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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21 18:0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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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尼古拉斯·斯帕克思(Nicholas Sparks),王洋

出版社:文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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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漫长的旅程

最漫长的旅程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最漫长的旅程作者:(美)尼古拉斯·斯帕克思(Nicholas Sparks),王洋排版:KingStar出版社:文汇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10-01ISBN:9787549620678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谨以此书献给米勒、莱恩、兰登、莱茜和萨娃娜一艾勒

我常常会想,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很少见。

我名叫艾勒・莱文森,是一个南方人,也是一个犹太人,这两种身份都让我很骄傲。我也是一个老人,生于1920年。这一年颁布了禁酒令,也赋予了女性投票权。我时常会想,是不是我的出生年月决定了我的人生轨迹。我一生滴酒不沾,而与我携手共度一生的妻子一到法定年龄就投了罗斯福一票,这一切想来真是命中注定。

而我的父亲不信“命中注定”这一套。他相信法则。我年轻的时候常常在家里的西服定制店帮忙,他总会对我说:“艾勒,你要记住哪些事情永远都不能做。”接着他会给我讲述“我的人生法则”,他这样称呼它们。从小到大,我几乎听父亲讲了他关于所有事情的处理法则。这些规则有些源于犹太法典的教义,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有些也跟其他父亲教育他们小孩的东西一样。比如,他教导我永远都不能欺骗别人,不能偷东西。但是我父亲更倾向于教育我一些更实用的东西,他那时候管自己叫“非全天候犹太教徒”。比如,他会告诉我,下雨出去一定要戴帽子;不要碰烘烤箱,可能会烫手;不要在公共场所数钱包里有多少钱;还有不管看起来多么物美价廉,不要购买在街上推销的珠宝。这份清单近乎没有止境,但不管它们的出现是多么随机,父亲跟我说的这些“永远不要”,我发现自己基本上都遵守了,也许是因为我从来都不想让父亲失望。时至今日,他的声音依然常常在这最漫长的旅程中回响在我的耳边,这段旅程就是人生。

同样地,父亲也会告诉我什么该做。他在人生中的方方面面都信奉着诚实与正直,他也告诉我要为女性和小孩开门,握手要有劲道,要记住别人的名字,给客户比他们想象的多一点。后来我终于明白,他跟我说的这些法则,不仅是他一生信奉的人生哲学,也体现了他的为人。正因为他信奉诚实与正直,所以他相信别人也是如此。他相信人性的正派,认为其他人也是跟他一样的。他相信大多数人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都会选择去做对的事,即使这事很难。他也相信邪不压正、正义永存。但他并不是天真,他也曾教导我:“相信别人。但当有人给了你一个不再值得你去信赖他的理由,那就永远不要回头。”

父亲对我的影响比任何人都要大,是他把我塑造成了现在的我。

但是那场战争改变了他。或者说,那场惊世骇俗的大屠杀改变了他。我说的并不是他的智力,他仍然可以在十分钟之内完成《纽约时报》上的填字游戏,我说的是他对人原有的那份信任。他以为他所熟知的世界对他来说已经不再讲任何道理,于是他就开始变了。那时候他已经快要60岁。在把生意交给我之后,他很少来店里。

此时,他成了一名“全天候犹太教徒”。他开始和我的母亲——之后我会讲她的故事——定期参加犹太人集会,为数不胜数的犹太人事业做出捐赠。他拒绝在安息日工作;对以色列建国的新闻以及阿以战争的余波愈发感兴趣;每年至少去耶路撒冷一次,似乎是要寻找那些他自己从不知道自己缺失的东西。随着他年纪渐长,我开始担心他的这些出国旅行,但是他总是让我放心,说他能够照顾好自己,很多年来他也确实做到了。虽然他年岁渐高,但是思维依然敏捷,就是身体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他90岁的时候心脏病发作了一次,尽管后来恢复了,但是七个月之后的中风严重削弱了他身体右侧的机能。即使在这种走路都需要用拐杖的情况下,他仍然坚持要自己照顾自己,而不愿意搬到养老院去。尽管我多次恳求他注销驾照不要再开车,告诉他这样真的很危险,他总会耸耸肩。“我有什么办法?”他会回答,“不开车怎么去店里?”

父亲是在离101岁生日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去世的,那时他的驾照还放在钱包里,床边的报纸上的填字游戏也完成了。他度过了一段很长、很精彩的人生。最近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父亲,这也合乎情理,毕竟我一直以来都追随着他的步伐在往前走。每天早晨店铺开门迎客的时候,我就按照他的人生法则生活着、工作着。我会记住每一个客人的名字,给客户比他们所期望的更多。时至今日每当我觉得天可能下雨,我都会随身带着我的帽子。就像我父亲一样,我心脏病发作过,现在走路也用拐杖;虽然我不爱玩填字游戏,我的思维也和我父亲一样敏捷。还有,跟我父亲一样,我执意不肯注销驾照。现在回头想想,这大概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如果我放弃开车,我就不会深陷这种困境:车子滑出公路,掉入陡峭的路堤,车头撞树变形。我不会幻想有人会给我送来一壶热咖啡、一条毛毯以及可以瞬间移动的法老飞行宝座。据我所知,这是唯一能够让我活着脱离此地的方法。我身陷困境。破碎的挡风玻璃外,雪一直在下,让一切变得模糊而茫然。我的头在流血,一波波眩晕袭来;我的右臂不能动弹,估计是断了,锁骨也一样。每一次肩膀细微的抽搐都带来一阵疼痛,身上的夹克并不能消除我现在的寒冷,我的身体开始不由得颤抖起来。

不害怕是假,不想死是真。我父亲活到101岁,我母亲过世的时候是96岁。我一直认为从基因遗传上来说,我可以活得更久。就是几个月前,我都深信自己怎么也还有五六年的好日子过。好吧,以我现在的岁数来看,也不一定是好日子。我的身体不听使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心脏、关节、肾都开始不能正常运转,而且最近身体又有别的毛病,真是雪上加霜。医生告诉我,我肺部长了肿瘤,有可能是癌症。我现在的日子只能以月计而不是按年算了。但是我还没准备好,至少不想在今天。我还有件事情必须做,这件事情从1956年开始到现在我每年都要做。这项庄严的传统即将面临结束,而且比什么都重要的是,我想有最后一次机会说再见。

尽管如此,一个人在临死之前,脑子里想的东西还是很有意思的。我能够确认一件事,假如自己气数将尽,我绝对不希望自己走的时候是这个情景:身体发抖、假牙打战,直到最后心脏彻底失去了动力。我很清楚我这个年纪的人死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形,这些年我参加了数不清的葬礼。如果还有选择的话,我希望自己躺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床上,这样子才不会走得太难看。所以,还没等死神来拍我的肩膀,我就已经决定要尝试挪到后座去。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当别人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一尊坐着的冰雕。如果是那样,他们该怎么把我从车里弄出去呢?那时候我身体锲在方向盘后面,要想把我弄出来,就像是要从厕所里搬出一架钢琴。我都可以想象到他们会如何粗鲁地摆弄我冻僵的身体:几个消防员合伙把冰块剔掉,然后一边前后晃动我的身体,一边说“斯蒂夫,把头摆到那边”,或者是“乔,把这个老家伙的手扭到那边”。他们把我的身体又是扯、又是挪、又是推、又是拉,最后再猛地用力,我的身体就重重地摔在地上了。多谢了,但这个场景不是我想看到的,我还有我的尊严。所以,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如果到了这步田地,我会使出浑身解数爬到后座上去,然后永远地闭上眼睛。这样他们就可以像滑动一条冻鱼似的把我的身体弄出车外。

也许事情不会糟糕到那个程度。也许有人会看到路上留下的向路堤方向延伸的胎纹;也许看到胎纹后,有人会停车,对路堤方向喊几声;也许那人会用手电筒照一下,然后发现路堤下面有辆车。这不是不可能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天下着雪,人们开车本来就会慢一些,会有人发现我的,他们肯定会发现我的。

是吧?

