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溪激情动物小说 白天鹅红珊瑚(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09 23: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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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石溪

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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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石溪激情动物小说  白天鹅红珊瑚

沈石溪激情动物小说 白天鹅红珊瑚试读:

白天鹅红珊瑚

作者:沈石溪排版:skip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4-01ISBN:9787558900822本书由上海少年儿童出版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白天鹅红珊瑚

我和藏族向导强巴将帐篷搭建在漾濞湖旁一片白桦树林里,这样就能就近观察疣鼻天鹅的生活习性。

漾濞湖是滇北高原梅里雪山下一座大型湖泊,湖水清澈,水草丰盛,湖心岛有一片茂密的芦苇丛,是疣鼻天鹅理想的栖息地。

疣鼻天鹅是一种典型的候鸟,春天,梅里雪山弯弯曲曲的雪线褪到山腰,疣鼻天鹅就从遥远的江南水乡飞到漾濞湖来,在湖心岛芦苇丛产卵抱窝,繁殖后代,到了秋天,第一场霜雪降临之前,新生代小天鹅翅膀已经长硬,跟随群体飞往温暖的江南水乡越冬。

正是野杜鹃花绽出新叶的时节,上百只疣鼻天鹅一夜之间飞临漾濞湖,宁静的湖面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已经有配偶的成鸟双双飞进飞出,忙着修补旧巢,单身雄鸟和待字闺中的雌鸟则忙着谈情说爱寻找称心如意的伴侣。

我躲在白桦树林里,一日数次用望远镜观察这些疣鼻天鹅。

有一只年轻的雌天鹅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全身洁白,没有一根杂毛,脖颈细柔,弯曲扭动时,自有一种迷人的风情,两只翅膀耸吊起来时,从翼根到翼尖那道弧线显得特别优美。天鹅属雁形目鸭科天鹅属,世界上共有八种天鹅:大天鹅、短嘴天鹅、疣鼻天鹅、黑颈天鹅、黑天鹅、高冠天鹅、小天鹅和学名叫雀鹄的花天鹅。疣鼻天鹅与大天鹅、高冠天鹅等其他种类的天鹅相比,最大的差异就是鼻孔突兀起一块皱褶,约有两三厘米高,通常为黑灰色,就像人身上的疣痣一样。这只雌天鹅的疣鼻色泽鲜红,形似珊瑚,十分醒目,已不仅仅是物种的标志,更是美的装饰。疣鼻天鹅很少鸣叫,因此疣鼻天鹅又有“无声天鹅”和“哑天鹅”说法,其实,疣鼻天鹅并非哑巴,只是声带不如其他天鹅那么发达而已,大部分疣鼻天鹅叫声嘶哑而低沉,只能发出嘶嘶嘶的声音。但这只雌天鹅的鸣叫声却与众不同,声音清晰圆润,嘶吭嘶吭,特别富有表现力。一点也不夸张地说,这是我所见到的容貌最美丽、姿色最出众、叫声最好听的雌疣鼻天鹅。为了方便观察记录,我根据它疣鼻的形状和色泽,给它起名叫红珊瑚。

我不是雄天鹅,当然不会被红珊瑚的天生丽质所迷住。我之所以对红珊瑚格外关注,最重要的原因是红珊瑚的性格和其他雌疣鼻天鹅迥然不同。

其他种类的天鹅雌雄分工一般为雌鹅孵卵,雄鹅警戒,类似于人类社会的女主内,男主外。疣鼻天鹅与其他种类天鹅不同,为雌雄共同孵卵,夫妻共同分担家务,一起衔来柔软的草丝修筑窝巢,一起外出寻觅食物,一起驱赶闯入领地寻衅闹事的邻居,一起抵御狐狸、豺狗、毒蛇等天敌的侵袭,产卵以后,雌天鹅和雄天鹅轮流抱窝。当然,出于母爱天性,通常雌天鹅抱窝的时间更长更久,有一些勤劳贤惠的雌天鹅除了饮水觅食时让雄天鹅替代一阵,其他时间都是自己孵在天鹅蛋上。一旦雏鹅出壳,更是倾注全部的爱,带雏鹅戏水,教雏鹅辨识可食用的水草,将雏鹅罩在自己的翼翅下睡觉,整天陪伴在雏鹅身边,片刻舍不得离开。红珊瑚的表现和那些传统型的疣鼻雌天鹅完全不同。产卵前,它就极少做家务,选择巢址、抓刨窝坑、树枝搭架、草丝铺垫,等等,一切繁杂琐碎的事情,均由它的配偶——那只肩羽淡灰色的雄天鹅承担。产卵后,它也很少抱窝,把孵育后代的重任推给灰肩雄(我给那只雄天鹅起的名字),只是在灰肩雄离巢去饮水觅食时,才暂时由它替代孵卵。一对雏鹅出世后,它也基本甩手不管,都是由灰肩雄抚养照料。灰肩雄忙碌时,它悠闲自在地在湖面戏水玩耍,一会儿啄咬鱼儿,一会儿追赶蜻蜓,玩累了,就爬到沙滩上,晒晒太阳,啄啄羽毛,活得十分轻松潇洒。

有一次,我在望远镜里看见,灰肩雄带着两只雏鹅到湖里啄食水草去了,红珊瑚在湖畔梳洗打扮,就在这时,芦苇丛里钻出一只疣鼻黑如煤块的雄天鹅来,挺胸扇翅,嘶嘶嘶发出连续不断的叫声,两只金黄的蹼掌有节奏地踢踏蹦跶,向红珊瑚表达爱慕之情。这只煤块雄(我给它起的名字)翅膀刚刚长齐,羽毛泛着油光,缺乏经验,错把已经做了妈妈的红珊瑚当做还未许配的单身雌性了。通常雌天鹅遇到这种情况,会把尾羽耷落,双翅高吊,做出啄咬的架势,并往后退避,以示拒绝对方的求爱。可我发现,红珊瑚并没有做出那套拒绝求爱的动作,它环顾

周,绕到芦苇丛背后,避开灰肩雄的视线,做出一副羞羞答答的表情,翅膀轻摇慢扇,长长的脖颈弯成S状,就像一只还待字闺中的雌天鹅准备抛出爱的红绣球。年轻的煤块雄欣喜若狂,嘶嘶嘶叫得越发起劲,蹼掌也踢踏得越发有劲,黏黏糊糊往红珊瑚身上靠,红珊瑚欲擒故纵,待煤块雄快贴到自己身上时,及时跳闪开去,却又不是逃得很远,就在几步外搔首弄姿,逗得煤块雄更加癫狂……直到落日余晖碎金似的铺满漾濞湖面,灰肩雄带着一双儿女游回岸边,走拢那片芦苇,红珊瑚这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这场爱情游戏。

灰肩雄不仅吃苦耐劳,脾气也极好,独自照顾雏鹅,一会儿要领着雏鹅下到湖里觅食,一会儿要巡视窝巢四周的领地看看是否有邻居非法入侵,一会儿要寻找走散或游散的小家伙,一会儿要提防游近的水蛇和水獭,忙得团团转,几乎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尽管如此,它还没忘记要照顾自己的妻子,啄到一条稍大些的细鳞鱼,自己舍不得吃,将鱼衔在嘴里,殷勤地送到红珊瑚面前。红珊瑚生性胆小,远远望见一只野猫,便会嘶吭嘶吭尖叫报警,每每这个时候,灰肩雄便会连跑带飞赶来救援,撵走野猫后,一秒钟也舍不得耽误,又急急忙忙回到两只雏鹅身边去。天鹅社会,一般都是雌雄携手互助共同照料后代的,原本应该由两只成年天鹅来负担的育幼工作落到一只成年天鹅身上,自然会辛苦加倍,劳累翻番。虽然灰肩雄身强力壮,比普通雄天鹅大了整整一圈,称得上伟岸魁梧,但也经不起这般折腾,雏鹅出壳仅一个星期,它那肥硕的身体像缩过水一样,瘦了整整一圈。可它从没埋怨过红珊瑚,也从没流露出不满情绪,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也许就是因为灰肩雄太能干太勤快太任劳任怨,才使得红珊瑚养成了游手好闲的德性;也许就是因为灰肩雄太尽责太忠厚太富有爱心,才使得红珊瑚有充裕的时间和精力在单身雄天鹅面前卖弄风骚。

