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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2-01 01:4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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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度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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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的梵高先生

你好,我的梵高先生试读:

你好,我的梵高先生九度 著版权信息

你好,我的梵高先生

九度 著

非经书面授权,不得在任何地区以任何方式反编译、翻印、仿制或节录本书文字或图表。第一章01

其实,木菡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和他相遇,更加没有想过,他会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像流星撞入地球一般,凶猛地撞进她的世界,尾巴上还带着滚滚浓烟和点点星光,所有的记忆都席卷而来。

但她必须全部封存,强自按捺,像从来没有相遇过一样,要从陌生人开始。

此时,木菡站在画展大堂最醒目的位置,低着头看手机,嘴里细碎地呢喃:“一米八多,白衬衫,深蓝色休闲小西装……”她抬起头在人群中搜索,“人在哪儿呢?”

周遭人来人往,笑声入耳,一个风姿翩然的男人朝她招手:“你好,木菡?”

木菡循声望去,在看见来人的面庞后明显一怔,随后便以笑脸迎上,眉梢微动地将手放入他已经伸过来的掌心中:“你好你好,渡大大?”他的网名叫“渡”。“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小韩或者易茗都没关系。”他脸上没有多少笑容,清清淡淡地道。

韩易茗!?居然是他!?

在儿时便抽枝发芽的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让木菡瞬间失神,好在是初次见面,两人都在互相打量,所以她的异样并不突兀。

韩易茗低垂眼帘望着木菡,和想象中的一样,温软又有气质,如山间的风,如指尖的水。他又多看了几眼,脑海里有个瘦小瑟缩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思绪在心中翻滚之际,木菡已经兀自走在前面,笑问:“韩总也是来看画展的?”木菡侧身回头,乌黑光亮的发丝从肩头落下,正好捕捉到韩易茗异样的神色。

韩易茗顿了顿,语气敷衍:“倒没特意来看画展,就有点事儿就近要办。”“是吗?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画展的。”木菡诧异地道,韩易茗在绘画上造诣颇深,怎么会错过这么大的展子。“那只是你以为。”韩易茗身上蒙上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显然不想继续话题,毕竟,他深爱的绘画,如今已离他远去。“不好意思。”木菡窘迫地笑了笑,疑惑却在她心底滋生。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为了打破尴尬,木菡开始找话题,同时也小心观察着韩易茗,控制不住加速的心跳撞击得胸腔生疼。韩易茗虽然寡言,却也周到风趣,气氛正好。

现在木菡刚大学毕业,在一家植物杂志做编辑,同时兼职做插画师。“渡”在插画群里向她约了画稿,目前还在接洽中,等谈妥了再签合同。今天她来A市出差,正好遇到大型画展就随意逛逛,结果在QQ群的定位中看见和渡的距离只有0.1km,当下她心血来潮就约了见面,对方也欣然同意,谁曾想竟然是韩易茗。

让木菡不敢相信的是——韩易茗竟然需要向人约画稿!?当初,她就是因为韩易茗热爱绘画并且天赋异禀,所以才跟着学了画画,以为这样能和喜欢的人在精神上更亲近。年轮转了十圈,什么都变了,竟然连他的热爱都变了。

木菡想问他,但又无从问起,从前他们并不熟悉,她不过是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仰慕者。如今再遇到,她也分不清最初感情萌芽时期的人,是不是一生所爱。“准备在A市待几天?”韩易茗问。“一个礼拜吧。”开口之后又是一惊,明天就应该结束工作,她条件反射地撒谎。“那可以四处逛逛,有些地方还不错。”韩易茗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气质淡然,如今似乎变得更加高冷,但又好像变得更加温润。

两人讨论画稿内容和设计排版等事情,不知不觉就过去两个小时,咖啡也已经喝完,两人面基结束。

木菡目送韩易茗离开,等他背影消失在人影憧憧的尽头,还忍不住半站起身体歪到铁栅栏外面去看,鬼使神差地打了辆出租跟上去他,一直从市中心跟到木桐镇,绞尽脑汁求偶遇。她用了做拙劣的伎俩,装模作样地问路,在韩易茗抬起头时道:“啊,韩总?”“木菡老师,好巧又遇到了。”韩易茗确实觉得巧,但他没有问也没戳穿。“工作,要在木桐镇做一个实地考察,这哪里有酒店啊?”装得倒是挺像,小金人不颁发给她天理难容。“小镇没外人,所以也没旅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家还有许多空房。”韩易茗付好款朝车子走去。

木菡当然求之不得,想起什么又猛地问:“叔叔阿姨不会介意吧?”

刹那间,韩易茗脸上涌出的悲伤铺天盖地地笼罩在他身上,神情微妙变化,但转瞬即逝,他语气涩涩:“我一个人住。”“啊?”“家里只有我一个人。”韩易茗简单粗暴的解释,“我父母都已经过世了。”

木菡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在她印象里,韩易茗的父母是镇上能够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怎么忽然之间就过世了呢?她匆促道,“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韩易茗打断:“没关系。”此时的神情已经恢复自然,但明显的距离感将彼此隔开。

木菡突闻他父母的死讯,犹如从悬崖上坠落,心有余悸。她不知道这么多年,韩易茗到底经历了什么。

到韩易茗家后,木菡望着眼前巍峨的大宅久久不能言语,这座宅邸像是沉睡又瘦削的狮子,没了生气和兴旺,却依旧令人看见时肃然起敬。在木菡的印象里,韩易茗家的房子是镇上最大最好看的,浓青色的砖瓦,烟雨朦胧中就是画中的景象。

因为彼此不熟,最初只是聊工作,交谈中不难看出韩易茗的绘画造诣远远高出木菡,所以木菡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向她约稿呢?百思不得其解后试探性地问:“你好像挺懂画的,学过?”“爱好。”

顿时,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木菡拼了命地活跃气氛,谁知适得其反,“那你欣赏能力还挺好的,跟学过一样。”“谢谢。”韩易茗不再说话,他身上像裹着层层浓雾,令人捉摸不透。

气氛还在继续往下沉,木菡本来也不是特别活泼外放的性格,只是忽然遇到他,心湖化成大海,汹涌澎湃。

等风平浪静时,她还清雅的文艺女青年,她实在没有能力活跃冻成冰的气氛。02

傍晚,张婶为了第二天采摘新茶的事来找韩易茗,两人谈好后从屋里出来。张婶忽然看见木菡,呆在原地,随后疑惑地问:“咦,这姑娘是不是坡上那户的外孙女儿?”

