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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3-29 04:5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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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格兰折耳猫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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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言已老,遇见恰好

诺言已老,遇见恰好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诺言已老,遇见恰好作者:苏格兰折耳猫排版:HMM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09-01ISBN:9787505735545本书由成都万有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楔子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

B市的冬天总是格外冷。早起我被冻醒,一看窗外,又是一场搓绵扯絮的大雪。

今年冬天老何的身体开始断断续续出现一些问题。我劝他去医院,可是老何一直没答应。每当我提起的时候他总是皱眉斥责我说:“我当了十几年的兵了,这点小病的抵抗力都没有?”

其实我懂,老何是怕了。怕万一检查出来个好歹,他自此出不了医院的大门。无奈最后我哭了一场,老何才不情不愿地去做了检查。没什么大问题,真是万幸。

我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何,老何”地叫他,叫了这么些年,他是真的老了。那天我和他并排坐着看电视,不经意地一转头,看见他耳鬓的一茬白发。明晃晃的,真扎眼。我看着难受,说要替他染发,还被老何嘲笑了一顿。

电视里正放着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的阅兵式,老何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感慨,当了十几年的兵,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没能等到部队大换装就转业了,那07式军装,穿在身上多精神、多潇洒。他说着,笑了笑。

我也跟着笑了,心底里却是一片酸涩。

我知道老何一直怀念那个地方,正如我一样。怀念那老大院、农场、河滩、漫山遍野的花还有数不尽的快乐时光。我日夜思念着它们,哪怕这些年我终究没再回去过一次。

前不久我辗转得知,再有两年,老大院和农场就全要拆了。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我又失眠了。我在感情上从来都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总要在离别很久之后才会感到难过。所以,梦是我唯一能获得慰藉的地方。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农场,翻过那截矮墙去逗弄河滩里的蝌蚪;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大院里的操场上,顶着漫天的星星找丢掉的那只凉鞋;在梦里,我坐着军卡颠簸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迷蒙中睁开眼睛,见到了你。第一章久别重逢的故人

B市,冬。

大雪连绵下了三日之后天空终于放晴,灿烂的阳光照得人的精神也抖擞起来。位于市东郊的B军区某集团军T师的师部大门洞开着,一辆辆军卡碾压着积雪鱼贯而入。

车上的兵刚刚结束了为期一天一夜的野外拉练,零下几度的天气里在雪里打滚的感觉可不好受,个个都耗尽了体力。一辆猎豹军车不紧不慢地在营区里开着,在所有军卡都开向食堂的时候,这辆车拐了个弯,停到了师属侦察营的楼前。片刻,一个满身泥泞的上尉军官从车上走了下来,正了正军帽,大步跨上了台阶。

门口站岗的哨兵立刻立正给他敬了个礼。上尉军官潦草地回了个礼,还没走远,就被哨兵给叫住了:“程连长,周副营长让您回来了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正准备上楼洗个澡倒床就睡的程连长程勉步伐一顿,转道去了周副营长的办公室。“报告。”“请进。”

程勉推门而入,拍拍帽子上的灰说:“副营长您找我?”

周副营长从文件里抬头,看他一身脏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看来我找的不是时候,怎么,刚回来?”

程勉点点头,打起精神拉过来个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有事您尽管吩咐,我就是块儿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少贫,你先看看这个。”

说着递给他个档案袋,程勉打开翻了几页,挑了挑眉毛:“这不是新兵的档案么,您给我看这干什么?”“你还没听说?今年全师新兵复检,查出来一个兵是帕金森综合征,上面说是让退回去。”“就我手里这个?”

周副营长点点头:“这是教导员亲自接过来的兵,按理说应该是他或者你们连指导员徐沂去,可这几天这两人都不在,你就受累跑一趟吧。”

程勉这才算懂了,他又低头翻了翻档案,空出来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捋了捋精短的头发。再抬头时,正好对上周副营长揶揄的眼神:“不想去是吧?刚不是还说自己是块儿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么?”

见心思被人识破,程勉也笑了:“副营长,您要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没意见,可这送退兵的事叫我办可就是找错人了。别的不说,我到这兵家里我都不知道该跟他父母说什么。”“你不是挺能贫的么?到那儿接着发挥就行了。”“您饶了我,这么大的事,我要是接着贫那不得被人轰出来。”“就凭你这张号称‘形象代表’的脸就轰不出来,”周副营长显然是不想跟他废话了,“行了,找你们连江海阳,两人一起去。”

话一说完,程勉就连人带档案被赶出了副营长的办公室。摸摸差点儿被门撞上的鼻梁,程勉失笑道:“还两人?这排场可够大的。”

抱怨归抱怨,但上面安排下来的任务该执行还得执行。

吃过午饭,程勉简单地洗了个澡,回到宿舍换了套崭新的军装。军容镜前的男人总算对得起“形象代表”这个称号了,五官英俊硬朗,身材修长挺拔,各项军事技能过硬,更难得的是无甚不良嗜好。身为一连的主官训练场上绝不手软,私下又能平易近人地跟连里的兵打成一片。不论家庭背景,单看他七年来的履历表,已经算是集团军最有前途的年轻军官之一了。这就是众人眼中的程勉。

扣好最后一枚扣子,程勉又对着镜子正了正帽子上的徽章。一切就绪,他拎起一个包下了楼,江海阳已经等在了院门口。“会开车吗?”程勉迎着光看他,微微眯了眯眼。

江海阳拍胸脯:“没当兵前就会了。”“那好,”程勉将车钥匙抛给他,“送我们到火车站你就回来吧。”

江海阳接住车钥匙,愣了愣:“连长,副营长交代我跟你一起去。”“少废话。”程勉扬扬下巴,示意他上车,“这事儿用不着两个人。”

官大一级压死人,江海阳只好服从命令。两人从师部招待所接了退兵之后,加快速度往市区里开。

作为一个大城市,B市的市中心向来是繁华和喧闹的。今天又逢周末,走到哪里都是成队堵着的汽车和川流不息的人群。

一天一夜没合眼的程勉靠在副驾驶座上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的时候车还是堵在市中心最长的那条路上,一寸一寸地往前挪着。寒冷被隔绝在车外,一缕缕阳光照进来,烤得人有些焦躁。程勉第一反应就是拉下遮光板,然而视线扫过外面热闹的市区,他又收回了手。

程勉的军校是在B市周边一个省的省会城市读的,队里纪律严格,请假外出的机会都不多,更别提出省了。毕业后倒是直接分配到了B军区,部队就驻扎在距离B市不到两小时车程的郊区,但他工作任务繁忙,一年也进不了几趟城,更别提像现在这样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看一看这个城市的风景了。思及此,他此时此刻倒是有些羡慕坐在后排的退兵小陈了,没有这身军装,他还有自由。

身旁的江海阳突然叹了口气,程勉偏头看他,打趣道:“坐不住了?”