不管怎么说,红珊瑚是一只轻浮而又缺乏责任心的雌天鹅。

灰肩雄出事了。

这天上午,灰肩雄同往常一样,带着两只雏鹅下到湖里嬉水觅食。天气很好,艳阳高照,碧空如洗,湖面清波荡漾。两只雏鹅一会儿啄咬随波漂浮的水草,一会儿互相追逐嬉闹,玩得很高兴。开始,灰肩雄还瞪大眼睛寸步不离地跟在两只雏鹅后面,警惕地瞭望四周。四周很平静,什么可疑的迹象也没有。过了一阵,它脖子弯成一个圆圈,嘴壳抵在胸前,浮在水面上打起瞌睡来。它太累了,两只眼睛熬得通红,严重睡眠不足。春阳暖融融,湖水散发出野花的香味,也容易使疲倦的天鹅变得懒洋洋,浮在水上打瞌睡。暖风吹送,它随着水波慢慢飘向芦苇丛。我恰巧在用望远镜观察,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咚,它的身体撞在一根芦苇上。芦苇秆轻轻摇曳,撒下一层白色花粉。在轻微的弹力作用下,它退离那根芦苇秆数尺远。随着芦苇秆的颤动,突然,芦苇梢花絮里伸出一只

角形蛇头来,蛇脖子紧张地扭成麻花状,碎玻璃似的眼珠死死盯着灰肩雄,叉形舌须不怀好意地吞吐着。我熟识这种蛇,学名叫中华水蛇,别名泥蛇,是一种生活在沼泽湖泊里的小型毒蛇,体长仅有七十厘米左右。显然,这条泥蛇原本盘在芦苇梢睡觉的,冷不防被撞醒,受了惊吓,以为受到了威胁,便摆出攻击姿态来。灰肩雄大概昨晚上没有睡好,睡得很沉,毫无察觉威胁正在临近。又一阵暖风吹来,它又被微波推搡着,一点点往那根芦苇秆漂去。一般来说,细小的泥蛇不是成年疣鼻天鹅的对手,不敢与成年疣鼻天鹅正面交锋;成年疣鼻天鹅对蛇毒没有免疫力,害怕遭到致命的噬咬,所以也心有畏惧,不敢贸然攻击泥蛇。假如此时此刻灰肩雄是醒着的,一定会嘴壳对着泥蛇,嘶嘶嘶发出恫吓的叫声,一面做出积极防御的姿势,一面慢慢往后退却;而泥蛇也会重新缩进芦苇梢花絮里,蒙头大睡,以消化囤积在体内的食物。说到底,疣鼻天鹅和泥蛇彼此并没有食物链的关系,也不存在争夺领土资源的矛盾,犯不着斗个你死我活。然而,灰肩雄打着瞌睡,什么都不知道。泥蛇用尾巴缠住芦苇秆,身体弯成S形,蛇头左右晃荡着,那架势,是在发出最后警告:你再过来,我就要不客气了!暖风和水波依然把瞌睡中的灰肩雄往那根芦苇秆推搡。它的身体刚触碰到芦苇秆,泥蛇突然松开尾巴,弹飞过来,像根草绳一样落到灰肩雄的脖子上,迅速盘了一圈,狠狠咬了一口。灰肩雄只感到一阵刺痛,嘶地惨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还没等它看清是什么东西咬了自己,那条泥蛇已跳入湖里,潜水逃之夭夭了。

灰肩雄茫然四顾,数秒钟后,蛇毒开始在它体内发作,它的脖子变得僵硬,歪头歪脸,翅膀也变得僵直,啪啪拍打着水花,身体却无法飞起,只能痛苦地在水面打转。

两只雏鹅停止了嬉闹追逐,朝灰肩雄游了过来,它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害怕得缩成一团,嘶嘶叫着。

泥蛇虽是毒蛇,但毒性不像眼镜蛇、银环蛇、响尾蛇、

步蛇等剧毒型毒蛇那般厉害,被咬后不会立即窒息死亡。灰肩雄虽然脖子僵硬,但神志尚清醒,翅膀还会扇摇,蹼掌还会划动。它已经受了致命伤,却仍惦记着雏鹅的安危,将两个小家伙围罩在自己的翼羽下面,拼命往岸边游。游了一程,它体内的蛇毒发作得更厉害了,翅膀也渐渐变得石头般僵硬,只有两只橘红色的蹼掌还在勉强抽搐划动……

终于,灰肩雄护卫着两只雏鹅,游到了岸边。不知是这段湖岸有点陡滑,还是太心急慌忙了,两个小家伙跌跌撞撞,几次滑落下来,怎么也爬不上岸去。灰肩雄压低自己麻痹的身体,艰难地垂下不听使唤的脖子,用嘴壳顶住雏鹅的爪掌,很费劲地把它们送上岸去。

这时,在另一块水域与煤块雄调情的红珊瑚听到动静,中止了爱情游戏,赶到两只雏鹅的身边,嘶吭嘶吭叫唤着,似乎是想让灰肩雄上岸来。可灰肩雄已筋疲力尽,生命的烛火快熄灭了。它的蹼掌也无力划动了,身体随着波澜漂向湖中央。它的嘴壳还在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眼睛瞪得溜圆,视线集中在两只雏鹅身上。它的身体形状和神态表情,让我很自然地想起这么一句成语:死不瞑目。

它的眼光又转向红珊瑚,眼光亮得就像熄灭前的彗星,似乎有无限的牵挂。突然,它胸脯往后一挺,身子翻转过来,沉入水中,水面只留下两只橘红色的蹼掌……

红珊瑚在岸边来回奔走,忽而用脖子抽打芦苇秆,忽而将嘴壳深深插进砂砾去,表现得非常痛苦。我想,它如此悲恸,除了为自己的配偶——忠厚的灰肩雄惨遭不幸而难过外,也许更重要的原因,是在为自己的将来而犯愁。明摆着的,灰肩雄一死,两只雏鹅的养育重担就要移给它了,两个小家伙还小,出壳仅几天,等它们翅膀长硬能自立生活,还有一个漫长而又艰辛的过程。它享福惯了,过去都是由灰肩雄包揽一切家务,它像只单身雌天鹅那样轻松自在无忧无虑。命运变幻莫测,突然间家庭的顶梁柱断了,所有的一切都压在它的身上,它怎么受得了呢?

我雇请的藏族向导强巴对落在雌天鹅红珊瑚身上的灾难不以为然,嘴角一撇,用一种不屑的神情说:“活该,谁叫它这么懒,假如它帮灰肩雄分担一些家务的话,灰肩雄也不会泡在湖里打瞌睡,也就不会被毒蛇咬死。有儿有女了,什么事都撒手不管,还同其他雄天鹅拉拉扯扯,哼,这份德性,活该遭这份罪!”

对此,我也有同感。三

我早料到,红珊瑚会走这步棋的。

即使是富有爱心和责任心的疣鼻雌天鹅,一旦配偶意外身亡,也很难独自支撑门户,据统计,在疣鼻天鹅族群中,单亲家庭雏鹅的成活率,仅为百分之三左右,而双亲家庭雏鹅的成活率,可高达百分之五十。红珊瑚是一只懒散而又贪图享乐的雌天鹅,怎么能指望它独自挑起养育后代这副重担,含辛茹苦把两只雏鹅抚养长大呢?

对它来说,重新找一个忠厚的丈夫,顶替灰肩雄的角色,帮它照料两只雏鹅,是最简便的化解灾难的好办法,也不失为解决难题的有效捷径。

谈情说爱是它的专长,是它的强项,也是它的拿手好戏。

黄昏,瑰丽的晚霞映照在湖面上,赤橙黄绿,色彩斑斓,整个漾濞湖像一幅巨大的风景油画。疣鼻天鹅在湖里吃饱晚餐,踏着夕阳登上沙岸,在芦苇丛里漫步消食。

我在望远镜里观察红珊瑚的行踪。

它先把两只雏鹅引回领地,用嘴壳将它们赶进铺着草丝的盆形窝巢,然后,回到湖边,啄起一串串被太阳焐热被野花泡香的湖水,梳理自己的翅膀。它把翼羽徐徐翻转,露出翼下那片洁白如雪温婉柔软的绒羽,就像美女在描眉涂粉,吸引了许多雄天鹅的视线。它一面临水梳妆,一面朝湖里发出嘶吭嘶吭的叫声,充分展示自己与众不同的美。我抬起望远镜往湖中央延伸,哦,那只煤块雄还在湖里捞食鱼虾呢。听到红珊瑚的叫声,煤块雄奋力拍扇翅膀,直接从水面起飞,飞到红珊瑚上空,盘旋了一圈,降落下来,脖子一抻一缩,翼羽摇出一团团劲风,欢快地踏着舞步,在红珊瑚身边跳起了求爱舞蹈。时令已到仲春,按照体内生物钟的指示,疣鼻天鹅的求偶活动已近尾声,若再找不到意中鹅,只有等到明年春天才有择偶的机会了。煤块雄显然是迫不及待想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红珊瑚回报以同样的热情,慵懒地弯曲着颇具美感的脖子,轻摇曼扇能表达心曲的双翼,一副娇喘无力的模样。煤块雄被挑逗得愈加癫狂,摇摇摆摆朝红珊瑚靠过来。“丈夫尸骨未寒,就忙着谈情说爱,真是天鹅中的败类!”藏族向导强巴绷着脸说。

