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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23 20: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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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方铭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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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全集·译作卷(一)

朱湘全集·译作卷(一)试读:

路曼尼亚民歌一斑

后面的十几首路曼尼亚(România)国的民歌是从哀阑拿·伐佳列司珂(Elena Vâcârescu)女士的《丹波危査的歌者》里选出的。伊费了几年心血,在丹波危查(Dâmbovita)县里,从农人口中,采集民歌,结果成了这部书。这些民歌“所靠的不是人为的格律,却是天然的音节”。

以唱它们为职业的人叫作“科卜沙”(Cobzar);他沿门挨户的唱这些歌,并弹着“科卜色”(Cobza)相和。不过一班农人唱它们的时候,并不用什么乐器。

它们首尾的附歌不知是从哪里起源的。这些附歌与本歌有时一点关系没有,有时却有极美的关系。更有些时候,本歌没有什么好处,附歌却极有文学的价值,例如:

一首附歌里说下雪前:“天低了,大鸦飞着。”

又一首里说:“伊的面纱轻而柔,有如夏日的白云。”

有一首附歌是:“闪耀的月亮浮过柳的上面;一夜里柳树只是朦胧的梦着月亮的温柔的清

光。”

采集人小传

哀阑拿·伐佳列司珂女士于一八六六年生在本国都城布克列虚忒(Bucuresti)地方。伊这家的人,自从十八世纪中叶起,历代都在路国文坛上有极大的影响与极高的名望。在这坛上,他们里一人贡献了路国文字的第一部文法,一人贡献了许多作诗的格律,到了伊,伊的贡献就是这部《丹波危查的歌者》。

伊年轻时,到巴里去求学;过了一时,伊又回来伊的产地读书。伊作过一时本国伊立沙白皇后——即《丹波危査的歌者》的英译人,诗、文、小说各种著作很多——的近侍。一八九二年伊再去巴里,就在那里住下了;此后伊很少离开那个地方。

伊是诗人与小说家,作文时兼用路文与法文。伊作《宁静的魂灵》,得了很难得的“鱼勒·法勿俄(Jules Favre)奖”;这部《丹波危查的歌者》与一部名《晨歌》的诗集也都得了法国学院的奖赏。此外,伊还有著作多种。《丹波危查的歌者》大概是在一八八七年到一八九〇年的时间里成书的:伊成这书不能在一八八七年前,因为我们可以假定一个文家能够著书的年纪是在二十岁左右,而英译人原序里又明说过伊采集这些民歌费了几年的光阴;伊成这书也不能在一八九〇年后,因为这书的英译本是在一八九一年初次出版的。

伊这时正充内廷中的近侍,而丹波危查县恰好邻近国都。由此看来,这些民歌一定是在上述的时间内采集的了。

无儿

我的牛拖出的犁沟是再直没有的了;

我带子上挂着的刀子

多的围满了一腰。

雨吩咐鸟儿道,你们回巢去罢。

我做了一梦,梦见我生了你,

生了这好难生给我的你。

做这梦时正是中午,我的两眼睁着,

默看着满是种子的犁沟。

犁沟里已有些嫩芽冒出了,

他们说:“我们,我们是已经出了世!”

那时我真羡慕我的田,因他倒已做了父亲了。

我仿佛觉着,我现在是一个勇军人的父亲,

他正动身要到战场上去,

临别时我恸哭,但他为国尽力,我也觉着光荣。

我又仿佛觉着,我是一个牧人的父亲,

他正赶着牛羊上山岭去,

我看见山岭和悦地向着我的牧人,

我的牧人心中也是和悦的,

于是我跟着,也很快活了。

我又仿佛觉着,我是一个父亲的父亲,

我看见他的孩子们在他的门槛上向他问安,

那问安时的一团和气充满了我的心坎,

而洋溢了他的全所房屋,

于是他的快乐,日头似的,将光明射到我的脸上了。

但那真的日头却已在犁沟边沉下,

我现在自己看看,仿佛是悲戚的父亲,

孤独的父亲了。

这两个儿子我带回了家,

我向我的妻子说:“妻啊,我们有的只是孤独与悲戚!”

伊一声不响,因伊不知怎样回答是好;

我们的心也一声不响,因它们都是空的。

这时我觉着是孤独、痛苦、悲戚三个的父亲,

我觉着是坟墓的儿子,

我觉着是那边一声不响的妇人的丈夫;

伊的胎,如同我们的心,将永久是空空的。

那时我们两人想着都把这事忘了罢,

一同将眼睛转向了犁沟,

转向了满是种子的犁沟,

——犁沟里已有些嫩芽冒出了,

他们说:“我们,我们是已经出了世!”

