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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10 12: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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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匪我思存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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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的开关

爱情的开关试读:

【壹】

周小萌还在洗澡,孙阿姨已经来敲过一次门,第二次只是隔着门说:“小姐,您上课要迟到了呀。”

家里不算司机和厨师一共六个佣人,其中有四个可以上二楼,这四个人都知道,周家二小姐早上洗澡的时间总是特别长,最快也得一个多小时。本来家政助理是不敢来催的,偏偏在餐厅里吃早餐的周家大少爷今天似乎心情不好,扬了扬下巴,说:“上去叫她下来吃早饭。”

于是孙阿姨又上去催了一遍。

周小萌也知道佣人没胆量来催促自己,而背后发话的人又是谁。她匆匆忙忙关掉花洒,皮肤被滚烫的热水冲了这么久,变得又红又皱。她低着眼皮,拿浴袍裹自己,头发被她洗了很多遍,最后却忘了抹护发素,又干又涩。她拿着梳子试了试,梳不动,干脆放弃,拿起精华素乱喷一气,终于能梳动了。她抓着吹风吹得半干,匆匆忙忙往脸上抹了点面霜,就换衣服下楼。

周衍照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正把手里的报纸往餐桌上一摔,却见周小萌踉跄着奔下最后几阶楼梯。“爸爸,早。”她对餐桌那头的老人微笑,然后努力继续微笑,“哥哥,早。”

餐桌那头的老人给她一个婴儿般的笑容,口齿并不清晰:“小萌……今天没……穿裙子。”

周彬礼花白的头发剪得很短,露出头皮上巨大的伤疤。他头部受过重创,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智力只等同七八岁的孩童,而且半身神经瘫痪,常年只能坐在轮椅上。

周小萌十分温柔地跟他说话:“今天我要去学校,所以没有穿裙子。”“去学校……”老人倾斜的嘴角开始流口水,旁边的护理连忙拿口水巾替他擦掉,继续喂老人吃鸽子炖粥。老人脖子里跟孩子一样,围着口水兜。平常老人都在自己房间里吃饭,因为只能吃流食,厨房总是给他单做。而且他肠胃萎缩,少食多餐,每天要吃四五顿,跟常人的三餐时间都对不上。

只是周衍照最大的兴趣就是全家一起吃早餐,只要他在家,周彬礼也好,周小萌也好,都得出席奉陪。

比如现在。

佣人把周小萌的早餐送上来,万年不变的三明治配热牛奶。她一点食欲都没有,不过拿起来,麻木地,填鸭似的吃进去。“你今天上午有四节课。”周衍照眼中含着一抹笑意,似乎是好心提醒她似的。

周小萌一口牛奶不知道为什么差点呛住,顿时咳嗽起来。周衍照伸手拍着妹妹的背,说:“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周小萌渐渐止住咳嗽,又喝了一口牛奶,抬起眼皮看了周衍照一眼。他的手还有一下没一下,正轻轻拍着周小萌的背。周小萌今天穿着件白衬衣,他掌心的热度几乎可以透过薄薄的衣料,令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只想冲回楼上再洗个澡。

她的不自在明显被周衍照看出来,他嘴角上弯,那抹笑意更明显似的。周小萌被刺激得坐不住,指尖用力捏着那只牛奶杯,似乎那是仇人的脖子,可以被她捏得生生窒息。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指关节,周衍照眯起眼睛:“你要迟到了,我今天正好要去城南,可以顺路送你。”

周小萌变了脸色,她不觉得周衍照有这样的好心。

自从周彬礼出事之后,周衍照的随身保镖就增加了一倍的人手,但真正每天跟着他形影不离的,仍旧是那个小光。小光远远看到周衍照就打开车门,根本没有理会跟在周衍照后头、拎着书包亦步亦趋的周小萌。

周衍照手底下的人都学会了将周家二小姐视作无物,周小萌自己也识趣,每次见到他们就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惹人注目。但今天不惹人注目不行,周衍照一扬下巴,她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很老实地坐进车后座。还没有坐稳,就听到周衍照对司机说:“你和小光,都上后边的车。”

小光变了变脸色:“十哥!”“去!”

没人敢对周衍照说“不”字,小光不敢,司机更不敢,一齐上了后边的车。周衍照这才瞥了一眼周小萌,不用他再说任何话,周小萌乖乖重新下车,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周小萌很多年没坐过周衍照开的车了,因为周家大少爷也很多年没亲自开过车了。只是他开车还是那么猛,一脚油门下去,周小萌就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紧贴在车椅背上。她抓紧了书包带子,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你放心,这车全防弹玻璃,九个安全气囊。再说,你今天上午还有四节课,我可不舍得把你给撞死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又带着一丝嘲讽似的挖苦,单独相处的时候,周衍照的语气永远是这种腔调。周小萌紧紧闭着双唇,早上喝的牛奶堵在胸口,她觉得自己晕车了。

红灯。“嘎”一声猛然刹住,周小萌脸色更惨白了,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她忙乱地按下车窗想透透气,车窗只降了半寸,周衍照已经眼疾手快锁上中控。车窗玻璃严丝合缝地升回原处,车门自动上锁。周衍照回手就扇了周小萌一耳光,“啪”一声,既重且狠。

周小萌被打懵了,这才想起来当初周彬礼出事,就是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放下车窗抽烟,才被狙击步枪击中头部。从此周衍照在车上的时候,永远不会放下防弹玻璃窗。她今天真是昏头了,才会忘了这天大的忌讳。

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连眼泪都不敢掉。看到她这副样子,周衍照似乎比较满意,他伸出手,微凉的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瞧了瞧她脸上迅速肿起来的指痕,说:“一耳光一万,你陪我睡一晚上才五千,相比而言,还是激得我打你一巴掌,比较划算。”

周小萌死死咬着嘴唇,抑制自己扑上去掐住周衍照脖子的冲动,她如果有任何的反应,只会激起他的愤怒,倒不如沉默着忍受。但明显,周衍照不打算放过她:“昨天晚上的五千,再算上刚刚这一万,这个月你都从我这儿挣了五六万了。看来,你妈这个月的医疗费,又有着落了。”

周小萌睫毛微颤,硬生生把眼底的水汽逼回去。周衍照的规矩,哭一次她要被倒扣三千块,她哭不起。她用发抖的手指攥着书包带子,牛仔布都被她攥潮了,她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最好缩到这个世界看不到的角落去。但这是在车上,她绑着安全带,动弹不得。尽最大的努力,也不过是朝着车门缩了缩,离他稍微远了几厘米。

可是这样轻微的动作也刺激了周衍照,他伸手就扣住她的后脑勺,一俯身吻在她的唇上,周小萌不敢拒绝,任凭他霸道地撬开她紧闭的双唇,肆意掠夺。他的吻从来充满血腥气,今天又把她舌头咬了,周小萌痛得全身发僵。周衍照这才放过她微肿的嘴唇,略略移开,却又噙住她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啃噬着:“要不,我们把规矩重新立一立,好不好?”