也许不是。

雪还在下。我像一条受伤的龙一样小口地喘着气,我的身体忍受着疼痛和严寒的双重折磨。但这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我出发的时候天气很冷,虽然那时候还没下雪,但我穿得还算多。我穿了两件衬衫、一件毛衣,还戴着手套和帽子。现在车子倾斜,车头朝下,我身上绑着的安全带还能支撑我的重量,但我的头只能靠在方向盘上。安全气囊已经打开了,车里散布着白色的灰尘,弥漫着火药般的刺鼻气味。这很不舒服,但可以勉强维持。

可是我的身体抽痛不已。我想是安全气囊没有起到作用,因为我的头直接砸向了方向盘,这让我失去了知觉。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醒过来,我现在能感觉到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右臂的骨头好像要穿破皮肤,锁骨和肩部都在抽搐,我丝毫不敢动弹。我开始自我安慰:外面虽然在下雪,但还不是刺骨的寒冷。今晚温度应该会降到零下6摄氏度左右,但是明早就会爬升到零下1摄氏度。晚点风速还会达到20英里每小时。明天,也就是星期天,风会更大,但是到周一晚上,天气就会好转。到那时候,冷锋基本算过去了,风也停会。到周二的时候,温度有望达到5摄氏度。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得益于我天天都看天气频道,看天气频道不会像看新闻频道那样让人郁闷。天气频道还是挺有意思的,它除了会播天气预报,还会播放过去的恶劣天气带来的灾难性影响。我见过当人还在浴室里的时候,龙卷风就袭来把房子连根拔起;也见过受灾的民众诉说被洪水冲走后如何获救的经历。在天气频道中,人们总是幸免于难,因为只有幸存下来的人才能接受采访,我喜欢提前知道受灾的民众已经获救了。去年,我看了一篇报道,讲的是芝加哥高峰时段的通勤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袭击。雪下得猛烈,路很快就被封了,而那些通勤族们还在路上。整整八个小时,温度骤降,几千人就这样被困在高速上,丝毫不能移动。报道聚焦在两个人身上,但最让我震惊的是,对于这样的天气,他们两个人似乎都没有任何准备。暴风雪席卷而来,他们俩的体温低到了危险的程度。这点让我感觉很没道理。芝加哥的居民应该很清楚当地经常下雪,他们经历过从加拿大一直席卷而来的暴风雪,一定知道天气会变得很冷。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如果是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快到万圣节的时候,我的后备厢里一定会准备好保暖毛毯、帽子,外加一件厚夹克、耳套、手套、一把铁铲、一只手电筒、暖手器以及瓶装水。如果我住在芝加哥,我被困两个星期都不会太着急。

可问题是,我住在北卡罗来纳州,除了每年夏天会进山一次,我基本上都在离家几英里的范围内行驶。因此,我的后备厢是空的。但是让我心里稍稍感到安慰的是,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即使我后备厢里有个移动酒店,对我也没有丝毫用处。路堤已经结冰而且很陡,就算后备厢里塞满了埃及法老的奇珍异宝,我也不可能够得着。尽管如此,对于现在的状况,我并不是丝毫没有准备。在我出发之前,我准备了满满一保暖瓶热咖啡、两个三明治、一些西梅,还有一瓶水。我把这些食物放在座位上,和我写的信放在一起。虽然所有食物都在事故颠簸中打翻了,但是好在东西都还在车里面。如果我实在太饿了,我会尝试去找找,但我很清楚现在这种状况下要吃点喝点什么是要付出代价的。吃进去的东西迟早是要出来的,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个出来法。我的拐杖在后座,而这个大斜坡会把我推向坟墓。考虑到我现在的伤势,方便是不太可能的。

关于事故本身,我大可以编造一个刺激的故事,比如车开得太快,路太滑;或者是一个生气失意的司机把我逼出道路。但是事故的真正原因是:天很黑,外面又开始下雪,而且越下越大,然后突然间,路就那样消失了。我猜自己进入了一个弯道,只是猜的,其实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弯道。接下来我知道的事情就是我撞破了护栏,车顺着很陡的路堤方向冲下去。现如今我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之中,脑中思索:最后等我获救的时候,天气频道会不会做一个关于我的报道。

我已经看不见挡风玻璃外面的景象,虽然会带来疼痛,但是我还是伸手开了一下雨刷,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雨刷才动起来,推开了上面的雪,留一层薄薄的冰。雨刷正常工作了,虽然只有片刻,但仍让我很兴奋,不过我还是不情愿地把雨刷和大灯都关了,我甚至忘了大灯一直都开着。我告诉自己现在要保存电瓶里剩下的电,以防需要用到喇叭。

我移动了一下,感觉从手臂到锁骨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疼痛袭来,整个世界又陷入了黑暗。我一口一口地呼吸着,等着这阵剧痛慢慢消散。哦,天哪!我忍住没有喊叫,然后疼痛又奇迹般的退去了。我开始均匀地呼吸,尽量克制自己的眼泪,但是当疼痛最终减弱时,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感觉自己可以一睡不醒。我闭上双眼,我累了,真的太累了。

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的思绪飘到了丹尼尔・麦科勒姆和那个特别的下午。我脑海中浮现了他留下的礼物。正当我漫无目的地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有人发现我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艾勒。”声音来自梦中,模糊、不确定,像是从水中传来的声音。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你必须醒醒,艾勒。”

我的眼睛颤颤悠悠地睁开,我看到了露丝,我的妻子,坐在我旁边。“我醒了。”我说,但是头仍然靠在方向盘上。我之前戴着的眼镜在撞击中丢了,所以我眼里的露丝很模糊,像鬼魂一样。“你开出公路了。”

我眨了眨眼,说道:“一个疯子把我逼出了道路,我撞到了一块冰上。如果不是我反应快,情况会更糟。”“你开出公路是因为你像蝙蝠一样看不见路,而且你早就过了开车的年龄,我告诉过你多少回你是个马路杀手了?”“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我早该告诉你的,你连弯道都没有注意到。”她停顿一会儿,继续说,“你在流血。”“我知道。”我提起头,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擦了擦额头,手马上被染红了。方向盘上和其他地方都溅着红色,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你的胳膊和锁骨都断了,而且肩膀也有问题。”“我知道。”我说。我眨着眼,露丝在我眼前若隐若现。“你得赶紧去医院。”“确实是。”我说。“我很担心你。”