我们彼此并没问过:“你现在看着什么?”

我们只一同,一同看着田里发芽的种子。

我的牛拖出的犁沟是再直没有的了;

我带子上挂着的刀子

多的围满了一腰。

雨吩咐鸟儿道,你们回巢去罢。

母亲悼子歌

我在原野上看见一朵小花,

——他生在新刈的草地里;

金色的玉米没他那么鲜明,

但见了他,小鸟们都呜咽起来了。

你这原野上的小花,

你怎么会生在新刈的草地里面的?

扔下你的外衣,

扔在这里路边;

扔下你的镰刀,

扔在路的那边:

快点回家!回家,

——不要在桥上停了,

不要在井边停了,

也不要在十字路口停了。

我就回了家。

我看见房门虚掩着,

房门说:“并不是风刮开的!”

我看见屋子阴沉沉的,

屋子说:“并不是夜来了!”

这时我就想起了那草地上的小花儿。

我看见你睡着——

我的心里于是恍然大悟:

那小花就是你的魂灵,

是他叫我到你的尸身边来,

是他叫我不要在桥上停下,

不要在井边停下,

不要在十字路口停下的。

如果我当初知道了

那小花是你的魂灵,

那时我真情愿在他旁边再多耽搁一刻呢;

但你的魂灵却愿快快地枯萎了,

于是把我调开,

使我不致眼巴巴没法地看着你的魂灵飞去。

我来了这里了,——你要我怎样?

哎!更没什么可以要了。

你现在的智慧是个什么程度?

当然比我们的深多了。

你这样舍弃了我们,是去哪处?

是我们里哪个从前曾经舍弃过你,

以至你现在这样舍弃我们的?

你从前不是与我们同喝过水,

为什么现在却又不肯与我们同死?

还有那些你托付给大地的种子,

他们回来时,你却不见了,

那时我们将拿什么对他们说呢?

看哪,你的窗下有少女们走过,

河水也流过这里,

明天就过节了,

这话你可曾向你的坟墓说过?

说不定,你说了这话的时候,

伊竟会让你再多过这一日呢。

你可又告诉过你的坟墓,说你有母亲?

伊也是个母亲,伊是花儿,谷子的母亲,

伊如果听到这话,伊一定会可怜我们的。

呀,说不定,你向大地说过

我们眼泪很多的话了;

大地因着干燥,没滋润的东西,

于是将你夺去了,好得到我们的眼泪。

哎,可惜你没告诉他,

说我们的眼泪是酸的,

他那时听到这话,或者怕尝酸泪,

竟会不至于把你夺去呢。

看哪,我来了这里了,

——但你连头也不抬。

我已经向你整整哭过一点钟了,

我还要向你哭过许多迟滞的钟点呢。

看哪,我来了这里了,来了这里了!

但是这样一点用处没有,

虽然我来了你的身边,

没在桥上停过,井边停过,十字路口停过。

我在原野上看见一朵小花,

——他生在新刈的草地里,

金色的玉米没他那么鲜明,

但见了他,小鸟们都呜咽起来了。

你这原野上的小花,

你怎么会生在新刈的草地里面的?(1)

花孩儿

今天是礼拜日了,出去跳舞啊!

我一刻赶过了少年们。他们正在唱着。

树林说:“听哪,他们唱的多好!”

伊昨天不曾来过这里,

伊明天也一定不会来,

伊,能使我脱离这孤零生活的。

说不定,我每天遇到过伊,

但伊却转过头去了,

掩盖起伊的眼泪,

因我一见伊流泪,我就会叫出:“咦,这就是伊!”

伊将头转了过去,

庶乎不会看见我的悲戚;

因伊一看见了我的悲戚,

伊也就要忍不住叫出:“你是我的孩子!”

说不定,伊曾经看见过我站在他的旁边

但却不敢说出:“那是你的父亲!”

怕我恨他,因他也恨伊了。

其实两人我都爱,与花爱根儿一样。

我并不诅咒他们,——我梦中向他们说:“那时被祝福了,你们相爱的那时。”

我将永久不向他们说出我的悲戚。

如果他们问我关于他们的事时,

我将回答:“不过我是快活啊!