张婶认识木菡,可木菡一时间想不起她是谁,毕竟离开时还小,没什么记忆。“谁?”她佯装惊讶地瞪大眼睛,心脏砰砰砰剧烈跳动,生怕被看出来,以自嘲化解尴尬:“我是大众脸,容易撞。”

张婶立马就道:“那不是了,长得像而已,那小丫头是个哑巴。”说完,张婶挥挥手就先走了。

木菡像是被人往心上揉进一把玻璃渣子,膈应得狠。

是啊,从前她是个哑巴。

小时候,木菡不叫木菡,叫白露,由外婆带她。后来外婆去世,父母跟着离了婚,她被判给母亲,紧接着改随母亲姓“木”。那时候,她心心念念的都还是童年那个众星捧月的少年韩易茗,母亲问她想叫什么名,她说:“木菡。”母亲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草率地填进改名申请表。

木菡心里是极度兴奋的,自己偷偷甜蜜了好久,就跟私藏什么宝贝儿似的。木菡嘛,爱慕韩。这样一来,好像两人之间总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陶醉其中。

现在想来,小时候是真幼稚,也是真纯真,明明什么也不懂,却痴情得令人感慨这就是爱情。反正那时候,木菡坚信自己是爱韩易茗的,哪怕一辈子也不能和他站在一起。

她配不上他。

她因为不会讲话,畏生怕人,容易紧张,所以总是躲在角落里,自卑也让她畏畏缩缩的。大家都喜欢活泼开朗,纯真烂漫的小孩儿,偏偏木菡一个都不搭边,她被所有人排挤在外,只有一个叫苏楠的小哥哥可怜她,时不时带她玩。

对那时候的木菡来说,这便是人世间最美好的馈赠,以至于她一直把他当做亲哥哥一样依赖。

后来,她和母亲到城市里生活,女强人的母亲不甘心女儿一辈子是个哑巴,抬不起头来,带着木菡四处求医,最终确定不是神经问题,她声带上长了一块息肉导致不能发声,等到适当的年龄做完手术就有机会痊愈。

在此期间,母亲坚持让木菡上普通学校,她原本就怕生,一时间难以适应新环境,整日整日的哭。每次她都长大了嘴,眼泪哗啦啦地流,就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所有的悲痛都卡在嗓子眼儿里。

可这并没有让母亲动摇,更加没有作出妥协,并且用她在工作上一贯狠辣霸道的作风,冷酷地说:“木菡,哭泣和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况且,这世上的苦难千万种,遇到时只要没将你杀死,将来就永远不会对你构成威胁。你要做的,就是在和苦难厮杀的战役中,存活下来,哪怕苟延残喘,哪怕遍体鳞伤,也要活着。”

母亲平时忙得不见人影,也很少以一个慈爱女人的形象示人,就连开导她语气中都带着生杀予夺的强悍,坚硬如铁。所以,木菡只能继续去上学,好在她如母亲所愿,没有阵亡。不过,上有些课程很尴尬,像晨读,像英语,像音乐……她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背景板。

在学校的生活,她永远形单影只,孤独让她的世界一片荒芜,寸草不生。那时候,她靠着写日记和给苏楠写信支撑自己,有时写着写着眼泪流就不受控制地落下来,砸在纸上将字迹晕染。

这样孤独的童年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在升初中前的暑假,她做了割除声带上息肉的手术,手术很成功,但她依旧不能发声,她不会说话。她原本以为手术成功后就能和普通人一样巧舌如簧,吐字如珠,然而事与愿违。她只觉人生一片黑暗,崩溃大哭。绝望、堕落、自我放弃,让她陷入沼泽地,窒息让她离死神越来越近,她甚至想要放弃生命,她没有勇气这样过完一生。

当时母亲正在国外谈一笔很重要的生意,手术的一切应该是在知道有希望恢复后就开始安排的,所以手术当日并没有陪同。在听说术后她有自杀倾向后立马从国外飞回来,那是母亲第一次那么温柔的看着她,鼓励她:“木菡,如今你的声带已经没问题了,一切都是心理作用。你有多厌恶过去的生活,就要多用力地逃离。如今,你逃离的时候到了。你也不希望将来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出身社会,有心爱的人……还是重复小时候的状态,对不对?你也想看看未来缤纷的世界,享受和所有人平等甚至更好的待遇,对不对?你也想……孩子,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命运说了不算,只有你自己说了才算。”母亲看到木菡眼中迷离却又渴望的光芒,浸润着泪水的双眸中如琉璃珠子一般闪耀。

她极其极其温柔地抚摸她的发丝,却也没有更加亲密的举动:“木菡,你对生活并不绝望,你只是对不能改变现状感到绝望。可妈妈用生命向你保证,只要你听医生的话,好好做发声练习,你想要的生活都会拥有,好不好?……听话。”

那时候的木菡,并不能体会更加深层次的涵义,只是被“逃离”二字击中,浑身上下都充满力量。她要逃离,逃离从前绝望得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如果自身不改变,逃到天涯海角,她依旧是个哑巴。

