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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1-30 16:2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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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奥)斯蒂芬·茨威格,申文林 高中甫 译

出版社: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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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师传(新课标)

三大师传(新课标)试读:

译 序

喜欢文学的人,特别是喜欢外国文学的人,他们对茨威格这个名字绝不是陌生的,茨威格的那些小说,如《灼人的秘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象棋的故事》等,早就为他们所熟知和喜爱。这位奥地利作家的作品,虽然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零星地被介绍到中国,但直到改革开放后的今天,他才在中国的文艺春天里初显峥嵘。30多年来,他的大部分作品,都被译成中文,且有多种译本。粗略地统计,茨威格的小说,无论是长篇还是中短篇均已被译成中文,他的多部传记及散文、游记和书信亦已有中文译本。

1936年,茨威格曾在一份简历中表达了这样的愿望:“正如我感到整个世界是我的家乡一样,我的书也能在地球上所有语言中找到友谊和被接受。”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说,他的这个夙愿在中国得到了实现。

茨威格于1881年生于维也纳,父亲是一个犹太人,开办了一家纺织工厂,母亲是一个银行家的女儿。家庭的殷实富有使茨威格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培养了他对文学艺术的兴趣。

1898年,17岁的茨威格就在报纸上发表了他的第一首诗歌。此后几年,他相继在小说、戏剧以及传记领域进行尝试并取得了一定的名声,但是标志他形成自己创作风格并赢得荣誉的是他1911年发表的小说集《初次经历》——它有一个副标题:“儿童王国里的四篇故事”(内收《夜色朦胧》《家庭女教师》《灼人的秘密》和《夏天的故事》)。作家和评论家弗里顿塔尔称,这个集子的小说才使得茨威格成为一个小说家(novelist)。这部作品不仅独具特色,而且表达了他艺术上的追求,即探索和描绘为情欲所驱使的人的精神世界。这也成为他此后作品的一个基本主题,从中也可以明显感受到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对他的影响。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这场战争不仅改变了茨威格的生活,使他思想上发生了变化,也为他的创作注入了新的内容。面对这场史无前例的民族之间的杀戮,作为一个作家,一个和平主义者,他必然用笔来进行抗争。1916年,他创作了戏剧《耶利米》,并在此后写出了以反对战争、控诉战争为题材的小说,如《日内瓦湖畔的插曲》《桎梏》等。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德奥失败而告结束。茨威格在这场民族之间的战争中失去了很多,可他获得的更多。1926年,他在一篇文章中做了这样一份总结:“失去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失去的是:从前的悠闲自在,活泼愉快,创作的轻松惬意……以及一些身外的东西,如金钱和物质上的无忧无虑。留下来的是:一些珍贵的友谊,对世界的更好认识,那种对知识的炽烈的爱,还有一种新的坚强的勇气和充分的责任感在逝去多年后,突然成长起来。是的,人们能以此重新开始了。”

战后一直到1933年,这段时间成为他创作上的鼎盛时期,他先后完成了关于9位大作家的散论,并由此组成了《世界建筑师》;另外还有一些历史人物传记,如《约瑟夫·福煦》(1929)、《德博尔德-瓦尔摩尔》(1931)、《玛丽·安东内特》(1932)以及稍后的《鹿特丹人伊拉斯谟的胜利和悲哀》(1934)等。罗曼·罗兰称茨威格是一个“灵魂的猎者”,在小说集《热带癫狂症》(1922)和《情感的迷惘》(1927)中,他将这方面的才能施展得淋漓尽致。与《初次经历》一起,这3部小说集被作者称为“链条小说”。《初次经历》主要写的是人的儿童期,《热带癫狂症》(内收《热带癫狂症患者》《奇妙之夜》《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芳心迷离》等)写的是人的成年期,《情感的迷惘》(内收《情感的迷惘》《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一颗心的沦亡》等)则写的是人的老年期,它们构成人一生的链条。《初次经历》写的是激情——情欲,但不是儿童的,而是通过儿童的视角来观察被激情——情欲所主宰的成人世界,这个世界充满他们尚不理解的“灼人的秘密”。在《热带癫狂症》中,作者展示的是在激情——情欲的驱使下,成年男女不由自主地犯下的“激情之罪”。在《热带癫狂症》一书里,小说的主人公都是历经沧桑的过来人,作者极其细腻地描绘了他们在激情——情欲的左右下或遭遇意外事件打击时的心态和意识的流动。茨威格用自己的话表明了他创作这些作品的意图,即他是来展现与“激情的黑暗世界中的幽明”相联系的经历,是带有精神分析的印记的,并称“他的固有成分一直是一种强烈的心理学上的好奇”。

1933年,希特勒攫取政权,中断了茨威格创作上的高峰期。1938年,随着他的祖国奥地利被吞并,茨威格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亡者。作为一个犹太人,他的种族正遭受灭绝人性的杀戮;作为一个奥地利的德意志人,他已成为亡国之人。尽管遭受着流亡生活的颠沛流离之苦、精神上的折磨,茨威格在此期间仍勤奋地完成了他的一些重要著作,其中有《玛丽亚·斯图亚特》《卡斯特里奥反对加尔文》《麦哲伦》以及他生前唯一完成的长篇小说《焦躁的心》等。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使茨威格陷入一种空前的悲观和痛苦之中,他把这称作是地狱和炼狱的时代。1941年他经美国前往巴西,在圣保罗附近定居下来。在这里生活的近半年时间里,他完成了自传《昨天的世界》和他最后一篇小说《象棋的故事》。尽管他身居巴西,可欧洲的血雨腥风却笼罩着他的心灵,战争的阴影使他窒息。他是一个焦急的人,他知道曙光的到来,却无法忍受黎明前的黑暗。于是,这位“欢乐的悲观主义者”“渴望死亡的乐观主义者”,在1942年2月22日与妻子一道弃世而去,留下了那封悲怆感人的绝命书,用自己的生命对战争进行了最后的抗争。

茨威格不仅是一位出色的小说家,也是一位杰出的传记作家,他一生共写了12部传记,这使他在世界传记文学领域里无疑占有一席之地。在这些传记作品里,茨威格把众多历史人物都纳入他的笔下,其中有王室人物玛丽·安东内特、玛丽亚·斯图亚特;有政治权术家约瑟夫·福煦;有宗教改革家、中世纪人文学者伊拉斯谟、卡斯特里奥;有航海家麦哲伦、阿美利哥;有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等;更多的则是作家、诗人,他为凡尔哈仑、罗曼·罗兰、巴尔扎克、蒙田等人都写了专著。

此外,他在1920年、1925年和1928年分别发表了《三大师传》(巴尔扎克、

狄更斯

陀思妥耶夫斯基

)、《与心魔的斗争》(荷尔德林、克莱斯特、尼采)和《三位诗人的生平》(卡萨诺瓦、司汤达、托尔斯泰)3部传记。这样他完成了他称之为“精神类型学”的写作计划,并给这3本著作标上一个总的标题——“世界建筑师”。在茨威格看来,这9位不同精神类型的作家以各自不同的风格和特点,用他们的才能和激情为人类建筑了一个丰富多彩的形而上的精神世界,他们是伟大的建筑师。