我从来没去过坟墓的旁边:

他们没有什么可以引诱得我的。”

我回答他们时,只将说出这几句话,

至于我的悲戚我却将深藏在我的心坎里,

正如雨水藏在石凹的里面,

临死的人藏起他最后的磨难与苦痛似的。

看见我的人从来没有说过:“他的心好不充满了幸福呀!”——他们只说,

它,我的心,是空的,空空的。

我爱那些有母亲的快乐孩子们,

因为我听到他们叫:“我的母亲!”

——我留神听入耳里,庶乎我也可以学着这样

呼唤;

每到了无人的时候,我就低声的叫出。

但我呼唤的时候,我的口音

好像与他们,有母亲的孩子们的不同,

他们,早间有母亲为他们祈祷,

整日里有母亲给他们织极美的汗衫,

临睡时有母亲给他们哼催睡的歌儿。

母亲啊!——说不定我走过条条小路的时候,

与天天我看见妇人们在河边洗麻的时候,

我都已许多次看见过你的,——

如果你已去世了,我将怎样爱你的坟墓,

并用花朵把它的上面铺满,

不明说出我们的关系只说:“我是地母的儿子,我爱这个坟墓,

就因掩覆起伊的是地母;

至于睡在这里的是个什样的人,那我可不清楚。”

母亲啊,这是不会的:你绝不会已经去世。

就说你已去世了,你在临终的时候

也一定会把我找去,叫我爱你坟墓的。

你绝不会肯没有带着你孩子的热爱就走去了,

到那冷冰冰的空坟里去受罪!

那是不会的,母亲,你一定还在世上,

那么一晚我睡着了的时候,

你就来看看我的睡眠罢;

这样庶乎到了早晨,我可以说:“至少,伊总见过我的睡眠了。”

今天是礼拜日了,出去跳舞啊!

我一刻赶过了少年们。他们正在唱着。

树林说:“听哪,他们唱的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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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花孩儿,就是私生子。

孤女

黄昏时月光是看不见的,

但夜一来了,伊就照亮整个天空。

河们,伊们是姊妹们,

因为伊们是从一座山上流下的。

不要在夜间走过村中:

那时狗不闭眼,——并且说不定,你会遇鬼的。

但我已嘱咐了我的母亲的魂灵,

叫伊在井边等候着我。

我将伸头进井去看伊,

但我却又不敢十分的细看;

伊却要久久的看着我,

看我的脸,我的腰带,我的汗衣。

这样明日里我的腰带上

就要有更多的珠子,我的汗衣上

就要有更多的金星了。

伊并将看我们的房子,这样明日里

日光就要在房边留恋了。

伊并将看我的心,这样

我的心就要安稳了。

我并将问伊:“坟墓里怎样?”

那时我就要看见井里伊的影子

将手指放在嘴唇上。

我并将问伊:“你想我吗?”

那时我就要看见井里伊的影子

揩着雨边的眼睛。

我并将看见伊的腰带上插着那些花朵,

正是,那些我撒在伊的坟上的花朵都要插在那里

伊将一声不响,但我却要觉着伊的注视。

伊并将向我做手势,使我给伊水喝;

那时我用了伊的名义

就要把喝的水洒遍了一村。

我将怎样伤心啊!因为井太深了,

我不能够到与伊的影子接吻。

伊去了以后,我仍将寻伊,

那时我就要听到

石头又落在伊的坟上,仿佛打着我的心了。

因为我嘱咐了我的母亲的魂灵,

叫伊在井边等候着我。

黄昏时月光是看不见的,

但夜一来了,伊就照亮整个天空。

河们,伊们是姊妹们,

因为伊们是从一座山上流下的。(1)

咒语

你这小的榛树枝,

你这生近河水,近得他要吻你的,

你这因生得太近河水从来没有见过日头的,

我在日头大意时把你折了下来,

我带你来这里时,把你放在左边胸膛上,

我并且把你拿在手掌里。

轻轻的落在灰上,——不要惊动了他们:

灰是很喜欢睡的;

紧挨着他们藏起,——那时你就可以去了,

你这小的榛树枝;

如果你愿意去我叫你去的地方,

我爱的居住的地方,

那时生你的树上到了春天

就要开出最令人爱的花来了。

他正睡着。现在你就问他可做着梦,

他如做梦时,你就叫他梦我。

小的榛树枝啊,

你要变成他心中的悲戚;

你并要告诉他,他心中的悲戚

梦着的只是我;

你要使他起一个不安的欲望。

我心爱的现在哪里?——说吧,他几时能来?

