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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3-29 16: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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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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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靴下的残红

大头靴下的残红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大头靴下的残红作者:秦黎明排版:情缘出版时间:2016-02-02本书由北京千华驻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一章 初出茅庐

院务会刚刚结束,一阵阵青烟象白骨精刚刚幻化撤离一般从打开的会议室大门向楼道飘散出来,里面夹杂着复杂的气味,大约的辨别也就是优质或者劣质的香烟味儿,女人的香水味,洗发水味儿,还有难以表达的口腔余味儿。这些气味象一群刚刚放出牢笼的动物在新的空间里肆意逃窜,扩展,稀释。紧接着,各车间科室的中层干部们三三两两地走出这间办公楼西侧会议厅,他们是一群早已经步入中年的男人,事业颇有成,正春风得意,都迈着迟缓稳健或者有些傲慢的步子,三个两个一起进行着种种议论或者闲谈,有时发出小声的笑,楼道里顿时热闹嘈杂起来。屋顶上面的声控灯因为受了较强的声音刺激也突然明亮起来,不一会儿又随着声音的衰弱暗淡下来,长长的丁字形走道就在这种忽亮忽暗的灯光中隐现着,很有些神秘的意味。

供应科长黄志腾是个身材矮小的胖子,一对小小的眯缝眼,被肉眼泡遮没得更加像两条上下长了黑绒线的肉缝儿,蒜头的鼻子横在脸中央,下面接着却有一张小而且嘴唇极薄的嘴,这是一张很占优势讨人喜欢的嘴,能够根据实际情况制造出恰当妥帖的语言来,聊侃谈吐,吹捧轧踩,无不精彩。

黄志腾在人群里独自走了一会儿,似有所悟,迅速转过本来不大长的脖子,在身后的人群里张望了一回,然后将目光落在后面正跟院长领教会议精神的人事科长章金桥的秃头上,黄志腾迟疑了一下,见章金桥正眉飞色舞的说着,忽而神采奕奕,忽而莞尔一笑,说得院长频频点头,黄志腾知道他已经快讨教完毕了,遂放慢了脚步。黄志腾知道章金桥有个毛病就是喜欢开会后向领导进一步领会会议精神,难怪章金桥能够当上人事科的科长,领导会议精神一但领悟错了,不过还不至于错,哪怕有些偏离,也是很招领导反感的事情,所以章金桥喜欢在会议上面迅速领会精神,会后赶快和领导说出自己的想法,得到认可后再实施。而且领导们喜欢说半句话或者说代词,目的自然明白,一切都含含糊糊,怎么领会都可以,自己怎么说都没有错,只要从下属领会的意思里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就可以,所以中国的领导都喜欢含混。黄志腾想到了这里,就不好径直过去说话打断他们,又四下看看,缓慢走进了身边的一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的门上挂了一个木头牌牌,上面用红漆写着“人事科”三个隶书的小字。

黄志腾坐在一张很有历史感的办公桌边上,点燃了一支香烟,低头翻看着昨天的《工人日报》,这种日报黄志腾都是从末一版开始翻到前一版这样看的,而且看看标题就够了,他翻了一回,没有找到有价值的题目。就放下报纸吸烟。不一会儿人事科长章金桥走进来。“有何指教啊?黄领导。”章金桥笑着看坐在自己位置上面的黄志腾问道。“不敢当不敢当啊,章领导。”黄志腾站起来,“您请。”然后坐在章金桥对面的一支椅子上。

章金桥也不谦让径自坐进自己的座位里,抬头看着正在微笑着看他的黄志腾,章金桥岁数不大,但是已经谢顶了,只有耳朵两边有两撮很稀疏的头发,一副金丝眼镜挂在鼻子上面,自有一种学者的气质,可惜那双喜欢滴溜溜转的圆眼睛喜欢故作聪明状的眨一眨,这就很煞了一些学者风度,反而象一个精明的商人。“那事儿怎么样了?”黄志腾仍旧笑着看着他问。“哪事儿啊?你说?”章金桥带着点疑惑的无辜表情问道。“嘿,你看,装傻不是?”黄志腾又笑着问道,一双小眼睛狡黠地看着章金桥。“我真的忘了?什么事儿啊?”章金桥一副诚实的表情,真挚地看着对面的这位说。“就是设备员的那件事儿,怎么能忘了呢,你们整天搞人事的要不怎么说竟不办人事呢。”黄志腾说完呵呵的笑着,又找补上一句“开玩笑啊。别往心里去。”“……”章金桥嘬了一下牙花子,“刚才还和程雕说来的呢。等会儿我看看他走没走啊?!”说着话要站起来出门去。“甭了甭了。怎么着?他说调不调人来?”黄志腾制止了章金桥的动作然后又问道。“他说现在机动科也缺人,答应叫一个小年轻来。”章金桥又坐回椅子里,点燃了一根黄志腾递过来的红梅牌香烟。“小年轻,叫什么?多大了?”黄志腾颇关心地问道。“刚毕业两年,大学生。就是是个女孩儿。”章金桥说,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没关系,只要派人就行。”黄志腾笑了一笑说。他虽然不大喜欢女孩儿,可是目前因为和程雕的关系,是不能够挑肥拣瘦的。只要派人来,就会有派人来的办法,如果不派人来也有不派人来的办法。这就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黄志腾心里暗暗盘算着,又和章金桥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然后起身告了辞,出了人事科的门。

黄志腾原来只是一个炼钢工人,能够熬到供应科的科长这个位子确实费了几番周折,他没有家庭背景,貌不惊人,也没有受过令人羡慕的高等教育。论什么他都应该做一辈子炼钢工人,他也认为自己也就做个炼钢工人了,给他带来契机的是他的婚姻,或者和时代社会风气等等都有关系,黄志腾娶了一个中学教师,当时教师的待遇还不是很高,至少低于工人阶级吧,于是黄志腾的老婆余珍,一个教中学政治的工农兵大学生就和黄志腾结合了。娶了个大学生老婆,黄志腾自己自觉不自觉地就觉得有些压抑,在老婆的再三督促下,黄志腾业余读了电大,也取得了业余的高等学历,正好赶上院里提拔一批中青年干部,黄志腾依靠老婆和一个副院长老婆的关系,登上了供应科长的宝座,本来初衷是因为黄志腾没有过硬的专业素养,只能来搞一搞买东西这类简单易行的事情,可是到了新的历史时期,国家进入计划经济向商品经济转型期,供应科长竟成了一个肥缺,不由令人刮目,从此黄志腾飞黄腾达。不过黄志腾确实有一番官场手段,不光只会搞裙带关系,会拍马屁,他经历了两番起落终于在供应科里扎住了根,之间有几个科长因为手脚不干净都被免职,黄志腾却在供应科里连续干了三四年都未被击溃,之间有一次大的打击,上面来人调查,终于因为没有确足证据而不了了之。事后有人透露,黄志腾的家私全以他亲戚的名义保存,黄志腾做得很干净,令人佩服之余又遗憾我国法律条款的无力。