他呼吸间的热气喷在她的颈中,语调旖旎,仿佛情人间的呢喃:“这两年物价通胀得厉害,一晚上五千呢,夜总会的头牌小姐,也不止这个价了,何况你是我的妹妹,我总不好折了你的身价……我们就改成……一次五千怎么样?没准你一晚上,就能挣个两三万的。”

昨天他需索得实在太厉害,周小萌明知道哀求也不会让他心软。但那当头水深火热,她实在连最后的力气都没有,“嘤嘤”地哭喘着,徒劳地偏开脸,说了一句“我明天上午还有四节课”,结果激得他勃然大怒,摔门而去。

直到今天早上,他气都还没消,要不然,这会儿也不会一再拿话来激她。周衍照就是这样的性子,谁让他一时不痛快了,他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周小萌身子还在发抖,一只手却本能地抓住了周衍照的胳膊,她努力地让自己发出声音:“你说话算话……”周衍照倒笑了,说:“当然算话。”说完,又在她嘴唇上轻啄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大好似的,吹了一声口哨,看着绿灯亮起来,踩下了油门。

车子停在了大学的南门外,今天是周一,很多不住校的学生返校,所以南门外停了一溜的车。饶是如此,周衍照的车驶过来的时候,还是显得十分醒目,再加上后面还跟着一辆坐着保镖的奔驰,更是招摇。车未停稳,周小萌只想快快下车去,周衍照偏偏一手搭在中控锁上,就是不开门。

周小萌无奈,只好飞快地俯过身去,亲吻他。

每次她主动吻他,周衍照倒又是一种冷若冰霜的样子,仿佛全身皆是戾气。周小萌吻了半分钟,他仍旧不为之所动。不远处就是学校的南门,虽然车玻璃上都贴着深色的反光膜,但周小萌还是怕被人看见,只得匆匆放弃,低着头小声问:“你今天晚上回家吗?”

这算是举白旗了,周衍照似笑非笑地反问:“那你是希望我回家呢,还是不希望我回家?”

托今天挨了一巴掌的福,她已经攒够了妈妈这个月必需的医疗费,当然巴不得他最好不回家。但是,她勉强笑了笑:“不管你回不回家,我都回家。”

周衍照似乎很满意她的表态,终于按下中控锁。

周小萌逃也似的下车,低头拿着书包,匆匆忙忙朝南门走去。

周小萌是走读生,虽然在寝室有床位,但几乎没有住过校。只有特殊情况,像今天这样,上午有四节课,下午还有两节课,才去食堂吃午饭,然后去寝室睡午觉。

寝室里另外三个女孩子都是住读生,自然相处得比她熟络多了。三个人叽叽喳喳地讲最新的电影和明星,还有新来的辅导员萧思致。

萧思致才二十出头,长得特别帅,还没开口说话反倒先笑眯眯,所以全班女生都着了迷似的,成天张口闭口萧思致。她们是护理专业,整个系都几乎是清一色的女生,不知道院系领导怎么想的,反倒派了个男辅导员来。

周小萌就是半个月前,开学班级会议的时候,见过萧思致一次,完全没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那天正好是周五,她惦记着去医院看望妈妈,只想着快快开完会。所以她对萧思致和电影明星都没什么兴趣,此时躺在上铺,正朦胧睡去,突然手机“嗡”一响,正是有短信。

周小萌这么多年来已经有点神经质了,睡得再沉,只要短信一响,立马一激灵坐起来,唯恐是医院发来的。这次却不是医院,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短信内容是:“您订的新书无法投递,请到校南三门自取。”

短信有自毁软件,她看完之后就消失不见。周小萌抓着手机起床,寝室里三个同学都还没睡,躺在床上看她梳头,问她:“怎么啦?”“有个快递,我去取一下。”

周小萌到了学校南三门,却见四下无人,只有护理学院的大红人、辅导员萧思致站在那里跟门卫聊天。周小萌迟疑了一秒钟,萧思致已经看到她了,竟然一口叫出她的名字:“周小萌?”

这下周小萌也不能不礼貌地回话:“萧老师好。”

萧思致一笑,两只眼睛眯起来,果然有那么几分帅气不羁:“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周小萌语塞了一下,但很快答:“我来取个快递。”

地址不清或者没写上寝室号,又或者电话打不通的快递,一般都放在南三门的门卫这里,她这样回答,不会有任何人生疑。偏偏萧思致手一扬,问:“是这个快递吗?”

牛皮纸包着包裹,上面却贴着一枚邮票,是枚纪念邮票,周小萌瞬间如遭雷击。萧思致把东西递给她,笑眯眯地问:“你回寝室吗?正好,我要去图书馆,顺路,我跟你一起走。”

周小萌把所有的疑惑都放进肚子里,她只是点点头,两个人从南三门折返,却没有走车道,而是沿着小树林,一直往湖边走去。那是去图书馆的近路,而周小萌住的东区十四号宿舍楼,就在图书馆后面。

中午太阳正大,大家都在寝室里睡午觉,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萧思致见前后无人,才低声说:“老板叫我来的,你不要怕,连学校领导都不知道我的身份。”

周小萌只是抓着那个牛皮纸包,里面确实是书。但她神经太紧张,当她紧张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抓住什么东西,如同溺水的人,想要徒劳地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萧思致说:“以后你要是有事,可以直接发短信给我,就说想要问一下关于实习的安排。”

周小萌仍旧没有说话,她只是咬着嘴唇,微微点了点头。

萧思致又问:“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周小萌摇头,说:“周衍照什么都不跟我说,他在家里,也从来不讲外头的事。”“没有人到家里见他吗?”“有的,但我不认识。”“回头我会发一些照片给你,你尽量记下来,照片上的人要是去家里见他,如果可能的话,你想办法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一般如果有人来,都是去地下室的桌球室,或者去吸烟室。这两个地方,有人的时候,周衍照都不准我进去。”“能够想办法吗?”萧思致又赶紧补上一句,“当然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你的安全最重要,千万不能让周衍照察觉。老板说了,他特别多疑,千万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周小萌仍旧咬着嘴唇,过了半晌才放开,她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萧思致觉得,她肯定贫血。只听到她声音细细软软的,却说:“我会试,看能不能想到办法。”

萧思致不放心,又叮嘱一句:“不要勉强。”

周小萌垂下头,仍旧紧紧抓着那个牛皮纸包。萧思致突然说:“匪我思存。”“什么?”“这里头的书,是两本言情小说,你们女孩儿不都喜欢看言情小说吗?所以我包了两本匪我思存的书,不知道好不好看。你无聊的时候,也可以看看。”

周小萌恍惚听过这个名字,还是在寝室里睡午觉的时候,室友们叽叽喳喳,大骂后妈虐心。可是任何小说再虐,能虐得过真实的生活吗?