她的心情渐渐平复,认真按照医生的要求做康复,最开始的声音如同公鸭一样粗糙而沙哑,难听得跟有砂纸在刮耳膜,渐渐地,她开始学会控制肌肉的力量,正确的震动……期间也因枯燥闹脾气,但她从未想过放弃。现在想来,上天还是眷顾她的,多少人付出了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在,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自那以后,她就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从最初小心翼翼的试探到后来尽情展示自我,她感谢当初没有放弃。她还尽可能的参加活动培养爱好,延展生命的维度。

她因成绩优异,气质出众,还成了异性争相追求的对象。可她看遍所有人,没有一个令她心动。

全都不如韩易茗。03

采茶的时间非常讲究,要赶早,太阳出来之前采摘,最好茶叶尖儿还有那么一丁点儿露珠,最是新鲜。

第二天凌晨四点多,韩易茗就起来了,木菡也跟着起来,谎称工作需要,和他们一起去山上采茶。到镇上,韩易茗在包子铺前买了一大袋馒头作为采茶工的早餐,却特意给木菡买了青团。

青团是春天特有的,做工不算复杂但是很费神,要先将艾草煮熟滤掉水,接着放到搅拌机里打成浆糊,然后和糯米粉和在一起,最后放入肉馅或者豆沙馅,上蒸笼蒸。木菡还记得小时候没有搅拌机,外婆都是用刀把艾草切得粉碎,然后煮成糊糊。

木菡捏着手中软软的青团,咬了一口,糯米黏在牙齿上拉出小丝,软糯可口,她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笑容,同时目光迷离地望向韩易茗。他站在白炽灯下,周身缭绕着从蒸笼里窜出来的水蒸气,冷峻出尘,却又染上烟火气。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和韩易茗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还以为,努力奔跑一辈子都只能望其项背。

大地边缘已经泛起微白的天光,他们出发去采茶,途中山路陡峭,有很多小石子,韩易茗给她的胶鞋鞋底板又闷又硬,木菡穿着不习惯就掉队了,时不时撑着要喘粗气。

韩易茗经常回头望,总是在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看到后就转回去继续给工人们鼓劲:“谁还没吃饱,我这里还有馒头,可以过来拿。吃饱了咱们就加快点步子,争取早点采完早点收工!”

木菡觉得韩易茗变了,从前他清冷得不愿多说一句话,可如今他和工人在一起,居然能说这么多和他气质不符的吆喝。这样的鼓励太简单粗暴了些,他说得并不流畅,显然是强行拉近和工人们的关系。

到山顶之后,采茶工立马规律地分散在茶园各地,背上背着背篓,神情专注,动作迅速地摘茶叶,手里抓满一大把后丢到背篓里,接着继续重复动作。

木菡不会采茶,她无所事事地在旁边晃悠一阵,然后到韩易茗身边,他也正在笨拙地掐着新绿,显然刚学不久。木菡亦步亦趋地学,韩易茗随口就给她背口诀:“就取最顶端一芽一叶就好了,千万不能用指甲掐,而是要折断,就像这样。”

木菡采得专心,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妇女用八卦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晃来晃去,韩易茗有所察觉,但他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全当是空气。

渐渐地,太阳露出半张脸,在远处的半山腰上挂着,微风拂过林间的树,拂过绿茶的尖端,拂过木菡的发梢,声音美妙动人。木菡觉得灵魂在这风中都受到洗涤,变得轻薄而飞扬。

采完一片茶园又去另一片,韩易茗走在最前面带领大家,木菡累得走在最后,她听着妇女小声讨论:“你别说,这韩家小伙子做得倒是有模有样的!”“虎父无犬子嘛!”另一人道,“就是心狠了点,太硬。”“诶,是心硬……”

木菡疑惑,从前人人称赞的韩易茗,如今为何会被诟病成心硬?

抵达另一处茶园后,采茶女工们便忙碌地采摘起来,她们指尖捏住新茶然后飞速拔起,再捏再拔,丢一把到背篓里,新叶便跳起舞来。

木菡到张婶身边,偷偷打听:“张婶,韩易茗做这行多久了?”“没多久,才刚从国外回来,好像是法国!?对,法国。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可厉害着呢,都以为他会成为画家,谁知道居然回来做茶。子承父业也挺好,他爸也死得不甘心……”“易茗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呀?为啥不甘心?”木菡疑惑地反问。“这事儿说来话长,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中年妇女总是喜欢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聊,都不用木菡套话就抖出个七七八八,“韩家啊,做了亏心事。其实也不算是亏心事。你知道,很多时候去年的秋茶没有卖完,今年就掺杂在春茶里继续卖。做生意嘛,没点小聪明怎么赚钱?太实在赚不到钱滴……这么干得人很多,也算是茶道上公开的秘密,没谁真的较真儿,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木菡想,既然大家都这么干,那韩伯伯这么做也没什么,就反问,“然后呢?”“张家那婶子!”另外的采茶女工对张婶使了个眼色,张婶便立马转换话题,“姑娘,你和易茗是不是那种关系?”“不是不是,您别误会。”木菡慌忙摆手,耳廓不由自主地染上一抹红,小声嘀咕,“不过,正在朝那方面努力……”

之后,木菡旁敲侧击,拼拼凑凑的总算打听出来。她小时候也记得,韩易茗的父亲是镇上极其有威望的人,制茶也是出了名的专注,从来容不得半点掺假,他也因此远近闻名。五年前气候不好,茶叶收成薄,可偏偏有个一单大生意提前签了约,若是完不成订单,违约金都能赔得倾家荡产,所以,韩易茗的父亲就拿出去年的秋茶滥竽充数,紧接着被人举报,事情一触即发。就这样,韩易茗家的山月茗就从鼎盛时期开始走下坡路。