江海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连长,我这加起来有俩月没进城了。”“你当我来过?”程勉没好气,“行了,等会儿到前面路口停下来,你下去遛遛,给我们买点儿东西路上带着吃。”

江海阳高兴地应了一声,长龙一样的车队又往前开了开,好不容易蹭到了路口。他把车停稳,麻利地下去了。程勉也扭头对后排的退兵小陈说:“下车待会儿?”

小陈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程勉也就不勉强他,自己下来透透气。雪后的空气总是清新的,程勉做了个深呼吸。别说,让他这样在训练场上待惯的人一动不动地坐几个小时,还真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劲儿。街边儿也不好做太激烈的动作活络筋骨,程勉只好伸了个懒腰。

然而就在他刚举起胳膊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个人从他身后跑过,还狠狠地撞了他腰一下,程勉站稳,还来不及骂娘,就听见一道尖厉的女声喊着:“抓小偷!”

小偷?

程勉向后看了眼,只见两个穿着工装的女人和一个警察匆匆地向这边跑来。他顿时恍然大悟,摘下帽子就去追刚刚撞了他就跑的人。

B市这几天刚下过雪,路面上的积雪还很厚,寻常人跑不太快。可程勉不一样,他是刚从雪地里摸爬滚打一天一夜的人,就算脚上穿的皮鞋有碍他发挥,他的速度还是非常快。心虚的小偷回头看一眼,发现又多了一个人追他,立马喊:“别追了!”

程勉没说话,脚下适时地加快了速度。小偷跑得几乎要吐血了,回头又冲他喊了一声:“别他妈追了!”

程勉抿紧嘴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前,一个反剪就将小偷按倒在了地上。“你他妈的放开我!”被制伏了的小偷嗷嗷叫着。“我让你跑!”

兜头给了小偷脑袋一巴掌,程勉勒住了他的脖子,直到警察赶过来才松开了手。“老实点儿!”

警察毫不客气地铐紧了小偷,交给匆匆赶过来的同事押上警车。其中一个女人此时也跑了过来,对程勉道谢:“多亏你了,谢谢,太谢谢了。”

程勉整整自己的衣服:“没事,你还是先检查检查包,看有没有少东西。”

年轻女人大概看了一眼:“没有丢,太谢谢你了……”“客气了。”程勉笑着说,“我是军人,见义勇为是应该的。”

女人脸色微红,想起什么,向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笑笑,快过来。”

顺着她招手的方向,程勉抬头看见一个女人正踩着积雪往这边走。似乎仍是心有余悸,她走得很慢。程勉微眯着眼打量着这个从里到外都透露着小心翼翼的女人,开玩笑似的说道:“你朋友可能是受惊了。”

话一说完,迎面走来的女人抬起了头。视线落在她那苍白如纸的脸上的时候,程勉蓦地睁开了双眼,全身陡然僵直,用一种难以置信又有些诧异甚至可以称为惊喜的眼神盯着她看。而她显然也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几乎与他一模一样。就在他将要喊出她的名字的时候,那个女人,她竟然忽然转身跑了!

程勉又是一愣,而后拔腿就追。只是老天像是故意捉弄他一般,刚跑出一步他就仰摔在了地上。这一跤可摔得够结实,程勉缓过劲来狠狠捶了捶地,咬牙喊道:“何筱!你给我站住!何筱——”

她肯定是听见了他的喊声,可逃跑的步伐并没有就此放慢或是停止。程勉从地上站了起来,正要追上去,胳膊忽然被人拉住。扭头一看,是江海阳。“连长!出事了!”“有事回来说!”一心要追何筱,程勉不耐烦地应付了江海阳一句。“是大事!”江海阳一脸哭相,“小陈跑了!不见了!”“跑了?”

退兵的就怕遇见这种麻烦事儿,程勉抬头看了看前方,已经不见何筱的身影了。整个过程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程勉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忽地扣上帽子转头就走,走几步见江海阳依旧待在原地,火大道:“愣什么愣?走人!”

江海阳也被程勉弄蒙了:“上哪儿去?”“找陈大爷!”

两人分头行动,最后还是江海阳在一个路口找到了小陈,并且把他堵在了那里。程勉接到电话赶到的时候,两人扭打成一团,这像什么样子?他赶紧上前将两人分开。

然而江海阳也不是个没脾气的人,被小陈激红了眼,说什么也不肯放手。程勉费了很大劲才把他给拉开,又顺带给了他一脚:“打什么架?别忘了你还穿着军装!”

理智稍稍回拢,江海阳虽然粗喘着,手却松开了小陈。

一番撕扯之后,小陈也没了力气,可仍不死心地想要跑。程勉将他拽回来,端起架子训斥他:“你跑什么?”

实在挣脱不开,小陈有些崩溃地跪在地上,狠狠地敲着自己的头,呜咽着含混不清地喊着:“我要当兵!我要当兵!”

听到小陈的话,程勉和江海阳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看清楚小陈逃跑的路线是回T师营区的方向,程勉也不忍再训他了,他使劲搀扶起小陈,说:“没人不让你当兵,回家治好了病来年照样可以参军入伍。”

他这样安慰着小陈,一边示意江海阳上前来帮忙,两人合力将小陈拖回车上。

锁好车门,重新出发的时候,程勉才感觉到手背隐隐发疼,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添了一道口子。

真是晦气。

呼出一口气,程勉顿感到心烦意乱。

就在程勉寻找小陈的时候,何筱一口气没停地跑回了家。父亲老何和母亲田瑛刚吃过午饭,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看到了浑身无力、双腿发软靠着大门的何筱。

田瑛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跑回来的?”

老何倒是淡定:“吃过饭没?我这儿做的打卤面还有剩呢,尝一点儿?”

田瑛冲老何摆摆手,赶他回厨房干活,扶着何筱让她站稳:“你们单位中午不是不让回家?你怎么回来了?”

何筱只觉得嗓子发干,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田瑛看着更着急了:“请假了没?”

何筱此刻根本说不出话来,她看了母亲一眼,浑身无力地坐进了靠门的沙发里,而后,将脑袋埋进了张开的双手。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让田瑛更不放心,还想再问什么,被老何给拉开了:“行了,就是有什么事也等她休息完了你再问,没看闺女气都还没捋顺?你下午不是约了人么,再不走可要迟了。”

田瑛这才想起来,慌忙收拾了东西。嘱咐了老何几句,才出了门。

整个家里总算是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何筱才抬起头,茫然地盯着四周看了一会儿,眼睛渐渐有了一丝神采。身旁有翻动报纸的声音,何筱微一眨眼,扭头看去,发现父亲老何正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看报纸,见她有了动静,笑了笑,起身挨着她坐到了沙发上。

他握住何筱的手,问:“怎么跑回来了?单位食堂做的中午饭不好吃?”