在《三大师传》中,茨威格把巴尔扎克、狄更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作是叙事文学的天才,是百科全书式的作家。他在论述他们时,不是泛泛而谈,面面俱到,而是紧紧抓住他们最本质、最重要的,那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东西,那种在他们各自生活和创作中举之则目张的纲。在《巴尔扎克》中,茨威格把生于拿破仑时代晚期的巴尔扎克看作是用笔来征服世界的拿破仑,要用笔来完成拿破仑用剑未完成的事业。

正是这样一种文学上的雄心成了他创作的驱动力,他生活的激情,这是一种主宰他直至生命最后一刻的激情。他锲而不舍,紧紧盯住这个目标。在创作中,他忘掉了现实,沉浸于自己构建的世界里。为此,他不断地用咖啡来刺激自己的神经,每天工作甚至达到18个小时。

他的写作不是一种劳动,而成了梦幻和陶醉,他成了如茨威格在他另一部长篇传记《巴尔扎克》中所说的“写作机器”。他孜孜不倦地沉湎于创作,用他的笔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的帝国:由“风俗研究”(包括“私人生活场景”“外省生活场景”“巴黎生活场景”“政治生活场景”)、“哲理研究”和“分析研究”3大类共90多部作品组成的《人间喜剧》。巴尔扎克用这部巨著构建了一个时代,它成为一部19世纪的百科全书,一座巨大的人类文献宝库。

茨威格把巴尔扎克置放到拿破仑时代这一背景中,去破解他创作激情的密码。同样,他在《狄更斯》中也紧紧把握住狄更斯所生活的时代。这个在英国历史上被称为“黄金时代”的时代,在茨威格看来却是没有气魄、没有激情的时代:维多利亚时代。这个时代所需要的艺术正如茨威格在书中所写到的:“必须是有助于消化的。这种艺术不能进行干扰,不能以狂热的感情鼓动人,只能进行抚慰和用手指轻挠。这种艺术只可能是多愁善感的,而不会是悲剧性的。人们不愿意看到恐惧……”狄更斯就是被这样一种时代需求所控制的伟大作家。他做出了异乎寻常的成就,然而却没有做出他的天才所应做出的伟大业绩。

狄更斯出身贫苦,尽管他憎恶上层社会,但他不想进行改革;他的作品有民主的思想,但绝不激进,如茨威格在文中形象地写道,他“只想在社会不公正现象的荆棘过分尖利并刺得人疼痛难忍的地方把荆棘磨掉”。狄更斯创作的宗旨就是去帮助弱小者,给生活于灾难和痛苦中的不幸的人以欢乐。他有着敏锐的观察力,能从芸芸众生中捕捉住自己的人物,能从平凡甚至平庸的现实中发现自己珍视的宝物,他以非凡的文学才能从灰色的生活中发现了诗,使卑微的存在变得丰富多彩。他不善于也写不好悲剧,他只用幽默使人愉悦,为世界增添欢乐。维多利亚时代造就了狄更斯,使他成为千百万人无比喜爱的伟大作家,同样也是这个时代束缚住了他的思想、他的手脚。正如茨威格形象地写道,狄更斯是小人国里的一个现代的格列佛。

在《三大师传》中,《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篇幅最长的,也是茨威格怀着强烈的激情写就的。1916年2月8日,他在致赫·黑塞的信中称,这本书凝聚着他3年的劳动和心血。

比起巴尔扎克,特别是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平更富戏剧性,经历更为坎坷,命运也更残酷。茨威格把他60年的生活看作是一场与命运的无休止的斗争,并把自己对命运的操纵权交还给了命运。茨威格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看成是一个性格分裂的人,一个最完善的矛盾产物,是人类中,也是艺术中的一个伟大的二元论者。“淫欲产生纯洁,罪行产生伟大,喜悦产生痛苦,而痛苦又产生喜悦。矛盾永远都是互相牵连的。他的世界横跨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在上帝和魔鬼之间。”茨威格用诗一样的语言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性格和命运进行了散文化而非学究式的论述,并把他的笔深深掘进这位伟大的俄罗斯作家的灵魂,去解读他所创作的艺术人物和他用笔所构建的世界:他毁灭自己,为了一个更幸福更美好的人类得以出现;他痛苦地生活,发掘自己的灵魂,为的是找到上帝,找到生活的意义;他抛弃一切知识,是为了一个新的人类。这一切归结为一句话:“爱生活甚于爱生活的意义。”

茨威格把“精练、浓缩和准确”作为自己传记创作的准则,但他并不稽古抉微,旁征博引,露才扬己,而是如他自己所说的“不是出自文献资料,而是唯一出自自觉的爱去塑造一个命运”。这里他用了“塑造”这个词,而不是“叙述”或者“介绍”。正因如此,在他的《世界建筑师》,也在他的其他一些传记作品里,茨威格怀着一种炽烈的激情,以多彩的文笔为我们描述的,与其说是他们的生平,不如说是在塑造他们的艺术形象。

茨威格对一个人生平中外在的、无关宏旨的、可知也可以不知的并不看重,重要的是他要展示出这些大师的独特之处和复杂的幽暗的精神世界,这也就使《世界建筑师》有了自己的特色,受到了评论界的看重,为他赢得了世界性的赞誉。这部传记在茨威格的创作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它不仅对我们理解这些大师的生平和内心世界有所帮助,更是我们了解茨威格本人的文艺观和美学思想的必读之作。高中甫

作者序

尽管这3篇论及

巴尔扎克

、狄更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章是在10年之间完成的,可把它们收在一本书里却并非偶然。这3位伟大的,在我看来是19世纪独特的小说家,正是通过他们互为补充的个性,并且也许也是通过他们把叙事的世界塑造者即小说家的概念提升到了一种更清晰的形式。

我把巴尔扎克、狄更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称为19世纪的独特的伟大小说家,当我把他们置于首位时,绝不是对歌德、戈特弗里德·凯勒、司汤达、福楼拜、托尔斯泰、维克多·雨果等人的个别作品的伟大性有所忽视,这些作家的某些作品往往远远超越了他们3人的作品,特别是巴尔扎克和狄更斯的该被剔除的作品。

我相信,必须去明确地确定一部长篇小说的写作者和小说家(romancier)的内在的和不可动摇的区别。长篇小说作家在最终和最高的意义上只是百科全书式的天才,他是知识渊博的艺术家,他——这里以作品的广度和人物的繁多为依据——建筑了一个完整的宇宙,他用自己的典型、自己的重力法则和一片自己的星空建立了一个与尘世并立的自己的世界。每一个人物、每一件事都浸透了他的本质,不仅仅对他是典型的,而且对我们本身也是鲜明的,有着那种说服力。

这种力量诱使我们经常用他们的名字来命名这些事件和这些人物。这样,我们在活生生的生活中就能说:一个巴尔扎克人物,一个狄更斯形象,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性格。这些艺术家每一个人都通过他的大量人物形象如此统一地展示出了一个生活法则,一种人生观,以至于借助他而成为世界的一种新的形式。去表现这种最内在的法则,这种隐于它们统一中的性格构成就是我这本书的重要的探索,它的未标出的副标题应当是:小说家的心理学。