落实了设备员的事之后,黄志腾看看时间还早,就又回到科里去了,他是个很守时的人,自己身先士卒,这样才能够说别人,其实真正的工作时间也就是早九点到十点半,下午两点以后到三点半,这还是工人们的上班时间,关于干部们呢也就更少,黄志腾们回去后也就是在办公室里枯坐着,或者找投机的下属聊聊天,大家虽然挣钱不多,但是对这里的生活还是满意的,清闲,你总得到一点好处吧,挣不着太多的钱,就落得个自在清闲,真正有本事的人早就离开这里了,剩下的就是一些落魄的半文化人,得势的小人物和一些混日子的半吊子,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因为有相似之处才到了一起的,也就凑活着过吧,此时正是十一点左右,黄志腾正应该回去看看下属们的动向。黄志腾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隔着采购办公室里窗玻璃就看见大胖子屠之富正笑吟吟地和对面的瘦子高之谦聊得正起劲,这两个人都是他心爱的部下,高谦掌管着所有重要的原材料的采购工作,是自己非常得力的助手,守口如瓶。屠之富则有一张可以解释一切抹平一切的嘴,凡是账面上出了问题,屠之富都能够处理得十分妥帖,黄志腾于是非常偏爱这两个人,另外黄志腾还看见了另一个人邵之德,一个半大的老头子,性子执拗,黄志腾不大喜欢这个人,但是此人干采购多年,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买些不打紧的附件还是可以的,此时邵之德正从衣服口袋里面找钱,黄志腾知道他这是准备出去买中饭了。看到这里,黄志腾没有走进采购的办公室,又扭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机动科所在的二层小楼在厂区里还算气派,楼下花木扶疏,有几株塔松的尖顶直伸到小楼的二层办公室窗户旁,一个年轻的姑娘站在窗前,她正在看几只鸟雀在树枝之间嬉戏,这些再普通不过的鸟儿互相啄着羽毛,左顾右盼,忽而飞起,忽而落止,一幅怡然自得的样子。姑娘似看得出神,又像有别的心事,又像羡慕这些鸟儿的自由洒脱一般,表情异常。

这间办公室宽敞明亮,但是却没有什么生气,桌椅都散发着腐朽衰老的气息,生命全在三十年以上,说不上是古董,却实在已经落伍了,漆皮全部斑驳,露着木头的本色,有两个一样衰老的老头子也陪在室内,其中一个已经秃顶,正努力的画图,近视眼镜抵在鼻梁上面,态度极其认真。另一个头发灰白稀疏,戴着老花镜正翻阅一本《机械手册》,不时和另一个咕哝着一些院里的闲事儿,室内极其安静。“小吉啊,看什么呢?”其中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问道。“没事儿。”姑娘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笑容。“过来帮我找找公差一章,我怎么找不到了,这新编的手册用着就是不顺手。”老人说道,从眼镜上面看着姑娘。“我也觉得这手册不大好,内容虽然全面但是每样涉及的仅仅是个皮毛。您说的那章有没有还是回事儿呢。”姑娘一边抱怨着一边走过来。“现在这些出版行业啊都是以营利为主,前些天我买了一本书,尽是错别字,根本没法看,我看我们国家这方面真要整顿整顿了。”另一个老人说。“现在何止出版业,哪行哪业不是如此,就看咱们科年轻的都走了,谁还向我们老家伙似的在一个地方一待就是几十年甚至一辈子。小吉,你这个观念也要跟上,要想挣大钱就得改行。”灰白头发的老人又说,然后呵呵的笑着。“我也不想挣大钱,我只想有个工作,干起来顺心,收入一般就行。”姑娘一边翻看着手册一边挺天真地说。“这应该还是不难的,是吧?你的理想不难实现。”老人说。“那也说不定,”谢顶的一位老人认真地说,“要看你的造化了,唉,这个人际关系,别提了,我跟你讲啊,小吉,你得罪一个人非常容易,但是你要是为下一个人难死了,你想去吧。”老人说着挥了挥手,继续制图。

正说话间,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姑娘老人们回头看时,见科长程雕探进半个身子,一张满是凹凸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正向自己招呼。“吉丽,小吉,你来一下。”他对吉丽招呼着,然后关上了门离去。“什么事?!”吉丽疑惑自言自语,回头看了一眼正坐在制图架前面刻苦的老人乙。“去吧,叫你呢。”老人甲抬头从花镜上面看着吉丽,老人乙也点一点头,并没说话。

吉丽迟疑了一下,缓慢地跟着程雕出了屋门,她是很知道这位科长的,曾经因为一些小事吉丽和他闹得很别扭,于是只要程雕叫她,她就以为好事不多。

科长办公室很简陋,安静,半新半旧的桌子上堆着一些文件,吉李扫了一眼那张办公桌,看见玻璃板下面压着一张科长的全家福,这张照片吉丽已经领略过很多次了,这次并没有兴致再细看。

程雕算是中层干部里面比较年轻的了,他比黄志腾正统,是城里某大学毕业的,分配到院里后就一直从事比较上层一些的工作,为此他没有机会做过很实际的技术工作,随后又得到某位院长的赏识提升为中层,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很圆滑,喜欢和年轻的女性跳舞,品行并不大好。“坐吧,小吉,坐。”程雕挥挥手,仍旧带着点笑意,吉丽就坐在一边的一张老式折叠椅上,她一点也不怕程掉,也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忐忑,因为她年轻,还有资格轻狂,看不起世俗的一切,或者说无知也可,总之她还没有入生活这条路的辙,她不像那些中年的人们似的,为了保住饭碗,和支撑身后的家庭生活,都戴上假面具和恐怕的心,其实谁怕谁,不过为了一些生活所迫,为了那些微薄的薪水,她很同情他们甚至说可怜他们,她还不能够理解这些,所以她看不起这些人,科长,甚至院长,她也并不放在眼里。她曾经说过,离开厂区一百米后,谁还认为你是什么领导,院长,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人,拿什么臭架子,她还带着点学校毕业生那一点点清高。“小吉,这次叫你来,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程雕顿了顿,看了一眼正注视自己的那双年轻的眼睛,那里面的傲慢,玩世,令人既羡慕又嫉妒,甚至有点怨恨。“我和你讲啊,供应科的设备员朱明就要退休了,咱们科得调个人去接替她的职位,我想让你去,你还年轻,趁机到车间锻炼锻炼,按理说在科室里搞搞制图更适合女同志,但是现在咱们科里没有其他的人选。这两年走了不少人,你看怎么样?”程雕并不是全心注视着吉丽,不时地看看别处,好像很对不住吉丽的样子。“我无所谓,去哪里都一样。”吉丽轻轻说,她真的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好啊,这是调令。”程雕似乎有点出乎意料,这个小姑娘还不知道车间里的利害。“我刚去楼上开会,顺便给你带回来了。”程雕说着递给吉丽一张打印着字的纸,内容如下:“兹有机动科吉丽同志,经院里决定调往供应科任设备助理。望6月1日前报道,以上如有意见,速反馈。

人事科

年月日”