我回答之前,停下来呼吸了一会儿,最后深吸一口气说:“我也担心我自己。”

我意识到,我的妻子露丝并没有真的在车里。她9年前去世了,我感觉我的生命也随之停止。那天,我在客厅喊她,但她没有答应,于是我从椅子上起身往卧室走去。那时候我还可以走路,虽然比较慢,但还是可以不用拐杖的。当我走到卧室的时候,我看到她倒在地上,靠近她平时睡觉的床的右侧。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跪在她旁边。我把她的身体翻过来,让她平躺在地上,用手摸她的颈动脉,没有任何跳动的迹象。我像电视里那样对她做人工呼吸,她胸部起起伏伏,我一直对着她嘴里大口吐气,直到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也没有任何反应。我吻了吻她的唇和脸颊,然后将她抱在怀里,直到救护车来到。露丝,我的妻子,和我在一起生活了55年的人,去世了。转眼间,我所有热爱的一切也都随之消逝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她。“你这是什么问题?我来这里还不是因为你。”

那当然。“我睡了多久了?”“我不知道,”她回答道,“这里很黑,我想你一定很冷。”“我一直都感觉很冷。”“但不是这种冷。”“确实不是,”我表示同意,“不是现在这种冷。”“你为什么开在这条路上?你是要去哪儿?”“你知道的。”我想挪一下,但是之前电击般的疼痛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是的,”她说,“你是要去黑山,我们度蜜月的地方。”“我想再去一次,明天是我们的纪念日。”

她又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想你是老来健忘了,我们是8月结婚的,不是2月。”“不是结婚纪念日,”我说。我没有告诉她,医生告诉过我,我是活不到8月的。“是我们另外一个纪念日。”我接着说。“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没有别的纪念日了,就那一个。”“就是在那一天,我的生活永远改变了,”我说,“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日子。”

露丝沉默了一会儿。她知道我是认真的,但她不像我,她羞于用语言表达情感。但我能从她的表情、她的触碰以及她温柔的亲吻中感觉到她对我充满激情的爱。而且,当我最需要的时候,她也会将她的爱诉诸笔下。“那是1939年2月6日,你和你妈妈伊丽莎白来市中心购物,当你们两个逛到了我家店里时,你妈妈要给你爸爸买一顶帽子。”

她背靠在座位靠背上,注视着我。“你是从后门出来的,”她说,“随后,你母亲也跟着出来了。”

是的,我突然记起来了,我母亲的确跟着出来了。露丝一直拥有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

跟我母亲一样,露丝的家庭也来自维也纳,那时候他们移民到北卡罗来纳只有两个月。当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将奥地利并入德意志帝国后,他们就举家逃离了维也纳。露丝的父亲,雅各布・普费弗是一名艺术史教授,他很清楚希特勒的崛起对犹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于是他变卖了所有家产为他的家人买到了自由。跨过国界进入瑞士后,他们去过伦敦,然后辗转到纽约,最后才到达格林斯博罗。雅各布的一个叔叔是做家具生意的,店铺离我父亲的店铺不远。整整几个月的时间,露丝全家就挤在家具工厂内两间狭窄的房间里。后来我才知道,喷漆器不断冒出来的刺鼻气味让露丝难以承受,她近乎不能入睡。“我们去到你家店里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你妈妈会说德语,他们说你妈妈会帮助我们。”她摇了摇头,继续说,“我们真的是太想家,太想遇见同乡了。”

我点点头,至少我觉得我点了。“你们离开后,我母亲跟我讲了你们的谈话,你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你应该跟你母亲学习德语的。”“这有什么关系?在你还没离开之前,我就知道我们总有一天会结婚的。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聊天。”“你总是这么说,但这不是真话。你那时就没怎么看我。”“我不敢看。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盯着你看就像盯着太阳看一样。”“阿嚏。”她打了一个喷嚏,“我不美丽,我那时还是一个小孩,才刚刚16岁。”“而我刚刚19岁,结果说明我是对的。”

她叹了口气说:“是的,你是对的。”

当然,在他们去店里之前我见过露丝和她的父母。他们也参加我们的犹太人集会活动,坐得比较靠前,作为外国人身处在异国他乡。在礼拜结束之后,我妈妈把他们指给我看,我注视着他们匆匆赶回家去。

我很享受周六上午集会活动结束后走回家的这段时间,这时我拥有母亲全部的注意力,一路上,我们轻松地谈论着各种话题。我可以跟她倾诉我现有的疑惑,也可以问她我脑海中闪过的任何问题,即使这些问题在我父亲看来毫无意义。父亲给我的是意见和建议,而母亲给我的是安慰和爱。父亲从不参与我们这一路上的交流,他关心的是周六能早点开门营业,让更多的客户光顾。对此我母亲是理解的。那时候,就连我也知道要维系店里的正常经营确实很不容易。大萧条席卷而来,格林斯博罗也未能幸免于难。店里有时候一连几天都没有一个客人光顾。很多人失业了,更多的人在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人们排队领取汤和面包;当地不少银行倒闭,人们的存款也随之消失。我父亲在经济上总是未雨绸缪,但是1939年大萧条让他也举步维艰。

我母亲总是和父亲一起经营着家里的店,虽然她很少去招待顾客。那时候,我们店里的顾客基本上都是男士,因此他们期望由男士帮他们选择和定制合身的西服。而我母亲会把库房的门撑开一点,这样她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位顾客的体形。给客户量好身材后,父亲开始抽出相应的布料并在上面做上标记,而母亲可以一眼看出要不要调整父亲做出的标记。不得不说,我母亲在这方面是个天才。她可以构想出客人穿上西服是否合身,以及西服的每一个折缝和接缝是否恰到好处。而我父亲也很清楚这点,所以他把镜子摆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这样母亲就可以从镜子里看到父亲的工作。有这么厉害的老婆,有些男人也许会感到压力,但是我父亲很骄傲。我父亲的人生法则之一就是娶一个比你更聪明的妻子。他曾对我说过:“我做到了,你也要做到,这样就会多一个人替你思考问题。”

我必须承认,我母亲确实比我父亲聪明。虽然母亲不精通厨艺——在我看来我母亲应该被禁止进入厨房——但是她会说4种语言,能用俄语引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她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古典音乐钢琴师,在女学生还很少见的时代,我母亲已经在维也纳大学读书了。而我父亲从没有上过大学,和我一样,父亲从小就在祖父的男装定制店里工作学习。但是父亲对数字很敏感,很会做生意。还有一点我们父子是一样的,在母亲到格林斯博罗不久后,父亲也是在犹太人集会活动上第一次见到他未来的妻子,我的母亲。