我理解强巴的感情。当地百姓将天鹅视为圣鸟,象征坚贞的爱情。在疣鼻天鹅群里,雌雄一旦结为伉俪,便白头偕老厮守终生,很少有中途分手的。红珊瑚的行为,无疑亵渎了强巴心中天鹅的美好形象。可我是动物学家,我很清楚,民间对天鹅的赞誉,含有很大的想象成分。事实上,天鹅归属游禽类,与其他雁形目鸭科动物如大雁、野鸭、鸳鸯的行为大同小异,既有对伴侣忠贞的一面,也有背信弃义的一面。我曾在西藏察隅地区参加过大天鹅的野外科考,通过DNA检测表明,雌天鹅所产的一窝蛋里,平均有百分之二十五与配偶不存在遗传学上的亲子关系,这个比例野鸭是百分之四十,鸳鸯是百分之三十五,大雁是百分之三十。也就是说,天鹅虽然在同目同科动物中属于爱情忠诚型,但红杏出墙的事也是屡见不鲜的,没必要用烈女贞妇这样的道德标准来苛求红珊瑚。“它没有能力独自养大两只雏鹅,想找个帮手,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啊。”我说。“我们村庄的卓玛,老公生病去世了,留下一个七十岁的瞎眼老娘和一个三岁一个

岁的一双儿女,卓玛美得像梅里雪山上的雪莲花,多少人劝她改嫁,卓玛都摇头谢绝了,她每天清晨踩着星星出门,晚上踩着狗尾巴回家……”“行啦,你别把动物和人混为一谈。”我不客气地打断强巴的话,“我倒觉得现在红珊瑚要真能把煤块雄招赘进窝,对它和一对雏鹅都是一件好事情!”

红珊瑚一面继续情意绵绵地摇扇翅膀,一面往芦苇丛移动,往自己的窝巢靠拢。被一缕情丝牵引,煤块雄魂不守舍地跟着红珊瑚。钻进芦苇丛,拐了两个弯,很快红珊瑚就来到自己的窝巢边。两只雏鹅听到妈妈的声音,从草丝间探出脑袋,嘶嘶叫着。红珊瑚亲昵地啄啄两个小家伙的脑壳,大幅度撑开翅膀,做出表示热忱欢迎的姿势,很明显,是在告诉煤块雄:瞧,我有一双多么可爱的宝贝,你要是真喜欢我,那就请过来吧,我们一起把它们抚养大!煤块雄像撞着墙一样停了下来,用一种惊愕的表情望了两只雏鹅一眼,斜转身去,委屈地叫着,摇扇翅膀,走几步,回头望一眼红珊瑚,啄起一条蚯蚓,摆弄示意,用意很明显,是要引诱红珊瑚跟它走。嘶嘶,跟我走吧,我们一起重新安个家,孵一窝属于我们的雏鹅!

煤块雄的表现在我的意料之中。在育雏期的雌天鹅,是不可能再度发情的,也就是说,雄天鹅如果迷恋上育雏期的雌天鹅,将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肩负起艰辛的家庭重担,却是在为别的雄天鹅养育后代,没有哪只雄天鹅会做这样的傻瓜。

红珊瑚侧转身望望窝巢里的一对雏鹅,又扭头望望煤块雄,身体在湖水里打了两个转,显出内心很矛盾的样子。煤块雄越发翅膀摇得欢,舞动脖子将啄在嘴壳上的红蚯蚓摇出一个个小圆圈,夸大地展示自己的雄性魅力,竭力想把红珊瑚吸引到自己身边来。红珊瑚仿佛受到蛊惑般,几分羞怯,几分迷醉,摇摇摆摆往煤块雄身边靠拢。

假如红珊瑚真的受爱情的诱惑,跟着煤块雄走了,那么它与灰肩雄所生的两只雏鹅就成了没有父母照顾的孤儿,失去父母庇护的雏鹅生存概率为零,它们很快就会成为红珊瑚交结新欢的牺牲品。“我发誓,这个风流娘们要真的抛下两只雏鹅跟煤块雄私奔,我一定要在芦苇丛里布下鸟网将它活捉!”强巴扬扬随身携带的鸟网咬牙切齿地说。“你别胡来!”我板着脸说,“疣鼻天鹅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谁也不允许偷猎!”“它也算天鹅?丈夫才死了一天,就准备抛下儿女另寻新欢,这绝不是天鹅,是披着一身白羽毛的黑老鸹!”强巴强词夺理道。

煤块雄一面摇晃叼在嘴壳上的红蚯蚓,一面退出芦苇丛,往左侧一座小土岛游去,意图很明确,是要把红珊瑚从两只雏鹅身边拐走。红珊瑚好像中了邪一样,迷迷瞪瞪跟着煤块雄往前走。“去吧,抛下儿女跟着你的情郎私奔去吧。”强巴用揶揄的口吻说道,“反正有人很欣赏你这样做呢。”

我专心致志观察红珊瑚的举动,没有时间去和强巴抬杠。各种文献资料均记载,雌疣鼻天鹅有着强烈的母爱,从没发生过育雏期间雌天鹅抛弃雏鹅离家出走另觅新欢的事,所以我觉得强巴的担心是多余的。当然,每个人的秉性各不相同,每只天鹅的秉性也各不相同,也有可能红珊瑚属于疣鼻天鹅中的另类,特别水性杨花,特别缺乏责任心。如果红珊瑚真是这样一个另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它要抛弃儿女弃家出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煤块雄爬上小土岛,站在一块礁石上,大幅度摇动强有力的双翅,朝红珊瑚发出求偶心切的嘶嘶鸣叫。红珊瑚优雅地甩动脖颈,抖动双翅,表现出即将做新娘的甜蜜羞涩表情,顺着水面上煤块雄游动撩起的波纹线,娉娉婷婷往小土岛游去。

我透过望远镜忐忑不安地注视着红珊瑚。

就在红珊瑚即将登上小土岛时,突然,红珊瑚的背后,正在分蕖拔节的嫩绿的芦苇荡里,晃动起雏鹅的身影。我把望远镜移向芦苇丛,哦,是红珊瑚的一双儿女在四处寻找妈妈。它们镶着黑边的嫩黄的嘴壳不断上下翕动,我猜想它们是在嘶嘶叫唤,但它们没有妈妈这样一副清晰圆润的嗓子,它们的声音很轻,我没法听到。但我发现红珊瑚听到两只雏鹅嘶哑轻微的叫声了,我在望远镜里看见,红珊瑚一只金黄的鹅掌已踩在小土岛上,雏鹅的叫声仿佛是一碗还魂汤,它突然间回过神来,惊愕地抻直脖颈,扑通又跳进湖里,嘶吭嘶吭叫着,快速向芦苇丛游去。煤块雄在背后焦急地拼命摇扇翅膀,企图再次将红珊瑚勾引到自己身边来。但任凭煤块雄怎么努力,红珊瑚头也不回,义无反顾地朝芦苇丛游去。游到铺着草丝的盆形窝巢,红珊瑚亲昵地用柔软的脖颈触摸一对雏鹅的脸,发出细柔的呢喃声,似乎是在告慰小家伙:别怕,妈妈回来了,妈妈永远不会离开你们!

