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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26 15:5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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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克莱儿·麦克福尔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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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之墓(2017苏格兰图书大奖作品)

黑石之墓(2017苏格兰图书大奖作品)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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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书献给哈里,是你把我从怪物手里救了下来。1现在

等一下。我坐在椅子上,手指在硬邦邦的塑料扶手上胡乱敲打着。接待员小姐则敲击着她那个人体工学键盘,发出轻柔且有规律的嗒嗒声。我们两人发出的声音真是太不协调了。看到她蹙起眉头,我知道我已经成功惹恼她了,那声音就好像用指甲去划黑板一样。

很好。

对于干等着这件事,无声的抗议是我唯一可做的抱怨。这是我的特权。意味着在彼得森医生的“信任天梯”上,我又向上跨了一阶。只是这个梯子高入云端,我还在最底部。况且,我本无意爬到顶。然而,这样小小的攀升也是有好处的。首先,我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双手无拘无束,我还可以继续用不起眼的小动作去折磨那个神情高傲的秘书。我对她冷静地笑笑,更大声地敲打着扶手。

门开了。我和接待员小姐一同看向那片长方形的空间,不过没人从门里走出来。透过门口,我只能看到奶油色的墙壁,上面挂着各种证书,地上铺着深红色长毛绒地毯。我是没看出什么来,接待员小姐却得到了暗示。“彼得森医生现在可以见你了。”

她的声音甜甜的,听了就叫人讨厌。专业,彬彬有礼,语气很是不屑。我从座位上起来,看也不看她一眼。我的橡胶底帆布鞋——穿自己的鞋,起码意味着又上了六层阶梯——走在廉价的木地板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陪我一起进去的守卫与我的步调不太一致,那家伙走起路来哒哒哒直响,表明了我的存在;他的脚步声足以让彼得森医生知道我来了。足以让他抬起头来,与我打招呼。

但他没有。“你好吗,希瑟?”他问他面前的一张纸。

它没有回答。在至少沉默了八秒后,他总算抬头看向我了。“嗯?”他挑眉,露出坦率可亲的表情。仿佛我们是朋友。是死党。

可惜我们不是。

我一边与他对视,一边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的豪华皮椅上。这间屋子里摆放的终于不再是丑陋不堪、千篇一律的塑料椅了。他先转开了目光,我看着他慢腾腾地翻看办公桌上的文件,敲了几下银质雕花钢笔,还正了正领带和衬衫,见状,我允许自己稍稍得意一下。随后,他清清喉咙,瞪了我一眼。

现在,我们真的开始这场游戏了。“希瑟,你今天准备好谈话了吗?”

和你吗?没有。

他从我的表情看出了我的想法,便叹了口气。他向前探身,靠在办公桌上,放下钢笔,双手手指交叠成尖塔形状。嵌在天花板上的聚光灯发出轻柔的黄光,把他右手小指上的图章戒指照得闪闪发亮。我看不清圆形戒面上刻了什么,只能看到一个随着岁月流逝而变得有些模糊的蚀刻图案。就好像他眼周的皱纹一样。他的嘴角那些令人讨厌的皱纹也因为厌恶而皱了起来——每次他看着我,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看来我们彼此都很不喜欢看到对方。“你知道的,我要为法庭准备一份报告。”

我轻蔑地扬起一边眉毛。是吗?“法官需要了解你现在的进展和精神状态。希瑟,要是你不合作,我无法出具报告。”

把他的这些话写下来,绝对显得他善解人意,是一个医生为了关心病人过得好不好而说出的话。等到外面的接待员小姐将这番话誊写下来——我知道我所说的一切都会被录下来,即便我看不到录音仪器——我敢肯定绝对是这样。只有我能听得出这其中的凌厉的威胁意味。

我有权把你送到一个地方,在那里,没有绑着皮带的床,只有安着铁栅栏的窗。他就是这个意思。友善点,对我敞开心扉,让我走进你的心,你就可以爬上梯子,必然会有一天,蓝天和骄阳将是你头顶上仅有的两样东西。

有一点彼得森医生并不明白,那就是我是个危险分子。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监狱,都是如此,就算在我拥有自由的时候,我也是个威胁。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我的破坏力。这个秘密可比他那打着官腔的威胁有影响力多了,因为这个,这出木偶戏变成了滑稽的杂耍表演。

他就是不明白。那我为什么还要乖乖地和他玩游戏?

从我的眼神和皱起的眉头上,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我的这个想法。他暂时打了退堂鼓,开始草草翻阅和我有关的一摞文件,里面有报告,还有病情记录,反正是各种各样的准确资料,跟着又仔细看了看一些东西,只为了让这一刻赶快过去。我一声不吭,让他感觉很不自在。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作为回应,我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发现什么了?“这是一张出院表格。”他说着,将一张蓝色的纸挥动了两下。我还没看明白,他就把那张纸和其他文件放在了一起。出院表格?现在,他勾起了我的兴趣。这一点我想藏都藏不住。第二回合他赢了。瞧他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样。“我必须签名保证,你现在状态稳定,可以暂时出院,去给你的右手做手术……”

我的右手。我低头看看被我塞在双腿之间的左手;原来我一直下意识地用完好的左手挡住右手。我看不到我的左手,却依然能感觉到它:皱巴巴的缝合线,粗糙不平的疤痕。我缓缓地换了个姿势,轻轻地将两只手各放在一边膝盖上,看着它们之间的区别。

左手:皮肤苍白,手指细长,没涂指甲油,没有长指甲,却是他们允许我留的最长的长度。毕竟指甲也可以是武器。曾经在有机会的时候,我的指甲确实被我当成了武器。

右手:露着红肉,畸形,有的指甲没了,有的是扭曲的。与其说这是人手,倒不如说是个爪子。丑陋。怪异。

我感觉泪水充满了眼眶,我却无力阻止。我的手。彼得森还在说着什么,我却听不到。“希瑟?希瑟,你在听吗?”

我没听。“你要是希望我把这份表格签了,就得向我表明你能交流。证明你很理智,可以离开这里,去接受手术。今天你必须和我说话。这很重要。”他举起另一份文件。这份文件很厚,有好几页,用订书钉钉在一起。“我们会把你所说的一切都交给警方。是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顿了顿,像是在等我开口允许他说下去,“你的话,希瑟。一字不落地转告警方。现在我们从头说起吧。”

从头?