但父亲与我在感情方面的相似之处仅限于此,我常常想他们是否是一对幸福的夫妻。他们那个年代还是很艰苦的,人们更多的是为了现实原因而非爱去结成夫妻。我并不是说我父母在很多方面不合适,他们是一对好伴侣,我从没有见过他们吵架。但是我还是有时会好奇他们是否相爱。和他们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他们当着我的面亲吻对方,也很少看到他们自然地牵起对方的手。晚饭后,我父亲总是在餐厅的桌上记账,而母亲坐在客厅看书。后来,父亲退休,我接手了家里的生意,我想着他们会更加亲近,会一起结伴出游,一起坐游艇旅行,一起去观光,但在他们第一次结伴同游耶路撒冷之后,我父亲便开始独自出行。他们生活各分东西,渐行渐远,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等到他们都已年过八旬,父亲和母亲好像再也没有任何话要跟对方说。他们可以坐在同一间屋里,一连几个小时不说一句话。每当露丝和我去看望他们的时候,我们常常都是先陪其中一方,然后再陪另一方。离开父母那里后,在开车回家的路上,露丝总会握紧我的手,像是在承诺我们永远都不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露丝总是看不下去他们俩之间这么冷漠,而我父母对此却习以为常,他们并不想努力拉近与对方的距离。他们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逸地活着。年迈以后,我父亲沉浸于对犹太人传统的追寻中,而我母亲爱上了园艺,她常常一连几个小时在后花园中摆弄花花草草。晚上我父亲喜欢看老的西部片和晚间新闻,而母亲则以书籍为伴。当然,他们俩都对露丝和我收集的画作很感兴趣,这些画也最终让我们变得富有。“你之后很久没有来过店里。”我对露丝说。

车外,雪还在下,覆盖了挡风玻璃。根据天气预报,雪现在应该停了。所以说,现代化天气预测科技的发展也很难确保天气预报完全准确。这也是另一个我觉得天气频道颇有意思的地方。“我妈妈买了那顶帽子后,我们没钱买别的东西了。”“但是那次见了我之后,你认为我很英俊。”“那可未必,你的耳朵太大了,我喜欢更加精致的耳朵。”

露丝对我耳朵的形容是对的。我随我的父亲,长着向外伸展的大耳朵。但是不像对此很坦然的父亲,我对此感到难为情。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我在店里找到一些废布料,然后剪成长条,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用这些长布条包扎着我的头,希望耳朵能长得更靠近头部一些。这持续了整个夏天。我母亲晚上来房间看我的时候,对此也不发表什么言论,反而是我父亲像是被冒犯了似的对母亲嘟囔道:“他的耳朵随我怎么了,我耳朵有这么难看吗?”

我们结婚后不久,我就把这个耳朵的故事讲给露丝听了,她大笑不止。从那以后,她不时就会拿我的耳朵开玩笑,就像现在一样。但是我们在一起这么些年,她也仅限于开玩笑,从来没有刻薄的言论。“我以为你喜欢我的耳朵呢,你每次亲它们的时候都这么说的。”“我喜欢你的脸,你的脸看着就很面善。你的耳朵不巧和这张脸长在了同一个人身上,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面善?”“是的,你的眼神中透露出温柔,仿佛你只能看到别人好的一面,虽然那时候你不怎么看我,我也感受到了这点。”“我是想鼓起勇气问你,可不可以陪你走回家。”“不是这样的。”她摇着头说。露丝的样子虽然很模糊,但是她的声音中透露出青春的活力,正如很久以前我见到的那个只有16岁的她。“从那以后,我在很多次集会活动后都能见到你,但是你从没有对我说要送我回家。有时候我甚至还专门等你,但是你总是和我擦身而过,一句话也没说。”“那时你还不会说英语嘛。”“那时候我已经能听懂一些英语了,也会说一点。如果你问我,我肯定会说:‘好啊,艾勒,我们一起走吧!’”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维也纳德语的口音,柔软而如音乐般抑扬顿挫。过了很多年之后,她的口音不再那么明显,但是从来没有彻底消失过。“你父母是不会同意的。”“我妈妈会同意的。她喜欢你。你妈妈告诉我将来你会继承家里的生意。”“我就知道!你是为了钱才嫁给我的。”“什么钱?你是穷光蛋一个。如果我要嫁个有钱人,那我应该会选大卫・艾波斯坦,人家爸爸经营的是一家纺织厂,住的是豪宅。”

这也是我们婚姻生活中经常跟对方开的一个玩笑。我妈妈说的是实话,我会继承家里的生意,但是她也清楚,这个生意不会让任何人变成富豪。这桩生意起家的时候只不过是个小店面,到最后我把店转让退休的时候,也还是一桩小生意。“我记得我在对面街上的饮料店看到过你们俩,那个夏天大卫几乎天天约你在那儿见面。”“我喜欢喝巧克力汽水,我以前从来没有喝过。”“我那时候很嫉妒他。”“你应该嫉妒,”她说,“他又有钱,又帅气,还长着完美的耳朵。”

我笑了,希望能再看清楚她一些。但是黑暗中,她总是模糊不清。“有一段时间我以为你们俩真的要结婚了。”“他多次求我嫁给他,但是我都告诉他我还太小,要等到我大学毕业再说。我是在说谎,事实是我心里已经有你。所以我每次都坚持要去你爸爸店旁边的饮料店见大卫。”

我当然知道这些,我只是想听露丝说出口。“你跟他坐在里面的时候,我会站在窗边看你。”“有时候我看到你在看我。”她笑着说,“我甚至对你招过手,但是你还是没有说要送我回家。”“大卫是我的朋友。”

这是真的,这些年来大卫一直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和大卫以及大卫的妻子瑞琪儿一直保持来往,露丝还教过他们的小孩。“这与你和他的友谊无关。你是怕我,你就是害羞。”“你肯定是搞错了吧!我是温文尔雅的少女杀手,年轻的法兰克・辛纳屈,我常常不得不躲着那些对我紧追不舍的女人。”“你走路的时候低头看着脚下,我向你招手你就脸红。然后8月的时候你就搬去上大学了。”

我上的是威廉玛丽大学,位于弗吉尼亚州的威廉斯堡。我到了12月才回家。那个月我在犹太人集会活动上远远地见过露丝两次,然后又回学校了。第二年5月,我回家过暑假,在父亲的店里帮忙,那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在欧洲打响。希特勒的大军征服了波兰、挪威、比利时、卢森堡、荷兰,并且正在分割法国领土。报纸上写的、人民谈论的都是这场战争。没有人知道美国会不会参战,形势严峻,人心惶惶。再过几周,法国在这场战争中就要彻底出局了。“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和大卫约会吧。”“你不在的这一年,我跟你妈妈成了朋友。我爸爸工作的时候,我妈妈和我常常去你家店里。我们谈论维也纳和我们过去的生活。我妈妈和我都很想家,而且我有些生气,我不喜欢北卡罗来纳,我不喜欢这个国家。我感觉在这里没有归属感。如果不是因为战争,我真的很想回家,我想去帮助我的亲戚,我和我父母都很担心他们。”

