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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13 23:3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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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过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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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名狼藉的房子

声名狼藉的房子试读:

声名狼藉的房子

  

第一章 一个混世儿(一)

  声名狼藉的房子  过山雨著  导语(代序)  人类以文明的名义,拒绝弱肉强食;人类又以文明的名义,展示大慈大悲。前者曰斗争,后者曰调和。斗争到无力,调和到献身。这样的故事,古往今来不知重复过多少回了。但重复还得进行下去,重复还得不厌其烦,唯有如此,人类才无愧于文明的名义。  出租车司机胡铁林和他背后的一群老师,与房地产商吴太平之间的争夺,演绎的正是这么一出人间活剧……第一章 一个混世儿  一对标准的双眼皮,像美潘安;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叫女人们也羡慕;一米七十三四的身高,算得上中国型标准男。这些是娘老子给的。一脸风霜的古铜色,合了时尚;一颗打眼的缺牙,像古长城遗址;一溜去年才腆起的肚皮,充其量跟怀胎五月的孕妇相媲美。这些是自个儿混的。细心的你会从这简略的说道中发现,这是一个奋斗中的男人,一个混得不错的混世儿,像股票中的潜力股,且潜力股正冲绩优股。  一个“冲”字,聪明的你立刻又会联想到鲤鱼跳龙门。冲上去了,跳过去了,不就是这世上又多了一个鱼化龙的实例吗?  可叹这世上千万条鱼是化不成龙的。化不成还空跳了一场,赔上一生一世或半辈子光阴。换言之,化成龙的鱼,是凤毛麟角,狗日的前世今生都不简单。  先不说龙,不说绩优股,也不说一个“跳”字,一个“冲”字。先说鱼吧,也就是潜力股。这个狗日的!他不过跟你我一样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鱼,一支娘胎里带来的潜力股。谁说娘胎里带来的潜力股哪一支就不配升值绩优股?谁又说普通的鱼儿哪一条就活该命里鱼化龙?他在糟蹋过叶家坝湾那块土地之后,又杀个回马枪之前,不就是一个再平庸之过的红砖厂老板吗?据尹胖子后来跟我透露,他那时不过赚了七八百万而已,绝对达不到千字号,也就是说,他小人物——小老板罢了,一条鱼——一条大鲤鱼罢了,跟金光闪闪的龙身无关。一言以蔽之,他混得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如此而已。  不错之前却糟糕透顶。也就是说,他混到了落魄的程度,连吃饭穿衣都成了问题。问题之前还有问题。或者说,他眼前亮过一缕儿曙光之前,全然是黑暗。这说的是他的生身了。他出生在黄荆洲市属下的一个最边远的渔村。说是渔村,却算不得渔村,因为村民们的生计主要靠的绝不是渔业,而是共了一片湖泊沿岸的十几个村落,一同儿指望的是湖泊之外一眼望不到边的千顷农田。说是渔村,也算得上渔村,因为那个叫作烂泥畈的湾村一出村口就见白花花地躺着一个像太平洋一样海阔的花马湖。鱼虾尽藏的花马湖跟千顷农田一样一眼望不到边呢。不,它有个边儿的,北面,连接着一条千年汹涌、滚滚东去的大河,叫长江。提到长江,就不难想象烂泥畈村的村民靠水却不能吃水了。每到汛期,或者天公恼来要降雨的日子,长江毫无商量地倒灌,把个花马湖撑得像孕妇十月里的肚子,像是随时要爆裂,吓得这湖边的村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唯恐一不留神就看到陡起水头,漫过田野,毁掉宅院。一句话,因为长江泛滥的缘故,烂泥畈村的村民非但不能入水得一湖之利,还不能出水安生儿耕种花马湖一隅的农田。烂泥畈村可不是误入一片贫脊的土地了?能不穷来吗?穷来却人丁兴旺。这与中国人的人种有关,或与中国这块土地的地气有关。顶了烂泥畈村最东头的一户人家,就是中国人或烂泥畈村人不跟天地计较,取得少、舍得多的见证。先是三个闺女连来的生,接着又是三个小子连来的生,最后,硬是高风亮节似的,舍得一身剐似的,又叫一个不掉队的小子从娘胎里蹦跶出来。俗话说,穷不做老大,富不做老幺。这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穷人家的老大喝不上富户人家老大的头一份油水,却生生铁锅顶上头,摊来人生苦脏累的重荷,要赖也赖不掉。你总不能把苦脏累推给骨头更细皮肉更嫩的弟妹们吧?就不说富户人家老幺的情形,因为这个故事里像没有穷人家老大的位置一样没有富户人家老幺的位置。那么,说的是穷人家的老幺了?狗日的,硬是呢,碰巧的,一个老幺,又一个老幺。  “幺儿,天黑了,把鸡鸭赶进笼子里去吧。”娘老子嘴边话。  “我才不,有姐呢,有哥呢。”幺儿回得理直着,气壮着。  “幺弟,怎么又发呆了呢?天哪,这怎么好!”姐们、哥们常常摸了幺弟的大脑袋,盯来眼,愁来眉。  “都去死吧你!我发呆怎么了?还‘天哪’,好像我就有神经病。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怪不得就读不来书。我懒得回你们这些个傻大个。烦!”幺弟偶尔毫无礼貌地回一句姐们、哥们。  家常话隐约显了两样端倪:幺弟可不只是不同于老大,除了缺吃少穿,他全然不同于姐们、哥们,他整个一受着一家子宠着;他有智吃智,他说了“书”。就说来书。谁晓得他心藏的书里净是一些个什么黄金屋,又净是一些个什么颜如玉?他瞧不起姐们、哥们的无智吃力。吃力就是“五大三粗”,吃力就是“傻大个”,吃力更不懂他大智若愚的“发呆”相了。  随着身体的成长,读书人的端倪愈来愈显现,就像娘老子为之藏在灶台后边的一碗糖水,隔夜的沉淀过后,便打眼地现来一层糖泥。十八岁上,幺弟代表全家向这个世界发力了,他毫无先兆,却金榜题名,硬是考取了本省一等一的大学。一时间,花马湖一方,风传开一个叫吴太平的名字。  “吴太平,烂泥畈村的呢,最东头的那一户。”  “是吗?听说那是个儿女成群的穷家庭,真是破窑出好瓦啊!”  “算不算花马湖一方上百年来头一个状元郎?”  “谁说不算!开玩笑,听说那去的是省城的最高学府呢。”  “祖上的阴德啊!什么时候该有个风水轮流转?”  村民们啧叹有声,又慕眼。这可不说明当年那个小小的吴太平就在穷乡僻壤里名噪一时了?他不同凡响地出息来。他少年得志。他像一轮太阳冲破黎明前的黑暗。  心想着阳光灿烂。  却来的是凄风苦雨。  凄风苦雨还假扮了风调雨顺的来势。不是吗?她来了,从他少年的梦里来,从那个叫作叶家坝的湾村直赶到跟黄荆洲市做了邻居的仙桃子市的棉纺厂来。她一个劲地钻进了他单身宿舍的被窝里,又不管不顾地敞开来雪山样的胸怀。他无力抗拒,也不想抗拒,一瞬像决口的长江堤岸任凭汹涌澎湃的长江之水跳出堤防去泛滥成灾。他一时只顾得心念:她可是花马湖远近一方堪称花魁的美人儿,她天鹅的坯子,她七仙女的化身;而我呢,要不是跳出农门来,又去省城里转了一圈,可是连副业也做不上的小农民呢,真的癞蛤蟆,比董永还董永;她寄托了我多少少年的单相思啊,谁晓得我成长的烦恼里有多少成分是因她而生;她跟我苦难的家世异曲同工,不失为一对鞭策我发奋向上、出人头地的孪生姊妹呢;她虽则泥腿子,却水灵得叫我这个棉纺厂布机车间主任下辖的五百号女工都相形见绌,那女人堆里,何曾有一个像她那样出落得波峰浪谷、桃红梨白;她真美人呢,正所谓美女配英雄,我英雄吗,我不过想象中的未来的棉纺厂厂长、纺织局局长;局长娶了个泥腿子,美人配了个俗世物;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了这真美人睡,可是你小子这辈子放不下的一个梦呢,岂能叫送上门的好事、到嘴边的鱼肉白白错过了。狗日的!心酥酥的,人迷糊了,裤裆里早搭起坚挺的帐篷。  于是,龙在上,凤在下。金童不金,玉女不玉。  