何筱睁眼看向父亲,慢慢地,扯了扯嘴角。

她似是终于缓过了神,挽着老何的胳膊,把脑袋枕在了他的肩膀上,低声说:“没、没事,只是——突然觉得累。”

老何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女儿,知道这是借口,却也只是笑着说:“不适应B市的生活节奏吧?爸爸刚到这儿的时候也是这样,待一阵子就习惯了。”

何筱没说话,听着父亲的絮叨,因见到那个人而涌起的高度紧张感也渐渐消失了。然而有些反应是不受她控制的,只要想到那张脸,内心深处就像是有一道激流在涌动,让她忍不住颤抖。

请假在家待了一下午,何筱第二天才去上班。

第二日,她早早地就出了门。她工作的基管中心在B市的另一个区,从家里到单位要倒两趟地铁才能到。而何筱来B市时间不长,还不习惯拥挤成鲨鱼罐头的地铁车厢,所以她宁愿早走半个小时坐公交。

何筱的大学是在另外一个城市读的,两个月前通过公考考到了B市基管中心。她是和母亲田瑛一起来的B市,在这之前,老何独自一人在B市已经住了五年了。他在这里做汽车配件的生意,虽说不算太富裕,但也足够安身立命。趁着何筱大学毕业找工作,全家人都搬到了B市。

到了单位时间还算宽裕,何筱放了东西便去换衣服。和她共用一个储物柜的褚恬也已经到了,见她进来,忙不迭地冲她眨眼睛。何筱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转身想走,可是已经晚了。“不许走!”褚恬堵在门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老实交代,昨天为什么跑?”

何筱眼皮子一跳,面不改色地说:“哦,我就是忽然想起来老何中午做打卤面,想回去尝一口。”“这话你哄小孩子还差不多。”褚恬不相信,“说,昨天那个军官是谁,你见了他为什么要跑?”“不是因为他。”何筱故作淡定,“行了,别私设公堂审我了,一会儿主任就来点名了,我要换衣服。”

褚恬不情愿地让开:“这么说,你俩真不认识?”“我跟你一起来的B市,上哪儿去认识他?”

何筱和褚恬是大学同学,一起通过公考到了B市,又统一被分到了基管中心,关系很是要好。昨天是她们第一天上班,中午闲着无聊就去了步行街打发时间,这才有了那么一出。

不过褚恬可不信何筱说的话,不认识,能当众叫出她的名字吗?然而见何筱如此回避,她也不好再穷追不舍。

等褚恬换好衣服出去,更衣室里只剩下何筱一个人了。她松了口气,坐在了沙发上。

早晨柔和的阳光透过窗纱照了进来,何筱盯着这大好的日光看了好久,一股莫名沮丧的感觉,从心底涌起。

不要说褚恬,甚至是她,都想不明白。

明明已是七年未见,她见到他时,第一反应却是转身逃跑……

历时三天,程勉和江海阳顺利地完成了遣送退兵的任务。

周六早晨,两人一大早开车从四川回到了部队。程勉下了车就去周副营长办公室汇报工作情况,临进屋前,还特意在大厅的军容镜前整理了下着装。“副营长。”程勉敬了个礼。“回来了?”周副营长正在摆弄他的花盆,抽空斜了他一眼,“此行可还顺利?”

程勉觉得好笑,他摘下帽子,一下子坐在了周副营长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行军床上:“还行。”“非休息时间谁允许你坐床了?”周副营长厉声道,“站起来。”

这是来真的了,程勉唰的一下站直了身姿。周副营长绕到他身后,一边打量他的军姿一边训他:“当时给你安排任务的时候不是挺不当回事?现在怎么给我办成了这个样子?人都跑了还好意思说还行?”“报告副营长,人我们已经找到了,任务也按时保量地完成了。”程勉笔挺地站着,声音响亮地说。“任务完成跟你犯错误是两码事!为什么不往连里打电话调人帮忙?”

程勉紧绷着的脸上终于绽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这不是怕事情闹大么?”“闹大?亏你找着人了,要是没有,可就不是一个处分能解决的事了,让你脱军装走人都有可能!到时候我看你找谁说去!”“报告副营长,绝不会再有下次!”程勉表情一本正经地保证。

周副营长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又不解气地踢了他一脚:“行了,坐下吧。”

程勉松了口气,拽把椅子坐了下来,看见周副营长那盆花,随口问:“养的什么?”

周副营长表情有所和缓:“茉莉,还是你嫂子来的时候种的。”

自戳痛处,程勉转移了视线。

周副营长看他一眼,问:“怎么样?这次出去有收获吧?”

收获?程勉看着别处答:“当然有,而且还不小。”“有就行,”周副营长没察觉出他语气中的怪异,继续说,“你现在还年轻,不历练历练就会眼高手低,这次不就来教训了?”“我明白了。”“明白就好了。行了,要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去吧。”周副营长拍拍他的肩膀,想起什么,又叫住他,“对了,昨天我外出的时候遇到了赵老师,她说有三个月没见你了。这周末你要有时间,就回趟家。”说着他就来气,“你小子,要不是你母亲,我还不知道程副司令员已经调到B市两个月了。”“又不是多大的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程勉脸上却有了一丝笑意。他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是个让他骄傲且崇拜的人。

出了老周办公室大门,程勉转身进了澡堂。洗去这一路的灰尘,换了身干净衣服,就去车库提车。自从父亲调到B市里,程勉还没回去过一次。车硬是开了两个小时才到大院门口。没承想还遇到一个较真儿的兵,不认识他车的牌照,不让他进。

程勉自问从小住过不少大院,现在又是陆军某集团军D师的现役军官,进出哪个单位还从没被拦过。他后退几步看了看大院外立的那块儿“卫兵神圣不可侵犯”的牌子,认命地进了值班室往家里打电话。没多久,认领的人就来了。

程勉睁眼一看,是他两月未见的母亲赵素韫。

赵素韫赵老师冷着一张脸敲了敲他的车窗,程勉松展眉头,赔着笑下了车:“妈,我回来了。”

赵老师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可一旁有站岗的哨兵在,只得一言不发地把程勉领回了家。回到家了,也不理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权当没他这个人。

程勉头一回进新家,还能悠悠然地在房间里转一遭,二十分钟后,熬不住了,摘下帽子进了厨房:“妈,我都回来这么久了,您还没打算理我?”“你还知道你有个妈?”赵老师哼一声,“你自己算算,我和你爸来B市几个月了,你回过几次家?”

就知道免不了要算总账。

程勉凑到母亲面前,讨好地帮她洗菜:“这不是最近新兵训练,事多了些么?您老当了这么多年军嫂,是应该理解我的。”“我是理解你,但我就不能想儿子了?”赵老师一把夺过他即将放入口中的西红柿,“你说说,这违反了哪条条令条例?”

赵素韫当老师多年,就是搬到了基地大院也闲不住,没两天就去院里的小学当老师了。她最让程勉佩服的一点就是很少发火,以理服人,就比如现在。

程勉让她教育这么多年也学聪明了,立刻服输:“我错了。以后只要有时间,我每星期都回家。”“谁稀罕你。”话虽这么说着,赵老师嘴边却是有了一丝笑意,“吃饭了没?”“没呢,要不您赏点?”