我已经吩咐了睡眠不要亲近他,

吩咐了他喝的水一滴滴的将我的影子

呈现在他的眼前,

吩咐了他芳香的面包使他想起

我与他接吻时的双唇。

他的床要把我唱的歌低吟给他听;

我白色的面纱要把他围起

如同光线围起人们的样子;

我的脚步声要在他耳里不断的响着,

他并要自己以为看见

我一直向他走近,走近,

但总是走不到他的身边。

他并要在他的房子向他说“来这里歇下罢”的时候,

回答他的房子:“在你的里面是歇不下的。”

他又要向门槛的石头说:“你这令人闷气的石头!”

向高兴的鸟儿说:“你们好不丧气!”

向悲戚的坟墓说:“你好不令人欢喜!”

在没与我接吻以前的时候

他吃面包总要吃不出一点滋味。

这事是你要做的,你这小的榛树枝,

你这生近河水,近得他要吻你的,

你这因生得太近河水从来没有见过日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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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念咒语时,女巫站在伊家里炉火的旁边;伊一面念着咒语,一面拿着榛树枝在炉中已冷的灰上使劲摇。(1)

干姊妹相和歌

两条路边都生着果树林子;

一个林子上的叶子还是绿的,

一个上的已经落了,——

看哪,我们要走有绿树林的那条路。干妹妹的歌

姊姊,说呀!为什么你不早就告诉了我呢?

我们同纺了三竿的羊毛,但是,你的手,

我没看见他颤过。

我一提到了他,

你就低下头去,就着木桶喝水;

那时我还以为你是渴得厉害呢。

姊姊啊!你那样钳住口不响,是从坟墓学来的么?

你可曾想到,坟墓若能开口时,

他们将十分快活么?

我一向你说到他,

你就弄着我腰带上飘展的穗子,

那时我还以为你的手指是闲着没事做呢。

你从来没问过我,他的家里怎样,

只要你这样一问,我当时就会明白,

明白你也爱他,

那时我就会用全身的力量去止住爱他了。

但现在我们都爱他了,我们两个;

现在我们的这两个爱情好像河水

因为流个不住哭泣,

不过却不能止住不流了。

我现在恨你,你所作的事都使我生恨;

我的思想被你纺锤叽呱的声音扰乱了,

我听到你唱歌,还以为你唱的是挽歌呢。

他走近我们时,我们彼此一瞟,

看哪个最是想他;

他所亲近的一个唇上满是微笑,

但那个的眼下却是两把尖刀。

他离开我们时,我们彼此一瞟,

看哪个最是悲戚。干姊姊的歌

妹妹啊,妹妹!你玻璃的耳环好白;

你跳舞时,他们紧贴着你的脸,

那时连我都想与你一同跳舞呢。

现在我却想你死,——但你真死了

我可也不情愿,怕那时他会为你哭泣,

那么我就要知道,他只爱你一人;

如果真是这样,我宁可不知道,——

树毫不知道斧子要来砍他的这回事,

却自立在日光里欢喜。

我问,为什么你戴上这么多的项圈,

你连一声也不回答我。

我仿佛看见你一天美似一天,

我就动疑,怕你真是他爱的;

因你心里快活,你外面就这样美丽起来了。

你纺锤上的羊毛仿佛更白。

我看见你站在井边的时候,

就问:“伊为什么站在这里?”

怕你是等候着他呢。

你睡觉时我也没安稳过,

因你梦里一定梦着他,

他那时或者说他爱你,

我的影子却不能在旁说:“你撒谎了。”

妹妹啊,妹妹!是那时你忤逆了母亲,

还是那时我忘记了给过路人水喝,

以至现在上帝这样责罚我们呢?