第二章 一个混世儿(二)

  不必接下去细说那些个风雨变幻的前奏曲。历数来的是女孩儿送货上门、喝农药不死、视奸夫淫妇如不见、只管宝贝着怀里的宝贝儿这四个段子。有什么说头!送货上门可不是抢滩上门?喝农药不死可不是要吓了始乱终弃的那个他要死?视奸夫淫妇如不见可不是捍卫她主妇地位的旷日持久战?只管宝贝着怀里的宝贝儿可不是看准了母以子贵的人生经典?一句话,那些个伎俩或曰德行可是一个生相分明灵秀性情又显迟钝粗看来略嫌厚道细辨来不乏心计的有福之女倾心于郞才之后在人生舞台上上演的一幕幕轻喜剧。  果然,车间主任就扛不住了,从结婚生子,到把一颗心从那些个女人堆里收回来,只花了五年时间。  倒不是做媳妇儿的有什么妖术,或是枕头风就吹得人心软。  而是凄风苦雨但待前奏曲奏过,就急不可待地挟雷带电,干脆张牙舞爪地劈头扑打来。——纺织厂领行业之先,领一时城市经济结构调整之先,第一个破产了,发不上工资的困顿直接威胁到小日子里的柴米油盐。这是何其严酷的操人后路的打击?每每想到这个节骨眼,二十余年过后的今天,还有多少中国的工人阶级都禁不住要心惊胆战或掬上一把泪!  车间主任是何许人,岂能在全中国的工人阶级都警醒的当口他不能警醒?  警醒之初净是叹息:狗日的娶了个漂亮的媳妇,却是个拿不上工资的泥腿子,我单浆划船;划就划吧,有厂长梦呢,有局长梦呢,将就着苦日子慢慢儿熬呗;熬了五年啊,熬成了什么,熬成了一个农转非的指标,媳妇儿终于有了城里人的身份;才歇来一口气,才掐指算来车间主任跟一厂之长到底还有几年的距离,不提防厂子的大限将至,纺织局的大限将至。这不是让人等到一场空吗,像痴情的女人望不回征夫?  “单浆也折了!从此是风雨飘摇的船!”车间主任叹在口里,痛在心里,更无端生出个受骗的感觉。  受什么骗?受谁的骗?他心里明白着,既没有什么,也没有谁,而是今日之下,洪流滔滔,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话早在近百年前由伟大的先行者孙中山先生在民族救亡的当口高度概括了。一纸大学文凭算什么!一只铁饭碗算什么!  物极必反,或者也有男子汉的气质从中作怪,车间主任第一个提出下岗,丢下一堆女职工及手头未尽的工作,下海了。  养家糊口最是要紧。养家不成,何以报国?  接下去的打拼可是另一番风景的凄风苦雨:一年内,还干在本行里,做着贩卖贮蔴的生意,赔了个精光;又一年内,跳出纺织行,却混在纺织街,接手一个由纺织妇工做了主要客源的不大不小的餐馆,又陪了精光;接下去又一个小半年,重回纺织行,却是南下广东去,做外省人的打工仔,美其名曰搞管理,实则夹着尾巴在雇主与佣工之间做人,图的只是一份工资,心里老大不爽着,就半年后卷铺盖回家;回家可不能闲着,马不停蹄地学驾驶,拿驾照,大半年内干起跑的士的营生。  至此,日子可不是稳定下来?  岂能稳定下来!别忘了,人家可是当年的高才生呢,心高着,气傲着。在远离深蓝的人海浅滩里,在骨子里瞧不上眼的污泥浊水中,岂能像个小虾米一样跳来跳去之后,蛰伏一辈子?  “爱霞,你就不能再跟你老子说说,设法做通他那合伙人的工作,让出叶家坝的厂子?可莫忘了,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出双倍的价码,行不?”一天,也就是的哥才做了的哥不到三个月的时日里,跟媳妇儿商量道。  “你就不安生!才歇下呢。可想好。”媳妇儿责备的口气,又提醒的口气。  “我不用想。我想烂了的。”的哥口气坚决。  可不能跳过的哥坚决的口气。坚决的口气首先是口气,口气可不是一个念头吗?念头从纺织行跳到行业外,又从城里跳到乡下去——跳到叶家坝湾,有谁知转过了多少念头!坚决的口气而后是坚决,坚决可不是心中发狠吗?发狠除了男人的血气,更多的是男人心中理性的推演。“他”是什么人?岳丈呀。“合伙人”是什么人?岳丈的合伙人呀。“女婿”是什么人?没有子嗣的岳丈后半辈子势必依靠的“半个儿”呀。“双倍的价码”是什么价码?赤裸裸地诱惑的价码呀。至于说“厂子”,那可是猎人眼中的猎物。“厂子”是什么厂子?红砖厂呀。红砖厂生产什么?红砖呀。红砖是什么?来日城市扩张源源不断地需要用来的建材呀。只可惜那两个老头儿——那两个要死不活地经营着红砖厂的股东,抱着金饭碗讨饭,压根儿意识不到自个儿就睡在金窝里。这可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越想越是个好机会呢。也许,娶她叶爱霞,就是老天注定要送给我这个好机会!更值得暗地里握紧拳头喜来的是,红砖厂的土源——那座叶家坝湾的门口山,估摸着可以经营二十年,又粒米不隔地立在两座城市之间的分界线上,简直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它可不是一座一辈子吃不完的金山吗?!  