上面盖着不大清晰的红章,吉丽看了这张调令,拿在手里,谢了科长程雕,然后转身欲离开那间屋子。“等等,在供应科好好干,设备助理还是咱们机动科的人,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的,就来找我。”程雕又很亲热地拍一拍这个年轻的姑娘的肩膀。“好,科长。”吉丽很感谢地点一点头,然后就走开了。“什么事儿?”老人甲看见吉丽推门进来,放下手册,摘掉老花镜,问道。“我要调走了,调到供应科。”吉丽把那张发黄的纸递过去。老人甲接过吉丽递过来的调令眯起眼睛看了一遍。“调令?要调走了?”老人甲带着不大清楚的山西口音问道。“什么?吉姑娘?调哪里去?”老人乙秃顶上泛着亮光跑过来问道,眼睛里带着点滑稽。“供应科。”吉丽懒懒地回答说,语气中充满着不屑,然后一屁股坐在一只椅子上,那只椅子被压迫发出一声呻吟。“接朱明那摊,噢,我想起来了,她要退了。”老人甲恍然说道,抬头看着吉丽,有一点惋惜之色。“好啊,小姑娘,我们的吉姑娘就要出师了。”老人乙面带着顽皮拍着吉丽的肩膀说。“是啊。”老人甲也感慨说。“不过,还是利大于弊,咱们先说说利吧,奖金比现在要高,车间奖金都高,对吧?”“对,奖金高。”老人乙也附和说。“钱?!钱我无所谓。”吉丽口气里一副自命清高。“另外呢,设备不多,两个鳄鱼剪,两个滚筒,还有几个天车好像。”老人甲似乎没听见吉丽的话又接着说。吉丽很为他的这种关心感动了一会儿。“怎么现在机动科没人了,就剩下大徒弟小吉了?!”老人又感慨说。“还有邱月呢?”老人乙纠正老人甲说。一副正经的样子,令人发笑。“邱月?!邱月不行,她只适合搞外交工作。”老人甲笑道。

老人甲来厂几十年,资历深厚,经验丰富,可谓是设备行的元老,现在已经退休,又返聘回来主持大局。老人乙也是元老之一,协助老人甲进行了几十年的设备工作。吉丽对这两位十分尊敬。“行,不错。我们吉姑娘也要飞了。”老人乙一脸坏笑,发光的秃头好似德国兵一般,吉丽看了他们也不禁跟着笑起来。  第二章 残红落英

吉丽想着供应科里人们会是什么样子,这对于她是个全新的世界,她缓步走着,那张代表调令的纸在手中轻飘飘又似很沉重,这张纸就能够把握人的命运,自己是何等清高的人物现在就要受这张枯黄的纸的摆布。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就是为了受到许多限制,使自己完全失去自由,听命于别人,现在一些她认为很猥琐看不起的人物就要对她的生命颐指气使了,她这个自命清高的人物也要入生活这趟车的辙了。想想自己如果真的这样是何等悲哀啊,前路是未知的充满希翼向往,同时也有些可怖,但是无论什么她自己都要前行,鼓起勇气,面对一切人。

走进供应科的那个可堪说美丽的小院,吉丽忽然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她的理想忽然也自由天真美丽起来。只见院子里随处可见大株大株的石榴树,火红的花朵尽情开放,那正是五月末六月初的天气,有些花朵已经谢了,花瓣如同玫瑰花瓣似的从微风中飞落,地上到处是残红落英,几只鸟雀在地上不时蹦跳一下,寻找着食物。石榴树的枝桠碧绿青翠,在空气里微微动摇着,似乎准备讲述着一个神奇的故事。吉丽又环顾四周,看见院子中心是一个大花坛,里面的花草还没有开,根部露出些新翻的土壤的颜色,给人以清新自然的感受,一些荆棘类灌木栖息在石榴树下,郁郁葱葱地疯长。未被人梳理的枝条令人回忆着整个夏天。

这里的办公室是一排历史久远的简易平房,墙上爬满了绿藤,层层叠叠,留出的空隙是门和窗户,一个个仿佛披了铠甲的怪兽,张大着空洞的眼睛和嘴巴,要把谁吞进去。吉丽来院里也有两年之久,但却从来未曾见过这般景象,她想来内心忽然喜悦,独步向前走去。

科长办公室门前照例挂着一块小白牌,上面用红漆写着“科长办公室”几个字,吉丽抬头看了一眼,鼓足勇气径直走了进去。

出现在眼前的只能说是两个平庸的男子,都带着这个院里所有人都惯有的地方气质,其中一个正坐在窗前的办公桌前面无所事事地吸着烟,另一个坐在这个吸烟的男子对面也正在吞云吐雾。空气里不用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烟味儿,吉丽不大喜欢这烟味儿,于是就皱了皱眉,尽管我国禁烟法已经颁布通过了许多年了,可是还是有人堂而皇之的在公共场合吸烟。吉丽抬起头来观看,见正坐在对面的这位是个矮个的小胖子,一对小小的眯缝眼,被肉眼泡遮没得更加像两条上下长了黑绒线的肉缝儿,脸上带着一点点微笑看着吉丽,此人就是黄志腾,吉丽向他点一点头,刚要开口说话。谁知道有人就先开了腔:“你找谁啊?”个子瘦高的男子问道,吉丽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个人的脸上,见他的脸比常人稍微长了一点,假装出来的严肃并不能掩饰脸上的善意,使人联想到某种家畜,他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吉丽,此人是供应科的书记袁华中。“我谁也不找,我是来报到的。”吉丽心头不悦,但是仍旧不失礼貌地向袁华中点一点头。“报到?什么报到?”黄志腾看了一眼对面的袁华中,似乎吉丽说的话是外星人语,他们对这类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大概向是如此的。“噢,我是机动科调过来的,您二位是领导吧。”吉丽耐着性子又不失礼貌地说,言语中颇想含一些讽刺,但是又没弄好。“啊,是啊。”黄志腾含混地答了一句。看眼前这个姑娘已经自报家门,言语不卑不亢,已经知道了八九成,觉得这样再装下去很没意思,况且面前是个很鲜活年轻的小姑娘,但见这个姑娘眼睛大大,脸上透出青春才有的光泽,没有成熟和世故,只有幼稚,她上身穿一件半袖丝棉白色小衬衫,下配一条深色碎花布裙子,脚上一双高跟棕色皮凉鞋。“啊,是设备员啊。”黄志腾说,笑了一笑,似乎方才明白了一点。袁华中看到黄志腾不再装模作样也开始很友好的向吉丽问长问短,吉丽从他的言语中感觉得到他和许多人似的随波逐流,像大多数没有头脑的庸才领导一样。

吉丽也微微点一点头,审视面前这两个领导。“不是说咱们这里不派设备员了么?原来的岗位自然消失。”黄志腾仿佛自问自答,又好像故意问袁华中,这句话令吉丽刚刚松弛的神经又开始有点紧张莫名奇妙。“不知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袁华中侧目凝神作思索状,看见吉丽笑了一下,才收回这种做作的神态,向面前又保持冷静的吉丽瞟了一眼。“这是我的调令,人事科发来的。”吉丽抬手递过那张发黄的薄纸给黄志腾,他知道黄志腾才是个说话能算数的,尽管吉丽态度尽量不卑不亢,可是仍旧有点觉得自己很尴尬。“我们真的不知道有这么回事,谁也没说过啊。再说朱工还没正式退休。”黄志腾又说,伸手接过了调令。

吉丽蹙了蹙眉,心下有点奇怪。“不过既然来了就安之吧。”黄志腾看了一会儿又补充说,似在施舍。令吉丽觉得很生气,但是又不能够发作。

这两人又问了些其他的事情,什么学历学校年龄身世等等。

接着吉丽就被袁华中带着去车间里,她跟在袁华中后面穿过小院的走道,透过办公室的窗子,隔着玻璃向里望去,看见四个高矮胖瘦的男人正在喝茶聊天,其中之一的胖子向外瞟了一眼,并不理会。吉丽又向前走,忽然前面的一扇纱门开了,一个身材矮小穿着时尚的女人从门里走了出来,陌生地望了吉丽一眼。“怎么着,袁总?”那女人眼睛看着吉丽向袁华中问道。“这是新来的小吉,吉丽吧?!”袁华中向那女人介绍接着又回头对吉丽确认自己没说错了她的名字。“这是咱们的会计李云。”又指着那个小女人向吉丽介绍,吉丽向那个女人点一点头算是招呼了。