我宁可没有圣烛在旁的死了,(2)

或是明天看见我的房子墙壁上的花儿被抹去了

也不愿受这罪,这你来分受时反变重了的罪。

决不!我真要祝福那妇人,

那来我门槛上唱挽歌,咒我一个月里死去的。

但我也不愿死去,因他不会悲哀;

那时我就一定会知道,他是爱你了。

两条路边都生着果树林子;

一个林子上的叶子还是绿的,

一个上的已经落了,——

看哪,我们要走有绿树林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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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urata是Sora(姊妹)的变形字,意义略同我国干姊妹的。路国干姊妹结拜时,得在礼拜堂里行结拜礼;行礼时,两人的脚系在一处,象征伊们间此后的关系。伊们结拜后,就同真姊妹一样:两人不能同嫁兄弟,这个也不能嫁给那个的兄弟。

(2) 路国风俗:有闺女的人家墙上画着花朵;女行不贞时,同村的少年就来把花朵抹去。(1)

纺纱歌

哟,不要离开我吧,我一人孤寂的很。

妈呀,我头发白了的时候,

我将用面纱在头上扎的紧紧的,

庶乎人家不会看出,我的头发白的这样了;

那时我能知道的事真要多的很哦,

我能知道,比方说吧,你为什么啼哭。

他,我爱的,他那时也要老了,

他也要戴起皮帽,

庶乎人家不会看出,他的头发白的那样了;

到那时我就可以说出,我爱他了,

我要时时向他说这句话,

说的他会重新年轻起来了。

我并要向他说:“你可还记得

那天我在井边不肯向你笑的时候?

我不笑,正是因为我爱你。”

妈,要是我能早点年老,

这话我就可以早点告诉他了!

哟,不要离开我吧,我一人孤寂的很。

那时小姑娘们就要求我

把我的一生说给伊们听,我就要告诉伊们

我的一生与我一生里许多快意的事情,——

我的小女孩子,冬天来了的时候

树再也不会想到他所结的果子,

你,你那时也要忘记你所有的微笑的。

妈啊,亲妈,你不要说这话!

我当微笑时想到以后悲戚笑不出来的时候,

我这时的欢乐岂不要更加一倍?

——孩子,年年春天里鸟儿歌唱,

但今年的鸟儿已经不是去年的。

年年田里谷子成熟,

但每回下的都是新种子。

正同他们一样,人的心声只能歌唱一次,

人的心田的谷子也只能成熟一回。

妈啊,亲妈,你不要说这话!

我老了的时候,

我将向谷子与鸟儿微笑,

并向他们说:“我也曾开花,歌唱过的。”

哟,不要离开我吧,我一人孤寂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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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唱《纺纱歌》时,一大群姑娘围成一个圈子,各纺着纱;圈子中间也有一个姑娘,是伊们里最会纺纱与唱歌的。这个姑娘起首自造一歌,唱出;唱时,任把伊的纱锤扔给一人,伊自己却拿住系起了这纺锤的线头。那接到了纺锤的人,一面就得纺圈中人为伊抽出的麻(这样纺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一面还得顺着圈中人的歌儿的意思,接着把它造出,唱下去。

月亮

一株绿的,绿的树立在我的院子里,

日光恋伊,

微风摇伊;

但雪落时树忘却春日曾来过这里的。

月光,伊怕日光的很,

因为日光的心里十分清楚

为什么月光会是这样灰白的。

月亮不愿日头说出伊的秘密,

于是日出时伊就隐起,

这样庶日头或者把他忘记了。

但我是日头的兄弟,

他把他的秘密都告诉了我:

他说他怎样教的鸟儿会唱歌,

怎样教的稻穗变成黄金,

怎样教的树林生得青葱可爱。

这样他就顺口说出

月亮灰白的缘故了。

月亮,伊是一个少女的心,

那里爱情曾来住过的;

哎,那时日光装满少女的心里。

但到爱情离了那里的时候,

那时伊就灰白起来了。

造物把伊移到天上,

但伊仍戚戚的看着下面爱情的住处,

这时伊更灰白了。

月光,伊怕日光的很,

因为日光的心里十分清楚

为什么月光会是这样灰白的。

伊出现的时候,河水说:“小女子灰白的心啊,

来,在我们的怀里安息。”

睡梦里鸟儿向伊说:“来,到我们的巢里,与我们一同安息。”

坟墓说:“少女的心,灰白的心,你使我更加灰白。”

万物都睡下去了,

庶伊也可以睡下。

但伊虽看见他们一齐睡了,

伊却不闭眼,也不点头,

只立着,细看着睡眠。

一株绿的,绿的树生在我院子里,

日光恋伊,

微风摇伊;

但雪落时树忘却春日曾来过这里的。(1)

吉卜西的歌

我手颤着轻摸你白汗衣的折叠,

与绕在你颈子上的碧珠串。

从前我的帐篷前火光熊熊,

现在你看,——火光灭了。

从前在山下,当黄昏的迷人时候,

你把新鲜、甜美的双唇给了我;