这3位小说家中的每一位都有自己的领域。巴尔扎克是社会的世界,狄更斯是家庭的世界,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和万有的世界。把这几个领域相比较便显出了它们的差异,但不能用价值判断来重新解释这种差异,或以个人的好恶去强调一个艺术家的民族因素。每一个伟大的创造者都是一个统一体,它以自己的尺度锁定它的界限和它的重量:在一部作品的内部只有一种比重,没有公平秤上的绝对重量。

这3篇文章都以对作品的理解为前提:它们不是入门,而是升华、沉淀和提炼。因为高度凝练,它们只能是我个人认为重要的东西。这种必要的缺欠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这篇文章里使我感到特别遗憾,它的分量像歌德一样,就是最广阔的形式也无法加以包容。

很想在这几位伟大的形象——一个法国人,一个英国人,一个俄国人——之外添加一个有代表性的德国小说家形象,一位在高度意义上的——如我认为适用于小说家这个词那样——叙事的世界塑造者。但是在当前和在过去,我没有找到一位那种最高等级的作家。为未来要求出现这样一位作家并对遥远的他致以敬意,也许就是这本书的意义所在。萨尔茨堡1919年巴尔扎克

1799年,巴尔扎克出生于法国富饶的图尔省,即拉伯雷的家乡,他生于6月间。1799年这个年份是值得反复提到的。在这一年里,拿破仑——对他的事业感到惊恐不安的那个世界还把他称为波拿巴——从埃及回到了法国,他一半是作为胜利者,一半是作为逃亡者。他曾经在金字塔的石头见证人面前战斗过,后来他对在外国的星座之下把一项开始很宏伟壮观的事业坚持到底感到厌倦了,便乘一艘小船从纳尔逊暗中埋伏的轻型护卫舰中间钻了过来。他回国几天以后便聚集起一批忠实的追随者,清除了进行反抗的国民议会,并且一举夺取了法兰西的统治大权。

巴尔扎克出生的这个1799年便是拿破仑帝国开始的年份。新世纪所熟悉的再不是“矮个子将军”,再不是科西嘉岛来的冒险家,而只是拿破仑,法兰西帝国的皇帝了。在巴尔扎克童年时代的那十年十五年里,拿破仑贪恋权力的双手已经合抱住了半个欧洲。那时他野心勃勃的梦想已经驾上鹰的翅膀,飞翔在从近东到西欧的整个世界的上空了。

首先要回顾巴尔扎克的16年与法兰西帝国的16年,即与或许是世界史上最离奇古怪的时代完全吻合。那个时代对惊心动魄地经历过种种重大事件的人来说,对巴尔扎克本人来说,不可能是无关紧要的。

因为早年的经历和命运实际上不就是同一件事物的内部和外表吗?来了那么一个人,他从蓝色地中海的某个小岛来到了巴黎。他没有朋友,没有生意,没有名望,也没有地位,但却陡然间在巴黎抓住了刚刚变成脱缰野马的政权,而且把它的头扭转过来,牢牢控制住了。这个人是单枪匹马的。这个外省人赤手空拳得到了巴黎,接着又得到了法国,随后又得到了这一大片世界。

世界历史上的这种冒险家的突如其来的念头,不是通过许多图书和令人难以置信的传说或者故事介绍给巴尔扎克的,而是有声有色地,通过他所有饥渴的感官渗透进了他的生活,并且随着回忆中的那千百次形象生动的真实事件,在他还没有东西进入过的内心世界里定居了下来。这样的阅历必定会成为范例。巴尔扎克这个男孩子也许是在傲慢、粗暴,而且几乎是充满罗马式激情地讲述远方胜利的公告上学会阅读的。

在拿破仑的军队进军以后,这个男孩子想必经常用手指头在地图上不大灵活地勾来画去。法国在地图上便像是一条泛滥的河流,逐渐地向全欧洲进行扩展。今天它翻过了塞尼山,明天越过了内华达山,它跨过江河开往德国,踏开冰雪进入俄罗斯,还越过英国人用猛烈炮火把舰队打得起火的直布罗陀海域。那些脸上带有哥萨克军刀伤痕的士兵可能白天在大街上和巴尔扎克一起赌博,在夜间也可能经常被开往奥地利去轰击奥斯特利茨附近冰块掩体后面的俄罗斯骑兵部队的大炮滚动声惊醒。巴尔扎克青年时代的一切追求必定都幻化成了一个鼓舞人的名字,幻化成了一个概念,幻化成了一个想象:拿破仑。

在巴黎通往世界的大花园前边耸立着一座凯旋门。这座凯旋门上刻记着半个世纪里被法国征服的城市的名字。因此,当外国军队从法国人引以为傲的凯旋门下开进巴黎的时候,那种法国居于统治地位的感觉必然会转变成巨大的失望!

外部风起云涌的世界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成了巴尔扎克内心不断增长的阅历。他很早就经历了价值的彻底变革,既经历了精神价值的彻底变革,也经历了物质价值的彻底变革。他看到过有共和国印章标志的上百或者成千法郎的纸币都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纸,随风飞舞。在从他手里滑进滑出的金币上边,忽而是掉头国王肥头大耳的侧面头像,忽而是雅各宾式的自由帽,忽而是执政官的罗马帝国公民面孔,忽而又是黄袍加身的拿破仑。在这个时期里,道德、货币、土地、法律、等级制度等方面都发生了彻底的变革。几百年来严格禁止的一切,现在都渗透进来,甚至泛滥起来了。

巴尔扎克置身于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变革时代里,必定很早就意识到了一切价值的相对性。他周围的世界是个旋涡。如果眩晕的目光想要一览全貌,想要寻求一个标记,想要在这奔腾呼啸的波涛上空找到一个星座,那么,在那么多重大事件的连绵起伏中,只有拿破仑这个创造者是永远存在的。那千百次对世界的震惊和冲击都是从他这里发出的。

巴尔扎克还见到过拿破仑本人。他看到拿破仑骑马前去检阅,带着一批他自己意志的产物。在这些随从人员中,有奴隶鲁斯坦,有拿破仑以西班牙做礼品相赠的约瑟夫,有拿破仑把西西里岛做礼品相赠的穆拉特,有叛徒贝尔纳多特,还有所有那些拿破仑给他们铸造大炮,占领他们的王国,并且把他们从往昔微不足道的地位提拔到拿破仑时代光辉中来的人。有一个人物形象在一瞬间鲜明生动地照进了巴尔扎克的视网膜。这个人物形象比历史上的任何典范人物都更加伟大。巴尔扎克看到了伟大的世界征服者!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看到了世界征服者不就是等于自己有了要成为世界征服者的愿望吗?