韩父极为保守,祖祖辈辈都是制茶人,同时也将一生的心血奉献给茶,把家里传承的招牌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这事过后痛苦内疚,整日消沉。他们从前以绝不拿秋茶欺瞒大众而声名鹊起,也因此事名声扫地。世俗便是如此,墙倒众人推,从那之后韩父便生意难做,经常吃闭门羹还受人讥讽。

翻年春天,韩易茗的母亲就吊死在韩家茶园的一棵老茶树上。那时,坊间就人盛传此事是韩易茗的母亲策划,韩父并不知情,多半是韩父时常责备韩母,加之韩母自责过意不去,这才选择了自尽。同年冬天,韩父也郁郁而终,韩家茶就此苟延残喘,几乎算是倒闭了,再也没有人听过山月茗。

木菡总算知道,为什么韩易茗要大老远的跑到荒山野林的茶园采茶,他们大部分好的茶园因为欠款,全部低价承包出去,那些远的麻烦的,都是别人挑剩下不要的。

忽然之间,沉重的往事一股脑儿灌进她脑海里,木菡喃喃自语:“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她心情变得压抑,宛若一个被装满了水的气球,摇晃时乒里乓啷的响,好似只与外界隔了一层膜,可无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画地为牢。

木菡不敢想象,面对这样的打击,韩易茗是怎么挺过来的,他是否也曾痛苦得崩溃,崩溃到想放弃生命?那时候,可否有一个姑娘陪在他身边,对他不离不弃,给他鼓励?这么多年,他可否是一个人苦苦煎熬,心上有没有装进一个人?

无数个问题缭绕在木菡心头,渐渐地,脑海里有两个小人渐渐重合,她想起割除息肉后任然不能发声的时光,想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苦苦挣扎的岁月,想起永远形单影只好似被包裹在茧中的童年,猛然间觉得和韩易茗是那么亲近。

她几乎能将他所有的感受,感同身受。

从在画展上见面到韩易茗到现在,木菡始终觉得自己在玩票,所作所为都是一时心血来潮,可能夹杂着好奇,夹杂着对幻想的追求,因为她对韩易茗的所有印象都是儿时的残骸,隔着时间的痕迹,她总觉得自己飘在空中。现在,她能感受到真实的温度和气息,感受到韩易茗这个人。

这让她心动。

她那般强烈地感觉到心肌的力道,她想拥抱这个男人。04

众人抵达韩家茶厂的坝子前,说是厂房,其实就只是一排小平房,里面都是制茶用的大铁锅,朴素又简单。韩易茗已经将基本的工具摆好,木菡帮忙用磅秤称重,每位采茶女工按斤结款,将称重好的茶叶倒进竹筐里。

称好茶叶后,木菡拖了一筐到厂房里,见韩易茗正手忙脚乱地擦着大铁锅,灶台边上堆满柴火。木菡把竹筐拖到他身旁,见他盯着灶台的黑洞不停点火,剑眉微蹙,时常晶亮自信的眼眸不住闪烁,木菡随口问他:“现在要干嘛?”

韩易茗猛地扭过头望向她,好似发呆时被人用针扎了一下,大概没注意有人来了,但他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杀青。”

木菡点点头,见他点了好久都没能把火点燃,疑惑问,“你……是不是不会制茶?”连火都点不燃,怎么可能会制茶。

韩易茗一连按了几下打火机,不再回话。他确实不会,虽然修过这方面的课程,但是真正面对新鲜的茶叶,面对厂里的大铁锅时,他前所未有的迷茫。书上不会告诉他怎么点火,不会告诉他怎么控制铁锅的温度;书上也不会告诉他杀青要在铁锅里炒多长时间,这和铁锅的温度紧密相连;书上更加不会告诉他,如何在微妙之间判断茶叶的品质,如何闻香,如何食味。

从前他太专注于绘画,从他明白自己不会走上制茶的道路时,就自动屏蔽制茶的知识,就连习得的机会都很少。

就在此时,厂房外有人过来,众人议论纷纷。为首的是庄严,镇上另一个制茶世家。庄严带了几个帮手过来,将韩易茗团团围住。两人在说着什么,韩易茗始终神色冷淡得看不出丝毫情绪,倒是庄严越来越剑拔弩张,一脚踢在竹筐上,茶叶被颠得飞起来,他怒吼:“市场价你总要给我吧!?”

庄严的声音宛若惊雷,让周遭顿时安静,女工们齐刷刷地朝他们望去。

韩易茗的眉梢挑了挑,蹲下身不动声色地将颠出来的茶叶捡回去:“不用费口舌了,没得商量!”“韩易茗!”庄严拔高分贝,继续怒吼。

韩易茗站起身和他对视,目光坚若磐石,冷若冰霜:“我说了,一、分、都、不、会、加!”接着他便从包围圈内离开,潇洒地丢下一句话,“想好了再来找我,不要浪费时间。”

庄严怒极反笑,抓了一把竹筐里的新茶,让茶叶从指间飘落,只留下一片叶子,将它举到空中瞧了瞧透光度,嗅了嗅味道,讥笑:“呵,就你的技术,也糟蹋了好茶叶!我们走!”

几个人嚣张地冲韩易茗叫嚣:“你好好想想,想想你死去的爸!”

原本面无表情的韩易茗听见“爸”时,顿时捏紧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他咬紧牙关,下颌角和太阳穴的经络都鼓起来。

周围的女工再次窃窃私语。“这是为了什么事儿?”“好像是想把承包给庄家的茶园赎回来。”“那不是挺好吗?如今茶叶生意不好做,庄家也用不了那么多茶园!”“可问题是,韩易茗想用一半的市场价赎回来……”“这是看着庄家生意不好,敲竹杠呐!”“就是这个理儿,要不怎么说他心狠又硬,都不想想那是他老爸临终的心愿……”

张婶连忙对女工说:“好了好了,大伙都散了!”