我捧着我的右手,回顾起那时的情景。我闭上眼,想象我不在这里,而是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我好像还能听到音响里播放的那首歌。

2

曾经

乐声自扬声器中传出,鼓声隆隆,主唱用尖厉的高音唱着。这些声音都湮灭在我们五个人不和谐的声音下,像是在比赛看谁的声音大似的。乐队再次占了上风,音乐声飘飘荡荡,响彻大桥,跟着,我们全都猛吸一口气,随即哄笑起来: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歌。“这歌真棒,我喜欢!”艾玛把脚搭在仪表板上,不停地抖动。她转过身,咧开嘴对挤在后座的我、马丁和道奇笑笑。“是吗?唱歌的是谁?”她的男朋友达伦不再看前面的路,而是扬起眉毛,饶有兴味地瞧着她,脸上挂着笑容。

有那么一刻,谁都没说话,只有我身边的两个男孩子闷声讥讽地笑了几声。我一直闭口不言,谁叫我也不知道呢。“我不知道。”艾玛生气地说,“这歌太老了。”“是小脸乐队唱的。”马丁小声说,“罗德·斯图尔特在成名前所在的乐队。”

啊,我听说过这个人。“无所谓啦。”艾玛漫不经心地回答。她甩了甩一头金色长发。我才不会上当——她每次做这个动作,就是为了让别人注意她,而不是真生气了,不过这也足以让达伦从方向盘上拿开左手,带着歉意抚摸她的大腿。“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他向她保证。

他的手继续沿着她的膝盖摩挲到裙子边缘,抚摸她那古铜色的皮肤。我坐在中间,地方窄小,动也动不了,一眼就能看到他用手爱抚她。我默默从一数到十,等他住手,可他并没有停下,于是,我只好转向右边,视线越过道奇的侧脸,欣赏明媚的阳光和艾尔郡的绿色田园风景。道奇感觉到我转向他的方向,便扭头看着我。他的嘴角漾出一抹笑容,露出两个酒窝。我真喜欢他的酒窝,就好像我喜欢他那双温暖的蓝色眼睛,这会儿,他正用这对眸子凝视我。在他的注视下,我只坚持了三秒,便转过头,望向另一边窗户外的风光,不让他看到我滚烫的脸颊。这次,马丁疑惑地看着我,还注意到了我通红的脸,不过我用不着理会他。

这边的风景逊色很多:两条车道穿插在连绵的群山和农田之间,车流向与彼此相对的方向驶去。不过这样更安全。我会一直面对这边,直到我的心不再狂跳不止。“要停车啦。”达伦从驾驶座上说,他在最后一刻将车子驶入交流道,我感觉到汽车突然一个转向。达伦把油门踩到底,向山上开去,艾玛夸张地尖叫起来,紧紧抓住座位不放。我也叫了一声,不过我的叫声要小很多,只是我的指甲掐进马丁的腿里,这才没有跌到道奇的腿上。“对不起。”看到马丁揉着青肿的皮肤,我小声道。

他对我微微一笑,告诉我不用介意,跟着瞪了达伦一眼。我强忍着才没笑出来。自打我们一早出发以来,我想马丁与达伦说的话连十个字都不到。他说他是个呆头鹅(只在艾玛不在的时候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是现在是道奇过生日,也就是说,大家都要表现出友好的一面。

本来只有我们三个人去露营,可对于我要和两个男孩子一同外出这件事,我的父母并不太情愿。于是道奇提出邀请艾玛和达伦一起去(因为要是达伦不去,艾玛也绝不会去)。一开始我挺失望,担心他们来了会煞风景,但是,道奇说服了我,他说就算他们去,也会很有意思,我们还是可以按照计划去玩。况且达伦有车,这样我们就能到更远的野外去,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去,再也不必在市郊瞎晃了。“停车干什么?”道奇在我身后问。“买点东西。”达伦转过身,冲后座的方向眨眨眼。

我扬起眉毛。车里装满了我们为这次出行准备的东西,这些东西足够填满一个掩体,在里面熬过整个核冬季了。而我们不过是要在帐篷里住上四个晚上。“好啦——”达伦飞快地将车开进一个超市的停车场,吓得一个女人慌忙间竟把她的玛驰车开到了路沿上,“你们待在这里。我和道奇去给大家买点东西。”“你说什么?”艾玛抱怨。她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的男友。“我们为什么不能一块去?”

只听尖锐的吱嘎一声,达伦把车开进停车位,拉住手刹,冲她一笑,露出两排闪闪发光的白牙。只是他没有酒窝。“因为只有我有身份证,要是我往手推车里装东西,你们在我身后转来转去,他们是不会把东西卖给我们的。到时候,这个周末我们就只能喝海水了。”

或是喝可乐、橙汁,要不就是塞在后备箱的八种软饮料中的任何一种。不过达伦有他自己的鬼主意。我身边的马丁在座位上动了动,显然很不赞同这事,却不愿出言阻止。我也没吭声。我不是个爱喝酒的人,而这主要是因为大人不许我喝,不过我对酒这东西挺好奇,再说我也不是小白兔,才不会拒绝这个机会。

达伦和道奇一前一后打开车门,新鲜的空气随即向我扑来。“你要我们每个人出多少钱?”道奇问,他下了车,走到铺有乙烯基材料的地面上。“每个人二十块。”达伦说。二十镑?我的眉毛都扬到额头上了。“嗨,这可是四个晚上呢。”他看到我的表情后又道,我知道马丁肯定也是这个表情。“二十块不多呀。”艾玛说着瞪了我一眼,以示警告。我才不会被她吓倒,回敬了她一个鬼脸。作为我最好的闺蜜,艾玛滴酒不沾,说什么酒会让人变成脑袋一片空白的大傻瓜。不过作为达伦的女朋友,显然就另当别论了。我无奈地去掏钱包。

道奇和达伦关上车门,留下我们三个人在车里,后座上的气氛很不愉快。艾玛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家伙只顾着张望达伦的宽肩膀了。过了一会儿,他们两个走进了那家大型仓储超市。“达伦真是帅呆了,对吧?”她叹息道。

马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佯装咳嗽。艾玛斜睨了他一眼,随后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对不对?”她逼问道。“嗯哼……”我耸耸肩。

他长得是不错,不过,我觉得他一脸凶相。他是个大块头,是那种三天不去健身房就浑身不舒服的家伙,他买衣服的商店会播放震耳欲聋的舞曲,那种商店售卖的衬衫会把大大的品牌名称印在前襟上。他比我们大两岁,在艾玛父亲做经理的建筑公司里当工人——她就是这么认识他的。他这人自信满满,走起路来老是趾高气扬。不过这些全是他装出来的,实际上只是纸老虎一个。老实说,我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像个傻瓜。至于道奇……

达伦大步流星,道奇则显得悠闲从容。他和达伦一样高,却不如他块头大。他的身材匀称标准,非常养眼。他的瞳色和达伦相似,也是蓝色,却总带着笑意,而不是用赤裸裸的冒犯眼神去看这个世界。他那一头棕发总是各种方向自然生长着,也不像达伦,要用发胶把头发弄得服服帖帖。“希瑟?”艾玛用一只手在我眼前晃晃,要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到她和她的问题上。“当然。”我对她笑笑,语气中带出适当的热情。

最近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已经得心应手了。在过去的六个月里,达伦和艾玛简直成了“连体婴”。要是我想和她在一起,那也得捎带上他。这件事情令我很不开心。我和艾玛五岁开始就在游乐场里一起玩耍,从那以后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可现在只要达伦在,她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他是天下第一大帅哥!”她肯定地说,露出一个花痴似的笑容,“他的接吻技术超级棒。”

我知道,艾玛在吸引达伦注意之前,压根儿就没和男孩子接过吻,所以我并不确定她这个判断准不准确,不过我没有发表评论。

马丁咳嗽了一声,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的,还很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扭动身体。艾玛都没注意到。“还有呢,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她调皮地瞅了我一眼,“我是说——”“艾玛!”我在她说下去之前截断了她的话,“你说得够多了。”“什么?”她瞪大眼睛看着我,一脸无辜。恰好这时道奇和达伦回来了,帮我解了围。“他们回来了。”我说,不禁松了口气。之后,我瞪大了眼睛。“他们是把整个超市里的东西都买下了吗?到底要放在哪里呀?”