赵老师顺手给了程勉后脑勺一巴掌,开始烧水做饭。

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打卤面刚出锅,一家之主程建明也回来了。他看了捧着大碗吃得热火朝天的儿子一眼,说:“呵,我这是瞧见谁了?”

程勉打了个停战的手势,含混不清地说:“给我五分钟,吃完饭任您训。”

程建明哼一声,在他对面坐下,真等他吃了个底朝天才又开口:“前几天送退兵的时候是不是出了娄子?”

吃了一头汗,程勉松了松衬衣的扣子:“听老周说的?”“你别管我打哪儿听来的,你只用回答我是或不是。”“没什么大事。”程勉一脸轻松,“半路人跑了,你儿子我又把他给找回来了。”

一听他这浑不在意的语气,程建明就来气,神情很严肃,“别把什么都不当回事儿,你要是再这样随随便便下去是要吃大亏的。”“爸。”程勉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叫住程副司令员,“您儿子没您想的那么糟,您就不能盼我点好?”

送面上桌的赵老师也忍不住说程建明:“饭桌上不许再说部队上的事儿,你就不能给我留点儿不受你军事管辖的地方吗?”

母子齐上阵,程建明唯有埋头吃面。

吃过晚饭,程勉主动帮赵老师收拾了碗筷,又陪她聊了会儿天。到底是经不住熬,赵老师没多久就回屋睡觉了,程勉在一楼溜达了一会儿,径直去了程建明的书房。

从小到大,这书房都是程勉最熟悉的地方。程建明军校虽读的是通信指挥专业,但他本人却是军史研究爱好者,用他自己的话说:知史明鉴。

程勉对军史倒不是特别感兴趣,但在父亲的影响下也看了不少书,久而久之就对战争,确切地说是战争中的军人非常向往。再加上往上两代都是当兵的,程勉理所当然就选择了这个职业。

这还是搬了新家之后第一次进书房,围着书柜转了一圈儿,程勉感叹:“两个月没来,您这书柜里的好东西又多了不少。”

程建明看了他一眼,一边低头翻书一边说:“程勉,这次回来是不是心里有事?”

程勉有些意外:“我什么话还没说呢,您这可就知道了?”

程建明哼一声:“你是我儿子,有什么能瞒得过我?”“其实也没什么。”程勉坐在了办公桌的另一边,过了会儿才继续道,“我想问您个人。”“谁?”“何旭东。”程勉顿了顿,又一字一句地补充,“就是何筱的父亲。”“老何?”程建明惊讶地摘下眼镜。“您知道何叔叔他转业之后去哪儿了么?”

程建明想了想:“我记得老何他是自主择业,当时转业搬家的时候老何回的是老家,这么几年没联系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还真不好说。”“这么说连您也不知道了?”程勉眯了眯眼睛。“你问这个干什么?”也不能怪他如此好奇,自从六年前何旭东举家搬离导弹旅大院之后,程勉就再也没提起过有关何家的一切。尽管他知道他不可能忘记。“爸。”程勉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桌子上摆放的KV坦克模型,神情难得有些犹豫,有些茫然,“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我看见何筱了,就在我去四川的那一天。”“何筱?”程建明更吃惊了,“你是说老何家的闺女?你见到她了?”

程勉点了点头。“那她人呢?现在在哪儿?”“我没来得及问——”顿了下,他低下头,“她一看见我就跑了。”“跑了?这个何筱!”程建明失笑,“怎么回事?”

程勉看着父亲外套上的第一个纽扣,微微苦笑,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程勉睡得并不好。

一向沾枕就睡的人倒是做起梦来。梦境幽暗逼仄,倏地天边响起一道惊雷,大雨瓢泼而至。他渐渐看清自己身处何地,七年前的仲夏时节,导弹旅大院的操场上,有一个女孩子双眼红肿却明亮地看着他,像是积攒了满腹的委屈,在这一刻倾泻而出。那双眼睛,似乎在说:“程勉,我真是个傻子!”

画面又一转,漫天星辰下,夜色温柔地笼罩在两张年轻的脸庞上,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对他说:“哥们儿,我想我是喜欢上笑笑了!”

看着自幼一起长大的发小的明亮笑容,他竟觉得心中无比憋闷。

这种感觉无比真实,像是胸口压了一块儿重石,程勉猛地醒了过来,从床上坐起,看着窗外熹微的晨光,狠狠地捋了捋头发。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做这样纠结的梦了,程勉伸直双臂,睁眼在床上躺了十几分钟,确定睡意全无之后,起身下床洗漱。

给赵老师和程副司令员准备好了早饭,程勉自己吃了一些后,就开着车出门了。

时间尚早,程勉并不是很着急回部队,一辆军绿色的东风吉普夹在早起上班的车流当中,显得格外地优哉游哉。相反,程勉的状态倒不是很好。

近一个月他几乎都没怎么休息过,刚送完老兵,气还没喘一口新兵就到了,他正好还是新兵一连连长,平时不光抓自己连里的训练,还得时刻盯着新兵连,以防出事。等新兵训练逐渐步上了正轨,又出了小陈这档子事。

想起那一天,程勉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何筱。他想起了那天在街头偶遇时她看他的眼神,连同昨晚梦境中她的样子,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忘不掉。这也是他今天出来这么早的原因,既然知道她在这个城市,他就要找到她!

握紧方向盘,程勉微微皱起了眉头。

关于何筱,他现在仅有两个线索。一是只是她在这里,二是——那天无意间瞥见的跟何筱在一起的那个女人身上戴着的名牌,上面刻着“基管中心”四个字。

在部队待久了,他对地方单位的了解也不是太多,只是凭名字大概猜测出这应该是个事业单位。默默在心里将这四个字又念了一遍,程勉决定就按照这个来找。既然那天两人穿着同样的衣服,那么毫无疑问何筱应该也是在这个基管中心工作!

只是,想着容易,等到真正实施起来程勉才发现有多难。且不说B市有多大,光是区就有十个。他最先去那天遇到何筱的那个街区,周围找遍了都没找到,无奈之下只得一个区一个区寻过去,却又发现有许多称得上是基管中心的单位,他挨个问过,连一个跟何筱同名同姓的都没找见。

堪堪找过四个区,一上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程勉看了眼腕表,已经快一点了,距离归队时间还剩四个小时。望着窗外渐盛的日光,他的心情有些焦灼。

然而他并不想就此放弃,猛灌了口水,程勉又启动了车子,朝下一个与部队完全相反方向的城区开去。这一路过去又是相当不顺,几乎每遇到一路口都是红灯,气得本来就嫌时间不够的程勉狠狠地砸了下方向盘。

发泄过后,程勉看向窗外,视线扫过两点钟方向的时候突然顿住了。那里矗立着一栋高楼,顶层正高悬着四个大字:基管中心。

看着这四个字,程勉眼皮子猛跳。一刻也不敢耽误,红灯过后,他立马开了过去。

将车子停在高楼前面,下了车后,程勉发现自己对这座楼有一点印象。因为T师一位领导的老婆就在这里面上班,他曾经跟着那位领导还来过这里一趟。

盯着那四个字看了一分钟,程勉收回视线,迈开步伐向里面走去。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保安给拦住了:“办理什么业务的?上那边取号排队。”

程勉思忖了下,说:“我是来找人的,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叫何筱的女孩?”“何筱?”