韩易茗对流言蜚语并不在意,继续工作,开始制茶。接下来要杀青。杀青是通过高温,破坏茶叶中酶类的活性,制止茶叶继续氧化,同时蒸发叶内水分,使叶子变软,为揉捻做准备。

在火烧起来之前,三人将装满鲜叶的竹筐全部搬到平房里。张婶把手掌放在铁锅上试探一下,开始讲解:“铁锅的温度要控制好,太高容易炒焦,太低又不能很好的蒸发鲜叶的水分……”张婶连续抓了好几捧鲜叶到锅里,韩易茗和木菡连忙照着她的动作做起来。“把茶叶放到锅里,用手快速翻炒。”张婶一边说一边做,“一定要掌握‘抖闷结合,多抖少闷’的原则……”

抖杀就是将叶子扬高,有利于鲜叶水分的散失,同时令茶香透发,还能防止叶色黄变。闷杀就是加盖不扬叶,使热蒸气在叶内作短时间的停留,迅速提高叶温,彻底破坏酶的活性,促进有关物质的水解和转化,使芽叶杀匀杀透,避免产生红梗红叶。

木菡照猫画虎地学着张婶的动作,因为没经验,经常被铁锅烫伤,每次她都条件反射地缩回手,韩易茗对她说:“烫的话就在旁边休息会儿。”“没事儿。”木菡连忙摇摇头,咬紧牙关跟着学。

如果可以,她愿意替他分担所有苦难。如果他愿意,她也想分享他的所有喜悦。

制作绿茶的工序分别是采摘、杀青、揉捻、干燥。还好第一天采摘的茶叶不多,四个人花了几个小时杀青完成,接下来就是揉捻。

张婶将茶叶放在簸箕上,跟揉面团一样不停地揉搓茶叶,能使叶片揉破变轻,卷转成条,体积缩小便于冲泡。同时,茶汁挤溢附着在叶表面,对提高茶滋味浓度也有重要作用。

揉捻后是干燥,韩易茗从厂房里找出几个铁桶,整齐排列,将烧红的钢碳放进去,再在铁桶上面放上铁筛子,将揉捻好的茶叶均匀分布在铁筛上进行干燥。“要先烘干,然后再去铁锅里炒一遍,绿茶就制作完成了。”张婶松了口气,“但是你不能掉以轻心,要时时刻刻看着茶,别烤焦了。”“好。”韩易茗点点头,继续揉捻剩下的茶叶。

木菡见天色已晚,她饿得大闹五脏庙,兴致勃勃去厨房做饭。她走后,张婶语重心长地对韩易茗道:“张婶是个采茶工,对制茶一知半解,教不好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还是去拜后头的老李头,知道吧?远近闻名的制茶高手,让他教你,这样你才有出路。”“嗯。”韩易茗点头。

等木菡回来时张婶已经回家了,她从前只会下泡面,现在也就下面条,一人一碗清汤寡水,她不抱太大希望的问:“好吃吗?”“不好吃。”韩易茗冷冷地答,果不其然,连哄骗人都没兴致,但他把面吃得一干二净。

深夜时,茶还没制完,韩易茗让木菡上去休息,她坚持陪他,可没过多久就打起瞌睡来,在躺椅上睡着了。韩易茗强打精神通宵,到天麻麻亮时已经将大部分茶叶制作完成并密封起来,还剩下最后一铁筛茶没有炒干。大概是一夜没合眼,他困得眼皮打架,加上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神经也松懈下来,他坐到椅子上时就不自觉地睡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平房外的门被拍得噼里啪啦的响:“易茗!快开门!易茗!”

木菡和韩易茗同时惊醒,鼻翼间全是茶焦味。韩易茗赶紧将铁筛子从炭火上端下来,慌忙中忘记戴手套,手掌心烫出一道铁丝网般的伤痕。

木菡去开门,一个鬓角已经染霜的男人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扭头望向张婶,冷声反问,“这就是你说的专心致志?茶都能烤焦?”

这是制茶中的忌讳。

张婶望了望韩易茗,追着丈夫的脚步跑出去:“孩子是新手,犯点错很正常,你就帮帮他……”05

韩易茗望着张叔的背影,神色未动,也不管烫伤的手,回到平房内继续工作,将最新制作出来的茶包装好,沏了一杯茶给木菡,“你尝尝。”

木菡平时很少喝茶,品了一口笑嘻嘻地道:“好喝。”

韩易茗端起杯子轻抿一口,默不作声。他虽然喝茶不多,但毕竟是制茶世家,明白自己将这些上好的鲜叶制坏了,原本应该清新回甘,此时口感苦涩。

吃过早饭后韩易茗上楼工作,联系厂家设计茶叶盒的造型等,木菡也在房间里画插画,脑海里浮现出他的身影,瘦高的影子融化在绿色的茶山里,随后又涂鸦一幅画。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一拍额头责备自己分心,慌忙继续赶插画,画好草图时就到了中午,找易茗修改细节。

途中两人吃过便饭,随后就到工厂里挑选用的纸张,选择了两种,高质量的选用硬纸板盒装,普通质量的用牛皮纸包装。

木菡主动承担起和设计师联络的工作,韩易茗真诚得向她道谢,同时问:“你这样算不算渎职?老板知道会炒你鱿鱼的。”“啊!?没有啊,我这是为了工作!”木菡连忙道,但言语没有丝毫信服力。韩易茗并没有追问,任由她在木桐镇上逗留。

第二天,韩易茗又找来一帮女工去采茶,木菡想跟过去,被韩易茗拒绝了:“现在是明前茶的最后一批了,地方比上一次还远。你在家画插画,饭菜你自己随便凑合点儿吧,我晚上才能回来。”

木菡想了想,和设计师沟通,还有厂里印刷等事情也挺忙的,就待在家里。

中午时,院子里传来叫喊声:“易茗哥!易茗哥你在不在,我听说你回来了!”