答案是,放在脚下,膝盖上,座位之间的狭小缝隙里。这么说吧,达伦把那些东西放在了所有他能找得到的缝隙里。要说我刚才坐得很不舒服,那现在我的处境还不如罐头里的沙丁鱼。更糟的是,达伦还把一箱啤酒塞在我和马丁之间,挤得我不得不紧紧挨着道奇,也搞得他只好把手臂放在座椅背上,还要贴在我身上,这样达伦才能把车门关上。他的胳膊微微碰触着我的肩膀,那一点点肌肤相亲的热度让我浑身发烫。我到底幻想过多少次自己坐在他身边,他轻轻地搂住我?只是在这些白日梦中,没有一次是我们挤在这么多箱酒——或人——之间。“还要多久才能到?”我问。阳光照进车内,车里就跟温室差不多,我全身都是汗。“一个小时吧,也许多一点。”达伦说着转动发动机钥匙。汽车噼啪一声,颤动了一下,便彻底没了动静。良久,我们都没说话,感觉像是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达伦又拧了下钥匙,用脚猛踩油门。汽车颤动起来,哐啷哐啷直响,却没有启动。“怎么了,达伦?”艾玛傻笑着说。

他看她的眼神真是有趣极了。“车子启动不了了。”他咬着牙说。

他气急败坏地又试了一次,转动钥匙后并不松手,让车子一直嘎啦嘎啦地响。周围车里的人都开始扭头看我们。我努力回避他们的目光,真希望车里有地方让我滑到下面躲起来。“你是汽车协会或英国皇家汽车俱乐部的会员吗?”马丁探身向前问。“不是。”达伦松开钥匙,等了几秒钟,又使劲儿转动。在抗议了一会儿后,发动机一声咆哮,终于启动了。“成了!”

达伦挂倒挡,将车子倒出停车位,驶出了停车场。车上又多了这么多东西,底盘都被压低了,每次开过柏油路上坑坑洼洼的地方,我都能非常清楚地感觉到震颤。“达伦,等开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车子会不会坏掉呀?”马丁在车子飞速驶回77号高速公路的时候问道。“有点信心嘛。”达伦答,“它从前从没叫我失望。”他拍了拍方向盘中央那个沃尔沃标志。“不对吧。”艾玛高声说道,“上个月你不还给你爸打电话,让他从健身房把你的车拖走吗?”“那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意外而已,除此之外,它一直都特别听话。”达伦纠正道,“别说了!”听到后座传来压低的窃笑声,他便和颜悦色地喝止。他冲我们竖起中指,然后开始摆弄他那套顶级立体声音响上的按钮,按钮亮晶晶的,数字显示板亮着,与这辆老古董汽车那丑陋的塑料仪表板很不搭调。“马丁。”达伦突然说道。我感觉我身边的马丁有些身体发僵,然后,他费力地去接达伦向后扔过来的一个小东西。他一把把那东西接住,我这才看清楚那是个iPod。“现在该你选音乐了。”达伦告诉他。

马丁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欢呼吧。”他说。片刻之后,约翰·迈耶的歌声在车里响起。“选得不错。”达伦嘟囔着调大了音量。

我们向前驶去,都没有说话,只是听音乐,看沿途飞快闪过的风景。达伦开得越来越快,向坐在副驾驶的艾玛炫耀,搞得她又是笑,又是叫。就这样,除了立体声音响播放的声音,汽车引擎的声音也是震耳欲聋。我很庆幸自己看不到仪表板,这样就不用知道现在的车速到底有多快了;达伦超过了一辆又一辆车,仿佛那些车全都是静止的一样。不过我可不打算抱怨。我现在只想快点到达目的地,好伸伸我的腿,揉揉酒箱锋利的边缘在我身上硌出的瘀青。

我闭上眼睛,向后靠。两个男孩都打开了他们各自边上的窗户,一丝凉爽的风吹进逼仄的空间,将我发辫中的一绺头发吹散,发丝在我脸上拂来拂去。感觉真不错,我放松了下来。我对自己笑笑,让肩膀垮下来,暂时忘记自己正靠在道奇的手臂上。我在过去几个月里的生活只能用疯狂两个字来形容。只要我睁开眼睛,就在看书,看笔记,写出一道又一道题的答案。好在考试总算结束了,而且现在只是七月的第一个星期:假期足足还有六个星期呢。从理论上说,我还要在学校里待一年,不过我已经和母亲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协议:要是我能取得我想要的成绩,就可以跳级,不读六年级,直接在夏末去上大学。我要到九月份才年满十七岁,所以她要求我必须住家里,至少第一年要这样,但是,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大学生了。

更好的还在后面呢。道奇收到了同一所大学的有条件录取通知书,也是考古学专业。这并非我选择同一专业的原因,我学这个专业,是因为我从小就着迷于挖掘过去,探索人们曾经的生活方式和信仰,然而,道奇的加入无疑坚定了我的决心。道奇。我下意识地笑得更灿烂了。我喜欢他已经有段日子了。我们一直都彼此了解,自打小学开始就同班。不过我和道奇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反正在几个月前我们还不是。而在这几个月里,艾玛和达伦对上了眼,便消失了,在我的生活里留下了一个空洞,正是道奇走进我的生活,填补了这个空洞。我觉得这都是艾玛的错。现在我们几乎每天都见面,道奇和马丁见面的次数都没有这么频繁。我们有很多共同点。我和你志同道合,他这么说。

我们是朋友,却只是朋友。真不幸。“希瑟。”他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吓了我一大跳。我有点吃惊,却没有睁开眼睛。“嗯?”“我的手臂有点麻了。”

天呐。

真是太尴尬了,我猛地向前探头,可我的动作太猛了,差一点就扭伤了脖子。“不好意思。”我小声嘟囔着,他揉搓着自己的手臂,让它恢复知觉。“不要紧。”他对我笑笑,可我脸上的潮红怎么也不愿意退去。“你应该告诉我……”

他耸耸肩。“你看上去挺舒服。噢——”他看了一眼堆在我周围的东西,“好像是要睡着了一样。”“是呀。”我羞怯地冲他笑。他还在对着我笑。我搜肠刮肚,想说些什么,这时候我的脸又红了。我可不要说傻话,却想不出什么聪明话。“那个……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他的眉头拧在了一起。“黑石冢。”他压低嗓音告诉我,听起来很吓人。虽然他的眼睛里充满笑意,我却依然感觉后背直冒凉气。“听起来好可怕呀!”艾玛坐在前座轻声说,“活像是连环杀人犯弃尸的地方!”