我看到露丝把头转向车窗,一片寂静。我知道露丝在想她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和堂兄妹们。在露丝和她父母离开维也纳前往瑞士的那晚,很多亲朋好友聚在一起为他们送行。亲友们忧心忡忡地与他们道别,承诺要保持联系,只有几个人为他们感到高兴,而几乎所有其他的人都认为露丝父亲的反应过激,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而放弃这里的一切是不明智的。然而,他们中也有人好心地塞给露丝父亲一些钱,就是这些钱让他们在来北卡罗来纳的长达六个星期的漫长路途中,解决了吃住问题。除了露丝一家三口,她家族的所有人都留在了维也纳。到了1940年的时候,他们被强制在手臂上戴六芒星,绝大部分人被剥夺了工作,这时他们想逃已经太晚了。

我母亲跟我讲了她和露丝见面谈论的事情,也告诉了我她们的担忧。和露丝一样,我母亲也有家人在维也纳,但是和很多人一样,我们没想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或者最后悲惨的结局。露丝也没想到,但是她的父亲想到了。他在还有时间逃离的时候就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他是我见过的最明智的人。“你爸爸那时候在做家具,是吗?”“是的,”露丝说,“没有大学雇他去教书,他必须干活养家。这对他来说很不容易,他本不应该做家具谋生。刚开始做家具那会儿,他每次回家都精疲力尽,头发上沾着锯屑,手上缠着绷带,走进家门坐在椅子上就能睡着。但是父亲从不抱怨,他知道自己算是幸运的。他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就去洗澡,之后穿上干净的西服吃晚饭。他通过这种方式提醒自己,他曾是什么样的人。然后我们会在饭桌上开心地聊天。他会问我今天在学校学到了什么,而且总是耐心地听我的回答。听完之后他会引导我从新的角度思考问题。‘你为什么觉得是这样呢?’他总是问我,或者‘你有没有这样想过?’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一朝为师,终身为师,他是一个好老师,所以在战争结束后,父亲再次成为教授。父亲教育我如何独立思考,教导我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像他教导他的所有学生一样。”

我回味着露丝的种种经历,想着露丝也成为一名老师的意义是多么重大,我再一次想到了丹尼尔・麦卡勒姆。“你的爸爸在这个过程中教了你许多关于艺术的知识。”“是的,”她神采奕奕地说道,“那也是爸爸教我的。”二四个月前 索菲亚“你一定要来,”玛西亚恳求道,“我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我们差不多有十三四个人一起去,而且也没那么远。到麦林斯维勒镇一小时都用不了,我们在车上一定会玩得很开心。”

索菲亚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复习文艺复兴的历史笔记,对玛西亚说的话表示怀疑:“我对那个什么牛仔竞技不了解。”“不要那么说好不好。”玛西亚说,在镜子前面左右摆弄着她的牛仔帽。玛西亚・皮克从大二开始就成为索菲亚的室友,也是她在大学校园里最好的朋友。“第一,这不是竞技,只是骑牛。第二,这跟骑牛无关,你只是离开校园出去兜兜风,和我还有别的姑娘出去逛逛。在那之后还有派对,离比赛场地不远。他们在一个很大的老式谷仓中搭起吧台,还有乐队,可以跳舞。我对天发誓你可以在那里见到很多帅小伙。”

索菲亚的视线从笔记本移到玛西亚身上。“我现在最不想的就是找一个帅小伙。”

玛西亚翻了翻眼珠。“问题是,你不能老是待在房间里,现在已经是10月,我们都已经开学两个月,你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我哪有消沉,”索菲亚说,“我只是有些厌倦了。”“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看到布莱恩,对吗?”她转过身面对索菲亚,“好吧,我知道。但是校园就这么大,社团之间还有联谊活动。不管怎样,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你知道我的意思,他一直在跟踪我。周四我下课的时候,发现他在斯凯尔斯中心大厅。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你跟他说话了吗?他找你说话了吗?”“没有,”索菲亚摇头,“我径直朝门口走去,装着没有看见他。”“那他就没有伤害,也没有纠缠你。”“但还是让人很害怕……”“那又怎样?”玛西亚不耐烦地耸耸肩,“不要被这事影响,他又不是疯子或者神经病,最后总会想通的。”

索菲亚看向别处,思索着。“希望如此。”

当索菲亚不再说话的时候,玛西亚朝床的方向走去,坐在索菲亚旁边。她拍着索菲亚的腿。“让我们把这事的逻辑顺序理清楚,好不好?他已经不再打电话、发信息给你了,对吧?”

虽然有点不情愿,索菲亚还是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她总结道,“你应该忘掉过去,继续你的生活。”“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但是我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手。”

玛西亚抱着双膝,下巴顶在膝盖上。“答案很简单——布莱恩认为只要他能跟你谈谈,说一些认错的话,施展一些魅力,就能让你回心转意,他也确实相信自己能做到。”玛西亚认真地看着她,“索菲亚,你要知道所有男人都是这个样子。他们认为什么事都可以为自己找到辩护的理由,他们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念念不忘,这是刻在他们基因里的。你甩了他,他就要重新得到你,这是关于男人的基础知识。”她看着索菲亚,眨了眨眼,“当然,只要你不屈服,他最终会明白你们之间真的结束了。”“我是不会屈服的。”索菲亚说。“那就好,”玛西亚说,“你总是对他太好了。”“我以为你喜欢布莱恩这个人呢。”“我是挺喜欢他的。他风趣、帅气又有钱,有什么让人不喜欢的呢?我们从大一开始就是朋友,我现在和他也有联系。但是我也很清楚他是一个很差劲的男朋友,背叛我的室友,还不止一次两次,而是整整三次。”

索菲亚感觉自己的肩膀松垂了一些。“谢谢你提醒我。”“听着,作为你的朋友,我有责任帮你走出现在的处境。所以我想到了这个绝佳的办法解决你的问题,和姑娘们一起离开校园出去散散心。你还坚持要待在这里?”

索菲亚还是什么也没说,玛西亚靠得更近了。“求你了!和我们一起去吧,我需要你做我的副手。”

索菲亚叹了口气,她知道玛西亚有多么倔强。“好吧,我去。”索菲亚语气平缓了很多。虽然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但是回过头去看,所有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午夜将至,索菲亚必须承认玛西亚是对的,她的确需要出来散散心。几个星期以来,她第一次有了开心的感觉。毕竟,不是每个晚上都可以闻到泥土、汗水和肥料夹杂在一起的味道,看着疯狂的牛仔骑着更加疯狂的公牛。她听玛西亚说牛仔们散发着性感魅力。在看骑牛比赛的时候,她的室友都会指出最英俊的牛仔让她看,包括那个每场都胜利的牛仔。“那个牛仔绝对养眼。”玛西亚说。而索菲亚情不自禁地笑着表示赞同。

赛后派对也是一个让人提神的惊喜。破旧的谷仓、原生态的土地面、木板墙、完全裸露的屋梁、满是洞的屋顶,还有满满一屋子参加派对的人。人们三三两两站在临时吧台前,或是成群结队地围坐在随意摆放的桌子和凳子上,整个洞穴般的空间里挤满了人。索菲亚平常不怎么爱听乡村音乐,但充满激情的乐队让临时搭建的木地板上挤满了跳舞的人。排舞一支接着一支,除了索菲亚,好像每个人都会跳,就像是有暗号一样。一首歌结束了,另一首歌响起,一群人随之快速从舞台蒸发,另一群人取代了他们,找到自己的位置站成一列,这一切都让索菲亚感觉这是事先精心设计排练过的。玛西亚和女子联谊会的姑娘们也参与其中,而且跳得很完美,这不禁让索菲亚好奇她们都是在哪儿学的。和她们生活在一起两年多,可她从来没听说玛西亚或别的姑娘们提过她们会跳排舞。