周小萌说:“我从来不看言情小说,这两本书要是带回家,我哥哥会生疑的。”

萧思致挠了挠头发,问:“那你看什么小说啊?下次我好带给你。”

周小萌随口说:“我看翻译小说。”

萧思致笑了,说:“那好!下次我给你找几本东野圭吾的。”

周小萌也不看东野圭吾,但萧思致笑得那样明亮,就像是树林里漏下的阳光,她什么也没有再说。

晚上回家之前,想了再想,还是把两本言情小说送给了室友,说自己上网买书的时候买错了。

室友高兴地拿走了,同学们都相约去食堂吃饭,只有她踏着夕阳的影子往校门外走。周衍照哪怕不回家,周家也会有司机来接她的。“小姐。”

司机老远就看到她,下车来替她打开车门,又接过她手里的书包。

车上冰箱里有可乐,周小萌打开一罐可乐,可是并没有喝,只是籍由那点冰凉,让自己潮热的手心冷却下来。

萧思致的出现意外又不意外,自从上次那场秘密接触之后,她一直等着人来,等了将近三个月没有任何消息,她都已经绝望了,觉得也许对方已经放弃,没想到今天却等到了。而且安排得这样周密,萧思致就是她们班的辅导员,这样与她有所接触,也不会让别人生疑。

但这个“别人”里面,绝对不包括周衍照。

一想到周衍照三个字,她就不由得一凛。车子已经驶进周家大门,镂花铁门后迎面皆是葱茏的树木,只有周小萌知道,树底下高墙的各个角度都是摄像头,监控严密。

周衍照手下的那些人,将她视作洪水猛兽。不管怎么讲,她都是周衍照的妹妹,但偏偏周衍照随性惯了,不分场合,有时候兴趣来了,在走廊里遇见她都能把她按在墙上辗转深吻。负责周家内外所有监控记录的小光见了她,就像见了一条蛇似的,甚至连眼皮都不肯抬一下。

方阿姨迎出来替她开门,说:“小姐回来啦?”很殷勤地问,“热不热?要不要先喝杯果汁?”

周家拿几百万豪车接送她上下学,车内空调永远是二十三度,怎么会热?“小光打过电话,说十少爷今天不回来吃饭。”

家里老佣人都称呼周衍照十少爷,这是南阅本地的规矩。旧时有钱人家,若是家里只有一个独子,便称为十少爷,显得人丁兴旺,亦是讨个口彩好养活。周衍照是周彬礼的独生儿子,所以佣人都将他称作十少爷。

周小萌觉得很疲倦,听说周衍照不回来,整个人都像是一支冰激凌,刹那融塌了下来。她说:“那我也不吃晚饭了,我想早点睡。”

昨天她凌晨三点才睡,今天六点钟又爬起来洗澡,眼圈下都是青的。午觉又没睡成,现在一放松下来,她只想睡觉。

周小萌睡到半夜,被晚归的车灯惊醒。她忘记拉窗帘,车子停在喷泉前面,雪亮的灯柱正好反射到她窗子里,她于是就醒了。

房间里很暗,外面花园出奇地安静,很远的地方有秋虫唧唧,一声半声,遥遥地传过来,总让她觉得恍若梦境,像是还没睡醒。现在不过是阴历八月初,白天暑气犹存,但到了晚上,夜风却是清凉的,一阵一阵,拂过那窗边的窗帘。

周小萌睡在床上没有动,走廊里都铺了地毯,听不见任何脚步声,但她知道有人正朝这边走来。她的房门没有锁,锁了也没用,上次周衍照一脚踹开她紧锁的房门之后,只是站在房门口冷笑了一声,然后扬长而去,在那之后整整一个月,都不理她。

周小萌一分钱都没有,医院催款通知书下了一道又一道,她最后用了最大的屈辱,换得周衍照回心转意。她已经不愿意去回想,所以像条误入岸上的鱼,僵硬地躺在那里,等着砧板上落下一刀。

周衍照果然推开房门进来了,他今天明显喝过酒了,离得很远周小萌都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床重重地陷下去,周衍照的胳膊伸过来,从后头搂住她,手指拂过她的脸:“妹妹,怎么这么早就睡啦?”

他满含酒气的呼吸喷在她后颈里,滚烫得令她觉得难受。周小萌没有说话,周衍照轻声笑着,吻着她后颈发际,他下巴上已经生了茸茸的胡茬,刺得她肌肤微微生痛。周小萌闭着眼睛,由着他乱亲。周衍照喝醉的频率并不高,一年也难得两次,可是真醉了会发酒疯,她可惹不起。果然,周衍照搂着她胡乱亲了一会儿,就摇摇晃晃爬起来,说:“我去洗澡。”

周小萌睁开眼睛:“要帮忙吗?”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他手劲大,此时醉了更没轻重,捏得周小萌痛极了,他手指上烟草与烈酒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特别呛鼻难闻。周衍照却咧嘴笑了笑:“你侍候我洗个澡,我得付三千;要是我再忍不住,就在浴室里把你办了,加起来就得八千了。”他伸出一根食指,按在她柔软的芳唇上,一字一顿似的说,“我、嫌、贵……”周小萌愣了愣,他已经松开手哈哈大笑,朝浴室走去。

周衍照一边洗澡,一边在浴室里唱歌。周小萌确定他是真醉了,上次他喝醉还是半年前,而且还没醉成这样,起码没听到他唱歌。周衍照那嗓子,唱起歌来只能用荒腔走板来形容,难为他高兴,一边唱,一边兴致极高,提高声音叫着周小萌的名字:“周小萌!周小萌!”

周小萌不敢让他叫第三遍,飞快从床上爬下来,趿着拖鞋,走到浴室门边:“什么?”“我的洗发水呢?”

周小萌知道他是醉糊涂了,因为这里是她的房间,他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在这里。她说:“我过去你房里,给你拿。”

周小萌匆匆忙忙跑向走廊另一头的主卧室,周衍照不许她进他房里,但此时他喝醉了,她正好进去看看。可惜太匆忙,她不敢多耽搁,到浴室拿了他的洗发水,飞快地打量房中的家具:床、床头柜、沙发椅、边柜……男人的房间,看不出任何异样之处。她匆忙地又奔回自己房里,怕时间稍长他就生疑。

她站在浴室门口敲了敲门,周衍照终于不唱歌了,而是伸了一只湿淋淋的手出来,胡乱晃了晃:“哪呢?”

周小萌把洗发水瓶子递给他,却不防他连她的手一块儿抓住,一使劲就顺势扣住她手腕,把她也拖进了浴室里。水汽氤氲,周小萌看不清楚,人已经被推倒,背后是特别硬的金属,撞得她脊椎生疼生疼。她想起来浴室面盆边的墙上挂着暖气片,果然的,一道道横弧形的弯管,冰冷地,潮乎乎地硌在她背上,周衍照使劲把她往墙上按,似乎是想把她整个人硬嵌到暖气片里头去。她的腰都快断了,觉得自己像是一块牛排,被放到铁叉子上,背后就是燃着炭的铁网,连暖气管道纵横的样子也像。周衍照头发上的水珠滴到了她脸上,微凉的,正好落在她的脸颊,像眼泪似的。周衍照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地笑:“周小萌,你说当年我怎么没把你连你妈一块儿弄得半死不活呢……还是我觉得,留着你有用?”

周小萌全身都在发抖,他掐着她的腰把她抱起来,她只能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周衍照把她往洗脸台上一放,将她脑袋一推,镜子都被撞得“砰”一响。他拇指正好掐在她的颈动脉窦上,周小萌是学护理的,知道颈动脉窦受压窘迫症,只怕他突然发蛮,用不了几分钟,自己就会心跳骤停而死。周衍照却用拇指慢慢摩挲着她颈中那隐隐跳动的脉搏,笑了笑:“要杀一个人,挺容易的,是不是?”