接着两个人又穿过一道大铁门,里面是一座厂房,高大空旷,里面到处是装在口袋里或者裸露着的货物,在一堆黄色的厚砖旁边插着一个金属牌子,上面写着一些字,吉丽不经意的瞟了一眼,上面用绿漆写着一些整齐的字:

名称:耐火材料。

用途:炼钢辅料

负责人:尤平

吉丽看了最后一行,知道这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的名字可是好笑,还有叫这名字的。吉丽正在东张西望,忽然一阵巨大的狗吠声打破了沉寂,一条浑身金黄的大狗突然从一座简陋的小房子前面窜起来,弄得铁链哗啦哗啦巨响,吉丽虽然身在农村,这畜牲见得多了,但是仍旧不禁一惊,这畜牲毫不停歇地向她狂叫着,直到袁华中向它挥一挥手,厉声喝斥了几句才止住叫声。“趴下。”袁华中又喝斥那畜牲,那畜牲顺从的趴回到那只肮脏的狗食盆边上,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非常委屈。那狗食盆里面的食物已经发馊,一群苍蝇因为受了惊吓飞起来,发现并没有什么危险又陆陆续续地回到原来栖息的地方。一股浓烈的狗尿味阵阵钻进吉丽的鼻子,吉丽摒住了呼吸。

那畜生也并没有兴趣去吃什么食物或者休息,只是仍旧不时敌意的望一眼面前的吉丽。“这家伙,还挺通人性。”吉丽不禁哑然失笑说道。开始喜欢起这只狗来。“没办法,养狗就是很脏。”袁华中大约也闻到了阵阵狗尿的腥臊味儿,对吉丽抱歉似的笑了笑,似乎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这条狗叫虎子,以后就熟了,有了它可管不少用呢。”袁华中边继续走边回头又向吉丽解释着,吉丽又看了看虎子,它仍旧带着点陌生看着吉丽,然后把头伏在前爪上,很乖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吉丽忽然从这条狗身上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温存。

说话间袁华中已经走进那座焦块堆成的小屋,吉丽紧走几步尾随而进。

这是个里外两间的简陋房子,里面一间做办公室,外边一间大约时仓库兼制图室,一张老式制图桌依着墙支开,上面落满了灰尘,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靠墙角是一堆木头盒子,码的老高,最上面一只已经没有了盖子,露出一只特长的生满了锈的螺栓,远看就似伸出的一截手臂。角落的地上凌乱的堆着一些机械零备件,有的还没开包装,有的似乎已经用过了,也没有分类,乱七八糟的堆放着。吉丽一提鼻子,整个空气中都有一种灰尘和机油混合的刺鼻的气味。

袁华中迈开右腿刚刚要走进里屋,忽然迎面一个身穿着破烂工作服的半大老头子从里面抢了出来,此人头发稀少,已经谢顶,脑门上因为光秃发出点亮光,嘴唇上面像日本人似的留着两撇八字胡,脚下趿拉着一双破鞋,见来人了大概本想迅速溜走,不料却和来的人碰了个正着,样子十分紧张,表情含混复杂,一双眼睛有些怯懦地看了吉丽一眼就很快挪开了目光,接着从吉丽让开的通道迅速的跑了出去,吉丽注意到这老头走路时腿脚还有点不大利落。“这老夏,跑什么啊?”袁华中笑着打趣那个半大老头。“我回去看看……”半大老头也没说出一句整话就马不停蹄的走了。“这老夏,见着我就跑了。”袁华中仍旧笑着说。屋子里面也发出不止一个人的笑声。

吉丽走进屋子,空气里仍旧是令人讨厌的香烟味儿,屋子里面的人已经停了方才自如的谈话和笑声。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注视着进来的人,进来的人也看着他们,这屋子里共有四个人,三男一女,两个坐在外首的小伙子正打着赤膊,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看见吉丽进来正往身上套着一件白色跨栏背心,另一个皮肤微黑,仍旧旁若无人的坐着,也并没有半点惭愧,还向吉丽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吉丽忽然觉得此人有些面善,似曾相识,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是朱工。”袁华中指着一个满头银灰色头发的老太太介绍说。吉丽向老太太点头问好,老太太一脸慈祥,气质颇佳,和这间破败不堪,乌烟瘴气的屋子极不相配。老太太似乎从吉丽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又笑了笑。“这是王师傅。”袁华中又指着一个样貌枯瘦身材细长的男子说道,那男子极为谦和,五十上下年纪,一看就是个性格倔强的老实人,还站起身来不住地向吉丽微笑招呼,见大家都坐着并没有站起来就又坐下来,颇为局促的翘起二郎腿,吉丽心中不禁暗笑。

袁华中介绍那两个年轻人的时候,吉丽已经开始忍不住对其中的那个有些

熟悉的发问:“你是不是经常坐东线班车啊?”“是啊?!”那个男子向吉丽笑着,样子愈发憨厚可爱。“你原来在这里啊?”吉丽语气里带着惊喜又问。“是啊。”回答,有些不好意思的又一笑,也开始穿一件不大干净的半袖衫。“你们早就认识啊?”袁华中看着他们笑道。“这是咱们的调度尤平。”又指着穿跨栏背心的那个说。

尤平满脸堆笑,热情洋溢,不住向吉丽点头哈腰,吉丽也笑起来,觉得他的样子有趣而且滑稽。“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话啊。”尤平大大咧咧十分奔放地说。“一定一定。”吉丽禁不住也被感染了口气颇滑稽。

大家又大笑起来,袁华中和大家说笑了一会儿,说有事要先告辞,又嘱咐吉丽和这里的未来同事们好好熟悉熟悉,吉丽点头称是,袁华中走了之后大家说话随便了不少,众人不住地发问,吉丽一一解答,无非是关于年纪,学历,婚姻,家庭的事情。等到众人的发问告一段落,吉丽才向朱老太太谈起车间的事情,朱老太太一一向她介绍,果然和老人甲说的情形一样,吉丽心中早已经有了这些内容,听起来就不觉得陌生,老太太又说刚才跑出门的老头子是维修的钳工老夏。“老夏这小子,见不起人儿,看见小吉这个上司来了就跑了。”尤平在一边笑骂着,仿佛说着自己的儿子,尽管老夏看上去可以作他的父亲。

吉丽心下诧异,又看尤平转过头来向她询问有没有要运过来的东西,到时候可以开了电瓶车去拉,吉丽说不着急,下个星期再说。又和众人谈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老太太说下午领她到车间里转转,吉丽很是感谢。吉丽再次走出那道大铁门的时候,虎子很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懒懒地躺在地上,甚至还欲摇摇尾巴。这畜牲倒十分懂事,吉丽心头暗想。

吃过了中饭,下午时分,吉丽又到供应科来,刚刚走进院里,就看见几个粗壮的男子说笑着也正往院里走,他们一律穿着蓝布工作服,因为油污的关系蓝色已经失去了本来面目,脚下是一双双大头靴也没有系鞋带,只管毫不吝惜地踏在地上,那些落英和残红顷刻间已成尘泥,沾在他们的鞋底上,或者水泥地上。这些人全不理会,只管粗声粗气地穿过了那片石榴树下,进了那个大铁门。吉丽看了这般景象,心头不知道为什么生出几许悲凉,这就是落英的命运啊。