在以后的几天里,红珊瑚又数次企图将雄性吸引到身边来帮自己养育雏鹅,但结果如出一辙,雄性都对它萌生爱慕之情,却无一例外地拒绝帮它养育雏鹅,不仅如此,每一只对红珊瑚有意思的雄性,都像煤块雄一样,展示雄性的魅力试图将红珊瑚的魂勾走,将红珊瑚从一对雏鹅身边勾走,而每一次面临是要新的爱情还是要一对雏鹅的选择关头,红珊瑚都选择了留在一对雏鹅身边。

不管什么种类的雌性动物,母爱都大于和强于爱情。四

找不到愿意帮它共同抚养雏鹅的雄天鹅,红珊瑚只能独自挑起生活重担。

对疣鼻天鹅来说,单亲家庭的生活艰辛而充满风险。首先遇到的问题就是食物短缺。疣鼻天鹅生活在湖泊沼泽,漾濞湖水草丰盛鱼虾成群,看起来似乎不会有食物压力,其实不然,水面和稻田一样,有高产区域,也有低产区域,有的水域水草丰饶浮游生物麇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果腹的食物,有的水域水草枯瘦鱼虾踪影难寻,耗费很多力气也无法填饱肚皮。有富饶有贫困,就会有争斗。育雏期的疣鼻天鹅具有强烈的领地意识,那些完整的天鹅家庭,夫妻联手,将丰饶的水域占为己有,不允许其他天鹅染指。红珊瑚属于单亲家庭,单亲家庭势单力薄,只好到水草枯瘦无“人”问津的水域去觅食。有几次,红珊瑚带着一对雏鹅游进水草丰饶的水域,还没开始啄食鱼虾,就遭到一对天鹅夫妻的驱赶,丈夫抻直脖子摆出攻击姿势进行威胁,妻子则不客气地用宽扁的嘴壳啄咬红珊瑚背上的羽毛。红珊瑚哪里是一对夫妻档的对手,节节败退,逃出水草丰饶的水域,夫妻天鹅这才停止驱赶。我从望远镜看到,由于吃不到足够的浮游生物,红珊瑚的一对雏鹅长得明显比同龄雏鹅慢,不仅身体瘦弱,身上的绒羽也乱糟糟的缺乏光泽。比较起来,食物还算是小问题,疣鼻天鹅单亲家庭最大的问题是安全隐患。这个世界上,想吃天鹅肉的太多太多了,狼、豺、狐、獾,雕、鹰、隼、鹞,都觊觎肉质鲜美的天鹅肉。为了防范贪得无厌的食肉兽,疣鼻天鹅极少到陆地活动,总是选择四面环水的芦苇丛或小岛栖息筑巢,尽管如此,天鹅群也难享太平,金雕和老鹰随时都可能祸从天降,就是食肉走兽,也会泅渡到荒岛来偷袭天鹅群。尤其是雏鹅出壳的这一段时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各种食肉动物,都像赶集一样从四面

方来到天鹅群的栖息地,就等着吞食还不会飞、只能在地上蹒跚行走或在水面缓慢游动的雏鹅。疣鼻天鹅群的生存压力很大很大,育雏期的成年天鹅,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以防范遭到食肉禽兽的偷袭。完整的天鹅家庭,夫妻携手,以防不测,一旦有风吹草动,雄天鹅便奋不顾身冲向危险,或与天敌搏杀,或与天敌周旋设法将危险引开,雌天鹅则掩护雏鹅逃进迷宫似的芦苇丛。即便如此,完整天鹅家庭的雏鹅仍经常惨遭食肉禽兽捕杀。单亲天鹅家庭,其风险指数,大大高于完整天鹅家庭。据云南省动物研究所野外观察记录显示,单亲天鹅家庭由于势单力薄疏于防范,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雏鹅在出壳的头一个月里都会被食肉禽兽吃掉,另有百分之四十左右的雏鹅在出壳的第二个月里被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无情淘汰,只有极少数能力特别强运气特别好的天鹅妈妈能独自将雏鹅抚养长大。

红珊瑚属于生存能力偏低的雌天鹅,能否将膝下的一对雏鹅抚养长大,希望实在太渺茫了。更让我和强巴担忧的是,红珊瑚似乎积习难改,仍十分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一有时间就梳洗打扮,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尤其是清晨朝霞铺满蓝天和黄昏晚霞映红天空这两个时段,红珊瑚都要仔细将自己梳洗打扮一番。如果红珊瑚还是一只姑娘鹅,出于爱美的天性,也出于寻觅理想配偶的实际需要,天天忙碌着为自己梳洗打扮,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如果灰肩雄还活着,有老公替它看护雏鹅,它闲暇时打扮打扮自己,倒也还算说得过去。但红珊瑚是一只肩负着育雏重担的单身妈妈,类似它这种情况的雌天鹅,即使将所有时间所有精力都扑到一对雏鹅身上,都还嫌时间和精力不够用,哪还有心思顾及自己的仪容仪表啊。我没法否认,红珊瑚对美的追求已到了病态的程度。每天清晨,疣鼻天鹅们从睡梦中醒来,鹅爸爸鹅妈妈就会带着雏鹅到湖里啄食鱼虾。一年之际在于春,一日之际在于晨,对肩负育雏重担的成年天鹅来说,每天早晨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设法让小宝贝们填饱肚子。悠悠万事,让儿女有饭吃,是头等大事。红珊瑚却与众不同,它每天清晨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游到绿波荡漾的漾濞湖里,沐浴灿烂的霞光,脑袋一次次埋进水里,撩拨得水花四溅,玩个典型的鹅式洗脸,然后,朝着巍峨壮丽的梅里雪山,扇动洁白的翅膀,嘶吭——嘶吭——发出几声在疣鼻天鹅群里极难听见的嘹亮的鸣叫,啄起一串串清泠泠的湖水,梳理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梳洗打扮停当,这才带着一双儿女到芦苇丛觅食。每天黄昏,疣鼻天鹅们吃饱肚子,便会带着雏鹅急急忙忙赶回窝巢,恐怖的黑夜就要来临,黄昏是许多食肉兽捕猎的高峰时期,在外面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家才是安全的港湾,所以育雏期间的鹅爸爸鹅妈妈绝不会拖延归巢时间。红珊瑚却又是另一番情景,它似乎特别迷恋黄昏美景,登上沙滩,它会长时间凝望被夕阳染红的金波粼粼的湖面,凝望像涂了一层胭脂似的梅里雪峰,伫立在浓浓的晚霞中,吊起双翅,用嘴壳将胸脯、翼下和尾巴上的羽毛仔仔细细梳理一遍,直到夕阳落山天色昏暗,这才意犹未尽地带着一对雏鹅归巢。梳洗打扮,必然会占用红珊瑚很多时间和精力,也会分散它的注意力,使一对雏鹅面临更多的危险。有一天清晨,红珊瑚照例在漾濞湖梳洗打扮,一对雏鹅大概是饿了,便离开妈妈游到浅滩去啄食鱼卵幼虫,也不知怎么弄的,其中有一只雏鹅的腿被漂浮在水面上一团乱麻似的水草纠缠住了,雏鹅拼命挣扎,结果却被水草越缠越紧,才出壳十来天的雏鹅力气耗尽,眼瞅着就要被水草裹绑成粽子沉入湖底了,另一只雏鹅持续发出嘶嘶尖叫,听觉颇灵敏的红珊瑚这才急匆匆赶来,用嘴壳拔除雏鹅身上的草丝,将奄奄一息的小家伙从乱麻似的水草间救了出来,好险哪,要是红珊瑚再晚到几分钟,这只雏鹅肯定就淹死了。还有一次,红珊瑚沉醉在晚霞美景中,暮色将至,一对雏鹅对黑夜有一种本能的恐惧,竟然去了邻居家窝巢,想爬到那只名叫响侬的雌天鹅怀里去。响侬似乎并不乐意让两个别人家的孩子来分享自己的母爱,用嘴壳将两个小家伙从窝巢顶出来,两个不懂事的小家伙不肯罢休,再次进到邻居窝巢钻头觅缝想挤进响侬温暖的怀里,响侬生气地嘶嘶叫唤,叫唤声引来了响侬的丈夫——一只我们给它起名叫乌云片的雄天鹅。乌云片气咻咻赶了过来,扇动两只略带浅灰色的翅膀,前后摇动,呼呼扇出一股强风,做驱赶状。两只雏鹅根本不知道雄天鹅的翅膀有多厉害,仍赖在邻居的窝巢不肯出来,啪,两只雏鹅被乌云片的翅膀扫了一下,算这两只雏鹅的命大,它们只是被乌云片的翼羽碰擦到身体,如果是被乌云片强有力的肩胛骨抽中,或是被翼羽扫到它们细弱的脖子,它们的小命恐怕就玩完了。尽管只是被翼羽扫了一下身体,两个小家伙也被狠狠甩出窝巢跌了个大跟头,趴在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而这个时候,红珊瑚还站在沙滩上,沐浴火红的晚霞,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梳理它翼下的绒羽。“它这个妈妈,当得也太不称职了。”强巴放下望远镜不无愤慨地说。

红珊瑚梳洗停当,踏着浓浓的晚霞朝窝巢走去。它本来就姿色出众,经过一番梳洗打扮,洁白的羽毛光鲜亮丽,嘴壳基部那块紫色的瘤状突起十分耀眼,款款扭动柔软的脖颈,仪态万千,雍容华贵。“你别说,它还确实是这群疣鼻天鹅里最美丽的雌天鹅。”我赞叹道,“如果疣鼻天鹅搞选美大赛,桂冠非它莫属。”“美丽的容颜能当饭吃吗?”强巴用鄙夷的神情望着在湖心岛沙滩上漫步的红珊瑚说,“只要自己臭美,不顾雏鹅死活,也太自私了啊。你瞧着吧,我估计要不了三天,这两只雏鹅就会出事。”“你别诅咒它。”“不是我要诅咒它。你瞧瞧,这么多的飞禽走兽都千方百计想捉雏鹅解馋,它还忙着自己臭美,能把这一对雏鹅拉扯大吗?”