与此同时,在另外两个地方还安居着两位世界征服者。一位住在柯尼斯堡,此人使混乱纷繁的宇宙变得一目了然;还有一位住在魏玛,这位诗人对全世界的征服并不比拿破仑及其千军万马逊色。但是这两位对于巴尔扎克来说,在很长时期里都还是没有感觉到的遥远境界。目前是拿破仑的范例在巴尔扎克身上形成了一种永远想要整体而绝不要零碎的欲望,贪婪地追求世界上的一切的欲望,这是一种急切而狂热的抱负。

然而这样的凌云壮志还无法立即实现。最初,巴尔扎克决定不从事什么职业。他如果早出生两年,作为18岁的青年加入了拿破仑的军队,很可能会在滑铁卢战役中向着英军发射榴霰弹的山头冲去。然而世界历史不喜欢重复。

紧随拿破仑时代那种狂风骤雨的天气而来的,是微温、柔和而又令人困乏的夏天。在路易十八时代,军刀变成了装饰剑,军人变成了宫廷佞臣,政治家变成了巧言令色之徒。国家高官显位的安排再不是根据业绩的威力,再不是根据令人生疑的意外横财,而是由女士们柔和的手所给予的恩惠与宠爱来决定。国家的生活淤塞停滞了,肤浅平庸了。那些重大事件飞溅的浪花现在平静地汇聚成了一个柔水池塘。现在的世界再不必用军队征服了。拿破仑这个单枪匹马的榜样,对许多人来说变成了一种警诫。但是艺术依然如故。

现在巴尔扎克开始写作了。不过他与别人不同,他写作不是为了聚敛钱财,不是为了消遣,不是为了把书架装满,也不是为了去林荫大道漫步谈心。他在文学中所渴求的不是元帅的权杖,而是皇帝的皇冠。他在一间屋顶阁楼里开始写作了。他最早写的长篇小说用的都是笔名,好像是为了检验一下自己的实力。这还不是实战,而只不过是地图上的军事演习。这是军事演习,还不是进行战役。

此后他对自己的成就不满意了,不满足于已经取得的成功。于是他丢开这行手艺,去干了三四年别的职业。他坐在一个公证人的房间里当抄写员。他用自己的眼力对人世间的生活进行观察、领会和享受,而且自己闯了进去。

然后他又从头开始了。不过这时他心中所怀的是旨在得到整体的那种惊人抱负,是那种巨大的狂热贪欲,它轻视单个事物、外形表象和被剥离的东西,是为了抓住在强烈震荡中旋转的世界。他对世界原始传动机构极其神秘的齿轮组件进行了仔细观察。他从事件的混合饮料中提取纯粹的成分,从大量混乱的数字中得出全体的总和,从呼啸的喧闹中找到和谐,从丰富多彩的生活中取得本质核心。

他要把整个世界装进他的曲颈甑里,把世界简明扼要地再进行一次创造。这就是他现在的意图。他不让丰富多彩的生活有丝毫的遗漏。而要把人世间生活的无限压缩成有限,把无法实现的压缩成人力所及的,只有一个过程,就是简明化。

巴尔扎克把全部精力都用于去精简可感知的现象。他用筛子筛选,筛掉一切非本质的东西,只选取纯洁而珍贵的表现形态。然后他把这些表现形态,这些分散的个别现象放到他的手炉中进行锻造,使这些纷繁复杂的表现形态变成生动、直观而且一目了然的体系。这情况很像林奈把亿万种植物列成关系紧密的一览表,也很像化学家把不计其数的化合物分解成为数不多的元素——这就是他的雄心壮志。

他把世界简单化,为的是去统治它。他把所制伏的世界都塞进了《人间喜剧》这么一个宏伟壮丽的监狱里。经过这样的蒸馏过程以后,他的人物始终都是典型,都是对大多数人性格化的概括。他那前所未有的艺术意志,把一切多余的东西、非本质的东西,都从这些人物身上清除掉了。

他把行政管理的中央集权体系引进到文学中来,进行集中化。他像拿破仑一样把法国作为世界的圆周,把巴黎作为圆心。他把各色各样的集团帮派、贵族、教士、工人、诗人、艺术家、学者等都拉进了这个圆圈里,甚至都拉进了巴黎。

他根据50家贵族的沙龙才写出了德·卡迪尼昂公爵夫人的一个沙龙,他根据数以百计的银行家才写出了一个德·纽沁根男爵,他根据所有的放高利贷者写出了一个高布赛克,他还根据所有的医生写出了一个奥拉塞·毕昂雄。

他让这些人彼此住得十分邻近,经常互相接触,发生激烈争吵。生活中出现成千上万个变化的地方,他却只要一种生活。他的世界比现实世界显得贫乏,但是更为紧凑。这是因为他的人物都是精选出来的人物,他的激情是纯洁的元素,他的悲剧是冷凝而成的。

像拿破仑一样,巴尔扎克也是以征服巴黎作为开端的。然后他又一个接一个地征服了各省。几乎每个县都往巴尔扎克的议会里派驻了自己的发言人。然后巴尔扎克也像战绩辉煌的执政官拿破仑一样,把自己的部队投放到了各个国家。

他铺展的面很大。他把人派到挪威悬崖峭壁的峡湾,派往西班牙阳光灼人的沙土平原,派往埃及火红色的苍穹之下,派往贝雷西纳河一座座滴水成冰的桥上,还派往其他一些地方。然而他的世界意志如同他那伟大的榜样人物拿破仑的世界意志一样,伸展得比派人去的地方更远。

此外,正如拿破仑在两次远征之间悠然自得地创立了《法国民法典》一样,巴尔扎克也在用《人间喜剧》征服了世界以后,悠然自得地提出了一部爱情、婚姻的道德法典——这是一篇原则性的论文。在这样一些伟大作品的环抱全球的线条上边,他还微笑着画了一个《滑稽故事集》中阿拉伯风格的,而且颇为自负的花纹图案。

他从苦难的深渊,从农民的茅舍,漫游到了圣日耳曼区的宫殿,闯进了拿破仑的各个房间。他在那里边打开第四面墙,同时也就揭开了那些重锁深闭的房子里的秘密。他与士兵们一起在布列塔尼地区的帐篷里休息。他在交易所里转悠。他察看剧院布景的内幕。他监视学者们的创作。在这大千世界里,没有一处角落是他那魔术师的光焰没有照到的。

他的军队有两三千人。事实是,这些人都是凭空造出来的,是在伸开的手掌里成长起来的,他们赤身裸体,巴尔扎克给他们穿上衣服,送给他们头衔和财富。就像拿破仑对待他的元帅们那样,他忽而又把这些人的头衔和财富收了回来。他与这些人一起赌博,唆使他们乱作一团。纷繁复杂的事件是数不胜数的。在重大事件背后所展现的地区也是惊人的广大的。《人间喜剧》对世界的征服,那种用两只手集中起来的全部生活,在近代文学中是绝无仅有的,这也正如在近代史中拿破仑是独一无二的一样。征服世界原本是巴尔扎克少年时代的梦想,如今没有什么比这个正在变成现实的早年决心更强大有力了。巴尔扎克不无道理地在一张拿破仑肖像的下边这样写道:“我将用笔实现他用剑未能完成的事业。”

因此,巴尔扎克的主人公都像他本人一样。他的主要人物全都有征服世界的欲望。有一种向心力把这些主要人物从外省,从他们的故乡抛到了巴黎。他们的战场就在这里。

浩浩荡荡的5万青年人的大军蜂拥而至,来到了巴黎。这是未曾试过身手的纯洁力量,这是不明确行动方向的、寻求释放的能量。现在他们在巴黎像炮弹一样紧紧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他们互相毁灭,互相追逐,争着往上爬,把别人拖进深渊。这里没有给任何人准备好位置。每个人都不得不为自己争夺讲坛,把无比坚硬和柔软易弯的金属——这说的是青年时代——锻造成一种武器,把自己的力量聚集成一个爆炸物。