吉丽站在石榴树下出了会儿神,兀自到了办公室里,朱老太太已经早到了,十分困倦,其他的人还没有来,吉丽和老太太招呼了,接着就随着朱老太太到车间里看设备。她们步履缓慢杂沓,穿过静寂的库房,这条走廊很长,尽头就是车间。一个个砖垒的柱子整齐的站立着支撑着水泥的屋顶,似一排士兵等候着检阅。大垛的塑料袋装的材料上积着厚厚的尘土,吉丽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老太太边走边和吉丽唠叨不止,吉丽听见她正提醒自己戴好安全帽,那是一种黄色硬塑的帽子,顶子上有三道突出的筋,说是可以科学改变落下物的受力。吉丽哼哼哈哈地应着,想着心事。“你要进车间必须戴着帽子,如果不戴,你就没法说别人,你要是安全员,你就要管别人。”老太太语重心长,甚至有点喋喋不休。

吉丽这才明白自己还要承担另一份工作,于是点头记下老太太说的话,抬头远远看见尤平正和一个瘦长身材的工人吵嚷着什么。吉丽侧耳听了听,没有听懂说什么,大约是那个工人抱怨乱改计划云云。那个工人歪戴着安全帽,长长的头发从帽子底下露出来,一身蓝布工作服,满是油污,同样油污的大头靴上没有鞋带,用白色的电线系着。脸色灰暗,一双眼睛朦胧着目光,似乎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整个人就像从地下油库里钻出来一样。

这两个人看见吉丽和老太太走来,都收了声,那个工人露出牙开朗地笑着,操了极大的嗓门和老太太打着招呼。“怎么着?朱工?又带徒弟了?”朦胧的眼睛在吉丽脸上扫了一下,现出一点顽皮的微笑。“没有,这是新来的设备员。小吉,这是小赵,赵二。”老太太向那工人小赵解释,吉丽向他点一点头。“是您的接班人啊?”赵二并没理会吉丽的点头又说。“是啊,接班人。”老太太笑着说,有一点点骄傲似的。

吉丽举目四下打量,这个车间厂房落空极高,宽敞空旷,地下铺着块块半米见方的铁地板,踩上去十分坚硬。大概是为了车辆进来载物不致下陷而铺的。稍一侧目,看见不远处有两个和赵二同样穿着打扮的工人从一间破铁皮包着的门里走出来,那扇门又自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大响,那两个人也不在乎,只是不住的打着哈欠,其中之一随口吐了一口痰,然后漫不经心的走过来,吉丽见状皱了皱眉。这些工人只是和朱老太太说着玩笑话,似乎吉丽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弄得吉丽十分尴尬无趣。“没办法,这里的工人素质比较差些。”老太太向吉丽低声解释道,不知道指的没和吉丽说话还是别的什么,吉丽也没作声。“那就是鳄鱼剪。”老太太指着车间一侧一个状似鳄鱼的怪物说。那两个工人正在抬一块一米见方的金属板,接着一阵轰鸣之后,鳄鱼剪启动,金属板被一点点切成了长条的金属块,接着就被扔进一只铁箱子里,随着落下又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吉丽看了看老太太,耳朵轰鸣,巴不得迅速离开这里。但见工人们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带耳朵来上班。“副跨里边是滚筒,还看不看了?要不等星期一停产后再看吧。”老太太大概也嫌太吵,看着吉丽征询意见地问道。“那好。就等星期一吧。”吉丽笑了笑,她正想迅速离开这个鬼地方。

于是两个人又沿着来时的通道回去,直到噪音终于小了下来,老太太才开始和吉丽讲话,问起吉丽现在住在哪里,吉丽说正在租房子住。“你怎么不向单位申请要房子啊?”老太太神情惊讶地问道,语气里竟然还带着点责备似的。“我是想要来的,人家也不给啊,再说我也没赶上分房,我结婚的时候房子早已经分过了。”吉丽有点没精打采地说。“谁说的,现在单身宿舍楼不是改造呢么?你完全可以去试一下,现在分房政策向大学生倾斜,你找找人啊。”老太太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过分,缓和了一些提示吉丽说。“我找谁啊,咱们书记行吗?”吉丽被说得不知所措胡乱问道。“最好找黄志腾,他要是答应了你就应该有点戏,袁华中不行。”老太太小声地分析,态度严肃,于是两个人就停在厂房中央,不再前走。“是么?那您说他能够管我吗?”吉丽完全没了主意问道。“你问问他,看他怎么说了,如果他说试试吧,就还有点戏,如果他说‘这我管不了’那多半是不管。”老太太认真地分析说。“嗯……”吉丽点头沉吟,似有所悟。“你先问问吧,不就是说几句话的事儿么?”老太太几乎在撺掇吉丽了。“好,先试一把。”吉丽暗自下了决心,因为她是个不大喜欢求别人的。“就是,许多东西都是争取来的。”老太太含笑说道。“本来许多事情都没有特别的规定,咱们这种单位更是如此了。时间一长你就明白了。”“朱工,感谢感谢,如果分到房子,一定请您吃饭。”吉丽感到高兴,先进行了空头许诺,这是她一贯的作风。“不用,这算不了什么。”老太太谦虚地笑了笑。

一天结束,下班的号声响了之后,吉丽骑着自行车回家,她和她丈夫在单位附近的较繁华地带租的居室房,那家房东自己又买了新房子,所以把现在的旧房子租出去赚些钱用,减轻自己贷款买新房子的压力。

刚刚成家,总觉得自己还像单身一样自由,她在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些青菜和主食,又到一个旧书摊翻了会儿旧书,现在新书太贵,打五折卖据说还有不少赚头。总还是旧书实在,便宜,印刷质量也强于新书,过去的出版社都比较认真,错别字就少很多。虽然出现错别字也能够忽悠过去,但是心里总不舒服。

吉丽拣了一套宝文堂出的《鹿鼎记》,全套五本才二十块钱,这要是新版的至少也要五十块钱。她翻翻检查一下里面,并没有发现缺页脏污的迹象,就又很内行的和那个老板讨了价,老板戴着眼镜正低头看书,不像生意人,见她认真要买,就又降了两块钱卖给了她。吉丽心中甚乐,拿着菜和五本旧书跑回家里。

回到家先把菜一股脑全堆到厨房地上,看看时间尚早,心中喜悦,就躺在床上开始看起书来。

不知不觉间一个小时已经过了,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这时门已被推开,她的老公韩孝出现在面前。韩孝是个老实幽默的小伙子,脸上还充满着稚气,和吉丽同年,个头不高,但是身材魁伟,曾经是学校里的体育健将,吉丽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因为自己是个如林黛玉似的人物。一年三百六十日,不在愁中即病中。体育健将能够给她的生活带来直接的活力,婚姻是互补的嘛。“又看书呢?!”韩孝边说话边换了拖鞋,缓步走到吉丽的床前,顽皮的探头看看书名。“原来看韦小宝呢。”笑了笑,搂住吉丽的肩头。“别闹,还没做饭呢。要不咱们到外边吃吧。”吉丽建议说。“好,换的这单位怎么样?”韩孝关心地问她。“还好,对了,朱老太太让我去要房呢,你说能行么?”吉丽放下书从床上坐起身子把老太太今日和她说的事情又向老公韩孝叙述了一遍。“行呀,可以试试看,也不费什么事儿。”韩孝听了也来了精神,“你去试试,不行咱们请你们领导吃顿饭什么的。”“好,咱们先到外边吃饭,回来再商量,我正看这书,想找到点操作的办法。”吉丽说。“好。”于是两个人下楼去吃饭。  第三章 奖金风波