索菲亚虽然没有跳舞,但还是很高兴今晚来到这里。这里不像大学校园附近的酒吧,也不像她去过的任何一家酒吧,这里的人真的很友善,非常友善。当他们从索菲亚旁边挤过时,她从没有听过陌生人如此友好地笑着说“劳驾”“不好意思”。这一切都让索菲亚感觉很新鲜。还有一件事玛西亚也说对了:这里真的到处都是英俊小伙。玛西亚和其他姑娘们自然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自从她们到这里之后,就没有自己买过一杯喝的。

在索菲亚的潜意识里,这样的周六夜晚应该会发生在科罗拉多州、怀俄明州或者蒙大拿州,虽然她从来没有去过这些地方,但是谁知道北卡罗来纳州也有这么多牛仔呢?仔细观察后,索菲亚发现人群中很多人都不是真正的牛仔,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来这里只是为了看骑牛比赛,然后在周六晚上喝些啤酒。但是她从没有同一时间见过这么多牛仔帽、牛仔靴和牛仔腰扣。而女同胞们呢,也穿着靴子,戴着帽子,但是在女生联谊会的姑娘们和其他女人中,她也看到很多人穿着超短裤和露脐装,比天气刚转暖的春日校园里还多。看起来就像是短裤大会一样。今早,玛西亚和别的姑娘们都去购物了,只有索菲亚穿着牛仔裤和无袖上衣,显得有些寒酸。

索菲亚啜了一口饮料,满足地欣赏着周遭的一切。玛西亚几分钟之前和艾希莉一起走开了,此刻肯定是在和她碰见的小伙子们聊天。其他姑娘们也都找到了自己的组织,但是索菲亚并不想加入她们。她总是有一点孤僻,与住在校园宿舍里别的姑娘不同,她并不遵照女生联谊会的规则生活。虽然索菲亚在学校宿舍交了一些朋友,她已经准备好离开。未来的生活有太多不确定性,但想到将来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她很兴奋,也很期待。她偶尔也会想着住在城市里的复式公寓中,旁边有餐馆、咖啡厅、酒吧,天知道这有多不现实。但是就算住在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市郊外高速边的破旧公寓里,也比现在要好。她厌倦了大学集体宿舍,并不仅仅是因为社团联谊活动又要开始了。这是索菲亚住在宿舍的第三个年头,宿舍生活中的各种戏剧性的事件也开始减少了。不对,划掉这句。在一个住着34个女生的集体宿舍里,戏剧性的事件永远没个完。虽然索菲亚尽可能地置身事外,但她清楚新的八卦正在酝酿中。这群新的大四女生们又开始焦躁地算计着别人对她们的看法,试图在大学校园这个等级社会中获得更高的地位。

即使在索菲亚是她们中的一员的时候,她也并不真正在乎那些东西。她加入女生联谊会一方面是因为她大一时和室友相处不好,其次是因为其他大一学生都在忙着加入其中。她对此也有点好奇,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听说维克森林大学的社交生活很大程度上受希腊制度的影响。下一件发生的事,就是她已经成为社团组织的一员,并且交了集体宿舍的押金。

她甚至尝试过融入这些事。说真的,她大三的时候,有段时间竟然想过成为一名公务员。索菲亚一提出这想法,玛西亚就狂笑不止,然后索菲亚自己也笑了,这事也从此作罢。这也是好事,因为索菲亚自己也知道,她做不好公务员这个职业。虽然她也参加了各种正式、非正式,自愿、非自愿的派对和聚会,她对“姐妹情谊改变一生”这样的信条并不买账,她也并不相信“社团组织让一生受益匪浅”这样的标语。

每次在社团会议中听到这样的标语,她总是很想举手问她的这些姐妹们,是否真的相信她们对希腊活动周的投入会对将来有长远的影响。不管怎么努力,她都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场景,她参加面试,未来的老板对她说,我们看到你简历中写了,你大三时参与编排的舞蹈为你的社团赢得了第一名。坦白说,丹科小姐,这正是我们希望未来的博物馆馆长能够拥有的技能。

拜托。

参加女生联谊会只是她大学时代的一个经历而已,她不后悔参加,但是也绝对不想让自己只有这么一段经历。她甚至不认为这是一段多么重要的经历。对索菲亚来说,她就读于维克森林大学是为了良好的教育,她获得的奖学金要求她把学习放在第一位。而且她也正是这么做的。

她转着她的饮料杯,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好吧,差不多就是这样。

上学期,当她得知布莱恩再一次背叛她时,她崩溃了。她无法专心学习,期末考试临近,为了保持平均分,她不得不疯狂地往脑子里填东西,最后也仅仅是刚刚及格。但那段时间是她经历过的压力最大的时期,她下定决心再也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如果没有玛西亚,索菲亚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度过上个学期,这个理由足以让她庆幸自己加入了社团。对索菲亚来说,女子联谊会从来都是与某个人的友谊,而不是所谓的大学群体现象。对她来说,这种友谊与各自所在的社会等级毫无关系。因此,大四学年她也会跟刚加入社团时的自己一样,做她应该做的,但仅限于此。该交的各种费用她还是会交,但是不会掺和任何已然形成的小团体,更加要远离那个号称要与组织共存亡的派系。

比如,以玛丽・凯特马首是瞻的那个派系。

玛丽・凯特是社团主席,她不仅处处流露出对女子联谊会生活的热爱,连她的长相都很有女子联谊会的感觉:丰满的嘴唇、微微上翘的鼻子、无瑕的皮肤和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再加上她拥有的信托基金——她的家族世代经营着烟草公司,一直都名列州富豪榜——对很多人来说,她就是女子联谊会。这点玛丽・凯特也很清楚。现在,她就坐在一个大圆桌前发表讲话,旁边簇拥着联谊会的姐妹们,她们都想成为玛丽・凯特那样的人。而跟以往一样,玛丽・凯特只是在大谈自己。“我只是想有所影响,你们知道吗?”玛丽・凯特说着,“我知道我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但是我认为试图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些积极的影响很重要。”

珍妮、杜鲁和布列塔尼陶醉在她说的每一个字中。“说的真是太好了。”珍妮附和道。她是来自亚特兰大的一个大二学生,索菲亚也认识她,她们见了面会互相打个招呼,但仅限于此。毫无疑问,她因为能与玛丽・凯特派共度时光而兴奋不已。“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想去非洲、海地或者别的类似的地方。”玛丽・凯特继续说,“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那里去?我爸爸说想要帮助别人,这里也有很多机会。这就是他要创建慈善基金会的初衷。这也是为什么我毕业后要到基金会工作,去帮助当地人民解决问题,为北卡罗来纳州带来积极的影响。你们知道就在我们州,有多少人还在使用室外厕所吗?室内没有排水设施的生活,你们可以想象吗?我们需要解决这些问题。”“等等,”杜鲁说,“我糊涂了。”她来自匹兹堡。她的打扮和玛丽・凯特基本上一模一样,连帽子和靴子都差不多。“你是说你爸爸的基金会是来建厕所的?”