第三章 一个混世儿(三)

  金山上没有“金”字,就只被两个老头儿看作土巴山。不稀奇,那当口,叶爱霞也看娘家的门口山是土巴山,叶家坝湾的村民也没有一个不看路边的山头碍手碍脚。只的哥天生慧眼,前瞻一步。  很快,金山不费力地当作土巴山卖了。  红砖厂易主。  的哥摇身一变,做了红砖厂老板。  好一个狗日的华丽的转身!城市扩张的脚步说来就来了,像花马湖沿岸农田里加足油料的拖拉机,逢了季节要深耕,一翻一大片。各项经济数字不停地串升的背后,有一项是官家、百姓都觉得打眼得很的,那就是发疯似的房地产开发。也难怪,中国人从北京人到仙桃子人,一个世纪以来,有几个住过像样的楼房?凭什么不能像美国佬一样住摩天大楼?有吃有喝之后,不是该想想住的事儿吗?听说住的事儿可以拉动一个象征国家经济实力的硬指标,叫什么GDP,何不带劲儿疯他一回?疯来就有人做了弄潮儿,也有人只做了看客。看客因为自身体质的缘故,抑或没机会弄潮的缘故,只好慕眼看着潮弄儿。弄潮儿就相反了,好体质呀,好运气呀,就一个劲地弄潮,就名利双收,就把看客差不多给忘了。别废话!还是往细里说来吧,仙桃子市不甘人后,像全中国的城市一样,搞城市扩张,搞房地产开发,搞到跟黄荆洲市最邻近的村落——叶家坝湾只一墙之隔了。这里有一个地域的概念,后面的故事里将很快提及到。吴太平老板捷足先登,做着房地产开发首当其冲的用料——红砖,眼看着生意一步步做上门来,岂能把握不住这天赐的机会?天知道他会怎样赚得盆满钵溢,又势不可挡。要不怎么说是一个华丽的转身!  还是先说七八百万吧,不到千字号,尹胖子说的。七八百万远不是盆满钵溢,更不是势不可挡。可七八百万在二十年间没经过一个银行账户过账,或者说,在经过亲手数来一张张现票之后爱不爱再去银行里存上一存,你信不信?真所谓数钱数到手抽筋呢!幸福的感觉吧?那个行业就是这样。因为地处城市的边缘,起先又几近是做着郊区或者农村的生意,郊区或者农村的用户一律拿现金买砖建房,这就让吴老板习惯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习惯在城市的用户日见多起来又强势地盖过城外的用户之后,也不见改成转账、汇票之类。绝不是吴老板只怕有了账目过往就被查来偷税漏税,几乎是他心想着我就只高兴这样子买卖随你爱不爱这样子买卖。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态?这种心态是不是说明吴老板的生意已经做得相当的牛了?牛了是另一种幸福的感觉,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也有牛不起的时候。甚至是烦死。甚至是急得要死。  先说烦死吧。烦死多在创业期里。因为几乎是苦脏累活,所以常年找不足干活的工人。眼看着开工不足、完成不了心定的生产任务,叫计划中到手的票子又流水般地流去,能不烦死吗?因为砖块进窑前先得晾成半成品,所以偶尔有天公也来恶作剧的时候。看眼着一场不提防的阵头雨转眼间把满场的土坯打成泥糊糊,那个心疼啊,真个是票子砸进水里不起泡呢,不,是雨水叫几万块钱的票子瞬间里化成乌有,能不烦死吗?因为这世上生来就有不干活只花钱的种,所以年年少不了几个胀眼的小混混敲诈上门。看眼着劳心劳力得来的票子无缘无故地分成保护费,更胀耳地听成进贡说,冷不丁地还演化成指着鼻子尖的人身威胁,谁敢情好受,能不烦死吗?因为使用叶家坝村门口山的土源只一纸合同写在字面上,所以每到掘进一回新土场总免不了见一些个刁民坐地要价。眼看着合同里的价码无法履行,还遭遇的是狮子大开口,还名目繁多地衍生来,心中挥不去生生遭抢的感觉,能不烦死吗?因为官家制订的税费税率离谱,收费更乱,所以给上门讨钱的杂役留下了巨大的操纵空间。眼看着神气十足的小差儿唾沫四溅地说来“要你死就死,要你活就活”的霸道话,做孙子的企业家只好做足忍耐的功夫,可“忍”字心头一把刀呢,忍得一时,就忍得一世?能不烦死吗?因为往往一种烦死前脚走,另一种烦死就后脚至,甚而至于,一天之内,数个烦死凑热闹地来,所以有时候你真要发疯,要烦死。看眼着这生活没一点质量,在苦海里煎熬,吴老板多少次摇头感叹:“作恶啊!我这是在水里捞钱,火里抢钱!我狗日的为的是哪一遭?”想想吧,能不烦死吗?  

第四章 一个混世儿(四)

  守业期来了。心想着烦死的日子渐渐远去。不期急得要死的日子就取而代之。好在多数日子里风和日丽,或者说不见急得要死的打击。要不然,吴老板可简直急得要上吊。其实,矛盾早在创业期里就潜伏着,只不过那时吴老板财不大,气不粗,不敢叫心中淤积的恶气发作罢了。不是有村民坐地要价的事儿吗?大约八年过后,吴老板终于忍耐不住了,就钉对钉、铁对铁地不要让步。不让步就讨来一婆娘在将要掘进的土场前真的坐地,叫推土机硬是寸步不能进,叫等土进斗的制砖机硬是停下来。一句话,生产线全线受阻。如果这当口吴老板松下口,撒点儿小钱,或许事情就没有后面的那一节。偏吴老板执着要打这矛头,还心存猫捉老鼠玩儿的念头,就偷偷儿乘了那婆娘回家吃晌午饭的空隙,叫推土机手一口气把她的地皮推了精光。哈哈!这下可了不得。不再是坐地要价的事儿了,也不再是陪礼道歉的事儿了。原来那婆娘是半傻不傻的疯婆子,回头见自个的地皮没了踪影,硬是认定遭到了抢劫。既然你抢我,就莫怪我砸你。疯婆子趁红砖厂当天休班的空当,扛一把锄头,先去大窑前把正在火头中的窑门捅穿个干净,险些儿叫四季不息的炉火熄灭掉,后又去制砖机前好一顿乱砸,叫咣咣当当的响声召来红砖厂当值的伙计喝止来又拦手来也不要罢休。吴老板赶到现场,那个心疼啊,那个愤怒啊!可一个疯婆子,他能怎么着?不能怎么着就报案。镇里联防队二话没说,抓了人去蹲黑屋子。一时间息事宁人。可人心如暗流,越发汹涌。疯婆子蹲监的那几天,不断有叶家坝湾鬼鬼祟祟的人影借送饭的名义去镇上探监。探监过后,蹲监过后,不想疯婆子前脚回家,后脚就出门,取一根麻绳,不隔日地去红砖厂的食堂里上吊死了。人命案!引来的是叶家坝湾村民大闹天宫。好在红砖厂老板算民营企业家,有政府做后盾,刁民再怎么个“刁”字也是麻虾翻不起大浪来。半年里,事态平息。一年里,人心落定。可留心听了!平息事态花了一百八十天呢,还得有吴老板大把大把地撒钱做后盾。落定人心又花了一百八十天呢,可不是叫吴老板一颗心就脱了一层皮?两年之后,三年之后,数年之后,吴老板还因此感慨万千:我犯了什么错?我做人就差了?我为什么受到死人的威胁?明明是疯婆子受那些个村民暗地里怂恿嘛!明明是那些个村民犯红眼病嘛!明明是用了人家的地皮就受制于人嘛!可红砖厂要经营下去,不经营下去那才是傻子呢,红砖厂简直是一棵摇钱树。怎么办?跟人家打交道是改不了的事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吃一堑长一智啊!夹起尾巴做人呗,做足“忍”字的功夫呗,谨防乐极生悲呗。一句话,一个字,熬。好在自个是女婿的身份,要修补跟叶家一门的关系并不是死门。  于是小心翼翼地做人,做事。  于是收复叶家坝湾的人心在又一个八年里绩效甚丰。甚至,连几个叶氏家族的长老、花马湖镇上的头头脑脑,都自觉不自觉地做了吴老板的干将呢。  享受着笼络人心的快乐。  快乐有时硬是不可抗拒地会叫人飘飘然。也许是吴老板太过专注于搞好叶家坝湾的关系的缘故——专注就易于疏忽其他的关系或干脆瞧不起其他的关系,第二个八年的岁末,吴老板栽在了另一拨人手里,差点儿送了命。不必细说来事情的经过,因为像疯婆子疯死一样的赘述对这个故事的主旨虽无妨碍,却也无补。只要弄懂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要钱花的小混混又找上门来讹诈,事后又成群结队、不休不了地拿刀子把个吴老板赶得满天飞就足够了。并非吴老板就呆板得要命,又钉对钉、铁对铁地要与人干仗,而是这一拨小混混的来路不明,让他错读了来者的信息。他压根儿不知是花马湖本地小混混中一个混不下去的小瘪三另拜码头,要拿他这个财神爷作黑帮入门的见面礼。他更不知那黑帮的出手像抽丝剥茧,先只让一个猥琐的小喽喽探路。于是吴老板心想我不怕他花马湖雄驻一方的小混混帮伙我还怕你一个落魄的流串犯不成。哈哈,完蛋!两个回合的纠缠之中,猥琐的小喽喽叫吴老板一怒之下推了一掌,于是大部队找到了出兵红砖厂的借口。什么马刀,什么兵车,什么部队驻扎上门,什么拿出一百万与拿出一条命的不二选择,让吴老板直见识遇到了真正的强人。一百万啊,吴老板那个档次的老板怎么也舍不得掏的。于是在逃出红砖厂之后,只好硬着头皮报了警。因为黑帮非花马湖镇的黑帮,非黄荆洲市的黑帮,而是一线之隔却属地不同的仙桃子市的黑帮,所以警察介入了也很麻烦,既有两地警察之间的协调问题,也有属地警匪对不属地警匪的态度问题。态度问题可以叫麻烦的问题简单化,也可以叫麻烦的问题愈加复杂化。这大概也算一条当今中国的潜规则。吴老板在近两个月有家不能回的惊恐等待中,得到的是警匪之间协调来的一个答案:由他掏出二十万给小喽喽看病,谁叫你就推了人家一掌的呢。吴老板直生了一种被警察出卖的感觉,直骂了自个你狗日的一掌掷万金还有猥琐的小喽喽你狗日的皮毛没伤你就装死吧。可事情并没有完。三年之内,吴老板拿二十万买了另一个不断线的威胁:你小子小心点。怎么个小心点?再使点小钱呗,得年年有,得见面扮成个孙子相。吴老板那个感慨,自不必说。  