这个城市早晨的空气是最糟的,特别是太阳还没有出来之前,空气的主要成分就是硫化氢,一种有毒的化学物质,气味似臭蛋,这种气体也是人体排放废气的主要成分。所以凡是早晨参加锻炼的人民,无不是在这种废气里呼吸吐纳,于是出现了不少种类的城市病:癌,肿瘤,心血管疾患(噪音功效)。因为这些疾病喜欢光顾城里人,所以专科医院生意兴隆,保险业也蓬勃发展,这些行业里又出现了大量有钱人,接着这些人买上了家用小汽车,不仅促进国民工业的发展,还带动基础道路的扩建,于是一连串的附属行业被激活,拉动内需,我们有时候不得不说,污染给我们带来了商机,促进了时代的发展,于是汽车业的蓬勃又带来了更大的污染,城市噪音,然后更多的人生病,去医院,入保险,然后一部分人又富裕了买汽车。这就是生命的循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总不能回到茹毛饮血,穿树叶吃树皮的蛮荒时代吧。所以只好这样,资源开发利用,废物却不能够再返回到资源的状态,这很令有些头脑的人士担心。

吉丽上班的路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这个路口建设极不合理,南北主干线虽然有一泻千里的高速公路桥,可是因为收费,这些桥路的利用率极低,大部分车还是走桥下的辅路,这样东西次干线就无法通过,甚至要等上很长时间,因为没有地下通道,过街桥又在一华里以外的地方,行人们也只好从这里经过,过不去往往成群结队硬冲过去,主干线的车子被阻,司机十分气愤,不住谩骂,行走的人加快步子甚至跑起来,跑步声,谩骂声,汽车鸣笛声组成了这里特有的早晨交响乐,心脏不好的人几乎能够在这里当场昏厥。吉丽的心脏就不大好,骑车技术也欠佳,每次走到这里都提心吊胆,紧张极了,思维上面的巨人往往是现实中的弱者,她讨厌这里的一切,这种“兵荒马乱”的感受,只有过了这个十字路口才会松一口气,即使闭了眼睛似乎也能够到达单位。

供应科的小院历来干净整齐,昨日落英残红已被清理干净,水泥地上面残存着竹帚留下来的白印,把一片片斑斑点点的落红印记分割开来。院中一个女人正和四个男人聊天,不时发出叽叽嘎嘎的笑声,女人们到了四十以后可以说是人生的秋天来临了,不仅要收获幸福,还要埋葬美丽,于是她们变得开朗放松,甚至肆无忌惮,笑声已经不再有小姑娘的啾啾,或者少妇们的哈哈,而是变成了嘎嘎,像一群鸭子受到了惊吓。

那女人有四十上下年纪,样貌开朗,吉丽猜测她年轻时候的样子,肯定美丽活泼,这女人见吉丽骑车进来,向她微笑点一点头。吉丽心想我并不认识她,她要和我问好,一定是个很随和的人,同时吉丽隐约间觉得她在科里的地位一定不高,那些自视地位高的往往是不大喜欢言语的。就像另外四个男人,高矮胖瘦错落有致,只是微微侧目,并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好的表示,态度何等傲慢,这一定是科里的精英,吉丽虽然有些不快,但是觉得世俗,于是也不与那四个男子搭话,高昂了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吉丽因为是办公室里的第五人,所以只好找个角落里安排了她,她的办公桌正对着门,属于最次等的位置,但是她并不在意。大家都和她打了招呼,然后就开始各自忙着,尤平又说起抽时间和她拉存在机动科里的东西的事,吉丽见盛情难却,于是就答应过一会儿前去。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忽然外边有汽车鸣笛的声音,吉丽急忙跑出去,看见尤平戴着一顶安全帽坐在一辆电瓶车的驾驶室里对着她笑。“快上来啊。”尤平伸手开了副座上面的门叫她。

吉丽欣然跑过去坐在车上,海绵垫子在屁股下面软软的,她四下看看觉得很有趣。尤平启动了电瓶车,车子飞也似的冲出供应科大门。吉丽因为惯性身子一倾,不禁惊呼失声。

这种车是全电力驱动的,车上有充电电瓶,走起来声音极轻,而且车身重心都比较低,坐在驾驶室里觉得极风光,感觉很好。“以前没做过吧?”尤平一边开车一边笑嘻嘻地问她。“没有,这是第一次坐。”吉丽也笑道。“你都有什么东西?”又问。“就一个铁柜子,挺沉的。咱们搬得动吗?”吉丽问道。“一会儿郭建来搬,不用你。”尤平说,郭建就是办公室里另外那个小伙子。“好啊,太感谢你们了。”吉丽激动说道,觉得这里的人十分热情。“不用客气,回头请我们两个吃一顿就行了。”尤平开玩笑道。“没问题。”吉丽也笑道,十分豪爽。

吉丽带着郭建和尤平来到了老人甲乙的房间,二老均不在,吉丽就收拾了东西,这一只铁柜子是极沉的,可是尤平和郭建只两个人就搬到了楼下,然后送了电瓶车,两个人胳膊青筋暴跳,看出来也并不轻松。“吉丽,你这个柜子可把我给害了。”一边尤平笑道,喘了几口粗气,郭建也兀自直擦汗。“怎么这么沉啊?”不住感叹道。“十分感谢。”吉丽一脸的不好意思,只是抱歉地微笑。“一会儿往下搬可不能咱们两个人了。”尤平说道,进了驾驶室。“我还得和老人甲乙告别,你们先回去吧。”吉丽看着尤平正招呼他说道。“好,那我们先回去了。等你回来再说把柜子安置在哪里。”尤平说着钻进了驾驶室,关好了门。“不用,你们看放哪里好就行了,不用等我。”吉丽叮咛。“行,你倒是好办事儿。能凑合。”尤平嘟囔着启动了电瓶车,郭建仍旧骑着自行车尾随其后离去。

吉丽看着两个人走远,又折回来上了二层楼,推开那扇自己推开过很多次的门,算起来至少要有一千次以上吧,吉丽心想。

两个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都同时惊呼起来,算是对她最好的欢迎。“吉姑娘,怎么又回来啦。”老人乙问道。“没什么,我刚刚拉走了柜子,再回来看看你们,聊一聊,亲不亲,故乡人。”吉丽又坐回到昔日那只椅子上面,才注意原来有个姑娘也坐在这里。“邱月,你怎么不说话?想吓我啊?”吉丽对那个姑娘叫道。“没有没有,现在吉小姐是什么人物?我怎么敢高攀,只好坐着等人家注意我了。”邱月一幅酸酸的口气,令吉丽哭笑不得。

这个邱月是早吉丽一年毕业的,人生的虎背熊腰,但是声音却是极其娇嗔,她本来是东北人,却找了个南方小男人做老公,自己也一撇东北人的豪爽而变得如吴越软语,昵昵哝哝起来,听不惯的人会起一身鸡皮疙瘩。“谁又得罪邱小姐了?!”吉丽笑道,看了一眼老人甲乙。“我们可没有。”老人们也连连摇头。“吉丽小姐,能否赏脸到我屋子里叙一叙。”邱月拿腔作调地说。“哪里哪里,我最喜欢和邱小姐唠嗑了。”吉丽学着东北腔说着。