他俯身慢慢亲吻她:“可是杀一个人,哪有现在让我觉得这么好玩呢……”

浴室里水雾未散,花洒喷出的热水“哗哗”流着,抽风扇呼呼地响,周小萌背后是镜子,冰凉侵骨,镜子上原本凝结的水汽浸透了她的衣衫,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周衍照很快嫌她的衣服碍事,扯开去扔到了一边。周小萌恍恍惚惚地,强迫自己默然背诵《岳阳楼记》:“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周衍照喝了酒,格外折磨人,没过一会儿就将她翻过来,她的头几乎撞上了面盆的水龙头。她不愿意面对镜子,头一直低到面盆里去,忍住反胃的感觉,继续在心中默诵,《岳阳楼记》背完了就背《滕王阁序》、《长恨歌》、《琵琶行》……

背到“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的时候,周衍照把她从浴室拎出去,两个人湿淋淋地滚倒在床单上,那湿痕再压上去,贴着肌肤就是冰冷冰冷的。房间的窗帘仍旧没有拉上,这时候却只有月光了。她不愿意看周衍照的脸,只是别过头去,他偏偏一次又一次把她的脸强扳过来。他眼睛是红的,醉后血丝密布,好像瞳孔里都是血一般。周小萌觉得连窗外的月亮都变成了红色,自己就在地狱的烈火里,炼了又炼,一直炼到连渣滓都不剩。

【贰】

周小萌又是凌晨三点睡,六点就起来洗澡。浴室里一塌糊涂,衣服浴巾扔了一地,洗脸台上的瓶瓶罐罐全被扫到了地上,七零八落地横了一地。周小萌洗了很久很久,一直洗到皮肤发红,十指指端都皱得看不出指纹……她只希望自己可以剥去一层皮肤,这样才不会显得肮脏。但即使剥掉自己的一层皮,又能怎么样?周衍照把她按在泥潭里,连骨子里都浸透了污浊。她低垂着眼皮快快披上浴袍出去,周衍照喝醉了没回到自己房里去,周小萌洗完澡出来,他才睡眼惺忪地醒转来,支起身子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招了招。

周小萌一步步走过去,只想手里有一把刀,这样可以捅进他的心窝里。可是她脸上的皮是僵的,肉也是僵的,步子更僵。

走到床边之后,周衍照就打量了她两眼,说:“你今天又有课?”“下午有课。”

她不敢撒谎,课表周衍照随时查得到。

房间外有人敲门,非常谨慎的三下。周小萌知道不会是佣人,果然又敲过一遍之后,隔着门听到是小光的声音,低声问:“十哥?您醒了没有?”

周衍照懒洋洋地半躺在床头,问:“什么事?”“唐家的人打电话来……”

周小萌装作没听见,转身朝浴室走去。没想到周衍照闻言竟然起床了,他没衣服在这里,所以打断小光的话:“你去我房里,把我睡衣拿来。”

周衍照没有叫把电话拿来,他回自己房间接电话,周小萌换了件衣服,下楼去吃饭。穿过走廊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主卧,门虚掩着,可是听不见周衍照的动静。

周彬礼脖子里围着口水巾,护理正喂他吃苹果泥。看到她下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小萌今天……穿裙子了。”“爸爸早。”

她还没有坐下来,突然听到周彬礼问:“你妈妈呢……怎么老看不到她?是不是小萌出疹子,她又陪孩子住院了?”

周小萌握着刀叉的手在微微发抖,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机械地答:“爸爸,我是小萌。我疹子已经好了,妈妈是出差去了。”“出差……”老人抿了一口护理送到嘴边的苹果泥,喃喃地念,“出差……”他突然哆嗦了一下,说,“叫她赶紧走……小衍要知道她做的事,饶不了她的……叫她躲得远远的……永远也别回来了……”老人激动地挥手打翻了护理手中的苹果泥碗,开始大叫大嚷,护理怎么拉都拉不住。周小萌冲上去抱住老人:“爸爸!爸爸!哥哥还在国外,他不会知道的,他不会知道的!”

老人在她怀中渐渐松懈下来,像孩子一样把头颅搁在她臂弯里,慢慢说:“小萌,你要劝你哥哥……”“我知道……”“你哥哥脾气不好……谁惹了他……他都不会轻饶……”老人吃力地抬起头来,浑浊的双眼直愣愣看着她身后,“小萌,你哥哥回来了……”

周小萌回过头,周衍照正站在楼梯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着餐厅里狼藉一片。佣人忙着收拾地上的苹果泥,护理擦着老人衣服上溅上的果泥,而周小萌抱着老人的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衍照若无其事,一步步走下台阶,说:“爸爸,早。”

周彬礼无措地看了周小萌一眼,周衍照又说:“小萌,别站着了,坐下吃饭。”

只有当着周彬礼的面,周衍照才会对她如此客气,仿佛她真是一个被娇宠的妹妹。

厨房重新打了苹果泥送上来,护理开始喂老人吃饭。周小萌咽着三明治,被噎着的时候,就喝一口牛奶。周衍照吃白粥和油条,三个人沉默地吃着早餐。周小萌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的时候,突然听到周衍照说:“今天早点回家,我要带女朋友回来,给爸爸过目。”

下午的时候上专业英语课,机房里虽然有空调,可是仍旧显得闷热。教英文的老师讲得人几乎要昏昏入睡,周小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课本,却在回忆上课前手机收到的那封邮件,是萧思致发来的照片。大约有十几张,有几个人她曾经见过,大部分人她都不认识,那封邮件上方有小小的倒计时器,一共只有九十秒,周小萌死记硬背,努力把所有人的面部特征记下来。她的机械记忆能力特别好,解剖课上那么复杂的神经图片,全班的女生都背得欲哭无泪,只有她可以轻松地拿高分。

倒计时为零,邮件瞬间消失,仿佛酒精蒸发在空气里,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她忍不住给萧思致发了条短信,说希望问问他关于实习的事。

萧思致很快回复说下课后到二教的三零六教室,他在那里等她。

二教是老楼,自从在东区建了五教和六教之后,二教排的课就少了许多,而且大部分专业下午都只有两节课,二教里更显得冷清,只有考研的学生,零零星星在这里上自习。三零六是个特别小的教室。萧思致在黑板上写了“开会”两个字,一个人拿着台笔记本电脑在那里等她。

周小萌拿着书包进来,不声不响坐在他身后一排,摊开课本开始划重点。她的声音很轻,却因为前后排的原因,正好可以传到他耳中:“我想要几样东西。”“什么东西?”“窃听器,黑市上买得到的那种就行。”

萧思致不动声色:“太冒险了,能进出周家的人很少,他很容易怀疑到你身上。而且这样的器材,我没办法替你申请。”“我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他连讲电话都避着我。”“那就不要冒险。”萧思致说,“你不要急,一急就很容易出问题,你又不是专门干这个的,很容易出事。我们会想办法派人到他身边去,你到时候心里有数就行了。”“你们打算派什么人去?”周小萌问,“我可以知道吗?”

萧思致沉默了片刻,说:“我。”

周小萌怔了一下,说:“你?”“我们两个谈恋爱,然后你带我回去见你哥哥就行了。后面的事,你不用管。”

周小萌攥着书页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右手中的笔已经被她捏得紧紧的,捏得食指抵着笔杆,生疼生疼。萧思致半晌听不到她回话,不由得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脸色苍白得异样,不由得生了几分歉意:“对不起,这个计划没有事先向你说明。不过老板他们觉得,这是最保险的方式,万一将来我出了事,也不会牵涉到你。你顶多是蒙在鼓里被我所骗,交代得过去。”“我哥哥……”周小萌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他觉得我还小……不许我在大学里谈恋爱。”

萧思致怔了一下,说:“他会很生气?”

