衡用计更狠,又贿赂一个隋主听信的方士安伽陀,道李氏当为天子,劝隋主尽杀天下姓李的。亏得尚书右丞高颎奏道:“这谣言有无关系的,有有关系的;有真的,有假的。无关系的,‘天将雨,商羊起舞’是了;有关系的,‘弧箕服,实亡周国’是了。有真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后来楚霸王果亡了秦是了;有假的,‘高山不推自倒,明月不扶自上’,祖珽伪造害了斛律光,遂至亡国是了。更有信谗言的秦始皇,‘亡秦者胡’,不知却是胡亥。晋宣帝牛易马,却是小吏牛金与琅琊王妃子私通生元帝。天道隐微,难以意测。且要挽回天意,只在修德,不在用刑,反致人心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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