我默然。五

果然被强巴言中,仅仅过了两天,灾难就降临在红珊瑚身上。

那是一个宁静而美丽的黄昏,夕阳如玫瑰花瓣般艳红,和许多天鹅家庭一样,红珊瑚带着一对雏鹅登上沙滩。太阳正一点一点滑向山峰背后,渐渐暗下来的树林里传来猫头鹰尖厉的啸叫,散播着夜的气息。那些鹅爸爸鹅妈妈们,一登上湖心岛的沙滩,就急急忙忙将自己的雏鹅引向芦苇丛的窝巢,它们无心观赏美丽的黄昏景象,肩负育雏重担,安全是第一位的,早一点归巢就多一分安全。唯独红珊瑚与众不同,它登上沙滩,向着夕阳,优雅地摇扇翅膀,兴奋地漫步沙滩,沉浸在美的享受中,然后用扁扁的嘴壳梳理身上的羽毛。湖面上风很大,吹得芦苇沙沙响。那对雏鹅或许是被风吹得有点冷了,或许是想早一点回到铺满草丝的窝巢去,便离开红珊瑚,互相依傍着搀扶着往窝巢走去。就在这个时候,灾难发生了。我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一只体色灰白、羽翼间分布黑色羽干纹的苍鹰,背着夕阳,突然飞临湖心岛上空,锐利的鹰眼俯瞰大地。苍鹰看见了在沙滩上搔首弄姿的红珊瑚,也看见了没有成年天鹅陪伴正在往芦苇丛蹒跚而行的一对雏鹅。苍鹰也叫猎鹰,长有尖利的爪和钩状的喙,捕食野兔、田鼠及鸟类,是一种可怕的凶禽。苍鹰虽然凶猛,却很少攻击疣鼻天鹅,成年疣鼻天鹅体长近一米,搏斗起来苍鹰是很难占到便宜的。但此时此刻,苍鹰看到的是一对失去成年天鹅庇护的雏鹅,这是千载难逢的吃天鹅肉的好机会,只见苍鹰半敛翅膀,像一道黑色流星,向一对毫无防卫能力的雏鹅俯冲下来。苍鹰是背着夕阳飞行,耀眼的光线影响了天鹅的视力,直到苍鹰俯冲到离地面五六十米高度,担任哨兵的天鹅才发现来自天空的威胁,振翅在空中颉颃翻飞发出报警的信号。其他类型的哨兵天鹅是用高亢嘹亮的鸣叫来报警,但疣鼻天鹅有“哑天鹅”之称,鸣叫声微弱而嘶哑,所以哨兵天鹅只能用颉颃翻飞来报警。这个时候,红珊瑚离两只雏鹅最近,如果在哨兵天鹅发出报警信号时它及时赶过去救援,还来得及赶在苍鹰之前回到雏鹅身边。遗憾的是,红珊瑚沉浸于晚霞美景和梳妆打扮,没看到哨兵天鹅的报警信号。其他天鹅家庭看到哨兵天鹅的报警信号了,都心急火燎赶回自家雏鹅身边,将毫无防卫能力的雏鹅护卫在自己翼羽下,湖心岛到处都是翅膀扇动的喧嚣声。红珊瑚这才如梦初醒,嘶吭嘶吭叫着,扇动翅膀连飞带跑朝芦苇丛赶去,但已经迟了,苍鹰黑色的翅膀已罩在一对雏鹅身上。苍鹰不愧是狩猎行家,我在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遒劲的鹰爪落地的一瞬间,一把掐住一只雏鹅细弱的脖颈,可怜的雏鹅,来不及发出救命的呼叫,就去见了阎王。另一只雏鹅想逃,苍鹰敏捷地跳了两跳,跳到雏鹅身上,将雏鹅压翻在地,另一只犀利的鹰爪残忍地刺向雏鹅稚嫩的背。须臾之间,两只雏鹅就被鹰爪攫抓住了。这时,红珊瑚赶到了,不顾一切向苍鹰撞去。但苍鹰猛扇几下翅膀,身体腾空而起,虽然爪下抓着一对雏鹅,负重飞行,却仍飞得矫健平稳,迅速向梅里雪山飞逃。红珊瑚奋起急追,疣鼻天鹅的飞行速度与苍鹰的飞行速度不差上下,但苍鹰的起飞简练而敏捷,一抖翅膀,身体就可腾空起来,刹那间便可进入疾飞状态,疣鼻天鹅起飞繁琐而缓慢,需要一面拍扇翅膀一面奔跑,借助跑的力量才能飞起来。等红珊瑚成功飞起来时,苍鹰已飞出很远。夕阳落山了,暮色苍茫,苍鹰与夜幕融为一色,渐渐看不见了。疣鼻天鹅属于夜伏昼行的动物,在黑夜视力很弱,红珊瑚在天空绕了几圈,不得不放弃追逐。

这天夜里,湖心岛不时传来红珊瑚嘶吭嘶吭伤心的鸣叫,凄凄惨惨戚戚,搅得整个疣鼻天鹅群恓恓惶惶。

翌日早晨,太阳升起来了,朝霞满天,湖面金波粼粼,有家室的天鹅都带着雏鹅下湖觅食去了,往常这个时候,红珊瑚应该啄起清泠泠的湖水晨妆梳洗了,可我用望远镜在天鹅群搜索了一遍,却没看见红珊瑚。我和强巴划起橡皮艇,去到湖心岛芦苇丛,这才在望远镜里发现,红珊瑚羽毛凌乱,面容憔悴,不吃也不喝,长时间站立在窝巢前,长长的脖颈一伸一缩,就好像在给雏鹅反哺喂食,铺满草丝的窝巢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唉,我轻轻叹了口气,为这只容貌出众的雌天鹅不幸的遭遇感到惋惜。“它这是自找的。”强巴说,“它如果一心一意抚养雏鹅,不那么穷讲究的话,一双儿女也不会惨遭猎杀。”

我将视线从红珊瑚身上移开了。红珊瑚的神情显得有点恍惚,我不忍心再看它悲痛欲绝的模样。疣鼻天鹅群经常会发生雏鹅惨遭凶禽猛兽猎杀的事,我很清楚痛失雏鹅的雌天鹅身上会发生哪些变化。它们无心觅食,神情恍惚,形容枯槁,守候在旧巢前不愿离开,睡梦中常常会惊醒,悲痛程度和持续时间因“人”而异,有的雌天鹅性格开朗,过一两周就可逐渐恢复正常,有的雌天鹅性格内向,沉湎在悲痛中难以自拔,忧郁的情绪会延续到夏天。我希望红珊瑚能很快从失子的悲痛中解脱出来。但在此后的几天,我不再刻意去关注红珊瑚。我这次野外考察的课题是“疣鼻天鹅的家庭形态和育雏行为”,红珊瑚已经家破“人”亡,变成一只单身雌天鹅,对我的研究已失去作用,这也是我不再关注它的一个原因。疣鼻天鹅的繁殖行为有很严格的时间表,时令已过仲春,无论雌雄,单身疣鼻天鹅都停止发情,可以肯定地说,红珊瑚今年不会再有择偶、交配、产卵、抱窝、育雏的活动,它会像那些没找到配偶的单身天鹅一样,孤独而无聊地打发时光,等明年春天从南方飞返梅里雪山时,再进入下一茬繁殖期。这是我对红珊瑚失去观察兴趣的另一个原因。