周小萌低垂着脑袋,“嗯”了一声。“不能想想办法吗?”

周小萌沉默不语,萧思致说:“好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又沉默了片刻,周小萌说:“我得走了,今天我哥哥带女朋友回家吃饭,让我早点回去。”“他女朋友?”“我以前没听他提过,不知道是谁。”

萧思致说:“没关系,你见过之后把名字告诉我,回头查清楚之后,我可以把资料告诉你。”“我哥哥不会随便交女朋友,他一定早就叫人查过了。”

萧思致眯起眼睛笑了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

周小萌回到家的时候,周衍照还没有回来。佣人拿了菜单来给她看,一脸犯难的样子:“小姐,晚上招待客人,到底做什么菜呢?”

自从周衍照开除第四任管家之后,家里一些琐碎小事就由周小萌决定了,毕竟一大家子人,没人管总不行。周小萌说:“我也不知道客人有什么忌口,哥哥没说吗?”“十少爷没有说。”

周衍照的性子,哪里懂照顾别人。周小萌估计他也不会有任何交代,只好选了最中规中矩的粤菜,清淡爽口。

时间来不及,有些复杂的菜没法做了,好在厨房应付各种状况都习惯了,永远存着一大罐老火靓汤,是猪骨和土鸡吊出来的上汤,醇厚鲜美,用来烹炒许多菜肴都合适。

天黑之后,周衍照的车回来了。周小萌特意站在台阶下,她琢磨不透周衍照的意思,只好表现得像个最称职的妹妹。难为周衍照还风度了一把,自己先下车,之后又扶住车门。“谢谢!”

倒是一把甜蜜的好嗓子,门廊下悬着一盏灯,照着笑盈盈一张脸,一抬头看见周小萌,又是嫣然一笑。

周衍照这时候才看见周小萌,泰然自若地向两人介绍:“我妹妹,周小萌。这是孙凌希。”

孙凌希挺大方地说:“小萌,你好。”“孙姐姐好。”“不用这么客气,跟你哥哥一样,叫我凌希就可以了。”

周小萌陪孙凌希在客厅里坐,周衍照上楼去换衣服。周小萌本来不怎么会跟陌生人打交道,但孙凌希比她大不了两岁,又是挺活泼开朗一个人,反倒将周小萌敷衍得极好,一会儿问她学什么专业,又跟她讲起来自己在大学时的事。聊了一会儿,周衍照就下来了,问:“爸爸呢?可以吃饭了吗?”

周小萌站起来:“我去请爸爸出来。”

说是请,其实是去周彬礼房间里,把周彬礼的轮椅推出来。周彬礼今天的精神不太好,早上闹过那么一阵之后,现在恹恹的,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台。周小萌怕他吃饭的时候又闹起来,所以蹲在他轮椅前边,温言细语地告诉他:“爸爸,哥哥今天带了女朋友回来,待会儿吃饭之前,您千万记得跟人家打招呼。”

周彬礼看了她一眼,问:“你妈呢?”

周小萌心里一酸,说:“爸爸,我推您出去吧,吃完饭,妈妈就回来了。”

周彬礼“哦”了一声,脸色好看了许多,周小萌跟护工一起,把周彬礼的轮椅推出来。孙凌希看到他们就站起来,很礼貌地弯腰鞠躬:“伯父好。”“你好。”周彬礼笑得像个孩子,“你很漂亮!”“谢谢伯父。”

显然孙凌希早就知道周彬礼的状况,所以应答得非常从容得体。周彬礼却看了她半晌,突然说:“你很像一个人,你姓什么?”

这时候周衍照才开腔:“爸爸,她是孙凌希,我的女朋友。”“哦……”周彬礼有些吃力地转过头,看了看周衍照,“好……好……”

晚饭吃得很沉默,周衍照不怎么说话,周小萌自然更不多话,而孙凌希毕竟是客人,所以也并不多话,只听见护理喂老人喝汤,他咂嘴的声音。吃完饭等厨房送上水果,周衍照就说:“爸爸,您一定累了,先回房休息吧。”

周彬礼嘀咕:“偏偏你阿姨不在家……镯子呢?”

周家家传有一对龙凤镯,贵倒不怎么贵重,难得是据说传了有七八代人,一直送作儿媳妇当见面礼。周衍照不动声色,说:“阿姨早就把镯子给我了。爸,您放心吧,回头我就给凌希。”“好……好……”周彬礼不停地点头,被护理推回房间去了。

孙凌希毕竟是第一次到周家来,不便逗留得太晚,再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周衍照亲自去送她,周小萌这才松了口气,奔到老人房间去,低声告诉护理:“给他吃颗安眠药吧。”

老人睡眠不好,常年依赖药物,周小萌只怕周彬礼闹起来,所以等孙凌希一走,就去找护理。果然周彬礼一看到是她,就问:“小萌,饭都吃完了,你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妈妈打过电话,就回来了。”周小萌哄着他,接过护理递过来的药丸和温开水,“爸爸,先把药吃了,再过半小时,妈妈就回来了。”

老人吃完了药,过了会儿又开始问,周小萌东扯西拉,又打开电视机给他看。只是看着看着,周彬礼又想起来问,断断续续问了七八遍“你妈妈怎么还不回来”,一遍比一遍生气。周小萌又哄又骗,最后老人快要发脾气了,安眠药的药效终于发挥了,老人垂着头慢慢睡过去了。周小萌帮忙护理一起,把老人从轮椅上抬到床上,然后替他盖上被子。

周小萌怕吵醒老人,轻手轻脚地慢慢从床边往后退,退了两三步才转身,却看到周衍照就站在房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周小萌从他旁边走过去,顺手替老人关上房门,然后打算上楼去。刚踏上台阶,忽然听到周衍照说:“怎么,心里有愧?”

周小萌低着头往楼上走,下一秒钟,他却几步追上来,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推到墙上:“我跟你说话呢!”

周小萌冷冷地说:“我心里没有愧,我妈比他还不如呢。你爸爸起码还能吃饭,还能说话,还知道你是谁……我妈妈什么都不知道了……”“呵,你这是怪我下手太狠了?”周衍照捏住她的下巴,“我这两年对你太好了,是不是?好到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你不如对着我的头也开一枪,让我到医院陪着我妈去!”

周衍照轻轻笑了笑:“别做梦了,你哪儿也不能去,就只能在这儿。天天看着我爸爸这样子,想想你妈干的那些事……你妈妈一定很后悔吧……她不知道她亲亲的小女儿没听她的话,竟然没上飞机,跑回来了。你说当年你要真跑到加拿大去了,我得费多大的劲儿,才能把你弄回来,慢慢折磨啊。”

他的目光中满是嘲弄,仿佛是刀,一刀刀凌迟着她。周小萌嘴角微弯,竟然露出个笑容:“是啊,哥哥,我真是后悔死了,我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上飞机,怎么就偏要回来呢?我当年怎么就那么担心你的死活呢?你要是跟爸爸一起死掉了,我现在活得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周衍照冷冷地看着她:“你还真是长进了,都学会跟我顶嘴了。我要不是看在当年那点情分上,你以为你现在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是啊,十少爷,真是谢谢您!当初小光都把我拖出去了,是您改主意把他又叫回来,真是念了旧情。尤其我还得谢谢您这两年的关照,一个月让我挣好几万呢!我要是卖身给别人,哪有卖给您这么划算!”