道奇不再看我,我总算松了口气。“那是个以墓地名字命名的海岬。”他告诉她。“什么?”艾玛眨眨眼睛看着他,显然是害怕了。“石冢就是埋死人的地方。”马丁在我另一边解释道。“达伦,你带我们去那里,肯定不是要干掉我们,对吧?”我问,他一直从后视镜里看我们说话。道奇在我身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也咧开嘴笑了,“毕竟——”

但就在这一刻,音乐声戛然而止,我也安静下来。“喂!”艾玛抱怨道,伸手去按按钮。她随手按了几个按钮,只是扬声器里没有歌声传出来,就连吱吱嘎嘎的声音都没有。“灯不亮了。”道奇说,“保险丝烧断了?”“最好不是。”达伦说,他一下子拨开艾玛的手,开始摆弄起来,却没弄出个所以然来。“这该死的东西可是新的。”“达伦,看路!”马丁怪叫道。达伦把注意力放回到路上,刚好来得及把车转开,不然我们就会和前面的卡车车尾来个亲密接触了。“老天,真对不起!”他恼怒地说。

他猛踩油门,超过那辆卡车,在我们与卡车并肩而行的时候,我看到车身上刷着广告,广告里是个孩子,脸上都是酸奶,对着我快乐地笑着。达伦加速向前,那个广告被甩到了后面,过了一会儿,卡车慢慢跟了上来,那个广告又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真是见鬼了。”达伦咬着牙说。“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道奇说着探身向前,直往四周看。“不知道……不过仪表板没反应了。没电了。”达伦依旧在用力踩油门,却不见任何效果。“达伦,我们可是在快车道上。”马丁提醒他,声音显得很急切。“那还用你说!”达伦厉声道。“快到慢车道去。”道奇命令道,“快看,前面有一条交流道。看看能不能开到那里去,那样就能下高速公路了。”

达伦按照道奇的建议办了,老沃尔沃缓缓地沿交流道滑行。过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一个交叉路口,这个路口连接的公路上没多少车,从此处开始,坡道渐渐升高。最后,在重力的作用下,车子彻底停了下来。达伦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把车子弄到了泥地停车带上,以免我们被路过的车辆撞到。我们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大家都没吭声。随后,达伦用手肘把车门撞开,跺着脚走到车前。过了一会儿,他气哼哼地打开引擎盖,这下我们就看不到他那张充满怒气的脸了。“该死。”道奇叹口气,也下了车。我看着他小跑到达伦身边。“你也不是英国皇家汽车俱乐部的会员,对吧,马丁?”我小声问。

他哈哈笑了起来。“反正我也没有车,不是也不要紧,对吧?在这里晒太阳真是活受罪。”

他走到外面硬邦邦已被压实的泥土路面上,冲我伸出一只手,拉着我躲开后座上的障碍物,走到车外。外面其实并不比车里凉快,毕竟是直接站在太阳下,不过外面的空气比较清新,总有微风吹来,况且我还可以活动活动筋骨。“到底是怎么了?”我们都溜达到达伦和道奇身边,只见他们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盯着里面的机械。他们都没回答,我估摸这可不是好兆头。

我站在发动机边上,随着男孩子们的目光看去,不过我也不确定我在看什么。引擎盖下面有很多管子,还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盒子。这些东西上面全都覆着一层油垢,金属表面生了铜锈,还闪着光。“试着启动一下吧。”道奇提议。

达伦斜睨了他一眼,像是在说这纯属多此一举,不过他还是走到方向盘后面,听话地转动了一下钥匙。

没有反应。连噗噗声都没有。引擎死一般沉寂。“看来是电池的问题。”马丁说。他把手插进衣兜,用脚蹭着脚下松散的石块。“什么?”达伦把身体探出汽车问道。“电池没电了。”马丁重复了一遍。“怎么可能?如果真是没电了,汽车在基马诺克就开动不了。”“当时还有电。你的交流发电机没有充电,不工作了。这种车经常出现这种问题。”他踢了一脚旧沃尔沃布满凹损的保险杠,“电刷粘住了,不能正常旋转。”

我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马丁这个人修长健壮,戴着眼镜,更适合带着钢笔和计算器,与扳手、汽车,这些东西根本不搭调。“怎么?”看到我们看他的眼神,他就用戒备的语气说道,“我就不能精通汽车吗?”“那该怎么办?”达伦问,他看着马丁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敬意。对于这样的变化,马丁只是不为所动地报以一笑。“使劲儿敲一下交流发电机——”看到我们迷惑不解的表情,他指了指前面的一个银气缸,“让电刷分开,再来个应急电源就成了。”“那你有锤子吗?”达伦淡淡地问。

马丁点点头。“我在后备箱里放了把橡胶锤,是用来钉帐篷桩的。把钥匙给我,我去拿。”

我跟着马丁走到汽车后面。“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我小声道。

他诡秘地冲我眨眨眼。“我堂哥是个机修工。他以前总是负责照顾我。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待在他的汽车修理厂,我给他当小工。不过说到实际动手,我就不成了……”

我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马丁翻出了他的橡胶锤,达伦先是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马丁,确定他不是在闹着玩儿,然后使劲儿敲了交流发电机几下。“现在只需要有人借我们电源用一下就好了。”道奇搓着手说。

我们四个人齐刷刷地看着路上。一辆车都没有。我们沉默地等了一分钟。又等了一分钟。“老天!”达伦突然喊道,“这条道距离高速公路只有五英尺!怎么可能连一辆车都没有?”“大概是因为这附近没人居住吧。”我提出。我四下看看,只见这片崎岖的地域中只零星分布着几座房屋。“那是什么?”道奇指着远处路边一栋褪色的绿色建筑问道。“工场吧。”马丁答。“那儿停了几辆车。或许有人愿意帮我们呢?”

我们面面相觑。“谁去问?”最后还是达伦开口道。

马丁旋即接口道,“这车可是你的。”

我觉得这个理由很充足,不过达伦眯起了眼睛。“你说的不错,如果不是我,我们就只能在后花园晃荡了。”他回嘴,“而且连喝的都没有。”“你们觉得那里是干什么的?”道奇问,他手搭凉棚放在眼睛上方,望着那座建筑物。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有标志牌,周围没有任何文字指明那里的用途。“也许是干焊接活儿的。”马丁道,“反正与工业有关。”“那就是说,里面都是男人……”达伦缓缓地说。“是的。”

马丁的表情一亮。“有了。”他敲了一下引擎盖说,“那就派两个姑娘去。只要她们抛抛媚眼,那些人一准儿乐意帮忙。”他冲我眨眨眼,没理会我脸上吓呆的表情。

最糟糕的是,另外两个男孩子竟然好像同意他的提议,不过马丁貌似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不敢看我的眼睛。少数服从多数,就算是投票,他们也多出一票,于是我气鼓鼓地把艾玛拉出副驾驶座,不情愿地向那栋小仓库走去。“记住——要妩媚点儿!”达伦在我们身后喊道。

3

我们沿着狭窄的停车带向前走,都没说话,唯有艾玛那双人字拖啪嗒啪嗒响,划破了沉寂。我能感觉到那三个男孩子的目光和阳光一起,炙烤着我的后背,我双臂抱怀,画了个十字。“真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让我们去。”我口吐怨言,“你男朋友就是个草包!”