第五章 一个混世儿(五)

  吴老板这是不是又急得要死?  可见富人的日子也不定好过。  不管好过不好过。吴老板当红砖厂老板的日  子不长了,再过一年,也就是被黑帮追杀的第四个年头,吴老板必须准备自个下课了,因为叶家坝湾的门口山被他加速度的挖掘已搬去一空,再也无土可用了。他创业守业于一方的日子走到了尽头。算来他在叶家坝湾整整呆了二十年。二十年的酸甜苦辣也让他很想停下来好好儿歇一歇。他歇得下来吗?他会不会跟叶家坝湾说一声再见了?这话就按下不表。草草表来他心中的那个“歇”字吧。歇什么歇?吃喝嫖赌呀,当下中国那些个钱包鼓胀得利害的富人堆里可不乏大量的此类货色。这是中国人的世纪病,不下三五十年,这病得不到有效的医治。没有问题,泱泱大国,悠悠历史,一场世纪病毁不了长城。只吃喝嫖赌的嗜好里,吴老板单挑来一个“嫖”字,不由分说地痴迷着,又叫我不得不挑明来他作为一个床上高手的本来面目。床上高手又如何?他不会为婊子们花钱如流水,而只会像一个守财奴一样一分钱一分货地付账。须知他面对黑帮的追杀都讨价还价,还会为你婊子的皮肉乱撒钱财?  毋庸置疑,吴老板是吝啬鬼的别称。  可吝啬鬼决不是吴老板的全部。  “尹主任,我说没有叶爱霞,就没有吴太平的发达。你说是不是?”我曾经拣了纺织街上的一个吃摊儿,对尹胖子意味深长地说。  “那当然。”尹胖子回我。  “尹主任,我说没有那老丈人,就也没有吴太平的发达。你说是不是?”接着,我又对尹胖子意味深长地说。  “那当然。”尹胖子又回我。  “尹主任,你想过吴太平呆在红砖厂自个的密室里数现钞的情形吗?你说了他净收现钞。”我追了问尹胖子关于现钞的那一节,我想象着吴太平有个数现钞的密室。  尹胖子没再回我“那当然”。  我猜度尹胖子并没有弄懂我前两问的意思。我又猜度尹胖子已然弄懂了我后一问的意思。不管尹胖子懂与不懂,我都没有向他挑明来我雪藏的意思。  我这里也不挑明我的意思在先。我只想说,轮到我跟尹胖子坐到一块儿说话,又说到我有了那三问的当口,我对吴太平其人的性情有了一个心理医生式的把握。可别瞧不起这份把握,也许两个历练不凡的对手,只差有没有这份把握,就有一场斗法的高下之分。  

第六章 另一个混世儿(一)