木菡放着音乐画画,原本以为自己幻听,将音乐音量调低,院子里又传来声音:“易茗哥,我自己进来咯!”

木菡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精灵可爱的小姑娘,梳着马尾辫,露出饱满亮洁的额头。顿时,木菡脑海里就浮现记忆里的脸:“苏小满?”

说起来,木菡已经十年没有看见苏小满和苏楠两兄妹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苏小满也应该上大学了吧?木菡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心里想着,不知道苏楠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他可是小时候最疼她的人。但是下去时她又要装作不认识,拉开正门前还特意深呼吸保持平静,然后探出半个头佯装疑惑道:“你好,请问你是?”

苏小满看见木菡的那一瞬间愣在原地,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个音符,随后冲过去狠狠将门一推,声音尖利刺耳:“白露!你是白露!”

木菡被门板撞得退了好几步,也被苏小满的举动吓得不轻,连忙否认:“我不是白露,来时也有人认错了,我叫木菡!怎么了?”

苏小满表情狰狞,剔透的双眸里布满血色,听见木菡的话后好似触电一般松开她,慌忙擦已经快要溢出来的泪水,歉意道:“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没……没关系。”木菡不知道苏小满看见自己为何反应这么大,有些手足无措的关心她,“你还好吧?”

苏小满整理好情绪,将注意力集中到木菡身上,略带着试探和敌意的目光:“你和易茗哥什么关系?是他女朋友?”

木菡连忙摆手,好像怕她误会似的:“不是不是,我是插画师,来帮忙的。”“原来如此。”苏小满顿时神色轻松,走过去亲热地挽住木菡的胳膊,“木菡姐,易茗哥去哪儿了?那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总之,苏小满就缠着木菡打听一圈韩易茗的状况,可事实上木菡也不清楚,只能敷衍过去。苏小满告诉木菡:“清明快到了,我这次主要是回来祭扫的,但是……遇到易茗哥真是意外之喜。”

木菡疑惑地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苏小满用手支着下巴,目光变得悠远:“前几年易茗哥忽然失踪了,谁都找不到。你说不期而遇是不是惊喜?”“失踪?”木菡无比惊异。这十年来她几乎和木桐镇的人都断了联系,越听越心惊,“他为什么失踪?”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吗?“可能是叔叔阿姨去世,对他打击太大了吧。”苏小满失落的道,思忖一下,“不过现在他回来继承山月茗,这就是好事儿,说明他已经从阴影里走出来。”

苏小满上下晃动眉毛,一脸期待的望着木菡:“木菡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什么忙?”

苏小满讨好似的搂住她的胳膊,撒娇卖萌:“我从小就喜欢易茗哥,这一次好不容易撞见,我可不能让他逃出我的手掌心,我去追他,你帮帮我好不好?”

木菡一愣,她还想追韩易茗呢,自己都一筹莫展,更别提帮她了;再说了,她又不是智障,为什么要帮情敌?当下尴尬地笑了笑,变相推脱:“怎么帮?我也不会啊!”

苏小满鬼点子倒是多,连忙道:“比如说我想和易茗哥看电影啊,他如果犹豫的话,你就在旁边帮腔啊,说电影很好看之类的!”

木菡听得目瞪口呆,只能假装同意。

韩易茗要傍晚才能回来,苏小满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天麻麻黑时,韩易茗和采茶工们到家,木菡过去帮忙称重登记结账,忙完后众人就稀稀拉拉的散去。

张婶准备离开时被韩易茗叫住:“张婶,我昨天做的新茶,要不你帮我品品?看看问题在哪里?”“行。”张婶到客厅里,韩易茗泡好茶后请她品,他知道茶有问题,但他不知道这些问题怎么解决。

张婶轻抿一口,神色凝重地茶杯放下,劝他:“易茗,今天的鲜叶质量挺好,现在收购车还没走,要不先去卖了?等你技艺好点再制茶……”

木菡目光紧张的在韩易茗和张婶之间游走,韩易茗垂在桌下的手紧紧捏住,指关节泛起白色。“易茗,张婶不是挤兑你,只是这么好的鲜叶,我们走那么远费劲地采回来,没做好就浪费了……”张婶道。

韩易茗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点点头:“那我留一筐练手。”

张婶临走前拍了拍韩易茗的肩膀。

韩易茗叫来一辆小货车,拖着鲜叶去茶叶收购站,两人盘腿坐在货车后面,车子每抖一下,鲜叶就在空着舞蹈。木菡告诉韩易茗:“今天有个叫苏小满的小姑娘来找你,你没在,说明天再来。”“知道了。”韩易茗点点头。

他们在收购鲜叶的地方,遇到同样来卖鲜叶的庄严,他看着韩易茗后冷嘲热讽:“唉哟,韩大画家,不是信誓旦旦地要继承山月茗吗?你怎么也来卖鲜叶啦?是不是继承不下去了?”

对于庄严的挑衅,韩易茗充耳不闻,直接问收购的人价钱,称了斤两拿好钱就离开,至始至终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大画家的手,果然不能制茶啊!”庄严冲着他的背影继续喊,然后开始和周遭的人胡诌瞎侃,“他想赎回自家的茶园,给我一半的市场价,你们说,他这是诚心想接管家业吗?”“心可真硬,换成我,砸锅卖铁都要赎回来,哪里还想这讨价还价啊……”“要是心不硬,当初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木菡抓住韩易茗的手,担心地问:“你没事儿吧?”