这种文明内部的战斗的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战场的厮杀。巴尔扎克是第一个对此做出证明的人,这是他的骄傲。他提醒浪漫派的作家们说:“我的市民长篇小说比你们那些悲惨的悲剧更具有悲剧性!”这是因为那些青年人在巴尔扎克的书里首先学习到的东西是严峻无情的法则。

他们明白,他们这样的人太多了,因此他们必须像在一个锅里的许多蜘蛛那样互相吞噬——这是巴尔扎克的宠儿伏脱冷的比喻。他们不得不把自己用青年时代锻造成的武器再一次浸泡在烫人的阅历毒药中。只有剩余下来的人才是对的。

他们就像“拿破仑大军”的长裤汉那样,从32个方向来到这里。在到巴黎来的路上,他们跑破了鞋子,公路上的尘土沾满了他们身上的衣服。他们的喉咙里冒火,非常干渴。他们来到这个令人陶醉的,既优雅又有财富和权力的新地区。当环顾四周的时候,他们才顿时感觉到,要想得到这里的宫殿、这里的女人和这里的权力,他们随身所带的那一点点东西是毫无用途的。为了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干,他们必须熔铸自己的能力,把血气方刚熔化成坚韧,把聪明熔化成狡黠,把信赖熔化成欺诈,把美丽熔化成恶习,把鲁莽熔化成诡谲。

巴尔扎克的主人公都是强烈的贪婪者。他们追求的是整体。他们都有相似的奇遇经历:一辆双人二轮马车从他们身边疾驶而过,车轮溅了他们一身泥浆;马车夫挥舞着鞭子;马车里边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她头发上的首饰闪闪发光。眨眼间马车已经飞速而去。那个年轻女子是充满诱惑力的象征,是美丽的象征,是享乐的象征。

于是巴尔扎克所有的主人公在这一瞬间里的愿望都是一样的:我要得到这个年轻女子,这辆马车,这个仆人,这些财富。我要得到巴黎,我要得到全世界!即使最微不足道的人也能买到一切权力——拿破仑的例子使这些年轻人都走向了堕落。现在他们不像在外省的父辈那样力争得到一处葡萄园,一处衙署公馆,或者一笔遗产;他们力争得到的是象征,是权力,是上升到象征王权的百合花形纹章放射光辉和人们挥金如土的那个光圈里边去。

于是他们就变成了大野心家。巴尔扎克在笔下赋予他们比其他野心家更强健的肌肉,更激烈的雄辩口才,更有力的欲求,还有虽然过得比较快,但是有声有色的生活。他们都是把梦想变成了业绩的人。他们都是正如巴尔扎克所说的,用生命材料写作的作家。

他们开始战斗的方法有两种:特别的门道是为天才开的,另一条道路是为普通人开辟的。为了得到权力,他们必须找到自己的方法,或者学会别人的方法,学会社交界的方法。他们必须作为炮弹杀气腾腾地投掷到置身于这个目标和那个目标之间的另外一群人里,要不就得像黑死病一样缓慢地把那群人毒死。巴尔扎克威严的宠儿,无政府主义者伏脱冷就是这样建议的。

开始写作时,巴尔扎克住在拉丁区的一个狭小房间里,所以他的主人公也都到这个区里来聚会。他们是社会生活的原始表现形态,如医科大学生德斯普兰,到处钻营往上爬者拉斯蒂涅,哲学家路易·朗贝尔,画家勃里杜,新闻记者吕邦泼雷等。这是一个年轻人的聚会,他们都是纯洁的、未经雕琢的人。不过,他们的全部生活都是围绕着令人难以想象的伏盖公寓里一张餐桌的桌面。然后他们都被装进了生活的大曲颈甑,受到激情高温的煮熬。后来他们又在失望中冷却下来,变得僵化了。

由于受到社会自然的复杂影响、机械的摩擦、磁性的吸引、化学的分析、分子的分解,这些人都变质了。他们失去了自己的真实本性。强酸——这里指的是巴黎——溶解了一些人,腐蚀他们,排除他们,让他们消失;而对另外一些人则使他们晶化,硬化,石化。此外,对他们还要进行变形、染色和结合的工作。结合起来的元素形成新的复合物。

于是10年以后,这些剩余下来的人,这些经过了重新雕琢的人,都面带会意的讥讽微笑,在人生的顶峰上相互致意。其中有名医德斯普兰、部长拉斯蒂涅、大画家勃里杜。与此同时,生活的飞轮却把路易·朗贝尔和吕邦泼雷绞碎了。

巴尔扎克喜爱化学,他对居维叶和拉瓦锡的著作的研读没有白费力气。他觉得在作用与反作用、亲合性、排斥与吸引、分离与排列、分解与晶化的各种各样的过程中,在对组合成分进行原子的简化中,所显露出来的社会成分形态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更为清晰,每一个人都是由气候、环境、习俗、偶然事件,尤其是命运注定要他碰到的事情所雕琢出来的产物。每一个人都从一种氛围中吮吸自己的本性,以便自己能制造出一种新的氛围。巴尔扎克认为,内心世界与周围世界之间这种无一例外的普遍依存关系是一条公理。

于是他觉得,艺术家最崇高的使命就是重现有机物在无机物中的痕迹、有生命的在概念中的迹象、社会生活中瞬间出现的精神财产的聚集、整个时代产物的描绘。一切事物都是互相交融的。一切力量都处于悬而未决之中,无一是自由的。这种无边无际的相对论否认任何持续性,甚至否认性格的持续性。

巴尔扎克总是让他的人物在重大事件中培养自己,为自己造型,就像是把黏土泥团放在命运的手中那样。甚至他的人物的名字也是包含着转变的,而不是统一的。法国贵族院议员德·拉斯蒂涅男爵贯穿了巴尔扎克的20本书。我们相信,我们早已经在大街上,在沙龙里,或者在报纸上认识了他这么一个无所顾忌的发迹者,这么一个残酷无情地往上爬的巴黎钻营者的原型。他极其圆滑地经历过法律的一切避难所,从而出色地体现了一个腐朽社会的道德。

但是这里有一本书,在这本书里也有一个拉斯蒂涅,一个年轻的穷贵族,他的父母往巴黎给他寄来的希望很多,寄来的钱却很少。他是一个软弱、温和、简朴而且易动感情的人。这本书讲述了他是如何住进伏盖公寓的,如何陷进那个有形形色色人物的魔女之窟,如何陷入那种天才的按透视法缩短的表现方法之中。

在那里,巴尔扎克把脾气和性格纷繁复杂的全部生活关闭在裱糊简陋的四面墙壁之内。也就是在这里,巴尔扎克看到了素不相识的李尔王——高老头——的悲剧。他看到近郊圣日耳曼区里那些轻浮的公主,一身珠光宝气,在如何贪婪地偷窃她们年迈的父亲的财产。他看到社会上的种种卑劣行为最后演化成了一场悲剧。然后他跟随着那位过分善良的老人的棺材,同去的只有一名男仆人和一名女仆人。在愤怒的时刻,他在这里看到巴黎是暗黄色的,混浊不清的,好像一个毒疮疖子从拉雪兹神父公墓的山头上落到了他的脚前。