艾玛没答话,我觉得这表示她同意我的话。

快走到跟前的时候,我们才看到一个标志牌。我注意到标志牌相当专业,说明这里是J!《

4

》¥4¥(4)!P.罗伯森父子公司下属的五金加工厂,我不禁松了口气。不过车道上并没有铺柏油碎石。只有一条长一百米的土路通往一个巨大的圆形停车场,几辆车随意停在那里,大部分都是面包车。

我们在外面观望了一会儿,盼着能看到一张友好的面孔,这样就不必进去了,只可惜我们连个活物都没见到。我咬紧牙关,走向巨大的仓库卷帘门右侧的一扇小门,只见这扇门关得死死的。“还是你来说吧。”我们在门前犹豫不前,这时候我对艾玛说,“你长得漂亮。再说了,他是你男朋友。”她刚想开口争辩,我就补充道。

这一局我赢了。她噘着嘴,却还是从我撑开的门中走了进去。不过她只走了几步便停下了,害得我差点儿撞到她身上,我赶紧站住,走到她身边站定。我们看了看四周,感觉有些傻眼。这里的空间很大,分布着巨大的机械。我能看到到处都有人在走动,有很多男人弓着背干活,袒露着脊背和臂膀。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感觉好像我的脑袋卡在了一面震颤的鼓里,吵得我都没办法思考了。

好像没人注意到我们走进来。我看向艾玛,就见她提心吊胆地望着我。我们是不是应该到处走走?这里好像不安全。墙壁上挂满了危险警告标志。“有事吗?”一个声音突然从我们右边响起。我扭过头,看到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女孩子,穿着满是油垢的连体服,黑色短发向后梳,疑惑地看着我们。她示意我们到一个小玻璃隔间里去,我估摸那里是办公室,然后她关上门。机械的轰鸣声立即就减弱了。我长舒一口气。“有事吗?”她又说了一遍。

我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等着艾玛开口,可她没有。“我们是来找临时电源的。”我解释道,“我们的车坏在公路上了。是交流发电机出毛病了。”我微微一笑,无助地摊开手臂,想着我天生是个机械盲这事儿,兴许能勾起她的同情心。可她只是若有所思地蹙起眉。“电刷阻塞了?”“啊,对。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的。”“你们需要一把锤子。”她向对面墙走去,开始在一个抽屉里翻找着。“锤子的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我连忙说,“现在就需要临时电源。”“那好吧。”她对我们笑笑,“我的后备箱里有一块充满电的临时电池。”“你一直都把这东西放在这里吗?”看着她从一辆破旧的福特嘉年华汽车后面拿出一个鞋盒大小的塑料盒,我问道。“是呀,我老爸命令我,开车来这里必须带备用电池。要是车子抛锚了,手机信号一准儿也不好。”她直起身子,“你们的车在什么地方?”

我用手一指沃尔沃汽车所在的地方,只见车子在远处闪着光。我看不到那三个男孩子,估计他们到车里躲太阳去了。“那就上车吧。”

我们乘坐她的车返回,一想到我带着救世主回去,达伦的脸色肯定不好看,我就不禁想笑。他派我去找的可不是她这样的人。“你们要到什么地方去?”她问,她的声音很低沉,几乎都被嘉年华汽车的轰鸣声盖过了。“我们去露营。”我说,“斯特兰拉尔附近有片海滩,又漂亮又安静,叫什么黑石冢。”“啊。”她对我笑笑,“但愿到了那里你们的交流发电机不会再次坏掉。”

我也对她笑笑,可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要是那辆该死的汽车又坏了,我们该怎么办?那个女孩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我的想法。“别担心。”她说着把车停在达伦那辆车的前面,打开车门,“你们不可能到离这里太远的地方。到时候只要走回来就行了。嗨!”她高兴地冲达伦挥挥手,他看到我们来了,便从驾驶座下来。我看到他的脸有点扭曲——这小子显然是盼着我们带回来一个男人,可一看到女孩手里那个笨重的东西,他的目光就转不开了。“听说你们需要临时电源。”“是呀。”他恢复了正常,露出一副讨好的微笑,“是呀。不错。”

他打开引擎盖,走回来,双臂抱怀,看着她走过去娴熟地将两根线缆连接在复杂的汽车零件上。他扬起两边眉毛,显然是被镇住了,我见状不禁得意起来。“要不要去启动车子看看?”女孩问。

他照办了,过了一会儿,车子真的启动了。我们继续充电十分钟,在这期间,达伦一直在感谢那个女孩,以此表现出他是个得体的人。我注意到,他根本无意感谢我和艾玛。

充完电,我们的车一直没有熄火,就这样,我们回到了路上。

我们谁都没去过我们要去的那片海滩。道奇的父亲在十几岁的时候,常和朋友去那里钓鱼和露营。他给了我们一张纸,上面潦草地写着路线,达伦一直没把那张指示图当回事,可到了海岸小镇斯特兰拉尔,他就不得不依赖它了。“艾玛,你下去,让道奇坐到前面来。”他把车开到路边,停在双黄线上,开着发动机,这么做可是违法的。

艾玛气坏了。“你说什么?达伦!”“对不起,宝贝,但我对你的指路能力没什么信心。你还是到后面去吧。”“就因为我是个女生?你这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不是因为你是女生,而是因为你是你。我宁愿让希瑟来指路——”我忍了又忍,才没有露出自鸣得意的表情,“不出五秒钟,你就会把我们带迷路。”他盯着她,顿了顿,“快点,可别让我动手。”

她瞪了他一眼,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她不会听话。我看着他们两个,为她的公然反抗而骄傲,热切期待他们之间能擦出火花。可道奇已经下了车,就在他打开乘客门的时候,她毫无怨言地让出了位置。她充满怨恨地小声嘟囔了几句,重重地坐在我身边。现在换成艾玛坐在我身边,我周围的空间变大了,只是她一脸不高兴,很快我就发现,我有多希望刚才坐在我身边的人能回来。

我急着躲开她的怒气,便探身到前面两个座位之间的空隙,时而看道奇和达伦商量该怎么走,时而沉醉在风景中。“快到了吗?”我问。我们路过的标志牌上的地名全都很陌生,我也没看到任何像我们的目的地黑石冢的地方。“快了。”道奇扭过头来,对我笑笑,“就要到了。这里转弯,达伦。”他指指左边。

达伦操纵沃尔沃汽车,转过弯道,来到一条单车道上。路两旁都是高耸的树篱,遮住了田野。渐渐地,这条路向下延伸,而路的尽头就是……“大海!”我喊道,立马坐得更直了。

一片深蓝色的大海出现在我们面前,闪烁着点点光辉,在淡蓝色天空的映衬下,大海宛若一块蓝宝石。我热切地眺望着大海。对于一直居住在苏格兰腹地的我来说,这样的景色很罕见,特别是此时天气明媚,海景就更美不胜收了。“到了吧,我们要去的就是这里?”我兴奋地问,我现在十六岁——就快十七岁了,但我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年轻了十岁。“大概是吧。这条路在海岸边还有一段,然后才能沿着坡道向下开。”道奇研究了一番那张匆忙画出来的地图,然后答道。