  在吴太平遭遇人生停车的时节,我正在吹着口哨,把握着方向盘,走在第三次创业的人生旅途。觉得有些儿意思因而忍不住要强调来的是,跟吴太平的性情相反,又跟他的命运走势相反,我的为人处事的风格和一路走来的人生轨迹似乎总跟他拧着,就像领军赤壁的周郎与那诡计多端的诸葛孔明天生不对眼。试想两个南辕北辙的家伙,遇到一个现代版的人生撞车的机会,会是个什么情形?又会是个什么结局?等着瞧!  吴太平少半被动多半主动地让人生的跑车停下大修的当口,我那时绝对是多半被动少半主动地涉足出租车行业。一多一少,一虚一实,一出一进,是不是举例说明了我们两个就较劲地拧着?嗤。不值得说吗?一个奋斗后停下来休整的主儿与一个奋斗中忙着讨日生的主儿随处可见?一个后生走出的哥的职业圈与另一个后生又走进的哥的职业圈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况且,这实在是小事一桩?问题是,吴太平做的哥之前,他早已穷困潦倒,他不像我一样屈尊降贵。问题是,他做的哥不足三个月,是蜻蜓点水,他不像我一样准备把车轮子上的为人民服务当作终身职业。  太多的不同说明我就跟吴太平拧着。  况且,我不仅仅只要说拧着,我还有一份自恋。  先自个画个像。一对标准的单眼皮,跟美潘安无关;一只肉鼻子霸着一张“团”字脸,叫女人们多撇嘴;一米七十还差一厘米的身高,中国产的半残废。这些是娘老子给的。没有时尚的古铜色,因为我太阳晒得少;却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因为我在三尺讲台上锤炼过十载;至今肚皮上没有肥膘,因为我从食欲到意念都排斥着油水。这些是自个混的。细心的你会从这简略的说道中发现,这是一个不同于吴太平类型的奋斗中的男人,一个混得很赖或许很惨的混世儿,像股票中的潜力股,却不知潜力股会不会沦为垃圾股。  还是像清点吴太平的身世一样去翻一翻我的家谱吧。家谱也是农家的家谱。农家的家谱之先,须得领头说来跟农家隔隔不入的城市。因为,一则此城市非彼城市,它叫仙桃子,是属于我的城,正像黄荆洲市叫黄荆洲,是属于吴太平的城。我从一个叫金桂子的湾村跳过一个叫金铙山的县上,来到仙桃子,那叫登堂入室,登自个的堂,入自个的室;吴太平从花马湖边上那个叫烂泥畈的湾村来到仙桃子,那叫移民入侵,移异域之师,侵他邦之地。二则仙桃子之所以仙桃子,即百年前默默无闻,百年后身价百倍,着实仰仗了辖下的金铙山县的风水也即仰仗了我那出生地的风水。关于前一点,我用不着这会儿嘘叹。关于后一点,我可有两句话要说。一句话,没有金铙山县,就没有仙桃子市。仙桃子百年前算什么玩意儿!只千年风霜的长江边上一个叫仙人山的仅百米高的石头山和一个叫桃子山的不足百米高的土巴山而已,只几个渔樵出入,又几个窑工栖身,非宜居之地也。说什么仙人山!也许是远古时代的渔樵们在石头山上风化了瘦骨嶙峋的身子骨。说什么桃子山!也许是近古时代的窑工们在土巴山上摘了一些个还算个大的野桃子。可历史历经清帝国末年又日本人进攻中国的节点就不同了。先是张之洞来仙桃子的深处即金铙山县的山坳里大办铁矿,将黑褐色的矿石经由桃子山逆江运往上游的汉阳。后是日本人夺了铁矿又夺了码头,日夜不停地将一船又一船的硬货顺江运往下游的上海港。换言之,仙桃子由于西洋之风东渐、东洋浊浪西惊而迅速地从非宜居地蜕变成码头、集市、衙门所在地甚或婊子及江洋大盗云集的闹市。可闹市从金铙山县辖下的身份一举后来居上,由儿媳而婆婆,贯以一市之名,却是在共产党建立新政权之后。听说桃子山的元老们跟仙人山的元老们因为城市取名用字的先后,将嘴巴官司打到了中南海。说是无论张之洞还是日本人都用的是桃子山做码头,言下之意,桃子山于一国于一方都比仙人山贡献大到了哪里去,岂不该用字在前?况且,长江由西向东,桃子山在上游,仙人山在下游,岂可背离天设的地理?这事儿不巧被正在中南海转悠的开国元勋兼马背诗人陈毅所耳闻,他咧着天生的阔嘴,“仙桃子”、“桃子仙”地吟了又吟,而后拿浑厚的川音打诨来:“什么大大的张之洞,什么小小的小日本,又什么玉皇大帝定下的西水东流去,还是仙桃子好听嘛,顺口。”于是,一场市名之争在开国元老的信口谈笑中一语论定。论定是兄弟之间的论定,于金铙山县来说,仙桃子市那是儿子打老子。  不必细说来另一句话,说来还是没有金铙山县,就没有仙桃子市。这话可比夸夸其谈地道来仙桃子市暴发户般的历史以博得君之一笑要实惠得多。从仙桃子建市以来,时至今日,金铙山县每年捧出的各项经济指标没有一项不雄居仙桃子市各区县之首,且占其总量的半成以上。换言之,金铙山县就经济影响力而言,不愧是仙桃子市的半壁江山,绝对的举足轻重。为此,改革开放的第三个十年内,金铙山县新生代的掌门人一时得意忘形,挟“经济基础”而自重,一方面上书北京,讨市厅级“上层建筑”,以脱离仙桃子市的束缚;一方面纠集地方上的豪强,冲击仙桃子市市政府,还美其名曰“理论”。不说上书里措词的强硬。冲击上级行政机关,以下犯上,这还了得!不难想象,北京震怒,案头上扔了折子,案头下摘了帽子。可叹官场上的争斗,面子上顶戴落地,骨子里腥风血雨。单就经济硬实力而言,金铙山县对区区一仙桃子市来说,可不是功高震主吗?震在大量的铁矿、铜矿、煤矿、石灰石矿,名曰红黄黑灰“四小龙”。“四小龙”借了四样高耸的烟囱经年累月地在空中舞蹈,把真金白银送进国库,把乌烟瘴气送进民宅。  

第七章 另一个混世儿(二)