在这里,他懂得了人生的一切智慧。此时此刻,他的耳朵里听到苦役犯伏脱冷的声音。伏脱冷的信条是:人对待人必须像对待拉邮车的马那样,赶着他们在车子前边走,然后让他们惨死在目的地。也就是在这个时刻,拉斯蒂涅变成了肆无忌惮、残酷无情的钻营者,巴黎贵族院的议员。

巴尔扎克所有的主人公都经历过人生十字路口的这个时刻。他的主人公都是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战争中的军人。每一个人都在向前冲锋,这一个人的路就得跨过另一个人的尸体。巴尔扎克指出:每个人都有他的卢比孔,都有他的滑铁卢,战争在宫殿、茅舍和商店里导致的结果是相同的。

巴尔扎克的伏脱冷,这个无政府主义者扮演过种种角色,在巴尔扎克的书里有10次化装出场。但是他始终如一,而且是自觉地始终如一。他知道,神父、医生、军人、律师穿上破烂衣服都会提出同样的要求。在现代生活拉平了的表层下边,斗争是以地下的方式继续进行的。这是因为内心的抱负对外表的平等化要进行抵制,因为谁也不能像从前的国王、贵族和神父们那样有自己的保留位置,因为每个人都有权要求他人,于是他们之间就10倍地紧张。机会减少在生活中就表现为精力加倍。

引诱巴尔扎克的正是这种杀人和自杀的能量的战斗。他的激情就是要把这种能量作为自觉生活意志的表现用在一个目标上。这种激情只要强烈起来,那么,它是善是恶,是卓有成效还是白费力气,他觉得全都无关紧要。紧张,意志,这就是一切。因为这都是属于人的,而成就与荣誉则丝毫不属于人,那都是偶然事件决定的。

战战兢兢地在面包店柜台上偷了一个面包塞进袖筒里的蟊贼令人望而生厌,但那不仅是为了得到好处,而是为了激情的原因进行抢夺,把其全部生活理解为夺取财物的职业大盗确实令人肃然起敬。巴尔扎克似乎认为,估量效果,测定事实依然是编写历史的任务,而阐明原因、发掘精神的紧张程度则是作家的使命。只有没能达到目的的力量是可悲的。

巴尔扎克描写的是被遗忘了的英雄。他认为,在任何一个时代里都不只有一个拿破仑,不只有历史学家的那个在1796年至1815年间征服过世界的拿破仑,他认识的就有四五个拿破仑。第一个兴许是在马朗戈附近阵亡了,名字是德塞。第二个可能被现实中的拿破仑派往埃及去了,远远离开一系列重大事件。第三个也许是遭受到了最深沉的悲剧,此人就是拿破仑。他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他不得不隐藏到外省某个小地方去,他没有成为奔腾呼啸的山洪,不过他耗费的精力并不少,虽然是用到了比较琐碎的事情上。

这样他列举出一些以献身精神和容貌美丽而闻名的妇女,称为“太阳女王”,她们的名字就如同蓬巴杜尔或者狄安娜·德·普瓦蒂耶的名字一样响亮。他讲到一时间不走运而毁灭的作家,荣誉从他们的名字旁边滑了过去。因此作家必须首先给他们重新追赠荣誉。

巴尔扎克知道,人生中的每一秒钟都在毫无成效地浪费大量的精力。他意识到,多愁善感的外省姑娘欧也妮·葛朗台在吝啬的父亲面前,颤抖着把钱袋送给堂兄的那个时刻,其勇气不亚于在法国各个广场上闪耀光辉的大理石像圣女贞德。成就不可能使无数传记作家都眼花缭乱,也迷惑不了那些对社会繁荣的一切化妆品和混合药剂进行过化学分析的传记作家。

巴尔扎克的不可收买的眼睛只盯住能量。在乱纷纷的各种事实中,他总是只看到生气勃勃的紧张,从被击溃的拿破仑大军在贝雷西纳河边争先恐后地往桥上拥挤,在灰心绝望、卑劣行为和英雄气概都汇集在那个已有上百次描述的瞬间场景里,巴尔扎克选出了最伟大的真正英雄:40名士兵。这些没人知道他们名字的士兵为了建起一座能让一半大军逃脱的摇摇晃晃的桥梁,在漂流着冰块而且齐胸深的河水里站了3天。

巴尔扎克知道,在巴黎关闭的窗子里边每时每刻都有悲剧发生。这些悲剧不亚于朱丽叶之死、华伦斯坦的结局和李尔王的绝望。因此,他一再自豪地重复这样一句话:“我的市民长篇小说比你们那些悲惨的悲剧更具有悲剧性!”这是因为他的浪漫主义是向内心追求的。他的伏脱冷要是穿上市民服装,其堂堂气派绝不下于维克多·雨果的《巴黎圣母院》里身带铃铛的敲钟人加西莫多。他内心里僵硬的、怪石嶙峋的景象,他的激情的荆棘丛莽,他那伟大追求者胸中的贪欲,其骇人程度绝不低于冰岛的可怕岩洞。

巴尔扎克寻找宏伟的事物不是到帷幔里,也不是到历史的或者异国的远景中,而是在极其巨大的范围里,在一种变得十分完整的、强烈紧张的感情里。他知道,任何感情都只是在力量未被削弱的时候才有意义。任何一个人都只有在他集中精力于一个目标,而不在几个欲望上浪费心力、分散精神的时候,在他的激情吮吸给他带来其他感情的汁水的时候,才是伟大的。他的激情通过抢夺和反常活动而变得强烈起来,这就像是园艺工人要剪掉或者抑制住双杈树枝,以使一个树枝得到双倍的营养,茂盛开花。

巴尔扎克描写了这样一些充满激情的偏执狂人,他们在一种唯一的象征中理解世界,在无法分开的轮舞中确认一种意义。他的唯能论的基本公理是一种激情的力学。他的信念是,不管怎样,任何生活都要消耗同样数量的力。不论生活把这种意志要求浪费在什么样的幻想上,不管意志要求是缓慢地零星耗费在千百次的激动中,还是有节制地一直保持到突然猛烈的极度兴奋,还是生命之火在燃烧或爆炸中化为灰烬。谁活得更急迫,生命活得并不短促;谁始终如一,生活中的多样性并不逊色。这样的偏执狂人对于一心要描写典型,一心要溶解纯洁成分的作品是极其重要的。

软弱无力的人引不起巴尔扎克的兴趣。引起他的兴趣的只有这样一些人:他们比较完整,他们把所有神经、全身肌肉和一切思维都贯注于一种生活的幻想——无论贯注于什么样的幻想,即使是贯注于爱情、艺术、贪欲、献身、勇敢、懒散、政治、友谊都行,贯注某个象征,随便哪一个象征都行,但是要贯注于那个象征的整体。

这种感情激动的人,这种自创宗教的狂热信仰者,既不左顾,也不右盼。他们所讲的语言彼此不同,因此不能互相理解。如果给收藏家看一个女子,即使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他也会不予理睬;如果跟一个热恋的人谈锦绣前程,他会表示轻蔑;如果给悭吝的人看除了财物以外的什么东西,他都不会从自己的钱柜上抬起头来看一眼。