我将观察重点转向其他天鹅家庭。

没想到的是,仅仅过了四天,我的高倍望远镜就又再次对准了红珊瑚。六

一只名叫青宝的雄天鹅和一只名叫豆蔻的雌天鹅被一对狡猾的红狐杀死了,留下一窝四枚还没来得及孵化的天鹅蛋。

疣鼻天鹅群雏鹅出壳的时间有先有后。有的天鹅夫妻恋爱早交配早产卵早抱窝早,早婚早育,从遥远的南方回到梅里雪山不到一个半月雏鹅就出壳了,有的天鹅夫妻恋爱晚交配晚产卵晚抱窝晚,晚婚晚育,从遥远的南方回到梅里雪山后两个月雏鹅才出壳。在同一个疣鼻天鹅群里,最早出壳的雏鹅与最晚出壳的雏鹅时间差可达半个月。

青宝和豆蔻是刚满一岁龄的年轻天鹅,其他天鹅都开始抱窝了,它俩才开始恋爱婚配,雏鹅出壳自然也就晚。这群疣鼻天鹅里所有雏鹅都陆续出壳了,唯独青宝和豆蔻所产的一窝天鹅蛋还没孵化成活泼可爱的天鹅宝宝。疣鼻天鹅孵卵期为三十六天左右,我因研究需要,对每个天鹅家庭抱窝情况都有详细记录,青宝和豆蔻是三十三天前开始抱窝的,从时间推算,顶多再有两三天,它们的宝贝就要出壳了。不幸的是,就在青宝和豆蔻快要品尝到做爸爸妈妈的喜悦和幸福时,一对红狐偷袭湖心岛,青宝和豆蔻成了牺牲品。

红狐是疣鼻天鹅最危险的天敌。红狐又名山狐、赤狐,毛色艳红,善以计谋获取猎物。疣鼻天鹅栖息在四面环水的岛屿上,有水做屏障,一般走兽想吃天鹅肉想得流口水,却无法泅渡到岛上来抓天鹅,唯独红狐有这个本领,红狐能游泳,虽水性一般,但能退潮时在水面下寻找到一条最近最浅的路线,成功游上岛来,一旦抓到天鹅后,它们会叼住天鹅的脖子,将具有相当浮力的天鹅尸体当做救生物,借涨潮时潮水的冲力轻松地游回到岸上来。更让人惊讶的是,红狐还有本领捕猎正在湖面上觅食的疣鼻天鹅。曾有人目睹这样的场景:一团树枝漂在漾濞湖上,一只脸颊灰白的老公狐跳上那团漂浮物,躲藏在枝叶间,用后肢划水,慢慢向一只正在啄食鱼虾的青年天鹅漂去,青年天鹅朝慢慢向自己漂来的漂浮物瞅了两眼,很平常的一团树枝,不值得大惊小怪,就继续埋头觅食,漂浮物漂到那只青年天鹅身边,突然间,绿色枝叶里闪电般伸出一张臭烘烘的狐嘴,可怜的青年天鹅,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成了老公狐一顿美味晚餐。

虽然红狐狡诈凶悍,但从观察所记录的统计数据表明,每年真正葬身狐腹的天鹅数量微乎其微。在长期的进化过程中,面对生存危机,疣鼻天鹅形成了一套有效对付红狐偷袭的防御机制,那就是哨兵放哨制度和一家有难家家出动的联防制度。每个疣鼻天鹅群都有一两个专职哨兵,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或巡飞或远眺,密切注视四周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发出报警信号。疣鼻天鹅群的哨兵,通常由年老色衰、已失去繁殖能力的老雌鹅担当,疣鼻天鹅以血缘为纽带形成群落,几乎每一个成员都是这些哨兵老雌鹅的晚辈亲属,众所周知,动物在血缘亲属间会发生利他主义行为,这些哨兵老雌鹅无限忠于自己的职守,绝不会消极怠工,也不会思想开小差,没日没夜为群体安全呕心沥血。曾有过这样的记载:某个疣鼻天鹅群在繁殖期间频频发生狐患,一只哨兵老雌鹅三天三夜没合眼,劳累过度,倒在了哨兵岗位上。担当哨兵的老雌鹅阅历丰富,很有生活经验,无论红狐玩什么花招,都很难骗过它们的眼睛。一旦发现周围有红狐踪迹,哨兵老雌鹅就会大幅度摇扇翅膀在天空上下翻飞发出报警信号,所有雄天鹅会立即起飞,向企图偷袭的狐发起攻击。红狐属于中小型食肉兽,一只成年狐的身体还没有一只成年疣鼻天鹅重,单打独斗,红狐凭借尖爪利齿和矫健的身手,是可以猎杀疣鼻天鹅的,但一群疣鼻天鹅群起而攻之,红狐只有甘拜下风。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一只红狐半夜悄悄摸上湖心岛,刚登上岛就被哨兵老雌鹅发现,三十多只成年天鹅将红狐团团包围,你一口我一口狠狠啄咬,倒霉的红狐背上和尾巴上的狐毛几乎被天鹅们啄个干净,变成一只赤膊狐,所幸是个没有月亮的夜,天鹅们视力不佳,包围圈出现疏漏,赤膊红狐这才捡回一条小命。还有一次,一对红狐夫妻傍晚时分往湖心岛泅渡而来,湖面被浓艳的夕阳染得彤红,狐色与湖色融为一色,具有极强的迷彩效果,但还是没能瞒过哨兵老雌鹅的眼睛,在那对红狐夫妻离岛还有三四十米远时,哨兵老雌鹅及时发出了报警信号。霎时间,几十只雄天鹅凌空而起,向不速之客展开凌厉攻势。有的雄天鹅飞到红狐背后,用坚硬的扁喙啄咬狐背狐尾,有的雄天鹅贴着水面奔跑飞行,掠起一阵阵细碎的水花,溅得红狐睁不开眼,更有胆大的雄天鹅,摇扇翅膀贴着水面奔跑,强有力的翅膀咚咚咚敲打红狐冒出水面的脑壳,打得红狐晕头转向,橘红色的鹅掌啪啪啪踩踏红狐浮在水面的脊背,红狐身不由己沉入水里呛进一口口水;红狐虽能游泳,但水性不佳,只能狗爬式划拉几下,既不能潜水,也游不了很长时间,很快,这对红狐就筋疲力尽,渐渐沉入水底。倒霉的红狐夫妻,天鹅肉没吃着,反搭上自家性命,变成了溺水鬼狐。

青宝和豆蔻之所以罹难,是狡猾的红狐钻了疣鼻天鹅防御机制的空子。

这天清晨,同往常一样,所有的天鹅家庭都带着雏鹅到漾濞湖觅食去了,两只担当哨兵的老雌鹅也离开湖心岛,跟着群体游进漾濞湖。

湖心岛上,只留下青宝和豆蔻,还有它们那窝即将变成活泼可爱鹅宝宝的宝贝蛋。

哨兵老雌鹅的职责就是保卫整个天鹅群的安全,群体移动到什么位置,它们就在什么位置站岗放哨。它们不可能单独为一个天鹅家庭来站岗放哨。

湖心岛静悄悄的,豆蔻蹲在窝巢孵卵,青宝站立在巢旁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动静。

就在这时,我从望远镜里看见,两只贼头贼脑的红狐,突然出现在湖心岛的沙滩上。我没看见这对红狐夫妻是怎么渡过两三百米宽的水面的,我看见它们的时候,它们已踏着艳红的朝霞,成功绕开在湖面巡游的哨兵老雌鹅警惕的眼睛,登上了湖心岛。

狐确实狡诈,我看见,这对红狐夫妻交换了一下眼神,兵分两路,公狐闪进沙滩左侧一块礁石背后,母狐则蹑手蹑脚摸向正在孵卵的豆蔻。沙沙沙,沙沙沙,公狐在礁石背后用爪子刨地。青宝听到了异常响动,半撑开翅膀,抻直长长的脖颈,似乎要报警。这当儿,公狐停止了刨地,异常响动消失了。青宝凝神屏息谛听,听了好一阵,也没再听到异常响动,就松了口气,半撑开的翅膀敛拢起来,长长的脖颈也返回到正常的S形。突然,公狐又开始刨地,沙沙沙,沙沙沙,异常响动又起,青宝翅膀又陡地撑开,脖颈也紧张地抻直了,可是,那讨厌的沙沙声又没有了。如此这般三四次后,青宝再也控制不住好奇心,微微张开翅膀,小声嘶嘶叫着,摇摇摆摆朝那块礁石走去。啧啧,是什么东西藏在礁石背后装神弄鬼呀?我一定要查个明白!也许是一条鱼在沙滩上搁浅了,哈哈,那我就能白捡个便宜。