周衍照突然笑了笑,慢慢摸了摸她的脸:“你今天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

周小萌别过脸去,他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扣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扳回来:“跟我玩这点心计,你道行还浅了点,别以为你装模作样闹腾,我就真会以为你吃孙凌希的干醋。哥哥我见过吃醋的女人,比你这辈子认识的女人都还多。周小萌,你当初怎么没去报个北影中戏?好好练练,说不定还有希望能骗骗我。”

周小萌死死咬着嘴唇,一直咬到唇角发白,她说:“我没吃谁的醋,也没演什么戏。你都有女朋友了,以后你别那样对我。”“我哪样对你啊?”周衍照笑得挺愉快似的,“再说你妈不还躺在医院里吗?你不是发誓不让人拔了她的氧气管?这一个月好几万呢,你上哪儿挣去?”

他的每句话都像是刀,捅得她体无完肤,支离破碎,只想往后缩,缩到整个世界都看不见的地方去。可是他一只胳膊撑在墙上,将她困在墙角,退无可退。只有他那双眼睛,灼人似的,含着嘲讽,就像是滚烫的烟头,在她心上,烫出一个又一个的洞。

她想起自己从机场赶回来,想起那一刹那推开门就看到他站在屋子中央。她满心欢喜,叫了声:“哥哥!”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她早就已经忘记了。

她脸上有抹迷离的笑意,像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又像是小孩子想起自己藏在抽屉里的糖。周衍照很久没看到她这样笑了,不禁有半秒钟失神。但在下一刻,她突然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声音既甜蜜,又亲热:“哥哥,那你今天晚上,还让不让我挣钱呢?”

她好闻的气息随着呼吸喷在他脸上,周衍照面无表情,把她的胳膊从自己脖子里拉下去:“醒过来啦?迟了,你从今往后都别惦着了,反正你也说了,叫我别那样对你。”“我错了,哥哥,我错了。”

他推开她往楼上走,周小萌跟在他后边,抓着他的袖子,一路都不放。到了二楼走廊里,周衍照烦了,转身又推了她一把。周小萌反倒扑上去抱住他:“哥哥,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惹不起我,就不要惹。”周衍照对着她微笑,周小萌却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他只有真的生气了,才会这样温和地对着人微笑:“这么多年你都没学得乖一点儿,真是跟你妈妈一样蠢!”

周小萌攥紧的手指深深地扣入掌心,她却努力微笑:“你不要生气……你明知道我笨……”“你不是笨,是蠢!”周衍照扔下这句话,然后走进自己房间,重重摔上门。

一连几天,周小萌都没在家里见到周衍照。起初周小萌以为他又去了越南,但每天早上她下楼的时候都能见到小光,才知道他就在家里。大约他回来得晚,她睡了他才回来,而早上她去上学的时候,他又还没起床。

周小萌惴惴不安,周衍照气性特别大,睚眦必报,她真的是得罪不起,可是偏偏又得罪了。他说得对,自己就是蠢。一连几天,周小萌连上课的时候都常常走神,周衍照深不可测,自己为什么蠢得要激怒他呢?

大约是因为她实在是受不了了,若不提起从前的事,她或许会觉得好过一点儿,但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先提起来,她已经忘了。就记得他那含着嘲弄的眼光,盯得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只想扑出去抓瞎他的眼睛,让他再不能那样看着她,所以那天晚上她才干了蠢事。

【叁】

萧思致给她发了条短信,这次约在五食堂见面。两个人隔半个食堂,他在打电话,她戴着耳机,像在听音乐,实质上是在听萧思致的解说——他发了一堆资料给她,全是关于孙凌希。

孙凌希的背景干净得很,毕业于重点大学的图书情报系,目前在市立图书馆工作,独生女,父母都不在本地。住单位分配的单身宿舍,喜欢打网球和逛街。

真正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一样。

萧思致说:“这只是表面上的资料,更深层的社会关系,老板还叫人在查。”

周小萌问:“她跟我哥哥怎么认识的?”这个女孩子,看上去不像是跟周衍照有交集的人,他们的社会圈子完全不同。“不知道,还在查。从她同事那里打听到,这两个月经常有一台奔驰车来接她,应该就是这几个月才认识的。”“她知道我哥哥是做什么的吗?”“应该不知道吧。不过你哥哥开着好几家公司,有那么大一幢写字楼在那里,如果他说自己是做生意的,她也不会不信吧。”

周小萌低垂着头,隔着半个食堂,萧思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在喧闹的食堂中,在热闹的人海里,她就像一朵不起眼的浮萍,随时随地都会被波浪推走似的。

萧思致说:“对了,她最近在到处看房子,似乎打算从宿舍搬出来。你放心,老板已经叫人盯上了,不管她搬到哪儿,我们的人都会跟她租住同一个小区。所以万一她要跟你哥哥分手了,记得通知我们一声,老板好叫人撤回来。”“好的。”“你哥哥从前带过女朋友回家吗?”

周小萌顿了一下,才说:“没有。”“哟,挺难得的,那看来他对这位还挺认真的。”

周小萌没有说话,萧思致以为她没有问题了,于是说:“没事的话,我就挂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之后,是“嘟嘟”的忙音。周小萌坐在那里,一碗八宝粥,她吃了半个多小时,碗里的粥已经冰冷冰冷。她摘下耳机,继续舀着那碗粥,学校食堂的大锅粥,里面的花生米都没有煮烂,硬硬的,嚼得牙龈酸疼酸疼。

下午没有课,但她也不想回家,跟司机打电话说有同学过生日聚餐,不回去吃晚饭。这种情况偶尔有,所以司机也没生疑,只是追问:“那我几点来接您?”“九点吧,还是在学校南门。”“好的。”

她一下午泡在图书馆里,选了一本特别厚的翻译小说,埋头看了整个下午,直到黄昏时分,学校的广播响起来,才把书还了,出去吃饭。

中午没有吃饱,现在饿得胃疼。她不敢生病,周衍照的规矩,若是病了,得自己掏钱。中午食堂的冷粥倒尽了她的胃口,所以她从西门出去,那里有一条街,是著名的城中村,网吧和小馆子最密集的地方,专门做附近两间大学的学生生意。

小馆子炒菜味重,又搁了太多的鸡精,吃得她口发干,买了一瓶酸奶喝了,仍旧不解渴。路过网吧旁的小巷,看到巷子里亮着灯箱,写着大大的“冷饮”两个字,于是又走进去买了一瓶可乐。拿着可乐刚刚走到巷子口,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周小萌!”

她回过头,见是个陌生的男生,那人背着一个双肩包,一副很熟络的样子:“你是护理三班的周小萌,对吗?”