如果他听任引诱,为了其他缘故而丢弃了自己所钟爱的激情,那么,他也就毫无希望了。这是因为肌肉不使用就会憔悴,思想经年不振奋就会僵化。因此,如果谁一辈子是某一种激情的高手名家,某一种感情的竞技运动员,那么,他在其他任何领域里就会是一个技艺低下和意志薄弱的人。

任何激起偏执狂的感情都要压制其他感情,破坏其他感情的基础,使其他感情干枯而死,但是激起偏执狂的感情又吸取其他感情的诱惑价值。爱情、嫉妒、悲哀、精疲力竭和心醉神迷的一切级别和突变,对于吝啬鬼来说都反映在节省的癖好里,对于收藏家来说都反映在收藏的狂热里。这是因为任何一种绝对的完善都是与感情能力的总和结合在一起的。在某一个方面强烈的感情激动之中都会有形形色色的要求受到冷落。

巴尔扎克写的重要悲剧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富翁纽沁根聚集了数百万的家财,在精明机智方面又凌驾于法国所有的银行家之上,但他在一个妓女手里却变成了一个傻乎乎的孩子。投身于新闻工作的作家如同磨盘里边的谷物被研磨碎了一样。一幅世界的梦幻景象,任何一个象征,都是像耶和华一样的嫉妒,不能容忍其他激情与自己并存。在其他那些激情中没有比较大的激情,也没有比较小的激情。那些激情如同风景或者梦境一样很少有等级秩序,没有一种激情是特别小的。“为什么不应该写愚蠢的悲剧呢?”巴尔扎克说,“写羞耻的悲剧呢?写恐惧的悲剧呢?写寂寞无聊的悲剧呢?”这些悲剧只要有足够强度的丰富内容,就都是感动人和激励人的力量,也都是有意义的。即使面相最穷命的人,只要他不屈不挠地继续追求,或者完全绕过了自己的命运,就也有充满生气和美的威力。

把这种原始力量——或者更好的说法是真正原始力量变化无常的千百种表现形态——从人的胸膛里拉出来,通过大气压力给它们温暖,通过感情让它们受到冲击,用恨与爱的万灵仙丹让它们陶醉,让它们在心醉神迷中发狂。在偶然事件的边缘问题上打垮一些人,把他们挤压到一起;然后又把他们拉开,建立起联系。在梦想之间架起桥梁,在悭吝人与收藏家之间、在沽名钓誉者和色情狂之间架起桥梁,不停地移动各种力的平行四边形,在每一种命运里都打开有浪峰和波谷的骇人深渊,把他们从下往上投掷,然后又从上往下抛掷。

把这些人像奴隶一样地驱使,永远不让他们休息,让他们饱受长途跋涉之苦。像拿破仑拖着他的士兵穿过奥地利各州,又进入法国旺代地区,越过地中海前往埃及,前往罗马,穿过勃兰登堡门,又来到阿尔汉布拉宫的山坡前边,经历过胜利与失败之后,最后开往莫斯科去——一半人在途中倒下了,不管是受了榴弹炮的猛烈轰击倒下,还是埋没在大草原的冰雪之中。最初是把全世界像张纸牌一样撕成碎片,并像画风景画那样进行涂抹绘画,然后又用激动的手指操纵木偶戏——这就是他的偏执狂,这就是巴尔扎克的偏执狂。

巴尔扎克本人就是在他的作品中得到永生的伟大偏执狂人之一。失望之后,他便从冷酷无情的世界退回到了自己的种种梦想中。冷酷无情的世界不喜欢外行新手,也不喜欢穷人。于是他埋头于沉寂中,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世界的象征。这是一个属于他,由他操纵,而且与他一起崩溃的世界。真实的事件擦身而过,但他不去捕捉。他闭门坐在斗室之中,像钉子似的伏身书案,生活在他的人物之林里,就像收藏家埃利·马古斯生活在自己的书画中一样。

巴尔扎克在25岁以后,对事实情况开始感兴趣,但几乎都不过是把事实情况作为一种素材,作为用来发动自己世界的飞轮运转的燃料——只有后来永远成为悲剧的事实情况例外。他几乎是自觉地避开活生生的东西,好像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生怕这两个世界,即他自己的世界与另一个世界,一接触就要融合成一个世界。晚上8点钟,他疲惫不堪地去睡觉,睡上4个小时,让仆人在半夜把他叫醒。当他周围这个喧闹的世界——巴黎——闭上热得发红的眼睛的时候,当黑暗降落到街道上,脚步声飒飒响动的时候,当这个现实的世界消失的时候,他的世界就开始复活了。

他除了用其他成分以外,主要是用世界自身分解开的成分建造世界的。他一连几个小时生活在狂热的极度兴奋中,同时不间断地用浓咖啡刺激疲劳的感官。他就是这样工作10个小时,12个小时,有时甚至18个小时,一直到有什么事情把他从这个世界中拖出来,拖回到自己的现实中为止。

在刚醒来的那几秒钟里,他必定有罗丹在他的雕像上赋予他的那种眼神。这是从九重天国里惊醒过来的状态,这是返回已忘怀的现实的跌落。这是极其庄严,简直是在呼喊的眼神。这是一只在发抖的肩膀上拉紧衣服的手,这是一副从沉睡中被震醒的表情,这是听到厉声呼唤自己名字的梦游者的姿势。在其他作家笔下都没有巴尔扎克作品中这么强烈的失去自我,都没有对自己的幻觉有这么强烈的相信,都没有这么一种接近自我欺骗边缘的幻觉。

巴尔扎克并不像一部机器上能够突然停住旋转的巨大飞轮那样,随时都能控制自己的激动。他并不是随时都能区分镜中影像与实际事物,随时都能在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之间划一条明确界限。别的人都把趣闻逸事——常常是些滑稽的小故事,但大多数是有些令人恐惧的小故事——塞满一本书。巴尔扎克却相信他的人物存在于他对工作的陶醉中。

一个朋友走进了房间,巴尔扎克慌忙迎着冲过去说:“你想象一下吧,不幸的女子自杀了!”然后他才从朋友惊愕的后退中意识到,他所说的人物欧也妮·葛朗台只在他创造的星际里生活过。也许只有外部的生活与新的现实中存在的法则一致,才能把如此持续、如此强烈、如此完整的幻觉与精神病院里病人病理学的幻想区别开来。但是从幻想的持续性、坚韧性和封闭性来看,他这样的沉思是无可救药的偏执狂人的沉思。

他的工作已经不是勤劳,而是冲动、陶醉、梦想和极度兴奋了。他的工作是魔力止痛药,是让他忘记生活饥荒的安眠药。巴尔扎克比任何人更有能力成为一个享受者,成为一个挥霍浪费者。他自己承认,这种狂热的工作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种享受的药剂。一个对渴求如此无节制的人,就像他书中那些偏执狂人一样,只能放弃别的热情,因为他代替了它们。他在创作中找到了7倍的代用品,因此他能够丢开生活感情的刺激、爱情、追求、名气、娱乐、财富、旅游、荣誉、胜利等。