  罢了!有人就做了附着在“四小龙”身上的蚁族,又有人就做了民宅里不像蚁族一般默默无闻的怨妇,且蚁族与怨妇的关系千丝万缕。蚁族是我亡父。怨妇是我老娘。亡父活着的时节,做着把乌烟瘴气送进老娘喉管里的活路,还洋洋自得。他说:“五八年大办钢铁,金桂子去铁矿应招的青壮有三十八个呢,结果,三年自然灾害一过,只留下五个。我是其中的一个!”他又说:“我是教书先生的后代吗?我这辈子没有子承父业,却做了拿工资的工人,我没有太多的遗憾。”才说过没有遗憾的话,父亲就把一条血气方刚的命儿搭在了铁矿上。仿佛是,他这句疑是有点儿得意忘形或是孤芳自赏的脱口大错特错又大逆不道,必然要遭到不可饶恕的天遣。——他在铁矿上做着一个开山爆破的工种,在一次例行的炸石作业中,被同伴的违规操作炸开了肚皮。老娘那时还不老。她望了父亲血糊糊的身子,心里绞痛,嘴上却叫:“你个没良心的!你要丢下我吗?丢下我不要紧,可你还有四个儿女没成人啊,你就忍心?还有啊——”老娘直抻了怀里的孩子给垂死者看,叫得像嚎:“你看这四小子铁林,他可是你胡家的继承人啊!他还不足四个月,他要你拿钱买牛奶喝的,我枯了奶。”说与叫之间,叫与嚎之间,父亲死了,老娘哭得死了又活。不用说,那不足四个月的四小子铁林,就是三个姐姐之后的胡小少爷我铁林兄弟了。  孤儿寡母伴着一口黑棺材从矿上回到三十里开外的金桂子。  那时还兴不定要火化,亡父保了个全尸。  老娘从此结束了一工一农的“半边户”生活,带着四个儿女艰难地度日,终身没再嫁。她那时三十才出头。三十出头的女人被丈夫害苦了,既要做一屋的脊梁,又要做一屋的瓦盖,累得她除了“怨”字还剩“怨”字。  别忆苦思甜。我不是跟吴太平比较来生身的吗?我打小死了父亲,就够说明问题了。虽说我上边也还有三个姐姐顶着苦脏累活,却没有三个哥哥护着我不受人欺负。单凭这一样,我就没他狗日的吴太平幸福。不幸福又算个屌!我老娘比我不幸福百倍。  四小子铁林在成长。像少年的吴太平在成长。吴太平考取了省城的大学。我胡铁林也考取了省城的大学。只是我入大学深造的时候,大学生的身份已经从贵族阶层跌落至平民阶层。想来这其中没能相隔十个年头呢。可见中国一时间变化之大,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忘了问尹胖子吴太平在大学里学的是什么专业。反正我学的是师范专业。师范专业可是有说头的呢,说来就跟吴太平至少有三样的不同。一不同,师范生估摸不及吴太平省城一等一学俯的学子身份;二不同,师范生的身份有理由叫人怀疑师范生的智商就比吴太平低下;三不同,师范生委屈着,他有甚于吴太平,被爱情蒙蔽了眼睛,因而智商一时给情商让路。  这辈子再没有机会跟吴太平拼身份又比智商了,因为我已然死人一个。只是爱情对我的影响,让我比来吴太平时,还是有话要说。吴太平高考前对叶爱霞的爱恋是悄悄儿的,属于单相思。没听尹胖子说来他那时就挑明了爱那美人儿。而我呢,我爱陆文萍是在高考前的整三年前就开始了,挑明了说吧,我跟陆文萍是初中的同桌,一到高中,我就寻了机会对她说:“你准备好,我有朝一日是要娶你的。”“要娶你”的想法难道就没影响到我像吴太平一样专心于学业吗?或许,爱情那时也影响了吴太平,吴太平并非就专心了学业。但我敢担保吴太平没能像我一样用情,因而将智慧囚进了笼子。他阴性子,我阳性子;他不失理性,我全然性情中人。又挑明了说吧,我至今还没有遇见一个像我这样对爱情执着的傻子,我傻里巴几的情痴。  可别理解傻里巴几的情痴是什么与高尚有关的情种。至少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相反,我爱陆文萍是从爱她的胸脯开始的。同处一桌,包裹在红褂儿绿褂儿里的比同班女同学大一号的胸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撩拔着我的眼睛,叫我如何不心猿意马?高考前两个月,我滑精了,在课堂上,在陆文萍身边,我控制不住热乎乎的精液从大腿根直流向脚后根。临到高考的前一天,我向陆文萍道出了实情。陆文萍很是感动的样子,又羞涩地回我:“别分心,好好考试。”  这种情形如何就能考出个上好的成绩?于是,我进了省城的师范大学,陆文萍以选调生的身份进了武钢的培师学校。陆文萍先我一年回仙桃子市回金铙山县进金铙山县铁矿一中教书。我隔年跟进。  整个大学的四年里,我控制着没有跟陆文萍上床。我只是数十回把头深深地埋进她的胸脯里,还让十个爪子在两座坟莹上横冲直撞。有我个人的因素,还有那个时代的局限,我就是只要把爱情空降到她上半身肉身,而不愿再向下推进一步。有几次,陆文萍都显露不高兴了,我猜她怀疑我是不是有生理上的毛病。  

第八章 另一个混世儿(三)

  一出学堂门,我就把她给干掉了,干得她舒舒服服,满面红光。这话有点儿像小流氓的口气,可我敢拿我十年教书育人的经历担保,十个少字辈的男老师当中有八个背了学生的面会说来“干”字。  我暗自揣:我凭什么迟迟才上了陆文萍的身呢?  十年之后,准确地说,十二年之后,我找到了答案:不是我就酸不溜秋装斯文,而是陆文萍从头至尾给了我压力,让我一颗男子汉的心就摆脱不了要想我是君子而非小人我多自尊我少自贱。换言之,我的类似老古董级的行为——跟我热情似火的性情风马牛不相及的行为,完全是陆文萍那边的压力在我这边的条件反射。条件反射还滞留在无声无息时,叫我怎么也摸不着头脑;条件反射一经被有形的声色唤醒,叫我不生来豁然开朗的感觉也属不易。  说回教师职业。师范生并非就要入教书的行当。当下有多少师范生挂羊头卖狗肉,一出学堂门就跳到别的行当里去了?况且这个师范生进这个学校一则受到爱情的鼓励,二则还受到潜意识里的两样牵引。我不是读书世家的子弟吗?我爷爷就是教书先生,我不能叫爷爷高贵的职业后无来者。我不是唯一可能替父亲扳本的后代吗?父亲在金铙山铁矿上丢了性命,我不能叫金铙山铁矿从此就少了一个胡姓职工,又叫父亲游荡的亡魂无人守护。铁矿一中的老师兼有武钢工人跟人民老师双重身份,岂不是为我设置的岗位?  陆文萍顺理成章地跟我结了婚,产下一个长相像我又取了她长处的胖乎乎的丫头,我取名一荷。不说一荷的调皮、可爱。也不说经年累月地蜗居金铙山铁矿一中的日子让我慢慢看轻了教书的职业,也消磨了我对亡父的想念。单说陆文萍跟我两个把三尺讲台上的岗位与麻将桌上的岗位颠倒了个个儿,让我一提起来就丧气。我敢说,无论是陆文萍还是我,琢磨黑板上落字的时间跟琢磨麻将桌上落子的时间比起来,在一个漫长的日子里都不出其右。这是为人师表者的堕落,堕落在时代的风尘中。不知有没有人注意到我说来堕落先提的是陆老师的芳名而后才是我胡某人。因为整个一是陆文萍把我拖下水,又从头到尾领航来赌局,又多数时候挟夫轮番死战赌场。战来就有两个危险的苗头:一荷一边闭目背书,一边闭目摸来麻将子儿玩,俨然一个小赌徒;一荷的父母之间慢慢出现为赌资红脸绊嘴甚至攻讦对方人格的现象。不知两个苗头之外,还会不会有什么更加致命的后果。  陆文萍之外,有一个人对我的影响也是毁灭性的。那就是一中校长王美凤女士。这个叫我不愿提到她名儿的女人不由分说地给了我两拳头,一拳头砸在我脸上,一拳头砸在我心里。砸在心里的那一拳是我离开铁矿一中两年后才发现的。砸在脸上的那一拳则是我未曾离开铁矿一中的第八个年头就领教了。王美凤校长多少次夸口我这个教导主任“好嘴皮子”、“有一套教学方法”,又多少次亲口说来后王美凤时代是胡铁林时代,“铁矿一中校长的位置非你胡铁林兄弟莫属”,以至“你胡铁林兄弟”这个口口相传的称谓叫一个比我年少了一个放牛娃、名儿跟性情一样调皮的女老师拣去嘴上从此不改口。可王女士在一个节骨眼里却自食其言:当她荣升金铙山县教育局调研员的当口,将铁矿一中校长的位置不声不响地送给了一个跟铁矿一中八竿子打不着的外地佬。外地佬是城关中学一名名不见经卷的小教工,却因为新上任的教育局长跟他老娘同了一个衣胞胞,就鸡犬升天,占山为王。我的感觉是直被王校长敲了一闷棍,又直被铁矿一中全体老师看了个裸身。我先是郁郁不乐,后是露了小流氓原形似地找茬儿指着王美凤的鼻子尖痛骂了她一回。再后是她调去县里,我骂无对象,就又回郁郁不乐,受人指点。  看来我是在铁矿一中再也呆不下去了。  我准备跳槽。跳出三尺讲台之外。  我又磨蹭了一年。因为我要为第二次创业做一做扎实的准备。我明显意识到了“第二次创业”这个词。我不能栽在“第二次创业”的艰危之中,我得确保一炮打响。既然图不来狗日的虚名,只好转图个狗日的实利。  一个声音总在我脑际回荡: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第九章 另一个混世儿(四)