韩易茗冷冷一笑,眉眼似刀锋:“怎么可能有事?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别这样,你不是这样的人。”木菡连忙说。

韩易茗猛地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你和我很熟?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不熟。”木菡顿了顿,摇摇头。06

两人坐小货车顺路到镇上,一路无言。韩易茗在镇上买了些鞭炮和纸钱,清明祭扫用,同时买了一箱红牛,他怕自己熬夜时体力不支,不小心再睡过去,要靠功能饮料强撑。

回去时路过苏小满家小院,大概她在屋里看见韩易茗,跟只花蝴蝶似的兴高采烈地冲到路边,直接扑倒韩易茗怀里,欣喜尖叫:“易茗哥!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啊!”

苏小满的母亲从房间里出来,先责备苏小满:“都长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还不快放开易茗!”

苏小满双手环着韩易茗的腰,他长得高,所以苏小满整个儿缩在他怀中,撒娇似的冲妈妈噘嘴:“长多大我都是易茗哥的小妹妹,他都会疼我的!对不对易茗哥?”

韩易茗扯出一抹笑容,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宠溺:“嗯,是的。”

木菡看着两人自然又亲密的模样,表情僵硬,她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不自量力地试图挤进他的生活。

苏小满从韩易茗怀里钻出来,拉过一旁的木菡:“妈,这就是我下午给你说的木菡姐,是不是长得很像白露?”

苏妈妈深深地看着木菡,目光凶恶地好似淬了毒,看得她后背发毛,不自然地打招呼:“您好!”

不知道为什么,木菡觉得苏小满和苏妈妈都对她充满敌意,好似如果知道她是白露,会将她生吞活剥。

苏妈妈也露出尴尬的笑容:“你好。”随后对韩易茗道,“易茗,有空来家里玩啊!”“好!”

又闲聊几句,两人继续走。

苏小满冲着韩易茗的背影喊:“易茗哥,明天我去找你!”进屋时苏妈妈怀疑的嘀咕,“长得真像,要不是会说话,我真以为是白露了。”“昨天我看见时也这么觉得!”苏小满道。“小满,你说哑巴能治好吗?”苏妈妈问。

苏小满拧着眉道:“哑巴当然不能治好,你见过哪个哑巴后来能说话的?”

回家后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韩易茗在厂房里制茶,杀青、揉捻、干燥,因为只剩下一筐,他一个人忙得过来,木菡在房间里画插画。

第二天就是清明。晚间,木菡偷偷从院子里溜出去,到小镇上买了一叠纸钱。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没有买鞭炮,准备偷偷摸摸地给爷爷外婆上坟。

但是木菡不知道,在去镇上时被苏小满看见了,不过路上黑,她也没怎么看清楚。

午夜,天空暗沉沉的,没几颗星星。木菡基本将封面完成,把画稿发给设计师,设计师要将封面插画和盒子设计好,出一个3D立体的示意图给她,然后在和韩易茗讨论修改。

木菡伸了伸懒腰,走到窗边朝楼下看,平房的灯还亮着,她拿起一床薄被走下去,到厂房里后果然看见韩易茗坐在椅子上打盹儿。白天他采了一天茶,前天又是一夜没睡,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这样连轴转。

木菡轻手轻脚地将被子披在他身上,无意间见他摊开的掌心满是烫伤的疤痕,心中一痛。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又担心惊醒他快速缩回。在他身边蹲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见旁边还剩下一点鲜叶,放到铁锅里杀青。“那里有手套。”忽然,寂静的夜里响起韩易茗的声音,清冷,寡淡。“你没睡着?”木菡惊讶地一抖,拿起手套戴上。

韩易茗苦笑一下:“要是再把茶烤焦了,张婶还不得气死。”他坐起声,扒了扒铁簸箕上的茶叶。

木菡也跟着他笑,两人便随意聊起来。外面的风很轻柔,夜晚很宁静,只有不知名的虫子在窸窸窣窣的叫嚷,穿插在他们的聊天中。

木菡甩了甩酸胀的手腕,嘀咕:“制茶都要熬夜吗?长期下来身体受不了吧?”“如果茶园离得近,就可以从下午开始制茶,动作快七八点就能好,动作慢也就十一点吧。”韩易茗将干燥好的茶叶放到炒锅里,再将水分完全蒸发掉,放进真空袋里包装好,“主要是茶园太远,路上消耗大量时间。”“那你为什么不把近的茶园赎回来?如果是市场价,庄严应该会卖的吧?”木菡想不通了,到远的地方采茶吃力不讨好,事倍功半,还不如花点钱省事儿。

韩易茗继续手上的动作,好似在说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今天庄严也在卖鲜叶,你看见了吗?”“看见了,怎么了?”木菡依旧想不通。“从前我家有难,庄家落井下石,用市场一半的价格承包了茶园,我不想父母白白受委屈。”所以别人说韩易茗心硬,他从来都不反驳,他就是觉得自己心够硬,沉得住气,也耗得起。

原本庄家听说韩易茗回来,准备赎回茶园时还很窃喜,先入为主的把他想成砧板上的肉,想利用茶园对他特殊的意义卖一个高价。

换做别人早就妥协了,可韩易茗偏不,给出让庄严大跌眼镜的价格。庄严不甘心,将此事四处散播,想用舆论给韩易茗施加压力,依旧不能把他怎么样。“近年来茶叶生意不好做,庄严家本身的茶园就不少,又承包这么多,去年制的茶都还没销售出去,囤积在仓库里,今年的新茶都只能靠卖鲜叶保本,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活,甚至可能在亏本。”韩易茗望向木菡,“如今是他更着急把茶园脱手,不是我着急赎回来。”

现在他制茶的技艺粗浅,像张婶所说,就算有很多好鲜叶,他也不能制作成上好的成品,反倒是浪费了。“比起庄严,我有更多的时间消耗。”韩易茗又问木菡,“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是在落井下石,很冷血?”