他的感官像孩子的一样迟钝,区分不开真的与假的,错觉与真实,只想得到随便用些什么经历和梦想的喂养。巴尔扎克对自己的感官谎称有享受,但不让自己得到享受。他一辈子都在欺骗自己的感官,他不给它们享乐,而只是糊弄它们,他拒绝给它们菜肴,而只是用其气味来满足它们的饥饿要求。

他的经历就是热情地参与他的创造物的享受。当轮盘赌的转盘旋转起来以后,往赌案上押下10枚金路易,然后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的人就是他。那个在剧院里赢得重大胜利的人,那个与全旅一起冲向高地的人,那个用地雷从根基上掀起交易所的人,就是他。

他的创造物的一切喜悦都是属于他的。那些喜悦就是极度兴奋。他那外表很可怜的生命就是在这种极度兴奋中折磨自己。他和放高利贷者高布赛克这样一类人进行赌博,他和陷于绝望投奔他而来的受苦人赌博,目的是借给他们一些钱。他让这些人在他的钓竿上跳起来。对于这些人的痛苦、愉快和烦恼,他仔细地观察,当作是演员们或多或少有些天赋的表情动作。

巴尔扎克的心里话借助身穿肮脏外套的高布赛克的嘴说出:“您认为这样钻研一个人心里最隐蔽的皱纹,这样深入地探讨面前的一颗赤裸裸的心,是毫无意义的吗?”他这位意志的魔术师把梦想重新融化成了生活。据传,巴尔扎克在屋顶阁楼里啃个干面包当作一顿可怜的正餐的时候,曾经用粉笔在桌子上画了个餐盘的轮廓,还在餐盘中心写上最爱吃的精美菜肴的名称,目的是嚼干面包的时候,通过意志的启示而感受到最昂贵的菜肴的味道。

正如此时他认为品尝到了菜肴的味道,就像是真正品尝到了菜肴一样,他肯定也难以遏制自己吞饮自己书里面万灵仙丹的一切生活刺激。他肯定也用仆人的财富和挥霍浪费来欺骗自己的穷困潦倒。他这个总是被债务紧追不放的人,这个不断被债主们纠缠的人,在写下“10万法郎养老金”的时候,肯定感觉到一种简直是感官的刺激。

就是他,在埃利·马古斯收藏的名画里翻寻不已;就是他,以高老头的身份喜爱那两位伯爵夫人;就是他,与六翼天使一起腾空升起,凌越从未见过的挪威悬崖峭壁的峡湾;就是他,与吕邦泼雷一起享受女士们赞赏的目光;就是他,为了自己而让所有这些人都喷射出像岩浆一样的情欲,他用大地上的浅色药草和深色药草为他们酿制幸福和痛苦。没有一个作家比巴尔扎克在更大程度上与自己的人物共同享受。

正是在他描写受人欢迎的财富魔术师的地方,可以觉察到孤独者的大麻瘾,比在一些自我陶醉者欣喜若狂的艳遇中所觉察到的还要强烈。这是巴尔扎克最内在的激情:数字的上下波动,贪婪地营利和金额的化为乌有,手转手的资金投掷,资产负债表上数字的增大,价值的急剧下降,极端的下跌和上升。他让数百万金钱像大雷雨一样突然降落到乞丐头上,又让资产化整为零,像水银一样流到弱者的手里。他以狂喜的心情描述福布宫,描述金钱的魔力。他用虚弱得难以说话的能力,用感官最后的渴求来讲数百万、数十亿这些词时总是磕磕巴巴的。他让高雅居室里的妙人儿列队而立,像是苏丹宫殿里的女子一样娇媚,又把王权的象征物讲述得犹如王冠上的宝石一样。

这种激情在他的手稿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可以看到,最初纤细平静的字体如何像勃然大怒者的血管一样膨胀了起来,字体如何蹒跚而行,然后又变迅速起来,好像发狂地互相追逐。他用来不断刺激过分疲劳的神经的咖啡也留下了渍痕斑点。还几乎可以听到过热的机器无休无止嗒嗒的喘息声,机器制造者狂热焦躁的痉挛,这个语言的唐璜的贪得无厌,这个想占有一切而且拥有了一切的人。还能看到这个永不知足的人在校样上又一次暴躁地发作。他总是一再拆开固定下来的结构,就像发烧的人揭开伤口,要从已经僵直冷却的身体里再挤出几行不停跳动的鲜血。

这样巨大的工作如果不是纵欲快感,而且不仅如此,如果不是苦行僧式拒绝一切其他权力形式的人,即认为艺术是解脱烦恼的唯一可能性而充满激情的人的唯一生活意志,那就永远无法理解。他曾经用其他材料短暂地梦想过,一次或两次。在实际生活中,他进行过的第一次尝试,那是在他创作陷于绝望,想要取得实在的金钱权力而当上投机商,创办了一个印刷厂和一种报纸的时候。

但是,这个在自己书本里无所不知的巴尔扎克却背负着命运历来为不忠的人准备的那种讥讽嘲笑。他在他的书中无所不能,交易所人员的手段,大小业务上的诡计,对任何东西的价值都了如指掌的放高利贷者的诀窍,并且在自己的工厂为几百号人安置生活,用正确的逻辑结构赚得了一大笔钱。他使得葛朗台、波皮诺、克瑞威、高里奥、勃里杜、纽沁根、魏尔布鲁斯特和高布赛克都富有起来,可他本人却失去了资本,名誉扫地,一败涂地。他给自己留下来的只有那如铅块一样沉重的可怕债务。后来在长达半个世纪的生活里,他一直不断呻吟着用宽大的负重的肩膀承担那些债务。

他是前所未有的工作的奴隶。在工作的重压下,有一天他血管破裂,无声无息地崩溃了。这是受冷落的激情的嫉妒,是巴尔扎克为之献身的唯一激情,即艺术的嫉妒,对他进行的可怕报复。甚至爱情,对于其他人是关于一次经历和事实的美好梦想,在他那里却首先是一次梦里的经历。德·韩斯卡夫人,这个后来是他妻子的外国女人,他的那些著名的情书都是为她而写的,在她看中他之前,他就已经热烈地爱上她了。当她还是个非现实的人物,是个像金发女郎,像德尔菲和欧也妮·葛朗台那样的人的时候,巴尔扎克就爱上她了。

对于真正的作家来说,除了创作即想象的激情以外,其他任何激情都是歧途。他对泰奥菲尔·戈蒂埃说:“作家应避免接近女人,女人会使他丧失时间。作家应该局限于他们的写作。这种表现形态就是风格特征。”

他在内心深处所爱的并不是德·韩斯卡夫人,而是对她的爱情。他所爱的不是他所遇到的处境,而是他为自己所创造的处境。他用幻想长期喂养渴求实际的饥饿,长期用画像和戏装演戏,一直演到他像最激动时刻的演员那样相信自己的激情时为止。他孜孜不倦地沉湎于这种创作的激情,长期加速内部的燃烧过程,直到火焰冲天冒起、向外喷发的时候为止,直到他毁灭的时候为止。

他的生命随着每一本新书出来,随着每一次愿望实现而缩短,就像他的神秘小说中一张有魔力的驼鹿皮那样。他是被自己的偏执摧垮的。这就像赌徒被赌牌摧垮,酒徒被酗酒摧垮,大麻瘾君子被灾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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