保安蹙了蹙眉,还没想出来,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就走了过来,说:“是楼上征缴科新来的那个何筱吗?”

保安一脸疑惑:“征缴科新进人了?”“嗨,就是那个每回吃饭只打二两米的何筱。年轻人,我没说错吧?”

程勉不确定那是不是何筱,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同名同姓的,他不愿意就此放弃。压抑住激动,程勉微微一笑:“没错。”

阿姨得意地挑挑眉:“行了,那你就跟我走吧。”

说着收起拖把,带着程勉就上了二楼。

这里的人比一楼多很多,隔着这么多的人,程勉凭借着绝佳的视力,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大厅尽头的那个柜台里的何筱。虽然她的周围挤满了人,但他还是认出了她。

这一刻,程勉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大脑里似有花火炸裂,耳边嗡嗡响成一片。他想不到,居然真的就是她。惊喜来得这般突然,他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仿佛连话也不会说了。“是她吧?”

阿姨热切的声音将程勉唤回了神,他低头对她笑了笑,声音僵硬到有些干涩和哑然地说:“是她。”

原地静立了片刻,程勉步伐缓慢地走向大厅尽头。一身橄榄绿从人群中穿过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程勉浑然不觉,注意力全部放到了低着头打印东西的何筱身上,不错开一眼。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乌黑的长发整齐地盘起,露出半边恬静的侧脸。没有丝毫的不耐,尽管她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她与他印象中的那个小女孩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程勉看着她,竟有些不敢上前。

也就是这踟蹰的一瞬间,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拨开包围圈闯到了柜台的最前面。人群中出现了小小的骚乱,中年男人将手里的一叠单据狠狠地砸到了柜台上,接着便口沫四溅地开始指着何筱骂道:“你怎么办事的?就这么简单的缴费单你都能给我打错?害我跑了那么多地方也没办成事!你他妈有脑子没?老子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政府部门,端着铁饭碗却他妈都是吃白饭的!”

何筱错愕地抬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程勉。浑身的血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起来,她脸色发白地看着他向她走来,第一个念头不是逃了,而是躲。

还未待她来得及有所反应,面前的中年男人被她这种看似刻意无视的态度激怒了,用力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扯出柜台:“走,找你们领导说清楚!”“你放开我。”

何筱有一瞬间的慌乱,离得近的同事也纷纷过来帮忙,然而都是女性,使不上什么力。中年男人已经不依不饶地骂骂咧咧地扯着她往外走,直到他的手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拽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中年男人恼火地看着面前这个穿军装的人:“有你他妈什么事儿,给老子松手!”

程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冷冽得像是淬了一层薄冰:“你先松手。”“嘿,老子教训这些猪脑子关你什么事儿?”“你再骂一句试试看。”“我就不信邪了。”中年男人冷笑一声,“再他妈多事,就是穿军装的老子我也照揍不误——”

话音刚落,一个拳头就挥了过来。

程勉眼睛眨都没眨,只微微一个侧身,就将他的两只手反剪到了身后。疼得那人直嚷嚷:“当兵的打人了!当兵的打人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楼的保安也上来了,见状忙过来拦:“各位!各位各位!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程勉看了保安一眼,双手暗暗使力,听到中年男人哎哟一声,便沉声问道:“还骂不骂了?”“不骂了不骂了!老子胳膊都断了!”“老子?”

胳膊又被往里拧了一下,中年男人即刻改口:“你是我老子!”

程勉冷哼一声,松开了手。中年男人一朝得救,气不过又要扑上来,幸好保安及时拦住了他:“冷静!有什么事咱们洽谈室说,千万别打架!”吃了亏,中年男人有所收敛,狠狠瞪了程勉一眼,跟着保安走了。程勉就一直站在原地活动着手腕,表情看似漫不经心,可眼中的狠厉和冷冽仍在,吓得中年男人不敢再回头看一眼。程勉讥讽地笑了笑,视线一转,看见苍白着脸站在一旁的何筱时,突然醒过了神。

视线相对的那一秒,何筱忽然惊醒了过来,转过身,就往身后的楼梯走。

程勉这一次反应很快,拔腿就追:“何筱!”

何筱没理他,只是下楼的步伐更快了。那高跟鞋一晃一晃的,看着程勉都替她担心,也顾不得什么了,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笑笑,我是程勉。程帅帅!”

突然被他叫出两人的小名,何筱顿住了脚步,她转过身看着程勉一脸着急的表情,泛红的眼睛微微睁大,说:“你放手。”“不放。”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楼上隐约传来脚步声,何筱是丢不起这个脸了,于是只好咬牙切齿地说:“我就上个厕所!”

程勉愣了下,动作麻利干脆地收回手,摘下大檐帽捋了捋精短的头发,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那你去,我在这儿等着你。”

何筱咬咬唇,转身进了一旁的卫生间。

关上卫生间的门,何筱浑身有一种脱力感,这种感觉在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更加明显。衣着不整,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她想不到,第二次见到他时,自己竟也是如此糟糕。

想起他那身整齐的军装,何筱简直难过得无地自容。

然而何筱终究还是压抑住了所有情绪,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场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只见褚恬正朝着程勉说着什么,满面红光,热情地揽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程勉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保持着微笑,见到何筱出来了,忙向她使眼色。

何筱还没反应过来,褚恬看见了她,向她招招手:“何筱?快过来快过来。”

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程勉,何筱尽量把自己的视线放在褚恬身上:“服务台没事了?你怎么有空跑这儿来了?”

褚恬长相漂亮,声线极佳,一来就被分配到了一楼的接待前台,全中心最忙的地方。“我听保安大叔说楼上你那儿有人闹事,正想上楼看看你的时候,就在这儿碰见一位兵哥哥。”说到这儿褚恬一双凤眼狡黠地眨了眨,凑到何筱耳边低声道,“就是上星期帮我夺回钱包的那位,帅死了!”

何筱不免抬头看了程勉一眼,只见他尴尬地又捋了下头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这位——”“我叫褚恬!”某位花痴很是干脆地报上自己的姓名,笑盈盈地说,“你来我们中心办什么业务?办完之后是否有时间?一起喝杯咖啡吧,我正好要谢谢你。”

程勉礼貌却不容抗拒地把胳膊从褚恬手中抽了出来:“多谢你的好意,我不是来办业务的,是来找人的。”

听到这话,何筱两只脚不受控制地想向后转,齐步走。程勉见状马上叫住了她:“何筱!”