我晓得,青宝是在一步步走向死亡,假如青宝出了问题,豆蔻也就危险了,我为青宝和豆蔻捏了把汗,可我帮不了它们的忙。

我在望远镜里看得一清二楚,青宝去到礁石跟前,翅膀张开,嘴喙高举,摆出一副戒备姿态,正欲迈步转到礁石背后去看个究竟,就在这节骨眼上,突然,传来豆蔻十万火急的嘶嘶叫声,哦,是母狐从芦苇丛跳了出来,在豆蔻的窝巢前张牙舞爪,豆蔻当然要呼叫丈夫快来救援;青宝本来只差一步就转到礁石背后了,听到豆蔻报警,不假思索地回转身来,就想连飞带跑往自家窝巢赶;青豆刚转过身来,躲藏在礁石背后的公狐突然从背后蹿跳过来,骑在青宝背上,一口咬住青宝的脖子。红狐夫妻这一招很毒,倘若一只红狐与一只成年天鹅正面搏杀,红狐或许也能占上风,却很难顺顺当当吃到天鹅肉,面对面搏杀时,成年天鹅会用坚硬的扁喙猛啄红狐的脸,用强有力的翅膀猛击红狐的脑壳,红狐稍不留意,就会受到重创,更大的麻烦是,在搏杀过程中,成年天鹅随时都有可能振翅飞翔,红狐只有眼睁睁看着已到嘴边的天鹅肉飞走了。正面捕捉成年天鹅,红狐的胜算不大。但红狐倘若从背后袭击成年天鹅,突然跳到成年天鹅的背上,一口咬住鹅脖子,成年天鹅的脖颈再长,也无法扭转过来啄咬,强有力的翅膀也无法击打到红狐,更有利的是,红狐骑在天鹅背上,再雄壮的天鹅也丧失了飞翔能力,只能任狐宰割。背后袭击成年天鹅,红狐稳操胜券。唉,我为青宝即将罹难而叹息。细长的脖颈是天鹅身体最薄弱的环节,红狐尖牙利齿,一旦红狐从背后咬住天鹅脖子,天鹅立刻就叫不出声来,两眼翻白,翅膀扑腾一阵,很快就会窒息。可我却惊讶地发现,青宝虽然被雄狐咬住了脖子,但两眼并未翻白,不仅没窒息,还嘶嘶嘶发出凄厉的叫声。难道是公狐没咬到要害处?还是公狐太年轻缺乏捕捉天鹅的经验和力气?我调整望远镜的焦距,更仔细地观察。公狐咬住青宝脖颈的中端,这是整条鹅颈最细的一段,也是最脆弱的一段,狐嘴尖长,锋利的牙齿把整个脖颈都咬进嘴里,可以说是咬住了要害中的要害,咬中了最致命的部位,正常情况下,凡狐嘴咬住了鹅颈中端,至多半分钟时间,天鹅就会窒息,失去挣扎能力;再观察这只正在行凶的公狐,皮毛油亮,尾巴蓬松,胡须如银针般闪闪发亮,一看就知道是一只正处于生命巅峰状态的壮年公狐,不可能缺乏经验或没有力气将鹅颈咬断。可是,青宝却还在持续不断地摇扇翅膀拼命挣扎,还能发出刺耳的嘶嘶叫声!

宁静的芦苇丛草叶纷飞,狐啸鹅叫,一片喧嚣。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疑惑不解。

青宝垂死挣扎的动静传到豆蔻耳朵里,豆蔻扭头向青宝张望,豆蔻当然看到雄狐已咬住青宝的脖颈,命悬一线,十万火急,容不得豆蔻犹豫,也容不得豆蔻多想,嘶地叫了一声,跳出窝巢,转过身来,摇扇翅膀,就想朝青宝飞奔过来。疣鼻天鹅是一种对爱情忠贞的鸟,夫妻任何一方遭遇危险,另一方绝不会袖手旁观的。豆蔻一定是这么想的:亲爱的夫君已被凶残的狐叼住了脖子,它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啄咬狐眼,或许就能将夫君从狐嘴救出来!就在豆蔻转身欲飞奔之际,母狐飞蹿而来,母狐艳红的皮毛像团火焰,划过碧绿的芦苇叶,一下就扑到了豆蔻背上,利索地咬住了豆蔻的脖颈……

我这才恍然大悟,公狐跳到青宝背上,尖尖的狐嘴把整个鹅颈都含在嘴里了,为什么青宝还能挣扎和叫唤?不是公狐没咬到要害处,也不是公狐缺乏一下咬断鹅颈的本领和力气,恰恰相反,是公狐故意含而不咬,故意给青宝一个挣扎和哀叫的机会,目的是要给豆蔻造成一个错觉,似乎只要它赶来救援,它的夫君就有可能化险为夷、狐口脱险。这是一个阴险毒辣的计谋,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倘若公狐跳到青宝背上后,狠命一口咬中要害,一瞬间就让青宝气绝身亡,豆蔻一定不会转身赶来救援,母狐也就不会有机会从背后蹿跳到豆蔻的背上利索地咬住豆蔻的脖颈,极有可能豆蔻见大势已去就拍拍翅膀飞逃到天空去了,让这对红狐夫妻在地面望天兴叹。

一个阴谋连着一个阴谋,组合成连环阴谋,让青宝和豆蔻上了一次当紧接着又上一次当,变成连环上当。

青宝和豆蔻双双成了红狐阴谋诡计的牺牲品。

我憎恨红狐的残忍和狡诈。

我欣赏红狐的聪明和机灵。

下午,我坐着皮划艇,悄无声息地潜入湖心岛芦苇丛,近距离观察这群疣鼻天鹅。

青宝和豆蔻已在清晨被一对红狐夫妻谋杀,用金黄草丝编织的窝巢里,静静躺卧着四枚摆成田字形的天鹅蛋。

许多成年天鹅从青宝和豆蔻的窝巢前经过,没有哪个停下来看看这四枚可怜的天鹅蛋。这在我的意料之中。疣鼻天鹅社会没有抚养遗孤的习俗,成年天鹅一旦发生意外,留下的雏鹅,别的天鹅家庭是不会接纳的,无人照料,自生自灭。假如成年天鹅发生意外后留下的是还没来得及孵化的蛋,更不可能会有别的天鹅来帮助孵化。

许多鸟都这样,亲鸟遇难,鸟卵随之灭亡。

我正准备将望远镜从这四枚天鹅蛋移开,突然,我看见雌天鹅红珊瑚从漾濞湖登上岛,摇摇摆摆朝芦苇丛走去。途经青宝和豆蔻窝巢时,我感觉到红珊瑚的神情有点异样,其他疣鼻天鹅的眼睛不经意扫到四枚天鹅蛋时,也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眼光立刻就跳闪开去,走路的步子也明显加快,仿佛这摆成田字形的四枚天鹅蛋是会污染视线的不祥之物。红珊瑚就不同了,它摇摇摆摆走到青宝和豆蔻的窝巢前,细长的脖颈弯成S状,温柔地端详着躺在草丝间的天鹅蛋。梅里雪山暮春季节午后的阳光浓艳黏稠,就像涂抹颜料一样涂抹在四枚天鹅蛋上,青灰色的蛋壳流光溢彩。我看见,红珊瑚偏仄脑袋,将脸温婉地贴到四枚天鹅蛋上,神情异常专注,似乎在谛听着什么。我相信,它一定听到了蛋壳里雏鹅的蠕动和踢蹬。它扁扁的嘴壳轻轻翕动,嘶呀嘶呀发出轻柔的呢喃声。我心里一阵激动,莫不是它想扮演亲鸟角色,替代青宝和豆蔻孵化这四枚天鹅蛋?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红珊瑚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空缺的母爱需要填补。果然,红珊瑚在青宝和豆蔻的窝巢前徘徊,欲进未进,一会儿仄转脸做沉思状,一会儿颈窝贴在蛋壳上做摩挲状,显得迟疑不决的样子。别犹豫,莫徘徊,勇敢跨进窝巢去,你就成了这四枚孤儿天鹅蛋的妈妈,你的失子之痛得到慰藉,它们也将获得新生,这是典型的双赢,何乐而不为?我在心里念叨,期待着事情真能朝我想象的方向发展。如果红珊瑚真的跨进窝巢孵化青宝和豆蔻遗留的蛋,应该说还不只是双赢了,还多了一赢,我的野外考察赢得了重大突破。迄今为止,所有文献均无疣鼻天鹅抱养孤儿蛋的记载,鸟类专家普遍认为,雌疣鼻天鹅不具备母爱延伸和扩展的能力,不会为惨遭不幸的同类抚养遗孤,更不可能去为非亲生卵抱窝。看来红珊瑚要帮我修改这条结论了。我正在暗自高兴,事情突然有了变化,红珊瑚停止了颈窝贴在蛋壳上摩挲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摇摇脑袋,似乎是要甩掉脑子里的非分之想,然后摇摇摆摆离开青宝和豆蔻的窝巢,跑出一百多米远,蹲坐在芦苇叶上,专心致志闷头啄理胸脯上的羽毛。我注意了十来分钟,红珊瑚再没朝青宝和豆蔻的窝巢张望一眼,它似乎已忘了那四枚正焦急等待母爱的天鹅蛋。