达伦驱车沿路而行,这条路七拐八弯的,越来越窄,最后只剩下一条窄路供我们行驶,我都等得不耐烦了。树篱中的荨麻、荆棘和长长的草不停地刮擦着车身,我们只好摇上车窗。仅此一次,达伦匀速开着车,躲避路上的凹坑,开过最难走的碎石路面。“这是什么鬼地方?”他生硬地问。就在此时,汽车底盘传来一声很大的摩擦声,轮胎陷进了一道特别深的深坑里,他终于大怒。“我觉得我们快到了。”道奇一边说,一边蹙着眉,专心致志地研究手绘地图,“我爸说左边有条土路,沿着那条路就能到海滩。”“他有多久没来过这里了?”马丁问,“那条路现在还有吗?”“有呀。”道奇含糊地说,“他的朋友去年夏天还来这里垂钓呢。他说那条路还在,而且还是那么荒凉。你就……你就多注意点。兴许草长得太高,把路挡住了,我们看不到。”

我们在一片沉寂中向前驶去,音乐声停了,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和风扇旋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植物一直在抽打车子,我们关上了窗户,这会儿风扇已经超时工作了。我们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左边,生怕一眨眼睛,就错过了弯道。

事实证明那条小路相当好找。“在那儿!”道奇说着一指。

只见树篱中出现了一道很宽的口子,那里的植物被我们都感觉不到的风吹得乱七八糟,像是在和我们招手一样。达伦笑了,开着车转过这个急转弯。接下来是一道陡峭的坡道,整条路横跨一座小山丘,那座小山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植物,说是悬崖峭壁更合适。小山脚下有一个小停车场,那里的土都已被压实,一道低矮的石墙分隔开停车场和杂草丛生的沙丘。在沙丘的另一边,我能看到光滑的沙滩和波涛滚滚的浩瀚蓝色大海。

达伦随意地把车停在这个简易停车场的中央,他尚未拉上手刹,四扇车门就都打开了,所有人鱼贯而出。

我们就像一群小孩子,兴奋地沿着这条沙丘之间的沙路向下,一直望着在阳光下闪烁晶光的无垠海洋。这个地方非常荒凉,广阔的蓝天中连只飞鸟都没有,四下里一片静谧。海滩长几百米,呈新月形状。两端都是滚落下来的岩石,我们后面的山上长满了欧石南和长草。在我们现在的地方根本看不到来时的路,因此,这里显得无法接近,被保护得严严实实,而且是彻底孤立。“天地间就剩下我们几个了。”达伦笑道,“我打赌,方圆几英里内连个人影都没有。”“真是太可怕了。”道奇也笑了。

可怕,说得太对了。我缓缓地转了一圈,望着宜人的海滩,起伏的群山,还有这片空旷的地域。忽然之间,我紧张起来,但我强忍着,不表露出这种想法。这么说,我们终于可以独处了。了不起。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不是吗?我看着道奇,希望从他那里得到肯定,好让我自己安心。“现在是不是该把东西卸下来了?”我尽量不让自己声音颤抖。

我们往来了几趟,才把东西都安排好。父母允许我们来这里,前提是男孩和女孩各用一顶帐篷,我们的物资都是平均分配的。而我和艾玛的东西大都由我一个人搬运。在第一次回车上搬东西的时候,艾玛看到了一条鱼,有人把它钓上来,却丢弃了,任由它在那道低矮的石墙顶端受阳光炙烤。那条鱼已经干透腐烂了,蛆虫在它的肚子里蠕动着。死鱼散发出臭气,看起来很恶心。艾玛拒绝靠近那东西,所以,要么是我一个人去搬运,要么不要帐篷、衣服和洗漱用品……

其实我本想只拿我自己的东西,但我不愿意表现得很小气。不过我的怒气是显而易见的。艾玛侧卧在那里,享受日光浴,还美其名曰“看守我们的东西”,于是,每次我卸下东西,都会把沙子扬到她身上。这会儿是下午三点左右,天气十分闷热。爬上那座低矮的小山,我已经汗流浃背,还尽量屏住呼吸,以免闻到那条腐烂的鱼散发出的恶心味道。对于她刚刚表现出来的自私,我低声抱怨了几句,然后绕到汽车后面,伸出手臂,准备去搬艾玛那袋沉重的化妆品(这是另一个她最近才培养出来的坏毛病)和两个装在护套里的睡袋。我的手指却抓了个空,后备箱里竟然是空的。“喂,谁看到——”我四下一看,正好看到马丁和道奇向沙滩走去,我们其余的东西都搭在他们的肩膀上,显得很费力。

我看着他们走远,不禁陷入了沉思。我很不习惯别人帮我的忙。啊,男孩子们为了我而做这件事。我可不是那种只会尖叫求助的落难少女。

过了一会儿,我耸耸肩,从后座上拿出最后一点儿物品——一个气垫和一罐驱虫水,跑去追他们。“谢啦。”看到他们把东西都放在其余物品边上,我说道,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不要紧。”马丁笑着说。

道奇冲我笑笑,还眨了眨眼睛。

眨眼睛?

我的脸腾一下变红了。所幸两个男孩子都去整理他们自己的东西了。达伦正忙着在那些盒子和袋子里翻找着什么,只有艾玛可能看到我的窘样,不过她这会儿闭着眼,戴着太阳镜,正在晒的太阳。“艾玛!”我吼道,这个只知道干坐着的队友真把我气坏了,“过来帮忙。”

她把太阳镜抬到额头上,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我。“什么?”“过来帮忙。”我重复了一遍,“该支帐篷了。”“现在吗?”“除非你愿意摸黑干?”我尖刻地说。

五分钟后,我发现我还是宁愿她去沙滩上躺着。艾玛不光帮不上忙,还净添乱。她就知道傻站着,什么作用都起不了,一会儿调整背心的肩带,一会儿拉拉裙子的下摆,还总是回头看达伦有没有在看她。没有她的帮忙,我一个人拆开帆布,在这片凹凸不平的海滩上确定方向。然后,我找出帐篷杆,把它们插进沙滩里,形成一条长而弯曲的线。“扶住这个。像这样。”我命令她。

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顺从地站在我指定的地方,握住一根插进地里的帐篷杆的一端,我则跑过去弄好夹子,把帐篷支起来。艾玛看了我几眼,便扭过头去看向男孩子们所在的地方,不过只有马丁和道奇在干活,他们的进展要快得多。他们已经钉好了帐篷桩,撑起了帆布篷顶。达伦似乎是在“监工”,他只是站在沙滩上,妄自尊大地指指点点。“他们的帐篷可比我们的大。”她噘着嘴说。“他们是三个人。”我提醒她。“他们的个子比较高。”“没错,情况就是如此。”我一面生气地说,一面费力地把帆布篷顶用力抛到帐篷顶上,“现在你可以松手了。”