何筱眼皮子一跳,又把身子转了回来。低头压了压裙边,偏着头不看程勉。

程勉看着她,发自肺腑地笑了笑,而后对早已经呆掉的褚恬说:“走吧,我请你们喝杯咖啡。”

本来这次突然的见面就给何筱带来很大的冲击,她不想去,只是架不住褚恬缠着她,三人只好去了离中心不算太远的步行街口的咖啡厅。

程勉为何筱和褚恬一人点了杯咖啡,自己则端了杯温水。习惯性地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程勉一边听着褚恬的叽叽喳喳一边拿余光打量何筱。只见她一直在用小匙搅动咖啡,偶尔附和褚恬两句,基本不看他。不知怎么,程勉突然笑了下。

坐在他对面的褚恬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虽然知道他的目标是何筱,但还是忍不住跟他说话:“程军官,你跟我们笑笑之前就认识?”“叫我程勉。”他说,“我们之前住在一个大院。”

褚恬立马对何筱怒目相向:“那你怎么说不认识他?理由充分得我这么聪明的人都差点被你骗过去!”

何筱端着杯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咖啡洒出来了一些。她看了程勉一眼,低头找纸,一边擦拭一边说:“那天我没认出来。”“哼,你少骗我。”

何筱尴尬地瞪褚恬一眼,却听见程勉说:“我信。”

她几乎是诧异地向他看去,只见他淡淡笑了下,看着她的目光柔和又深邃,像是带着某种吸引力,让她难以挪开视线。她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在那之前,我们已经有七年没见过面了。她没认出我来,很正常。”

记忆中的程勉很少有这样认真的时候,也很少有这样顺着一个人的时候。何筱知道自己有一千一万种方式将话题接下去,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却听见自己说:“七年?那么久了吗?”

程勉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他慢慢放下手中的水杯,似是思索了会儿,才说:“确切地说,七年零两个月了。”

看着他的表情,何筱才明白自己的回应有多么糟糕。

看出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褚恬打圆场似的讪笑着说:“确实够久的。”

程勉扯了扯嘴角,待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按下接听键,一分钟过后挂断电话,略带歉意地对褚恬和何筱说:“我得回去了,连里突然有点事。”

何筱没有说话,原本就是躲不过要来的,现在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快?”褚恬有些遗憾地看着他。

程勉点点头,偏头看了何筱一眼,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何筱,能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么?”

何筱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褚恬抢了先,将她的电话号码蹦豆子似的倒了出来。程连长用最快的速度存了下来,不一会儿何筱的手机也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是我的号码。”程勉看着她说,“以后常联系。”

手指悬在屏幕上好久,何筱收起手机,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出了咖啡厅的门,沐浴在阳光下,程勉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回头,向仍旧坐在原地的何筱和褚恬挥了挥手,才上车离去。

何筱就这么一直看着这辆东风吉普越走越远,眼神渐渐有些迷离。像是什么也不记得了,脑子里只剩下他走之前留给她的那个灿烂笑容。“哎,笑笑,好男人啊。”

褚恬感叹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何筱却只是盯着窗外,直到那辆东风吉普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才回过头,低声对褚恬说:“回去吧。”

程勉是一路飞车回的部队。

进了营区,东风小吉普直奔新一连。前只脚刚踏进办公室,就让文书叫来了新一排的排长。新一排排长江海阳到得很快,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士兵,三人并排站在一起,表情都非常严肃。

程勉看着他们,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觉得嗓子干得厉害。他含了口温水咽了下去,扯了扯军衬的扣子,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眉头一挑:“火急火燎打电话也说不清楚,出什么事了?”

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江海阳有些艰难地开口:“五班,有两个新兵打架。”

程勉微微蹙眉:“规定各班正副班长都要看好自己班的新兵,怎么还能打起来?”

五班长操着一口带着山东方言的普通话回答,黝黑的脸透出一丝无奈:“要是别的兵还好说,这两个都是同一军区大院过来的,日常训练表现不突出就算了,相互之间还爱顶牛,顶着顶着可不就打起来了,连我和班副的管教都不听。”

话说到这里,程勉就知道了原因。五班那两个兵都是部队子弟出身,两人从院里开始就是孩子王,成天带着两拨人马斗个不停。现如今入了伍,就把这“优良传统”带到了部队来。

程勉在接手新一连的时候对这些情况多少有所了解。看见这两人止不住就乐了。这叫什么,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不过这话程勉也就是在心里说说,部队里鼓励相互比拼,但目的是共同进步,像这种恶性斗殴事件那是绝不允许的。

想了想,他说:“这件事等我跟指导员商量过后再做决定,那两个兵现在什么情况?”

江海阳答:“有些小擦伤,卫生队处理过后就一直待在禁闭室。连长你要不过去看看?”“不用。又不是因公负伤,我去慰哪门子问?”程勉拒绝得很干脆,“先待着吧,明天训练照旧。”“是!”

三人并排敬了个礼,五班的两个班长先出去了。江海阳留在最后,把门关住,又折了回来。

程勉看他:“还有事?”

江海阳嘿嘿一笑:“连长,这话得我问你。”

程勉瞥他一眼:“我怎么了?”

江海阳斜倚在办公桌边:“我发现,您老打从四川回来就没给过兄弟们好脸色,属下我斗胆问您一句?”“说。”

江海阳嬉皮笑脸:“那天,看见您老就落荒而逃那姑娘是谁?”

程勉喝了一口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那点儿侦察兵的功夫是全用我身上了?”

一看程勉的表情,江排长就意识到这问题触到上峰雷区了,讪笑着举手投降:“得,当我没问,当我没问。”“快点滚。”程勉作势踢他一脚,那小子立刻也就颠儿了。

江海阳来得快逃得也快。

盯着打开又合上的大门看了一分钟,程勉蓦地笑了下,偏过了头。

窗外的花早就凋谢了,连带着枯败的树枝都被前段时间那几场大雪给遮住了。程勉伸手推开了窗户,刺骨的冷风乘势钻了进来。

看着地上那厚厚的一层积雪,程勉的心情莫名有些烦躁。正好连里有个兵从花丛前走过,他张口叫住了他,嘱咐道:“叫几个人,带上工具,把这花丛里的雪给我铲出去。”

年轻士兵愣了下,随后马上答了个“是”,领命而去。

侦察连连长程勉最讨厌下雪天,这是整个营都知道的事。然而个中缘由,却只有程勉自己一个人清楚。

即便是从未刻意想起,他也永远忘不掉,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是如何看着那辆载着何筱的火车,一步一步地驶向远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精疲力竭之后仰躺在地,看着被雪辉映衬得发亮的夜空。乌黑却又明亮,像极了,何筱的那双眼睛。第二章我们还是朋友

留下何筱的电话号码后,程勉最大的变化就是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从小在大院里长大,他已经习惯了一个军线拨出去就能找到人的联系方式。看着手里这个之前一直当“摆设”的手机,程勉有些犹豫。

收件箱里躺了一条短信。第一条是存下号码的那一天发的,查完房回到宿舍,踟蹰了很久,才按下了发送键。只有寥寥三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睡了吗?