  应该说,这会儿,我是受到陆文萍鼓励的。或者说,她是极力地怂恿着我的。她说:“铁矿一中谁都能呆,就你不能呆!”她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就没志气混出自个的一方天地吗?”她说:“混不出个结果,我养着你。三年之内,我不要你寄给我娘儿俩一分钱。”  看来陆文萍心中也在替我暗暗地发狠。  我在一个清风扑面的春日急不可待地向南方出发了,去深圳。有陆文萍相送,有爱女一荷吻别,有自个心中马放南山的感觉。  并非我的急不可待就有的放矢。而是我于铁矿一中就有一种逃离的感觉。我觉得再在铁矿一中多待一天也是多余。心早飞了,人就做了热锅里的蚂蚁。  我去深圳,没有即刻去驰骋商场,而是先去了一所私立中学呆着,悄悄地做着“等”字的功夫。我等着一个机会。我的等可不是正好说明了我的急不可待?我的等在一个机会之先给了我迎头一击。  一天,我正在给那所贵族学校的学生上课,我突然接了一个急促的电话。这个急促的电话急促得让我不能不接。  “爸!你是爸爸吗?……”是一荷的哭腔,我能想象她泪眼滂沱哭瘪了嘴的样子,她可怜地要解释点什么:“是妈妈要我跟你打电话的,她就在我身边。爸,妈要跟你离婚,你快回来呀!……”  我耳里炸地一响,响后还嗡鸣,三步两步跑到教室外,急着问一荷是怎么回事。一荷回说不知道,又回说:“妈妈说,这是你们大人的事。”  我想让一荷叫陆文萍听电话。但转念间就否了这个念头。我记着先安慰来女儿:“丫儿,”我老爱这样子称呼一荷,“乖,天塌不下来,你等着,我明天就到家。”  我当天就乘上了飞老家的飞机。我应该这是凭生第一次坐飞机。飞机票比火车票贵上好几倍,而我这个闲人平生最缺的是钱最多的是工夫。  飞身落地。我跟陆文萍单独对坐在结婚时由金铙山铁矿分给我俩的那套一居室蜗居里。一荷先叫她送到了姥姥那边去。看来她是准备了好好儿跟我谈一谈。我忽然觉得眼下这间隔了厨房厕所却只有三十六点三六平米的斗室可能也是我俩离婚的理由之一。我让我的眼神从斗室的一些个角落慢慢儿移向她的脸,像扫帚扫满地。  陆文萍低着头。  我一瞬感到我一路上要说的许多话都成了多余的。  我尽量说得少,我问她:“不是说三年内养着我,不要我交你一分钱的吗?”  陆文萍如是回我:“可如今两年都快要过去,你知道再过一年你又能干成什么。”  “也许再过一天我就能干成什么!做人总要讲点儿信用!”  “是我对不住你。”  “别说对不住的话。你应该满足我的好奇心,是什么鸟儿就要我挪窝?”  “是一个叫王小山的,矿上研究所的工程师,王美凤她二弟。”陆文萍回得明明白白。  “王美凤她二弟?!什么时候王美凤她二弟睡上了我的位置?”我竭力控制住心中的怒火,指了斗室间占了大半个世界的双人床,瞪她陆文萍都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我确信陆文萍已让那王小山上了她的身。  “我没有领他来这里。”  “你是说你还没有无耻到引嫖客上门?你只是送货上门?”  “你想骂个够,你就骂个够。”  “你忘了王美凤是我的敌人!可是她不是你的敌人!你狗日的商女不知亡国恨!”  “哎!……”陆文萍顿了一下,明显的迟疑,焦头烂额又无从谈起的样子,她引开话,“你应该问问我骨子里为什么要离开你。”  “骨子里?是骨子里!你爱说不说骨子里!”  “你看这住的房子。你看那打的麻将牌。幸好,我不论吃,不论穿,更不论什么车子不车子。”  “这么说,那个王小山是什么大房子小车子都能给你了?连让你升级打上大麻将牌也是睁眼闭眼不含糊给钱的?”  “不瞒你说,他一个月捞的外快,都比你一个月挣的工资多。他替人画图纸,活路接不完……”  “打住,一个画图纸的!听起来,你是急不可待地自绝于人民!”  “是我等不得你。咒我吧。忘了我。”  “你至少不虚伪,没替自个找狗日的遮遮掩掩的理由。很好!”  “房子、孩子由你挑。”  “你想我这会儿最想说什么?”  “说什么?”  “我太善良,善良到拿大学四年的时间等着失去你。我狗日的像傻子一样等着你想好要不要嫁给我,丝毫不要越雷池一步!”  “我太丑恶,丑恶到走出学堂门十二年后等着得到他。我狗日的像婊子一样等着你想好要不要放过我,丝毫不念夫妻的情份!”陆文萍学着我的腔调,亮明来一个自嘲。  “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辜负了你。”  “你辜负了善良!”  “我对不住你。”  “你对得住丑恶!”  “可是我并不是没一点理由。”  “你还有理由?”  “你老娘嫌一荷是个丫头。”  “你拿我老娘来说事?!冤假错案的制造者!你也太牵强了吧!你就不怕天打雷劈?我老娘她老人家连跟她唯一的儿子都没住一起,你听过她说来一个‘嫌’字?你充其量偶尔观颜察色。你莫乱抓理由,让老太太也受伤!”  “还有,你跟你那个情儿挤眉弄眼。”  “什么情儿?”  “谁个‘你胡铁林兄弟’上,又‘你胡铁林兄弟’下?”  “你是说语文组的汪红梅?倒是有点儿像了!她跟我教课相同,就不免比你这数学老师要多一点儿欣赏我演说家的嘴脸。我呢,看了她精制的小胸脯又浓缩的小屁股就不同于你的丰乳肥臀,也忍不住要回她个打情骂俏。我不骗你,如果没有你,凭她那个浪相,我八分的可能性会受她勾引。”  “当心她老公是个纹手党。”  “可有人就不当心自个的老公是个死士党!”  “我这不是求你吗?!”  “你不必求我,我倒要求你了!”  “你要一荷,还是要房子……还有存册?”  “除了一荷,我净身出户。”  “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想。”  “只是我必须把一荷寄存在你这里,寄存三至五年。又必须把存册借去使用,使用三至五年。”  “我也有这个准备。”  准备的准备。没准备的不准备。  离婚了。跟陆文萍离婚。回到单身汉的序列。像狗日的做梦。  

第十章 另一个混世儿(五)