她松开帐篷杆,我焦虑地等了一会儿,不过帐篷依然矗立着,没有倒下,我对着帐篷笑笑,很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完事了吗?”她问,目光又瞟向了达伦,这会儿,那家伙坐在折叠椅上,正把酒瓶塞进冰箱里。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不过这根本就吸引不了艾玛的注意力。“你的活完了。”我说。

艾玛假装没听出我话里的含义。“太好了。”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跑着去找她的男朋友了,丢下我一个人去鼓捣绳子和歪歪扭扭的帐篷桩。

我自己干起活来速度相当快,后来马丁和道奇过来帮我拉紧绳子,用马丁的小打气筒吹起气垫,速度就更快了。即使如此,也是快到晚饭时间了,我们才在达伦屈尊为我们拿出、摆好的折叠椅上坐下歇会儿——在整个搭帐篷的过程中,这是他做出的唯一贡献。“来点儿酒?”达伦问,向我、马丁和道奇的方向举起一罐啤酒。

我盯着那罐酒。啤酒罐闪着光,冰箱里的冰让它变得冰凉,晶莹的水珠顺着闪亮的银罐向下流。不过我其实并不想喝啤酒。我出了很多汗,额头上都是汗珠,嘴巴发干。天这么热,我又一个人完成了大部分搭帐篷的工作,这会儿头疼得厉害。我只想喝水或是碳酸果汁,只是这些东西都埋在小山高的酒瓶下面。我能想象到达伦听到我的这个想法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更重要的是,道奇会怎么想?这情况真是进退两难,我不由得愁眉苦脸起来。

但我不想表现得太幼稚,于是伸出手,可当我看到道奇的表情,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皱皱鼻子,冲达伦轻轻摇摇头。“等会儿再说吧。”他道,“我饿了。咱们烤肉吧?”4现在“希瑟,可不可以聊聊你的自信问题?”

彼得森医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不确定他说了多久,我并没有听。不过这个问题叫我很恼火。“我的自信没问题。”我反唇相讥,跟着沉下脸。我真气我自己,被他一激,就开口说话。

二比一,他又赢了一场。这是我生气的另一个理由。他得意扬扬地笑了。“你不愿意谈及你的情感,这一点你不否认吧?换句话说,你不相信你的自我价值。我们来谈谈你对你的朋友道格拉斯的感情吧。”

我张开嘴,很想纠正他:道奇不喜欢别人叫他道格拉斯,可我又闭上嘴巴。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恢复冷淡的表情。我不会谈论道奇。不会和他谈论道奇。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能感觉得出来,情势扭转了,现在局面对彼得森有利。我走进来时装出的那副自命不凡的模样此时在我脚下碎了一地。我费了很大劲,对他挤出一丝笑容。这个笑容中没有一丁点温暖,倒透着几许疯狂的意味。我看到他在我的注视下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这下,我发自真心地笑了,几乎有些不受控制。他清清喉咙。

他的下一招会是什么?自信的话题给了我重重一击,我当时有些分心。此刻,我集中了全副精神。就好像站在拳击场里的拳击手一样聚精会神,等待对手出招。也许是猛烈的刺拳,也许是勾拳,还有可能是上勾拳。他会怎么使出那击倒对方的一拳?

就在彼得森深思熟虑的时候,我打定主意假装冷漠,严防死守。我叹口气,转开目光,仿佛我觉得很无聊。

我的确很无聊。我厌倦了我们无休止地兜圈子。厌烦了假装我现在神智正常,而事实上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疯过。厌倦了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梦想。

至少我告诉自己我很无聊。而我几乎相信了。

我心里其实很害怕。恐惧感一直与我如影随形,此时此刻,它在我心里翻搅着,只是我与它相伴已久,几乎可以不去理会。此时此刻,青天白日,我心中的阴影被击退了,差不多可以说是被击败了。而唯一的怪物就坐在我对面。“希瑟,我和你的母亲谈过。”他停顿了一下,急切地要看我有何反应。我眨眨眼,无动于衷。“她告诉我,你一直拒绝接听她的电话……”

他没有说下去,希望我能做出反应,填补此时的沉寂。随便什么反应都行。

我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我对她无话可说。

我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不光是因为我不愿意让他称心如意,以为我已经向他敞开心扉,而是因为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甚至不愿意向自己承认。但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我无话可说。对她如此,对我的其他家人也是如此。因为,他们不相信我……除非他们相信我,否则我绝不与他们说话。

我对彼得森也是如此。只是对我而言,他压根儿就无足轻重。

他不作声,只盼着我能说话,沉默就这样持续着。我开始打量他的办公桌。我牵动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那把银制的拆信刀不见了。我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它就在他的桌上,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从那以后,我每次来,它都在。一个精神病医生把那样一个东西放在办公室里,真是愚蠢至极。锋利。致命。我保证,我绝不是唯一一个试图用那把刀去刺他脖子的人。我只好奇,我会不会是最终成功的那一个……“希瑟?”

听到他用提问的语气唤到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来。这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却让我大为光火。我瞪着他,目光灼灼,充满蔑视。他欠了欠身,以为他看到了眼泪。“她很想见见你。”他降低了音量,显得耐心、友善、迁就。你几乎可以从他的语气中听到爱意。

就像用牙齿啮咬羊毛的吱吱声。我没有反应。噢,我撇了撇嘴,这一点,我没忍住。“你母亲是在给你第二次机会。”他轻声责备道。

是吗?我在心里苦涩地笑了。应该由我来给她第二次机会才对。如果我决定这么做的话。

我再次镇定下来,继续微笑着注视着他。我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又是一轮猛烈的攻势。说什么要是修复了我与家人的隔阂,就表示我进步了。或许还可以让我继续攀上他那个信任的梯子。

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叫我大吃一惊。“给我讲讲石冢吧,希瑟。说说你在那里都见到了什么。”

5

曾经

等到我们在道奇带来的那个便携式小烤炉上烤肉饼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夕阳悬挂在海平面上方,第一道美丽的晚霞出现在万里无云的蓝天里。我向后靠在椅子上,肚子吃得饱饱的,任由白天的最后一点暑热划过我的面庞。“该生火了,你们以为呢?”马丁轻声问道。

一听到火这个字眼,道奇和达伦都一跃而起,满怀着渴望和热情。达伦的脸上不再有平日里那种冷漠、高人一等的表情,突然一下子变得年轻了很多,也可爱了许多。看到他愉快地搓着两只手,我真想对他笑笑。“当然。”他说。

我和艾玛都没动。这显然是男孩子该干的事儿。他们先是挖了个坑,再把匆忙拾来的柴火放好。看着他们忙前忙后,我真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做过童子军。马丁有可能。他的行动似乎最为目的明确,负责将树枝摆成圆锥状,将一团纸放在中心,用火柴把纸点燃。“我来加点料。”达伦说着举起一个瓶子。我蓦然意识到,那里面是伏特加。“不要!”马丁喊道,他跳起来,抬高一只手臂,去阻止达伦,而那小子正要把酒倒进冒着烟的一小团火里。