之后手机安静了半个小时,程勉又发了一条:早些休息,晚安。

这一夜程勉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出完操回来打开手机一看,有一条未读短信。飞快地点进去一看,何筱的回复比他还要少,仅有两个字:晚安。程勉特意看了眼她的回复时间,仅比他关机晚了五分钟。

程勉啪地合上手机盖,用力地捋了捋头发。

第二次他算着时间又给她发了条短信,然而这次却久久没有等来回复。看着收件箱里那孤零零的一条短信,程勉蹙了蹙眉。正好文书赵小果从门前经过,程勉把他叫了进来。“有事,连长?”“把你手机拿来。”

赵小果愣了下,哭丧着脸:“连、连长,您老手下留情!”

部队里是不允许士官用手机的,当然私下里偷用的不少,只要没拿到明面上,干部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勉当然明白,顺腿给了他一下:“少废话,我让你拿来就拿来。”

赵小果没办法,磨磨蹭蹭地回屋把手机拿了过来,交给了程勉。只见他低头用右手按了几个键,他左手边的手机屏幕就亮了,提示进来了一条短信。

程勉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这手机也没坏,怎么就老是收不到何筱的短信?

赵小果站在一旁有些纳闷:“连长,你干什么呢?”“不该打听的少打听。”程勉将赵小果的手机扔回他怀里,“拿着,该干吗干吗去。”

赵小果“哦”了下,转身往外走,想起什么,他又对程勉说:“对了连长,早上指导员从教导队打电话过来,说今天上午就回连里了。”

程勉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赵小果见程勉一直低头摆弄手机,一副顾不得搭理他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说:“连长,你有什么事儿直接打电话呗,发短信多没效率。”

他当然也想打电话,只是短信她已经回得这样勉强,他还需要打电话让她更尴尬吗?

草草地又发了一条出去,程勉站起身,又给了赵小果一脚:“我还用你教?拿好你的手机,下次再让我看见一准没收。”

说完,大剌剌走了出去。

赵小果捂紧手机,禁不住泪奔:“连长,不带你这样过河拆桥的。”

穿了身野战服,程勉放缓步伐走向训练场。

主干道两旁的银杏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将有一轮寒潮来袭,警卫连的兵一大早就开始忙着把银杏树干涂白,以起到保暖的作用。

树叶换了一茬又一茬,人走了一拨又一拨。这是部队每年都有的固定节目,不必要,也没时间为此太过伤感,因为新的人很快就会填补那些空缺。程勉远远地看着操场上的新兵,他们正在进行战术训练,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些军人的样子了。只是还不够,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程勉!”“到!”

条件反射地答了声“到”,引来操场上不少人的注视。程勉故作镇定地无视了,快步走向站在操场边上的周副营长。走近了,才看见周副营长旁边还站了一个眼熟的人。长期拔军姿的后遗症,往那儿一站就如同一棵笔直高耸的水杉,磊落、飒爽。一套不带收腰的07式冬常服穿在身上也熨熨帖帖,再配上此人修长挺拔的身形,硬是把这军装穿出来了西服范儿。那人也看见程勉了,跟周副营长一起转过身时,脸上早已挂上了标志性的微笑。要说谁能撼动程连长“侦察连形象代表”的地位,那非这位——侦察连指导员徐沂——莫属了。

看见老搭档,程勉在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回来了,他这星期请假外出是有望了。

一看程勉那眼睛不同寻常地亮,徐沂就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虽然他人在教导队,可连里面的事儿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就比如,最近这个程某人有些反常。而且据说,这反常的原因还跟一女人有关。

各怀鬼胎的两人正想打个兄弟式的招呼,周副营长突然开口了:“这个兵是哪儿来的?”

顺着周副营长指的方向,徐沂微微一笑道:“四川来的。”

程勉看了一眼,发现正是侦察营马教导员接过来的四川兵,不由得赞一句:“书记好记性。”

周副营长似是对这个兵非常满意:“是个好苗子。程勉,这兵可是新一连的。”

程勉知道周副营长的意思,笑了笑:“我是新一连连长,可组织上也没给我权力决定我手下的兵的去处。要不,您给争取争取?”

周副营长抬腿给了他一下,转身要走,想起什么又对徐沂说,“别忘了我交给你的任务。”

徐沂原本还笑着的脸僵了僵,程勉见状忙问:“什么任务?”“你想知道?”“说来听听。”能让一向笑眯眯的徐书记发愁的事可不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徐沂叹一口气,跟程勉并排往回走,“说是市妇联要跟咱们师举办军地联谊活动,说白了就是选五十来号适龄男军官跟同等数量的地方女青年举行相亲大会。”

程勉忍不住乐了:“军民共建可是我军历来的优良传统,作为基层政工干部,外加适龄男军官,你这态度可有些不积极。”“你还真别得意。”徐沂笑了,“这回咱俩谁也逃不了,你也得去。”“我也得去?”程勉愣住,“凭什么?”“凭什么?就凭你单身!”徐沂笑得分外得意,“态度积极点儿,程连长。”

程连长一把摘下头上的帽子,狠狠地捋了捋精短的头发。去他大爷的优良传统!

接到相亲“任务”的程勉,彻底坐不住了。

而另一边的何筱,却淡定得很。这几天以来,她除了生病请假两天之外,生活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倒是好友褚恬,时不时地问一下她跟程军官的进度。

也不怪褚恬如此热心。何筱还记得大一那年的元旦晚会,身兼晚会主持人的辅导员让系里的同学一个个走上台做一个深入的自我介绍,褚恬上台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名军嫂。

面对如此一个纯粹的拥军女孩,何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实际上,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跟程勉联系了。前几天她因为高烧在家躺了两三天,精神恢复之后再看手机,有三条来自程勉的未读短信,最后的发送时间是两天前,正是她刚刚生病的那一天。

原本还犹豫着是否要回复,看到这个,她反倒松了口气。因为,她还真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七年,即便是曾经再熟悉的人也会变得陌生,更何况是像他们这样的。

就这样吧,何筱想。他不再发来短信,她也不再想这件事。

周六,她被中心主任安排了值班,同样倒霉的还有好友褚恬。两人早早地到了单位,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没睡饱的褚恬抱怨了一番:“就会欺负新人,周六又不对外办公,还值什么班?”