邱月于是站起身来离开,也没有和两个老人招呼,吉丽只好替她向老人做了个鬼脸,去了。

邱月的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到处堆积着生活用品,暖水瓶,脸盆,肥皂盒,小的物件,零零碎碎很是花哨,窗台上面还有一盆芦荟,长势极好。吉丽觉得这个人生活特也没有规律,但是却很热爱生活。“坐吧,吉小姐,喝水么?”邱月向吉丽问道,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邱月似乎还很正常,她自己先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别客气,什么事啊?”吉丽坐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看着面前这个神色疲倦的姑娘忽然产生了一丝怜惜。“没事儿。”邱月摇摇头,叹了口气。“你说咱们科长多孙子,我让他帮我问问分房的事儿,他说他管不着。”邱月一脸义愤说道。“分房应该是书记的事,本来他也管不了啊。”吉丽解释说。“是么?你申请了么?”邱月问道。“还没有,我正准备呢。我没抱多么大的希望。”吉丽笑道。“科长够器重你的,点名叫你去供应科。”邱月又说。“什么器重啊,看我不顺眼,才叫我去那个鬼地方呢。你看他就不叫你去。”吉丽有点忿忿然说。“我和你不一样,我算什么,不过混一碗饭吃罢了,还不是看人家的脸色么。”“谁不是呢?!你以为就你看人家的脸色啊?咱们都是一些怎么说呢,不得

志的人,社会风气使然,没有办法。不过我也不在乎,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吉丽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很令人振奋。“吉丽,那你说我怎么办啊?”邱月无助地看着吉丽,样子可怜。“什么怎么办?要房子啊,找书记说说,怎么也应该把房子搞到手,要不咱们在这里瞎耽误什么青春啊,不如到外边多挣一些钱回来呢。”吉丽鼓励她说。

邱月点一点头,觉得很是有理,没想到这个学妹比自己要有头脑。“说真的,你不怕我一申请把你的房子挤掉了?”邱月低声问道,带点为难别人的神色看着吉丽说。“我这人不是心眼儿好么?再说各人有各人的道术,这才叫公平竞争么?!不能说为了谁分到房就把别人都挤掉不再申请了。”吉丽一脸正气。“吉丽,你这人心眼是不错,可是总有分不到房子的人啊。”邱月叹了口气。“总要试试才好吧。”吉丽道。邱月觉得她说的对。

两个人又说了些别的话,聊了一会儿,吉丽就起身告辞,向供应科走来。

院子里科长黄志腾正和瘦高个子高之谦说话,看见吉丽进来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招呼。吉丽也不理他们径直向自己的办公室里来,进了外间屋门,看见自己的柜子已经被人们摆放整齐,心中一阵温暖。

郭建一个人正趴在里屋的办公桌上写写算算,看见她进来抬头向她笑了笑,又接着写写算算,这是个很腼腆老实的小伙子。“人都干什么去了?”吉丽泛泛地问了一句,坐在桌子后面,拉开抽屉,找了本书翻开来放在办公桌子上正准备看。“说是东头的天车坏了,尤平和朱明都去看了,你不去看看?”郭建停住手里的活问吉丽。“什么天车?怎么坏的?”吉丽问道。“我也不知道,刚才他们都吵吵半天了,尤平好像很着急似的。”郭建皱着眉头说道。“是么?我过去看看。”吉丽又把书收回抽屉里,径直向东头车间里走去。

穿过空旷的库房,远远的看见衣衫褴褛的老夏正在一辆形容破烂的天车上面低头忙碌,活像一个废墟上面的拾荒者。下面的尤平朱老太太正仰着头看。越接近车间,悦耳的机器轰鸣声越刺耳,之间穿插着一阵阵金属块,片,棍被倾倒后发出的巨大噪音。

天哪,这就是我生存的环境,吉丽心中暗暗叫苦。已经走到人们面前。“怎么了?什么故障?”吉丽尽量大声在朱老太太耳边喊着。“抱闸松了,溜车。”朱老太太大声回答。这时老夏在天车上面打着手势,嘴里叫唤着谁也听不见的声音。

尤平拉过在空中悬挂的天车操作手柄开始低头按动按钮,大铁钩子先是向上动了一下,接着缓缓地下降,朱老太太跑过去把一堆金属板上的钢丝绳在钩子上面挂住,随着不住的点车,钢丝绳拉直,金属板随之脱离了地面。“好了。”尤平向天车上面的老夏招呼道,老夏点一点头,沿着挂在车上面的铁梯子慢慢爬下来。

大家配合得很好,吉丽的存在似乎很多余,大家干着自己的工作,也没有人来搭理她,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心中十分难受,于是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回办公室里。心头觉得一阵阵无聊,环境何其嘈杂,人员何其陌生,这里何其没意思,自己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专业,这么个单位。

办公室里没有旁人,吉丽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坐定,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正踌躇间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吉丽犹豫了一下,然后悠悠然地走过去接电话,电话里传来会计李云的声音,说是叫他们屋里的人来领奖金。吉丽说屋里没有别人就她一个,李云说让她自己先来好了。

吉丽挂了电话,到会计屋子里来,这个屋子并不大,却放了四张桌子,桌子上面到处是账本,李云正在一堆人民币里认真数点,一个身材魁伟的班组长正站在一边数着一叠钞票,看见吉丽进来回首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吉丽也向他一笑算是招呼。这个工人大约有五十上年纪,长得身材高大,皮肤微黑,一笑露出一口很白的牙齿。靠墙正坐着一个女人,就是早晨和她打招呼的那个,她叫王梅。“来,小吉,坐。”王梅向吉丽招呼道,指着一张椅子说。“你先等会儿啊。”李云歉意地对正准备坐下的吉丽说。“没事没事,你先忙你的。”吉丽摆手。一边王梅看见她的样子不住好笑。

老工人数好了钱后向吉丽有点歉意地一笑。“耽误您领钱了。”老工人客气得有些夸张说。“别别,一点也没耽误。”吉丽又摆手。老工人和李云打声招呼又回头和吉丽王梅点一点头然后离去。“这个人长得很好,十分豪爽,很像一个工人阶级的模样。”吉丽不禁兀自称赞,王梅听了笑起来。“你可不知道,这位黄师傅可不像你说得那样,人家都说他挺小器的,虽然人长得五大三粗的。”李云边数着钱边评价说。“是么?看来人不可貌相啊。”吉丽点头感叹。

正说话间满身脏污的老夏从门外走进来。“夏师傅,来,我先给您数。”李云十分殷勤地说,“小吉你等一会儿啊。”“噢,没事儿。”吉丽回头说。“数什么,我最低还有什么好数的。”老夏一脸的不高兴。一屁股坐在李云对面的椅子上面。“夏师傅,您别生气啦。”李云要安慰老下,又不知道怎么说。“咳,夏师傅,这钱这东西就那么回事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多就多,少就少。”一边吉丽说了几句话想安慰老夏。“你说,他妈的我每天干活累得贼死,结果我的系数定的最低,你说,这谁是不是有点孙子,我还是技术工种呢。”老夏开口骂骂咧咧。“咳,凑合吧,夏师傅。咱们不都一样。”王梅说道。“小吉,我给你数啊。”李云看了一眼吉丽说道,老夏被打断,兀自不作声。“这是你的,一共是451元,你数数,这月你的奖金本来应该在机动科发,

但是人事科说就在咱们科算了,你的系数是1.0.你看看表,如果没错就在这里签个字。”李云说着递过奖金表。“还看什么,也不用数了,你不都数过了么?我签字就好了。”吉丽说着低头接过笔,在奖金表上最后一行找到自己的名字,就在这个寻找的过程中吉丽的脸色渐渐地变了颜色。她禁不住抬头看看正低头算账的李云。“这是谁定的系数?”吉丽已经忍俊不禁抬头看着李云问道。“当然是科长定的了。”李云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语气也很高亢。“科长?!凭什么给我订了最低的系数?”吉丽气愤,偶尔看见一边坐着的老夏眼睛里露出幸灾乐祸地表情,想起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脸上一红。可是这口气又咽不下,不管那么多了。“这张表我用用,我去找科长。”吉丽二话不说拿着表就走了。心想老夏一定和李云他们议论自己呢。