电光火石之间,友好的气氛消失殆尽。达伦怒发冲冠,眯起眼睛,双手握拳,宽厚的肩膀和二头肌在滑稽的紧身T恤衫下面绷得紧紧的,隐约可见。马丁一看就知道情势不妙,他的表情从警惕和恼怒转变成了恳求。“我只是不想浪费而已。”他强挤出一抹笑容,“火一定能生着,只需要等一会儿。”“不过既然你都把伏特加拿了出来……”道奇出现在达伦身后,手里拿着一摞塑料杯。

气氛有点尴尬,达伦依旧盯着马丁,几乎不加掩饰他的侵略性。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在道奇举过来的杯里倒满酒。我看着达伦在透明塑料杯里倒了半杯伏特加,然后道奇倒入可乐,把杯子填满。这一次,在他递给我杯子的时候,我没有犹豫。这样就不会显得我从未喝过酒了。

我抿了一小口。我知道,至少道奇在看着我,于是,我竭力不露出厌恶的表情。可乐根本盖不住伏特加的辛辣味道。那味儿真是叫人作呕,活像是在喝发胶。不过大家都没抱怨,我就又喝了一口。还是那么难喝。我回到座位上,心想只要有机会,就得再加点可乐。“那我们现在干什么?”达伦在火堆另一边问道。正如马丁保证的那样,火果然烧得很旺,达伦的脸在橙色火光的映衬下闪闪发亮。天黑得很快,在他身后,越来越暗的阴影笼罩住了大地。“玩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艾玛笑着提议道。“真心话大冒险?”马丁重复了一遍。他的语气有些尖刻,不过从他的眼里我看出他其实很害怕。

我和他一样。一想到我要在道奇面前说的话或做的事,我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他却显得很热情,笑容满面。“听起来不错。”道奇说。他转过身,带着质疑向我扬起一边眉毛,“希瑟,你说呢?”

我还能说什么?“那好吧。”我嘟囔道。

马丁不那么热情地叹了口气。“那就玩吧。”“很好,真心话大冒险。”达伦一口喝光杯里的酒,很快又倒了一杯,也给艾玛倒满,将剩下的半瓶酒放在双脚之间,护住酒瓶,“谁第一个来?”“就你吧。”马丁提议。和我一样,达伦肯定会拒绝真心话。“那好吧。”达伦说着站起来接受挑战。“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艾玛急不可耐地问。“大冒险。”

她这下可不乐意了,我知道她肯定想问他一些早已设计好的重要问题,比如他爱不爱她。我觉得达伦喝多了,不太适合回答这类问题。我也是。我又喝了一大口,心里明白,很快就会轮到我了。“我想到了。”道奇向前探身,搓着手,“我打赌你不敢到海里去。先走到齐胸深的地方,再把脑袋扎进水里。”

达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爱尔兰海,很可怕的。超级冷!”“胆小鬼!”

这几个字一出,似乎刺激了达伦。他突然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瞧好了。”他开始漫不经心地脱衣服,差点把牛仔裤扔进火里,害得艾玛连忙把裤子从火边拿开。“有女士们在场,我还是不要脱内裤了。”

他对马丁眨眨眼,邪恶地笑了,接着走过沙滩。

我们待的地方距离大海有五十米,却依然能听到他在双脚触及海水的那一刻倒抽一口气。他还是迎着波浪向前走去,最后一抹日光映衬着他的轮廓。他走出去很远,海水已经没过他的肩膀,这时候,他潜到水下,地平线再次变成了一条直线。片刻之后,他再次出现,一半是游泳,一半是跑着,奔向岸边。他一离开海水,就拼了命冲到火边取暖。“老天,这可是波罗的海!”他冻得直哆嗦,在原地跳上跳下,伸出手烤火。他的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叫人印象深刻的肌肉在皮肤下面抽搐着。

他的四角裤都湿透了,很不雅地紧紧贴在身上。我尽量不去看不该看的地方,特别是他还把内裤脱了,才穿上牛仔裤。“你不穿上T恤吗?”达伦光着膀子坐回椅子上,马丁不高兴地问道。“还是等我先把身体晾干再说吧。”达伦冲他咧嘴一笑。他直视着马丁的眼睛,抖了两下胸大肌,活像是在表演下流的舞蹈动作。“炫耀狂。”马丁咕哝道。他的声音很低,只有我能听到,因为我们的椅子靠得很近,只有一臂的距离。不过达伦笑得更灿烂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到了马丁在想什么。“下一个谁来?”达伦问。“你来选吧。”艾玛告诉他,用脚趾碰了碰他那伸展开的大腿。“那我选你。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美人儿?”

艾玛咯咯笑了两声,因为得到了他的关注而狂喜不已。我把头扭到一边,翻了翻白眼,正好注意到马丁的目光。他不起眼地模仿了一个射击自己头部的动作,我不禁默默地笑了。“啊,我不知道。”她又咯咯笑了起来。“快选一个吧,艾玛。”我说,也许我的语气太重了。她冲我吐吐舌头。“大冒险。”她总算说道。“很好……”道奇说,不过达伦举起一只手。“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什么?”艾玛担心地望着达伦。我也是。我可不希望他提出什么会叫人出丑的大冒险,因为我知道要是我选择真心话,艾玛会问什么问题。“脱掉你的上衣。”“什么?”“快点,宝贝。我自己在这里半裸,感觉没遮没掩的。”“那你可以穿上T恤呀。”马丁说,达伦没理他,只是盯着艾玛,颇具暗示性地动了几下眉毛。

她咬着嘴唇,显得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她从头上脱掉了无袖T恤。她里面穿了件系带比基尼胸罩。看到这一幕,我觉得自己还不如干脆死了算了。艾玛,我的艾玛,她本该窘迫难当才对,却很享受别人的关注。我看到她环视众人,确认三个男孩子都在看她。当然如此,只是马丁把眼别开了一会儿。道奇倒是一直盯着她看,欣赏地扬起眉毛,嘴角挂着微笑。

我感觉很不是滋味。首先是因为他竟然那样看着她。其次……我绝不可能脱掉我的衣服。难道今天晚上就要这样度过吗?我一口气喝掉杯里的酒,好浇灭一直在我肚子里蠕动的恐惧。达伦看到我喝光了酒,便冲我举起酒瓶。我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杯子,让他倒酒。道奇把可乐递给我,我把可乐倒进杯里,杯子一下子就满了。“好啦,”艾玛不怀好意地说,对于刚才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她很是满意,“我选道奇。”“真心话。”他不假思索地说。

艾玛别有用心地看了我一眼,我感觉脊背发凉。不要,艾玛。求你不要,我心想。“你有喜欢的人吗?”她问道。

我想再喝一口伏特加,却怎么也咽不下去。我面前的世界向后缩了一点,仿佛我是通过一条隧道在看这个世界。我不知道这是酒精在作祟,抑或只是因为我很尴尬。

道奇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打紧。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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