我有点失望。看来,雌疣鼻天鹅不具备母爱延伸和扩展的能力这条结论不是那么容易推翻的。青宝和豆蔻遗留下来的这四枚天鹅蛋,是没有孵化出壳的希望了。八

两只大嘴乌鸦,像两片黑色的树叶,在芦苇丛上空盘旋了几圈,呱呱叫着,大模大样降落到青宝和豆蔻的窝巢。

失去成年天鹅看护的天鹅蛋,就是空巢天鹅蛋。

夕阳铺洒大地,梅里雪山辉煌壮丽,晚风吹拂的漾濞湖面金波粼粼。天鹅正在归巢,疣鼻天鹅洁白的羽毛、紫黑的鼻疣、金黄的嘴喙与旖旎的湖光山色融为一体,美不胜收,令人赏心悦目。大嘴乌鸦降临疣鼻天鹅栖息地,与周围的美丽景色极不协调。大嘴乌鸦漆黑的羽毛,就像穿着一身黑色的丧服。

我注意到,担任哨兵的两只老雌鹅,明明看见两只乌鸦闯入栖息地并降落到天鹅窝巢,却并没飞到空中发出报警的信号,似乎是默认了这种入侵。

大嘴乌鸦又名高山乌鸦,是一种典型的食腐动物,以啄食各种动物尸体为生,只要有机会,也喜欢偷窃各种鸟卵。

难怪人们不喜欢乌鸦,乌鸦不仅羽毛难看,叫声也特别刺耳,呱呱呱,呱呱呱,就好像丧钟鸣响,听着让人心里发毛,怪不得乌鸦又叫黑老鸹。

两只乌鸦在青宝和豆蔻的窝巢里蹦蹦跳跳,高声聒噪,很高兴找到了一窝鲜美的天鹅蛋。黑老鸹吃到天鹅蛋,也算是一种荣耀了。

夕阳悬挂在半空,疣鼻天鹅们正陆续归巢,有的成年天鹅已把雏鹅带回自己窝巢,有的天鹅家庭正互相吆喝着往自家窝巢走去。虽已是黄昏,但天色亮堂堂,除非是瞎子,天鹅们不可能不发现正要糟蹋四枚天鹅蛋的两只大嘴乌鸦。大嘴乌鸦虽然属于食腐凶禽,但毕竟个头不大,与成年疣鼻天鹅相比,个头小,力气也小,只要有一只成年疣鼻天鹅跳出来干预,就一定能将两只大嘴乌鸦从青宝和豆蔻的窝巢赶走。可我发现,左邻右舍,有许多的成年天鹅,它们都明明看见这两只讨厌的大嘴乌鸦了,却装着没看见似的。

艳红的夕阳涂抹在摆成田字形的四枚天鹅蛋上,阳光温柔地抚摸青蓝色的天鹅蛋,蛋壳流光溢彩,泛动生命光华。

大嘴乌鸦开始吃天鹅蛋了。两只大嘴乌鸦同时对付两枚天鹅蛋。大嘴乌鸦不愧是窃蛋高手,尖利的嘴喙猛力一戳,就在一枚天鹅蛋上啄出一个洞来,土黄色弯钩状嘴喙伸进洞去,啄出一条黏稠的蛋清,吱溜嘬进嘴去。呱呱,大嘴乌鸦兴奋地叫着:天鹅蛋味道好极了,爽歪歪,爽歪歪!

前面已经提到,青宝和豆蔻窝巢里的四枚蛋,抱窝时间已达三十三天,正常情况下,还有两三天雏鹅就要出壳了。这两枚被大嘴乌鸦糟蹋的天鹅蛋里,已不再是蛋清和蛋黄,而是已基本成形的雏鹅。我在望远镜里看得一清二楚,大嘴乌鸦弯钩状嘴喙再次伸进蛋壳,钩出雏鹅小小的脑壳,用力一拔,将整只雏鹅从破碎的蛋壳里拔了出来。雏鹅还活着,小腿儿踢蹬,小翅膀抖颤,小脖儿扭动。虽然隔得远,我什么也听不到,可我确信,雏鹅稚嫩的小嘴里发出微弱的叫声。

在疣鼻天鹅的栖息地,大嘴乌鸦展开了一场肆无忌惮的虐杀。

一只大嘴乌鸦像拆零件一样将一只雏鹅的翅膀给啄了下来,另一只大嘴乌鸦则将一只雏鹅的小腿吞进肚去。

左邻右舍天鹅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一家邻居,夫妻天鹅均把头扭到一边去,不看大嘴乌鸦啄食雏鹅的血腥场面,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吧;另有一家邻居,雄天鹅守护在窝巢前,脖子伸得笔直,警觉地望着正在虐杀雏鹅的两只大嘴乌鸦,张嘴抖翅,摆出一副格斗状,却迟迟不见它冲过去制止这场残暴的虐杀;还有一家邻居,几只雏鹅从窝巢伸出脑袋,好奇地向正在青宝和豆蔻窝里施暴的大嘴乌鸦张望,雌天鹅撑开宽大的翅膀,遮挡住几个小家伙的视线,大概是这场面太血腥太恐怖了,少儿不宜吧。

反正,许多天鹅目睹大嘴乌鸦正在残害雏鹅,却没有哪个站出来干涉。

我知道,左邻右舍天鹅之所以听凭两只大嘴乌鸦啄食天鹅蛋,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青宝和豆蔻留下的四枚天鹅蛋,虽然还有两三天就要出壳了,但由于亲鸟双亡,终止了孵化,小生命就在蛋壳里画上了句号。天气正渐渐变得炎热,这四枚命中注定无法变成雏鹅的天鹅蛋,用不了几天,生命征兆就会消失,就会变成死蛋,就会变质、腐烂、发臭,影响左邻右舍的健康。让大嘴乌鸦吃掉这四枚天鹅蛋,也算是消除了天鹅群的卫生隐患。

担当哨兵的两只老雌鹅,在天空上下翻飞,正在向啄食天鹅蛋的两只大嘴乌鸦示威。与其说两只哨兵老雌鹅是在威胁驱赶两只大嘴乌鸦,还不如说它们是在催促两只大嘴乌鸦快点把这窝天鹅蛋收拾干净!

然而,这两只大嘴乌鸦不仅要享受美味的天鹅蛋,还要享受吞食天鹅蛋美妙的过程,它们呱呱叫着,慢条斯理地撕食从蛋壳里夹出来的半死不活的雏鹅。

啧啧,乌鸦吞食天鹅蛋,这种好事可不是天天都能碰到的,都把乌鸦妖魔化,视为低贱丑陋的代名词,都把天鹅天使化,看作高贵美丽的象征,现在好了,在一大群美丽的天鹅的注视下,两只大嘴乌鸦在天鹅窝巢里大快朵颐,吞吃即将出壳的小天鹅,好威风,好气派,好开心!那是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满足啊。

终于,两只大嘴乌鸦将两枚天鹅蛋收拾干净。草丝编织的窝巢里还剩下两枚天鹅蛋。

两只大嘴乌鸦在窝巢里蹦蹦跳跳,呱呱呱高声聒噪,似乎在发表吃天鹅蛋感想:天鹅蛋的味道确实鲜美无比,吃一个滋阴补阳,再吃一个延年益寿!吃呀吃呀吃,恨不得吃尽天底下所有的天鹅蛋!一只大嘴乌鸦的爪子拨弄着一枚天鹅蛋,另一只大嘴乌鸦嘴喙摩挲天鹅蛋壳,准备进行第二轮虐杀。

嘶嘶,嘶嘶,许多天鹅竖直脖颈发出嘶哑的鸣叫,整个湖心岛鹅心惶惶。

两只大嘴乌鸦各跳到一枚天鹅蛋上,弯钩状的乌鸦嘴瞄准了泛动生命光华的蛋壳。

墨黑在污染洁白,丑陋在践踏美丽,渺小在嘲弄高贵。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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