  我从此无牵无挂,浪迹天涯。我拿到那本猪肝色的离婚证书的当天,就启程返回了深圳。  还坐的是飞机。我有点儿拿人民币打气。心说你纸片儿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就让我英雄汉珍惜。  我悄悄抹了一回泪,为一荷。一荷当作民政局办理离婚登记的那一老一小一胖一瘦的两个女人的面证言“跟爸爸”,而我却把她丢在了她妈妈那边。  很想再研究一下陆文萍其人。说穿了,陆文萍舍我而去,是看穿了我这个人没大的出息。因为她知道我在候着一个机会,而她就不给我一个去把握机会的机会。与其候着一个没出息的男人,不如另觅一个已出息的男人。她一定这样想。她错了吗?当下社会有多少女人都这样想得狗日的现实?这想法让我很受伤,为自个受伤,为成千上万善良的却没出息的男人受伤。  陆文萍似乎错了!我把握住了那个机会。现在回头想,那还得归功于陆文萍对我的鞭策。没有她的无情无义,我这个擅长空谈的理论家做起实干家的活路,可能不至于那么发奋。  我返回深圳,没有再回那所贵族学校,我从此跟校园分道扬镳。  我直接去找了我的那个答应给我那个机会的老同学道明我目下的处境。我说我再不能等了,我必须得到那个机会。  老同学是我大学里的同窗,情形跟陆文萍是我中学里的同桌差不多。他讨厌教书,一出学堂门就下了海,那会儿已混到了一个宠大的日资企业的后勤部长的位置。他看准厂部对面马路上的那家叫作“稳得福”的酒店是棵摇钱树,能稳稳地弄到手,却苦无分身术。换言之,稳得福的前任老板已做了瘾君子,无心再经营酒店,只待他老婆坚持着要把后续的两年合同期干完,就把酒店转让给觊觎酒店的远房亲戚兼拜把子兄弟兼身后有着一大帮食客的后勤部长,而后勤部长又舍不得放弃后勤部长的位置。  姑且知他个后勤部长叫胡启发,同我一个姓。  胡启发在我大学毕业数年之后联系上他的当口,慷慨地跟我透露了这个商机并引诱我不妨前往一试。我斟酌再三,又自断后路,提前两年去了深圳,只把他等来。  命运之神倒向了我,他动员那瘾君子夫妇提前三个月让我做了稳得福的新东家。  当然,我不忘给了他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  我干得顺风顺水。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再没有哪一段人生比这四年更让我觉得既有成就感又有安逸感的了。  四年里,我做了四件事。一件事是一年内我迅速还上了陆文萍借给我的存册,我不过把一张存册换成了一张卡,我专程回了一趟铁矿一中把卡给她送过去。我没有向她说明我这是连本带息还上,凭她的聪明劲,她一定能从卡里变化的数字中读出从此我俩不相欠。我用了一个“回”字,因为铁矿一中那边还有我的一荷。一荷是我心中的牵挂,我做的第二件事也就不能离开她。我每年每月定期不隔天地给一荷寄过去一千元至两千元不等的生活费,是打到陆文萍给我的账户上。除此之外,我没给我的一荷多寄去一分钱。我有我的做法。——我在第三年里就给一荷单备了一张银行卡,里边存进去整五十万元人民币。我心说有一天我这父亲会给他的丫儿送去一份惊喜;我决计任何时候这五十万都将是雷打不动;我把五十万常年藏在胸口处,保持着我的体温,又警醒自个一荷是我生命的至重。第四年,我把大部分时间耗在一个哥们儿身上。他突然奇怪地老跟我缠在一块儿,三天两头地要抹牌玩儿,偶尔提出泡一回妞。我无法拒绝他的示意,因为我拒绝他,有甚于拒绝我自个。这个人就是胡启发部长。胡部长似乎情绪不佳。问他又矢口说并没有什么烦心事儿。多少次问来,也问不出结果。结果是我就再也懒得问他,只随了他的意思玩乐不论。玩乐的多了,我不免有时自问起:胡启发这是怎么了?胡启发怎么了之前的大约两年内,又胡启发怎么了之后的大约半年内,我做着第四件事。这就是跟一个叫作陶水珍的江苏籍姑娘恋爱。说是恋爱,不如说是厮混,不,厮混的用词对不住陶水珍姑娘近三年对我的用情。是什么呢?还是同居吧,在磨合中同居。同居太顺其自然了。因为她是我接手稳得福酒店之初就干在稳得福的大堂经理,经理跟老板睡到一张床上,大概属见怪不怪的范畴。磨合却不同于见怪不怪的同居,它可是另有说头。在陶姑娘那方面,她用一个导演审视一个角儿那样的目光审视我。她似乎在说:用不用他出演这部戏的男主角,关系到这部戏的成败,我可赔不起;他到底配不配呢,他似乎有点儿才华。于是,她当着我的面说了“才华”。在我这方面,我用了一个角儿审视导演那样的目光审视她。我似乎在说:这要看你是选实力派演员还是选形象派演员,我天生是实力派演员的料,我可不愿演红男绿女的戏;她是绿女吗,她形似一个故人呢,一个大一号的故人。于是,我背着她的面说了“另一个汪红梅”。“另一个汪红梅”随口说来过我有一种“神秘感”。我也随口说来过“另一个汪红梅”有一种“诱惑力”。就这样,“神秘感”与“诱惑力”相互审视,又相互猜度,磨合期竟然耗去了近三年的光阴。  

第十一章 另一个混世儿(六)

  胡启发跟我发生一个恼恨的故事前夕,陶水珍姑娘突然离我而去。她的女伴半个月后告诉我:她去了中东的阿联酋,还干酒店,还干大堂经理,只是阿联酋的酒店比稳得福高级,阿联酋的酒店大堂经理比稳得福的拿得多。我心里暗自叹:我是陶水珍姑娘生命里的一个过客,陶水珍姑娘也是我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我俩谁也不欠谁。亏得我从来没对她用过情呢,要不然,我可能又一次地遭到一个女人的伤害。什么?你是说你从来没对她用过情吗?那么,是谁差点儿要寻她就寻到她江苏老家去的?别自欺欺人了,是陶水珍姑娘不要再磨合,最终选择了放弃你。你呢,也有那么一点儿一朝被蛇咬终身怕井绳的意思。蛇是陆文萍,井绳是陶水珍。  陶水珍幻成我脑海里一抹淡淡的忧伤。  “胡铁林,你怎么回事?要玩就玩,不玩就拉倒。一个女人!……”胡启发一扑麻将牌,扑得刷的响,又怒目,把“胡铁林”三字儿叫得像严冬里的僵尸,把“一个女人”不齿得像发廊里的“小姐”。  我回过神,红了脸,竭力也响亮地回他:“没有的事,兄弟,没有的事。”  说完又厚着脸皮双手替他把那把牌扶起。  总算那一晚的牌局没闹个不欢可散。  第二天,我蓄意找了一个机会跟他谈,认真地谈,认真得很有点儿严肃。我说:“咱胡姓的本家兄弟,你别强撑着了,我已经弄清了你是怎么回事。还是来做稳得福的法人代表吧。我跟你颠倒个个儿,我退到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你理所当然地占到百分之五十一。要不,我整个儿退出,你甩开膀子干?”  胡启发不高兴的样子,拧眉道:“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那些个做了你稳得福酒店食客的部下偷偷儿告诉你我跟狗日的日本人闹翻,被解除了部长的职务,做了无业游民,就只有夺你酒店一条路?告诉你,我还真瞧不起守着一个酒店。你就别多心了,我有一天会另有高就。”  “真的?”  “真的。”  “别自欺欺人!”  “龟孙子自欺欺人!”  可胡启发又许久不见有“高就”,他只是成天赖着我玩儿。  一玩就玩过第四年的岁末。又玩开第五年的新春。  新春的梅雨下得特长,又重,是农谚里的“烂春”,它好像预示着什么。  岂止是预示着什么!什么已经悄悄儿开始,像国共谈判,这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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