黄志腾正坐在办公桌边出神,忽然看见吉丽一脸怒容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奖金表。心道这丫头一定为了奖金系数来找自己,真是有些勇气。“这是您订的系数?”吉丽把奖金表放在桌子上面厉声问道,透过窗户看见窗外老夏正走过来似乎想看热闹。“怎么了?小吉。”黄志腾笑了一下问道,态度和蔼。“凭什么给我订的最低?”吉丽问道,瞪视着黄志腾。“因为你是学徒,朱工还没有正式退休。”黄志腾不紧不慢地回答,吉丽很佩服他的镇静,同时觉得自己的激动。“我已经学过徒了,我都来了两年了,早已经出师了。”吉丽仍旧坚持。“那是在机动科,并不是在供应科。”黄志腾又说。“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机动科就是培养设备员的地方。”吉丽激动说。“那也要看自己的实力,我们现在就是在考验你,到外边干活也要讲个试工吧。”黄志腾仍旧不紧不慢说。“那你们要试到什么时候?”吉丽问道,语气缓和了些。“三个月吧。,等朱工走了就给你调整。”黄志腾说。“那不行,我现在的情况还不如机动科了呢。”吉丽说完有点后悔。“小吉啊,你还年轻呢。”黄志腾作出一幅语重心长说。“年轻怎么了?年轻就应该少挣点。”吉丽心中想道不想再说话。“我刚刚入厂的时候,奖金最低了,什么我都没说。”黄志腾挺得意地说。“你一个臭工人有什么好说的,有晚饭吃就不错了。”吉丽心中不满道。“几年涨工资我都没长,我也没说话。”黄志腾见吉丽不说话,以为被自己的真诚感动,又说。“我回去了,三个月后再说吧。”吉丽无奈冷冷地说,拿了奖金表离开了科长办公室。出门来后看见老夏正在树下含笑看着她,吉丽看一眼他,觉得很无聊。

吉丽回到会计室,见李云不在,王梅正在算账,就把奖金表放在桌子上,对王梅说了一声刚要离去。“小吉,你过来。”王梅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别走。“什么事儿?”吉丽走过去看着王梅问道。“怎么样?”王梅低声地关心地问道。“他说三个月后给我调整。”吉丽说。“那也行。我是为了你好,小吉,我跟你说,别太天真,他们都不是一般人物,觉得作了没有什么结果的事情就最好别做。你还年纪小,记住了我说的话。”

王梅看着吉丽幼稚的脸,这张脸上的青春光彩也曾经属于自己,对于这样的一个小妹妹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忠告她,吉丽在气愤之余也感受到一股温情,她在心中很感谢王梅。

下班之后吉丽骑车回了家,照旧越过兵荒马乱的桥洞,自己几次走神险些和别的车撞着,幸好别人的车技较好都躲过她,但是免不了说些粗鲁的话,什么“瞎了”,“怎么骑呢?!会不会骑车。”“找死啊。”但是这些话她已经无动于衷,她觉得自己快死了一样。

回到家里,她躺在床上越发委屈,忍不住流下泪来。搂着被子哭了一会儿,心中似乎好了不少。这时韩孝开门进来,看见她哭红的眼睛不禁问道。“怎么了?不是因为我吧?”一脸惶恐。“不是。”吉丽忍不住想笑。就把事情说了。“咳,别生气别生气。咱们又不等你养家糊口。管他呢,咱们主要不是要房子么?!等要完了房子咱们不爱干还不伺候了呢。”韩孝语气高亢。“你说得倒轻巧,又不是你?!”吉丽仍旧余怒未消。“行了,今天我请你吃饭好吧。”韩孝又说。“那好。”吉丽也笑。  第四章 世外桃源“你想要这个孩子么?”从区妇幼保健院出来时,韩孝手里攥着一张化验单小心翼翼地问吉丽。“想要,为什么不要?”吉丽莫名其妙地看着韩孝,似乎看着一个陌生人。“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思想上没有准备,你别误会。”韩孝面带着一点点尴尬说。“有什么突然的?有就要呗,你没看见方才医生那眼神,好像咱们两个是什么不正经的人似的,偷偷跑医院里来了。”吉丽带着点微笑挺不好意思地说。“是啊,我们两个的样子是有点幼稚不成熟。”韩孝又扭头上下左右地端详了一下吉丽然后说。“那个护士还以为我是个准备做手术的呢,她问我要不要这个孩子时,我非常肯定地回答了她。并且告诉她我想要个孩子很久了。”吉丽面露一些得意之色。

韩孝无言地笑了笑,无论怎么掩饰,现在要个孩子这个事情对他来说还是很突然。这几年来他的变化太快了,匆匆忙忙毕业,接着就认识了吉丽,然后一头钻进了热恋中,而后就是结婚,接着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仔细看看老婆到底长什么样又要做父亲了。韩孝觉得一时半会儿实难接受,但是又不能说自己不想要这个孩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让孩子听见了也绝对不会饶了他啊,想到这里,韩孝下意识的看了看吉丽的腹部,似乎那里的确有个小人正在偷听似的。“看什么?!你打什么坏主意,你要不想要他,将来长大了我非告诉他不可,让他虐待你。”吉丽笑了笑,显出一幅天真可爱的样子,让人不忍辜负。但凡有丁点良心的男人也不会让这样的女孩子失望和伤心。爱情,所谓爱情其实就是一种使自己丧失了理性的麻醉剂,但是你还心甘情愿的去接受它的麻醉,并且因此上瘾,没有了它,你还要很痛苦,很伤心,甚至生活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唉,韩孝摇了摇头,情不自禁地搂了搂吉丽的肩膀。“别这么恶毒?让孩子听见。”韩孝开玩笑说。“咱们要抓紧时机开始要房子了。”韩孝若有所思地说。“嗯。我找朱老太太再商议商议。”吉丽说。

早晨,吉丽骑着自行车刚刚拐进供应科的小院,就看见李云笑嘻嘻地正向她招手,似乎已经等了她好久似的。吉丽心中诧异,停了自行车,在科长办公室里签了到就跟着李云走进会计办公室。“李姐,有什么事啊?”吉丽待李云在椅子上面坐定了后问道。“坐,坐。”一边的王梅正在吃早点,语焉不详地张罗着吉丽坐下。“小吉,你都结婚了?我开始还不知道呢。”李云笑着看吉丽说。“是啊,我早就结了。”吉丽笑了笑说,仍旧猜不出她有什么事。“看你这样子真的不象结过婚的人。”李云又说。“是么?我看上去很小么?”吉丽伸伸手臂,然后看看自己问道。“反正不像结过婚的人。”李云又说,吉丽仍旧猜测它到底要干什么。王梅看出了吉丽的心思,一边大嚼着一只烧饼一边说道:“她是管咱们科计划生育的,你要是想要小孩就和她报道。”王梅终于捅破了这张窗户纸,弄得李云还有些不好意思,她真是个腼腆害羞的女人。“啊?!……”吉丽觉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咱们院也真的够正规的,生孩子也管啊?”吉丽脸一红。虽然是面对两位年纪极大的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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