玛丽・凯特精致的柳叶眉变成了V字形。“你说什么?”“你爸爸的基金会,你说是用来建厕所的。”

玛丽・凯特斜过头,好像是看弱智儿似的打量了杜鲁一番。“基金会是用来给需要帮助的小孩提供奖学金的,你怎么会想到它是用来建厕所的?”

哦,我不知道。索菲亚想着,暗自偷笑。也许是因为你在说室外厕所的事?是你说的话让大家这么觉得的?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她知道玛丽・凯特肯定不能欣赏其中的幽默所在。当谈到她对未来的计划时,玛丽・凯特是不会有幽默感的。毕竟未来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但是我记得你说过你要去做新闻播报员。”布列塔尼说,“上周,你跟我们说你收到了这个工作邀请。”

玛丽・凯特甩了甩头。“我才不会去接受那份工作。”“为什么不呢?”“那是早间新闻,在肯塔基州的欧文斯伯勒。”“然后呢?”女子联谊会的一个年轻些的姑娘很疑惑地问道。“嘿?欧文斯伯勒?你们谁听过欧文斯伯勒吗?”“没有。”几个姑娘交换了她们羞愧的眼神。“就是这个意思。”玛丽・凯特宣布道,“我才不会去肯塔基州的欧文斯伯勒。那个地方在地图上看只是一个小点而已。我才不想每天凌晨4点起床。而且,我说了,我要做些积极的事情。有很多人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一直都在想这事。我爸爸说……”

这时,索菲亚已经心不在焉了。她站起来在人群中寻找玛西亚的身影。人真的很多,而且入夜越深,这个地方就越挤。从旁边的男男女女身边挤出来,索菲亚开始在人群中穿行,寻找玛西亚戴着的黑色牛仔帽。但是找到的希望太渺茫了,到处都是黑帽子。于是她开始回忆艾希莉帽子的颜色,好像是乳白色,这样就可以缩小寻找范围了。很快索菲亚就看到她的朋友们了,她在人群中挤着朝她们走去,但是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什么。

更准确地说,看到了某人。

她站住,希望能看清楚一点。如果是往常,就他的身高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但是今晚有很多高个子,索菲亚不敢确定是他。尽管还没确定,索菲亚已经感觉到很不安。她在心里暗示自己是看错了,这只是幻觉。

尽管很不安,索菲亚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那个高个子男人。她在攒动的人群中搜寻着那张脸,同时试图按捺住因为紧张而下沉的胃。她心中默念,不是他,不是他,但是那一刻索菲亚的确看到了他,在人群中大摇大摆地走着,旁边跟着他的两个朋友。

布莱恩。

索菲亚定住了,看着那三个人走向一张空桌子,布莱恩在人群中走路的霸道样子跟他在打曲棍球时感觉差不多。有那么一瞬间,她根本无法相信和接受。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认真的?你还跟着我到这儿来了?索菲亚很生气,脸上火辣辣的。她和自己的朋友都在校园外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她已经跟布莱恩说得很直白了。她很想冲到他面前,再跟他说一次:我们已经彻底完了。

但是索菲亚没有这样做,她知道即使这么做了也于事无补。玛西亚说得对,布莱恩相信只要可以跟她谈谈,就可以让她回心转意。他觉得凭他的强大魅力和真心的认错,他是无法被拒绝的。之前遇到这种情况时,索菲亚也原谅了他,这次为什么不行呢?

索菲亚转身朝玛西亚走去,幸好她离开了刚才坐的地方。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布莱恩故作大方地漫步过来,然后假装惊喜地偶遇了她。因为不管事实是什么,最后她都将是绝情的那个人,为什么呢?因为布莱恩就是兄弟会里面的玛丽・凯特。他是全美曲棍球选手,长得英俊潇洒,还有一个投行老爸。布莱恩轻轻松松地出入各种社交圈,每个女子会的成员都敬仰布莱恩。索菲亚知道,只要稍微暗示怂恿一下,她们中一半的人都会和布莱恩上床的。

好啊,她们可以拥有他。

乐队一首跟着一首地演奏着,索菲亚继续在人群中穿行。她在舞台旁边看到玛西亚和艾希莉,她们正在和三个穿着紧身牛仔裤、戴着牛仔帽的男人聊着,他们看起来年长几岁。索菲亚走了过去,拉起玛西亚的手,她转身,激动地看着索菲亚,更准确地说,是醉醺醺地看着索菲亚。“哦,嗨!”她慢吞吞地说出这几个字。她把索菲亚拉到旁边,介绍道。“各位,这是我的室友,索菲亚。索菲亚,这是布鲁克斯、汤姆和……”玛西亚斜眼看着中间的男人,“不好意思,你是?”“泰瑞。”他自我介绍道。“你们好,”索菲亚下意识地说道,然后看着玛西亚说,“我可以单独和你聊聊吗?”“现在?”玛西亚皱着眉说。她把视线从那几个牛仔身上移开,面对着索菲亚,她毫不掩饰她的怒气。“什么情况?”“布莱恩也在这里。”索菲亚小声说。

玛西亚斜眼看着她,好像是要过一下大脑,确定自己没听错,最后才点头。她们俩从舞台边离开,走到远点的地方,虽然声音不那么震耳欲聋了,索菲亚还是不得提高嗓门让玛西亚听清楚。“他又跟踪我了。”

玛西亚从索菲亚的肩膀上看向对面人群。“他在哪儿?”“在后面的桌子旁边,跟别的几个同学一起。他带着杰森和里克。”“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半个学校的人都知道我们今晚来这里了。”

在索菲亚七窍生烟的时候,玛西亚的兴趣又被刚才和她聊天的一个男人勾走了,她有点不耐烦地转过头看着索菲亚。“好吧,他在这里。”她耸耸肩,“你打算怎么做?”“我也不知道。”索菲亚说,抱起双臂。“他看到你了吗?”“应该没有,”索菲亚说,“我只是不想让他搞什么事情。”“你要我去跟他聊聊吗?”“不用。”索菲亚摇头,“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那就放轻松,不要管他了,跟我和艾希莉去玩会儿。我们可以不去桌子那边。说不定这时候他已经走了。如果他发现我们在这里,我就去挑逗他,干扰他。”玛西亚的嘴角略带挑衅地扬起,“他以前对我也是有过好感的,我的意思是你们在一起之前。”

索菲亚更用力地抓紧自己的手臂。“也许我们应该现在就走。”

玛西亚挥了挥手。“怎么走?我们离学校一小时车程,我们俩都没车。你还记得我们是坐艾希莉的车过来的吧?她可没现在就走的打算。”

索菲亚并没有想到这点。“来吧,”玛西亚怂恿着索菲亚,“我们去喝点东西,你会喜欢这些小伙子的。他们是杜克大学的研究生。”

索菲亚摇头。“我现在没心情跟任何小伙子说话。”“那你想干吗?”