何筱笑了笑,安慰她:“好了,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想吃水煮鱼?正好附近就有一家,中午下了班我陪你去吃。”

想到吃的,褚恬心情总算是好一点了。

换好衣服,两人分别去了一楼、二楼的值班室。像基管中心这种事业单位,周六留人值班实际上就是应应急,基本上是没什么事的,但值班电话响起的时候,却也不能没人接。

何筱简单打扫了一下值班室,在办公桌前坐下,翻出随身携带的一本书来看,顺便打发时间。书读到快一半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何筱看也没看就按了接听键,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时,她愣住了。“笑笑,是我,程勉。”

何筱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书,好一会儿才应声:“嗯。”

听到她的回应,电话那边的程勉似是松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干涩了:“今天周六,我出来了。”顿了下,他问,“你——今天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他说话时,何筱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等他说完,她才发现自己居然也跟着开始紧张了。握着手机的手稍稍松了松,掌心已有一层薄汗。“今天不行。”她说。

那边沉默了几秒:“为什么?”“我还得上班。”她说完,面前的值班电话就响了起来。何筱慌忙接了起来,等到一通电话讲完,她看回手机的时候,发现程勉已经挂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何筱又捡起了书来看,却许久不曾翻过一页。好不容易熬到了快中午十二点,她收拾东西正准备下楼,值班电话又响了。心一惊,何筱边在心里纳闷平常周六不来一个的电话今天怎么响得这么频繁,一边接了起来。

还好,电话那边是褚恬,她兴高采烈地招呼她:“笑笑,快下来!”

何筱忍住骂她的冲动,扣下了电话。不就是吃个水煮鱼吗?这么着急做什么。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一楼大厅了,远远地看到一个军绿色的身影伫立在服务台前,而一旁的褚恬正龇着牙向她招手。

何筱的手不由得就蜷住了,她慢慢地向服务台走去,看向程勉问:“你怎么过来了?”

程勉笑了笑:“反正在家待着也没事做,就出来转转。幸好你值班,否则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这一次见面,他已经不像上回那样手忙脚乱了,本来就长得好,大大方方的样子更是让人眼前一亮。这不,褚恬听完他的话,跟着就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满眼闪光地看着他们两人。

眼眸中的笑意渐深,他直视着她说:“不知道你中午有没有时间,我想跟你一起吃顿饭。”

被他这样注视着,何筱想了想,才说:“不行,我跟恬恬说好了,中午陪她吃饭。”

褚恬立马摆手:“没事儿啊,我自己吃也是一样。”她才不要做电灯泡好不好。

何筱没料到她这么直接地说出来,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倒是程勉,笑了下,说:“是我考虑不周了,那就跟上次一样,我请你们两人吃饭好了。”

褚恬快恨死何筱了,居然拿她当挡箭牌,她这是又要当电灯泡的节奏?然而程勉看过来的眼神里似乎也不是很希望她拒绝,咬了咬牙,褚恬点头说好。

三人一起去了基管中心附近的一家饭店,褚恬刚坐下,就招来服务员点了四斤的水煮鱼,还交代多放辣。她说完,才注意到程勉的脸色微微有变,忙把菜单递给他:“程军官,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程勉笑了笑:“从来没点过菜,我跟着你们吃就好。”说着把菜单给了何筱,“你来点吧。”

何筱也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翻了翻菜单点了三样清淡的小炒,点完菜侍应生收起菜单离开了,一桌人默默地喝着茶,又陷入了沉默。

褚恬的眼睛滴溜溜地在何筱和程勉之间来回转着,看着两人的情形,不像是何筱说的没怎么联系啊,反倒像是吵了架之后的男女朋友。唇角微勾,她说:“程军官——”“叫我名字就好。”程勉温和一笑。

褚恬顿了下,改口道:“程勉,你们当兵的,平时可以随便出来吗?”

程勉摇了摇头:“需要请假,批准了才可以出来。”

褚恬哦了一声:“那你是请假出来的?”说着看了何筱一眼,那意思是人家都请假出来找你了,你还不理人。无奈,何筱一直低头喝茶,没看她。

程勉注意到她的眼色,微微笑了:“褚小姐,请问你们平时工作忙吗?”“叫我褚恬就好。”某电灯泡说,“不忙,一点都不忙。别看我们周六值班,但其实一点事也没有。所以——”话锋一转,她看着仍在低头喝茶的何筱,有些看不过去地推了她一把,“笑笑,你喝那么多茶干什么?喝饱了一会儿还吃饭吗?”

何筱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放下茶杯,看着褚恬幽幽道:“我饱了不是正好,免得一会儿不够你吃。”

褚恬一噎,瞪她:“我有那么能吃?”

程勉听着,低低地笑了,抬头为两人各倒了一杯茶。视线不经意地与何筱的相遇,两人对视一眼,她便撇过了头。只是这一眼,却让他心底起了不小的波澜,握着杯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很快,点的菜就上齐了。褚恬看见一大盆水煮鱼眼睛都亮了,唰地夹了一筷子放进自己的盘里,烫劲儿还没过就咬了一口,辣得直吸气喝水。

缓过来之后,看程勉和何筱一直没有动筷,就用公筷给他们夹了几筷。褚恬十分热情地向他们推荐着这道来自家乡的美食:“你们怎么都不吃啊?赶紧多吃点。这家做的水煮鱼是我吃过最正宗的,辣得正道。”

何筱抿唇一笑:“好了,你吃你的,别管我。”她说着,余光瞥见程勉握着筷子的手有些迟疑,看着面前盘子里的鱼肉似乎不知怎么下嘴。

就在何筱犹豫着是否要问一问的间隙,程勉用筷子夹起了鱼片,慢慢送进了嘴里,咀嚼过后咽了下去,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等他吃完,何筱才发现自己盯他看得太久了,连忙低下头吃鱼,被辣椒辣得嘴唇发麻。

三个人专心吃饭,一桌子菜很快就被一扫而光。何筱注意到程勉的盘子,除了一开始褚恬给他夹了一筷子之外,他再也没碰过水煮鱼。然而,在她的印象里,他应该是能吃辣的。

似乎是察觉到她在看他,程勉转过来对她轻笑了下,慢声道:“吃好了吗?我去结账。”说着起身离了席。

褚恬看着程勉颀长的身影,又想感叹了,被何筱及时给制止住了,她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你不用说了。”

褚恬撇撇嘴:“那你下次别拉我当电灯泡。”

何筱没吭声。她知道自己有点矫情了,可没有第三人在场,她还真的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程勉,同时也不想面对他。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又要多想。

等了许久也不见程勉回来,不说褚恬,连何筱也有些着急了。她想了下,还是起身去了前台,问了侍应才知道程勉在十分钟前就已经把账结了,具体去向她也不清楚。

何筱瞪圆了眼睛,结了账一声不吭就走,这不会是程勉的作风,即便是有急事他也应该会交代一声,毕竟她们还在那里等着。然而现在的问题是,他人在哪里?

何筱回去告诉了褚恬,连拨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两人正急得毫无头绪的时候,看见程勉从卫生间的方向走了过来,脚步有些虚浮,看得何筱一惊,连忙走上前。“你怎么——”看着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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