她很警惕,往后退了一步,那人说:“我是临床的,你还记得吗?迎新的时候,我替你填的表格……”

周小萌完全不记得他是谁,但看他一脸的笑意,于是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不太记得了……”

背后有劲风袭来,周小萌头一偏就让过去了,黑暗中另一侧有只手伸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她双手抓住那只手,一个过肩摔,硬生生把人从自己头顶抡过,“砰”一声落到地上。她的跆拳道是从小被周衍照亲自教出来的,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太多实战经验,可是功底毕竟不差。一把人摔倒,她掉头就朝大街上跑,刚跑出没两步,已经被人追上。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用带着麻醉剂的毛巾勾住她的脖子,那气味直朝鼻子里钻,她腿一软,知道不好,身后已经追上来更多人。有人拿着毛巾往她鼻子上捂,她拼命挣扎,屏住呼吸,又踹中两个人,只盼着过路的人能注意,探头往这巷口看一眼。她今天真是太大意了,只想着在学校里非常安全,毕竟道上的人都知道,她是周衍照的妹妹,这一片地区又是周衍照最得力的一个手下高明祥照看,当初入学的时候,周衍照还专门交代过她,有事的话可以直接到街东头的祥龙网吧找人。

谁知道她竟然会在离祥龙网吧仅仅三百米的地方被人突袭。

视线越来越模糊,四肢也越来越不听使唤,她挣脱拉扯的力气越来越小……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冲过来大喝:“你们干什么?”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看到了,而且冲过来跟这些人打起来,飞溅的液体落到她脸上,不知道是什么……麻醉剂的作用越来越强烈,她四肢发软,被人往巷子里拖去,却无力挣扎,只听到有人在吼:“失火了!失火了!快报警!”

很多影子晃来晃去,她终于晕过去了。

人中穴剧痛,她被人掐醒了,额头上还放着冰块,周围全是人,叽叽喳喳:“好了!醒了,醒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沙发上,有人拿扇子替她扇着风,还有人递过来崭新的毛巾,给她擦额头上冰袋融出的水。她挣扎了一下,但手脚还是不怎么听使唤,她在人堆里终于看到熟悉的面孔,正是萧思致。

他鼻青脸肿,头上还在流血,不过已经用纱布简单包扎过了,他对着她笑。周小萌人还有点糊涂,于是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不敢多看他。这时候人群分开,有人走进屋子,周小萌认出来,正是小光,而陪着他的,则是高明祥。“光哥,您看……”高明祥脸色很不自然,向小光解释,“对方闪得太快,就看到是一辆白色没牌子的面包车,没追上……”“十哥说了,不算什么大事,估计是有人存心想吓唬吓唬小姑娘。不过在你的地头上,人家竟然这么削你面子,你用心查查就是了。”小光又转过脸来,看了周小萌一眼,“二小姐,司机在外头,十哥叫我先接您回去。”

周小萌嗓子发哑,觉得像含着异物似的,呛得难受,一开口,声音也是哑的:“我站不起来。”

她的腿还是软的,小光走上前来,将她打横抱起,只是姿势僵硬,倒像是小孩子抱着贵重瓷器似的,胳膊伸得老长。一直将她抱下楼,周小萌这才认出来,这里是祥龙网吧的后门,车子就等在不远处。

小光把她放在后座,然后关上车门,自己坐到前面副驾的位置上去。车子平稳启动,周小萌的手渐渐恢复了力气,她慢慢把裙子拉下膝盖。打架踢人的时候太过用力,裙子都开线了。

小光没有回头,声音还是那样没有半分感情起伏似的,只说:“十哥说,他晚上不回家,所以让我交代你,以后别支开司机到处乱跑。走运得了一次,走运不了两次。真要被人绑了去,别指望他拿钱赎你。”

小光说任何话,都是那种淡淡的腔调。周小萌知道,当时周衍照的语气肯定比这尖刻一万倍,她几乎都能想像周衍照说话时的表情,必然是一脸的嫌恶,说不定还以为是她故意施的苦肉计。

周小萌又困又乏,在车上就睡着了。到家之后车子停住,佣人打开车门,她才醒过来。孙阿姨一见了她,目光有微微的错愕,可也什么都没问。周小萌上楼之后看到镜子,才知道自己额头上青了一大块,肿起来鸡蛋大个包。后来洗澡的时候,又发现双手手腕上都被捏出一圈乌紫,还有膝盖之类的地方擦破了皮,她洗澡的时候虽然小心,但伤口沾到水仍旧很痛。医药箱在楼下的储藏室里,周小萌觉得太累了,而且伤口都很浅,又没有流血,她随便用毛巾揩了揩,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大约是麻醉剂的后遗症,她睡得非常沉,而且做了很多乱梦。梦里自己还很小,三四岁的样子,不过刚刚记事的年纪。真正人生最初清晰的记忆,却是自己穿着一条粉色的裙子,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树上的周衍照,那时候他也不过才八九岁,每天都爬到树上。“小肥猪!”她那时候圆滚滚的,苹果脸肉乎乎,大人们最喜欢,只有他叫她小肥猪。

她虽然年纪小,也知道他语气中的恶意。

看她没有反应,他又做了个鬼脸:“拖油瓶!”

他拿树枝捅她,隔得远,树枝不过虚虚地拂到她脸上,她被那绿乎乎的东西一扫,吓得哭起来,掉头去寻自己妈妈。她知道妈妈就在隔壁那间大房间里,哭着拍门,开门的却是周彬礼,一把将她抱起来:“小萌,怎么啦?”

她咬着嘴角抽泣,直叫:“妈妈!”“妈妈加班去了。”周彬礼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怎么啦?乖,别哭啦……”她抽抽搭搭地指了指自己的房门,周彬礼抱着她走回房间去,正好周衍照勾着树杈在往窗子里砸石子,“啪”一声打在窗台上弹起来,差点飞到周彬礼面前。周小萌吓得又大哭起来,周彬礼怒气冲冲:“周衍照!”

周衍照显然也没想到周彬礼突然抱着周小萌进来,被他这么一吼,吓得身子一晃就跌下去了。

周小萌模糊记得,后来周衍照把胳膊摔断了,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医院,回家来又一直打着石膏。那时候周衍照已经上小学了,落下三个月的课,全是她妈妈一点点替他补起来的。补课的时候周衍照最讨厌她在旁边晃来晃去,但是又不敢明着欺负她,趁着没人的时候才会骂她“扫把星”、“拖油瓶”。有一次偏偏又让周彬礼听见了,那时候周彬礼还年轻,脾气特别暴躁,举起脚边一个巨大的唐三彩马,就朝儿子扔过去。

巨大的陶马眼看就要砸到周衍照身上,她妈妈扑上去就把周衍照拽入自己怀里,那尊唐三彩就砸在了妈妈的背上,后来被送进医院缝了十几针。周彬礼经过此事之后,倒再也不打周衍照了。而从此之后,周衍照也渐渐开始给她好脸色看,等她上小学的时候,两人已经真的像嫡亲兄妹一样了。

周衍照十几岁的时候,就是半个城东的风云人物,全市几十所中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有一个绰号叫“拼命十少”。周彬礼那时候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交了大笔的赞助费,送他念名校,但仍旧是成绩九流,打架一流。周小萌比他小好几岁,但也总听高年级男生窃窃私语,说他的光彩事迹。比如为了一个女生跟某某老大血拼……是真的血拼,一群半大小子,学着港片,拿着西瓜刀冲上街乱砍,那晚奇迹似的没闹出人命,是因为幸好刚刚开战,就有一位叔伯听到风声带着人赶来,拎起周衍照踹了一脚,就把他塞进车里,直接送到周彬礼的办公室去。这位叔伯把来龙去脉一说,周彬礼虽然不打儿子了,但仍旧不会轻饶,罚他在后花园鹅卵石路面上一跪就是一整夜,还不让吃饭,只有周小萌半夜偷偷摸进厨房,偷了包子去送给他吃。

那时候周小萌不过十来岁,头发剪得短短的像樱桃小丸子,穿着周彬礼给她从香港买回来的名牌儿童睡衣,一边蹲在旁边看周衍照狼吞虎咽吃包子,一边打呵欠好奇地问:“哥哥,他们都说你女朋友特别漂亮,是真的吗?”