木菡摇了摇头,神情像水一般温柔:“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能理解。”“呵。”韩易茗的这声“呵”非常微妙,不知是在嘲讽一个初始不久的人的体谅,还是在自嘲。

木菡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猜不透韩易茗的心思,只是想,可能在他看来,自己的理解是装出来的吧。第二章01

第二天一大早,韩易茗还在睡觉,木菡就偷偷摸摸地起床,她揣着两叠纸钱往山上去。古人说“清明时节雨纷纷”不无道理,在她的印象中,每年清明节都在下雨,淅淅沥沥地从乌黑又低沉的天空中飘落下来,落在头发上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小时候外婆总会逗她,说:“露露,你是不是偷白糖吃啦?嘴都不擦干净,头发上还有!”木菡不会说话,连连摇头,紧张地眼泪都快掉下来,外婆就搂着她说,“知道露露最听话,不会偷白糖吃……”

细雨大概已经下了整夜,山路已经被浸透,每踩一下都有个浅浅的鞋印。外婆去世时还没有要求必须火葬,每家每户的老人去了,都葬在离自家比较近的庄稼地里,久而久之就变成祖坟。

木菡去得早,也不用担心被人看见。她跪在杂草丛中,尝试好几次才将纸钱点燃,一边烧一边说:“外婆,我回来看你了。你看,我现在已经会讲话了,过得也很好……”“外婆,我遇到了韩易茗,他家出事了你知道吗?”木菡絮絮叨叨地说了半个小时,早已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

祭扫完后慢慢下山,正好遇见推三轮车去镇上卖早点的小贩,估计是别的镇的,木菡不认识,小贩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这么早就去祭祖啦?”“嗯。给我来两杯豆浆,四个青团。”她买了早点,和小贩还顺路聊了一段,回到家时韩易茗已经起床了,看见她就问,“这么早去哪儿了?”“买早点。”木菡举了举还冒着热气的青团,递给韩易茗一份。

韩易茗虽然疑惑但并未多问,招呼木菡过去:“我们尝尝昨晚的成果。”然后就泡了一壶新茶,木菡喝过后他一脸期待,“怎么样?”

木菡无奈地道:“对我来说都一样,我不会品茶。”“那好喝吗?”韩易茗又问,市场上的消费者,又不是每个人都会品茶,很多也都是随便买的。木菡就相当于普通受众,他需要这类人群的意见。“挺好喝的啊,很爽口,也解渴。”木菡道。

韩易茗自己品了一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和小时候喝得茶味道相去甚远,失望地放下茶杯。他眉眼低垂,鼻梁又挺又直,原本就薄薄的嘴唇轻轻抿着,忧郁气息由内往外散。木菡怦然心动,她不敢多看,赶忙别开眼,韩易茗则紧咬牙关,好似做下重大决定。

清明节,家家户户都要祭扫,同时还要准备清明团子、撒子、香椿饺子等,韩易茗和木菡两个人对庖厨之事一窍不通,只能看着别人家屋顶炊烟袅袅升起,然后大眼瞪小眼。“我们点外卖?”木菡问。

韩易茗耸了耸肩:“点?”“嗯,我们可以点清明团子,撒子,香椿饺子之类的啊!”木菡还因为想出点子沾沾自喜,拿出手机进入APP,还没有挑好菜式就听见院子外有喊韩易茗的声音,拖得又温柔又长。“易茗哥——”苏小满活力满满地冲进院子,还叫着,“你快来帮我,我拿不动了!”“怎么了?”韩易茗和木菡都出去,只见苏小满提着大包小裹的东西,她走得很急,喘着粗气,鼻翼间还有小小的细碎的汗珠。“易茗哥,木菡姐,这是我妈让我给你们送来的,团子、饺子、麻球……应有尽有,你们快拿着。”苏小满咧着嘴笑,眉眼弯弯,红扑扑的脸蛋儿煞是好看。“谢谢!”韩易茗也不客气地接过来,他给苏小满泡了一壶昨天的新茶,等她喝了之后就期待的问,“这茶好喝吗?”

苏小满拧了拧眉毛,砸吧着嘴面脸嫌弃:“你哪来的?这也太难喝了,炒茶的时间没把握好,还有一个草腥味……”

韩易茗不说话。

苏小满又嫌弃地吐槽几句,小心地看来他几眼,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用嘴型问木菡,“他做的茶?”

木菡小弧度地点点头。

苏小满立马一口将茶闷掉,违心的称赞,“这茶很好喝啊,入口芳香浓郁,回甘……”“好啦,别装了。你易茗哥这点打击都受不住?”韩易茗本来就没生气,神色凝重不过是对技艺不精的重视,被苏小满装模作样的讨好给逗笑了,揉揉她的头发,“几年没见,你还是这么贫嘴。”

木菡在一旁看他们相处自然融洽,又是一阵失落,她大概永远都不能和韩易茗这样亲密地相处吧。“不变的还有我对你的心!”苏小满模仿开花的样子,将手从胸口伸出来然后放到头顶,比了一个大大的爱心。“没大没小的。”韩易茗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提着袋子到厨房里去。

苏小满瞪着他的背影委屈道:“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能不能认真点……”她一把抓住木菡的手臂,问她,“木菡姐,我和易茗哥年纪相差很大吗?我们也只相差三岁而已啊!为什么好像相差十几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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