索菲亚看了一眼谷仓远处的夜空,突然很想离开这个让人流汗的拥挤之地。“我想我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玛西亚随着索菲亚的视线看去,然后看着索菲亚。“需要我陪你去吗?”“不用,我等一下来找你,你就在这附近待着,好么?”“好,没问题。”玛西亚语气轻松地答应了她,“但是我可以跟你去,如果……”“不用担心,我不会在外面待很久的。”

玛西亚朝她的新朋友们走去,索菲亚也走向谷仓的后面,离舞台和乐队越来越远,人也越来越少。在穿越人群的途中,有几个人试图吸引索菲亚的注意力,但是她都装着没看到,不想被打扰。

谷仓巨大的木门开着,当她踏出去的那一刻,立刻感觉周身轻松了很多。音乐不像之前那么嘈杂了,秋夜里新鲜的空气就像是冰凉的镇痛膏药一样敷在她的脸上。她现在才意识到谷仓里面是那么闷热。她看了看四周,希望能找到一个坐的地方。谷仓旁边是一棵巨大的橡树,枝干繁多,四处伸展。橡树下,人们三三两两聚成小群,抽着烟,喝着酒。走了一会儿,索菲亚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巨大的围栏中,木栅栏朝谷仓的四周延展,这里很显然是一个很大的环形畜栏。

这里没有任何桌子,所以大家基本上都是坐在或者靠在围栏上;还有一伙人坐在一个看似是老式拖拉机的轮胎上。再远一点,有一个戴着牛仔帽的男子看向旁边的牧场,脸庞隐藏在阴影中。她无所事事地想着,那个男子是不是也在杜克研究院就读,但是马上就怀疑自己的想法了,实在是很难把牛仔帽和杜克大学研究生联系在一起。

索菲亚走向一段没人的围栏,离那个单独的牛仔不远。在她头顶,夜空如玻璃罩般清澈,月亮就挂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她双肘撑在粗糙的围栏上,看向四周。右边就是她们观看骑牛比赛的竞技场,正后方是一片封闭的小牧场,里面关着牛群。尽管畜栏里没有点灯,但是竞技场上还有些灯亮着,幽幽地笼罩在牛群上。围栏后面是二三十辆卡车和拖车,四周站着它们的主人。虽然有点远,但是从黑暗里斑斑点点的火星和不时发出的瓶子碰撞声可以知道他们正在抽烟喝酒。她思索着,没有牛仔比赛的时候,这个地方是用来做什么呢,马匹展览会,犬只展览会,农产品交易会,还是别的?这个地方给人一种荒芜破败的感觉,看着像是闲置了很多年。那个摇摇欲坠的谷仓加深了牧场的破败感。但她又知道什么?毕竟她生长在新泽西州。

她又知道什么?要是玛西亚在也会这么说。玛西亚从他们大二时就开始这么说了,一开始很搞笑,后来变得没那么好玩了,而现在又变得有意思了。这就像是她们之间的一句玩笑话。玛西亚生长在夏洛特,离维克森林大学只有几个小时车程。索菲亚现在都还记得当她告诉玛西亚自己来自泽西城时,玛西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看起来好像索菲亚说自己来自火星一样。

索菲亚不得不承认玛西亚的反应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她们俩的成长环境千差万别。玛西亚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也是最小的那个。她爸爸是整形外科医生,妈妈是环保律师,她哥哥在范德堡大学法学院读大四,虽然她家的富裕程度还上不了福布斯富豪榜,但绝对算得上是上层阶级。她从小学习骑术,上舞蹈课,16岁的生日礼物是一辆奔驰敞篷车。而索菲亚呢,她是移民者的后代,妈妈是法国人,爸爸是斯洛伐克人,他们刚到这个国家的时候,基本上已身无分文。虽然她父母都受过教育,爸爸是化学工作者,妈妈是药剂师,但是他们的英语能力有限,刚到美国那几年只能做一些低薪的工作,住在又小又破的公寓里,直到后来存下了足够的钱,自己开了家熟食店。索菲亚这些年帮忙养育了三个妹妹,她是长女,放学后和周末有空就在熟食店里帮忙。

家里的生意还算可以,足够养活一家人,但也仅限于养家糊口而已。像她班上其他成绩不错的同学一样,就在毕业前几个月,她都以为自己会上的是罗格斯大学。因为指导老师的建议,她心血来潮地报了维克森林大学,但是她怎么也不可能承担得起那所大学的费用。除了看过这所大学网站上展示的美丽照片,她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但是令她喜出望外的是,维克森林大学提供的奖学金足够支付学费。于是,高中毕业那年的8月,索菲亚在新泽西州坐上了前往那个未知之地的大巴。在那里,她度过了接下来四年的光阴。

从教育层面来说,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维克森林大学比罗格斯大学要小,这意味着班级也要小一些,而且艺术史学院的教授十分热衷于教学。她已经参加了丹佛艺术博物馆实习生岗位的面试,而且是的,面试中丝毫没有提到她在女子会担任的角色。索菲亚感觉自己的表现还不错,但是目前还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去年夏天,她还存钱买了人生中的第一辆车。车不贵,是一辆开了11年的丰田卡罗拉,里程数已经超过10万英里,后车门有个凹痕,车身上还有不少刮痕。但是对索菲亚来说,从小到大不是走路,就是坐公交,现在终于算是解放了,可以开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除了今晚。索菲亚在围栏边显得有些苦闷。这都是她自己的错,要是晚上开车来就好了,但是……

为什么布莱恩今晚会来这里呢?他到底期待着发生什么?他真以为自己接二连三地背叛她,索菲亚真会再次原谅他?她真的会像以前那样再次接受他?

事实上,她根本就不想布莱恩。她不可能会原谅他,如果不是他跟踪她,索菲亚压根儿就不会想起布莱恩这个人。但是他还是成功地毁了索菲亚原本快乐的夜晚,让她很不舒服。因为她默许了一切的发生,因为她给他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权力。

好吧,再也不会了,她下定决心。她决定回到里边跟玛西亚、艾希莉还有那些杜克大学的小伙子玩耍。那么如果布莱恩找到她,想跟她谈谈呢?她就当作没看见他,如果他还是不依不饶纠缠呢?好吧,她也许会主动亲吻其中一个小伙,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翻过这页了。就这么办!

想到这个场景,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她刚转身准备走,就撞上了一个人,差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哦,不好意思。”她脱口而出,伸出手支撑住自己。当她的手碰到他的胸膛的时候,她抬起头看那个人,一眼就认出了他,向后退了一步。“喔。”布莱恩说着,双手抓住她的肩膀。

这个时候,她身体恢复了平衡,脑中衡量着这个场面,一切都很令人厌恶地发生了。他找到了索菲亚。现在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单独在一起,她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避免的场景还是发生了,真是太好了!“不好意思,刚才吓到你了。”跟玛西亚一样,他含糊不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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