周衍照被包子噎住了,翻着白眼,瞪着粉妆玉琢洋娃娃似的周小萌,过了好半晌,那包子才从喉咙里滑下去。他说:“什么女朋友?”“那你今天是为什么跟别人打架?”“大人的事,你少打听。”

周小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周衍照,直看到他脸皮发热。过了片刻,恼羞成怒:“好了啦,下次有机会让你见见!”

可惜周衍照耐性太差,还没等到周小萌有机会,他就已经跟那个姑娘分手了。等周小萌真正见到周衍照带着姑娘招摇过市,她已经十四岁,快要初中毕业了。

周衍照那时候已经不怎么打架了,据说他混成了所有半大男生心目中的“老大”,做事情越发老气横秋,成天骑着哈雷机车进进出出。周彬礼虽然无数次说要把他的机车给拆了,但终于在小萌妈妈的说服下没有真动手。

周小萌的妈妈叫叶思容,她与周彬礼结缡十载,非常的恩爱。周彬礼的那些结义兄弟都知道,周彬礼听不进去的话,只要由叶思容去说,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叶思容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叛逆心又重,你不让他骑机车,他一烦起来去做别的坏事,岂不更糟?”

周彬礼深以为然,所以最终没动儿子的机车。

周小萌见到周衍照的女朋友,还是因为偶然。她刚上初三,就被高中部的几个男生看在眼里。十四岁的周小萌虽然没有完全长开,但是已经长得越来越像叶思容。叶思容的美貌,只能用惊人来形容。初中生周小萌的婴儿肥早就没有了,课业繁重,每日苦读,瘦成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皙如新雪,身材高挑似净荷,在一群毛丫头中间,已经显得鹤立鸡群。

被高中那几个男生恶意堵截了几次,在一次对方甚至动手动脚之后,周小萌就忍不住告诉了周衍照。周衍照大剌剌就带着一帮人骑着哈雷机车冲进了校园,飞扬跋扈烟尘滚滚,他机车后座上还坐着一个漂亮的姑娘,自然是他新追上的女朋友。南阅四中历史上最传奇的一个傍晚,就是放学时分,潮水般的学生被堵在操场上,亲眼围观周衍照一边一脚踩着某个男生的手,一边弯腰拿着砖头似的大哥大敲着那个男生的头:“今天不剁你的手,是看你爹你妈辛苦把你养到十七岁,你要残了废了,你爹妈可就受罪了。不过从今往后,我妹妹要是少一根寒毛,我就把你们大卸八块扔去喂狗!”

周小萌从此清净了,可也从此成了名人,一直到高中读完,都再没有人敢追她。连再调皮的男生见了她,都客客气气低垂着眼皮,怕多看了她一眼,就惹来麻烦。

【肆】

周小萌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软绵绵,出了一身黏腻的汗。李阿姨把她扶起来,喂她喝了半杯水,告诉她说:“小姐,您发烧了呢。”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此刻仍旧恍惚似在梦境中。李阿姨把床头调起来,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又问:“想吃点什么吗?”

周小萌喉咙剧痛,也不知道是昨天麻醉剂的后遗症,还是感冒了发烧,只是哑着嗓子问:“几点了?”“十点半。”李阿姨知道她的习惯,走过去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把窗子只打开小半扇,说:“小姐,您刚刚才退烧,还是不要吹风。”

周小萌全身发软,半靠在床头,低声说:“有课。”“小光打过电话去学校,替您请了两天假。”

周小萌疲惫地想要阖上双眼,她的这间房正对着院墙的东南角,她目光无意掠过,却看到院墙外面的树梢上挂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李阿姨探头看了看,说:“不知道哪家的调皮鬼放的气球跑了,飘过来正好缠在树上了。”一回头看到周小萌从床上爬起来了,连忙走上去搀住她,“小姐,多睡一会儿吧。”

周小萌看到那只氢气球,是喜羊羊的头像,缠在树枝上,随风微微摆动。她闭了闭眼睛,说:“没事,我出了汗,想洗个澡。”

李阿姨知道她洗澡会洗很久,所以把她的浴袍拿给她,就退出去了。周小萌反锁上房门,又反锁上浴室的门,打开浴缸的水龙头,让水“哗哗”地放着,才打电话给萧思致。“萧老师,您好,我病了,家里帮我请了两天假,我想也告诉您一声。”“好的。你还好吧?昨天晚上我去吃饭,看到你被别人抢包,对方人多,我一个人,看着不妙,所以才大叫‘失火’。幸好有很多人赶过来,那些歹徒才跑了。”

周小萌知道这是他的对外说辞了,所以她说:“谢谢萧老师,幸好您路过。”“不客气,昨天晚上你哥哥已经替你道谢了。”

周小萌愣了一下,周衍照?他见过萧思致了?这才是萧思致放气球的目的?周衍照压根不在意自己被劫这事,他为什么见萧思致?“你哥哥挺关心你的,问了我很多你的问题:成绩怎么样,跟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还有,平时课余喜欢跟谁在一起。”萧思致顿了顿,又说,“你哥哥说,没想到离学校这么近,还会遇上打劫,希望学校多注意学生的安全。这样吧,等你病好了,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萧思致明显还有话跟她说,但怕她在家中受监控,所以说得特别隐晦。“好的,谢谢萧老师。”“你好好养病。再见。”“再见。”

她洗了一个澡,换上干净的浴袍,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床头柜上还散放着药片和水杯,她拿起来看了看,是感冒药和退烧药,已经吃了一次的分量,自己却完全没有印象。大约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沉吧,连李阿姨进房间来她都不知道。

虽然退烧了,可是整个人仍旧疲倦,她掀开被子,打算再睡一觉,突然看到雪白的枕头上有一根头发。是短发,又黑又硬。

她有洁癖,床单每天都换。这根头发,明显不是她的。她伸手把头发拈起来,怔怔地看了片刻,然后拿起电话,打给周衍照。

电话是小光接的,她问:“哥哥呢?”“他有事,在忙。”“叫他接电话。”

小光丝毫不为之所动,重复了一遍:“十哥在忙。”

她把电话挂断,突然觉得万念俱灰。打开衣柜,随便拿了一套衣服换上,就下楼去。

李阿姨看到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小姐?您下来了?想吃什么?”“我想出去走走。”“我去叫司机。”“我打车出去。”

李阿姨说:“十少爷吩咐过,说这阵子外头乱得很,让司机跟着您。”“他什么时候说的?”

李阿姨又愣了一下,说:“有好几天了……”“昨天晚上他几点回来的?”

李阿姨心虚地笑了笑,说:“我昨天晚上睡得早,都不晓得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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