那时我的心乐的怦怦跳荡,

现在你听,——他不跳了。

在草地上,白杨的树荫下,

午日射不到处,我们高兴的散步;

那时爱情初生,强壮而好看,

你可知道?——爱情现在死了。

因为你的心黑,趋向堕落,

所以就是爱情,他也无力止得住你。

我的帐篷前火光曾熊熊过,

现在你看,——火已冷了。

 ————————————————————

(1) 吉卜西族人居徙不定。他们住在土洞中或帐篷里,靠着算命、贩牛马、唱歌、补苴破漏的铜铁杂器等事过活。他们在十五世纪初叶从亚洲流入欧洲。他们自有的语言是梵语的一种,不过添加了许多他们所经过的国家的文字罢了。从起源与文字两点看来,他们多半是印度人。

军人的歌

日长的时节已经过去,夜长的时节

现在到了,我们坐在炉火边唱着歌儿;

我们唱歌,是纪念他们,已经去世的英雄;

在我们的四周他们的魂灵也唱起歌来了。

我在星光下手抚心的睡下,

我在灿烂的朝暾里前进;

我向星说:“当你们见我长眠的时候,——”

我向日头说:“你还要看见我的赤血。”

星喜欢看见我安稳的睡着,

日头看见我勇敢的战斗时,也是欢喜。

我手里的兵器与树上的叶子一样的轻,

与苹果树枝上最早开的白花一样的轻,

我真情愿年轻时在苹果树的绿荫里死了,

好令树上的白花能雨似的洒在我的身上。

如果我死在被风刮干的玉米秆间,

玉米秆仍旧会像从前在风里沙沙的响的;

或者我死在那面古井的旁边,

人家也仍旧会像从前从井里汲他们的水的。

不过我爱的啊!在你的胸间,在你的会有泪如雨下的胸间,

我却不能死在那里。

这是因为我情愿在灿烂的朝暾里

脸上泛着笑容,心里高高兴兴的上路去。

不要有女人为我悲啼,唱挽歌吧,

只要有一人,一人挖出装我的坟墓。

今晚的月光好不温柔可爱!

说不定,我爱的,他因为看见了你,

因为被你的美色所感化了,

于是对你的邻居也很温柔的。

风燕子般快的飘过去了,

说不定,他现在正扬起了你的面纱;

因爱你而并爱全个世界了。

游人喜爱英雄的坟墓,

仿佛他曾被你踏过似的,(你踏过坟墓时,坟墓的心里是快活)

游人既爱英雄的坟墓,

英雄当游人在他安息的地方叉手做十字形的时候

也是会在坟墓里欢喜的。

大家的心思随着英雄远行,

与他做伴,直到他去世的时候;

他的去世祌圣而被祝福,

有如里面躺着小孩子的摇篮;

正是,他头顶上的旗子颜色洁白,

有如包裹小孩子的襁褓,

死神给他的接吻味道甜美,

有如母亲给伊孩子的。

他的长眠珍藏在大家的心里,

并被歌颂于他们在炉火旁所唱的歌里。

春天花开的时候,他们说:“他现在不能看见伊们了。”

他们向他的母亲说:“母亲呀,我们恭喜你,

因为你是他的母亲!”

他们向他的妻子说:“大姊呀,你被祝福了,

因为你是他的妻子!”

他们向他的孩子说:“你们是他的孩子。”

母亲、妻子、孩子进香人似的来到他的坟边,

谢谢他做了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

他心中也很快活,因为他觉着他们靠他很近,

不错,他们正在他的坟墓的旁边。

星喜欢看见他安稳的睡着,

日头看见他勇敢的战斗时,也是欢喜。——

日长的时节已经过去,夜长的时节

现在到了我们坐在炉火边,唱着歌儿;

我们唱歌,是纪念他们,已经去世的英雄;

在我们的四周他们的魂灵也唱起歌来了。(1)

河水不落时,

我们不能再见柳树的根儿。

我从来没留过他,因这已注定了,

我的命里这已注定了:我们是应当分离的。

但火仍烧着,仿佛他能暖我似的。

明天是礼拜日,农家将要快乐。

那么你就不要以为是我把他留下伴我的;

他走了,——但又回来了,并且每晚回来。

——坐在火边,我爱的,再挪近点;

你并不像我这样冷,火还能够暖你呢。

你看,我太冷了,就是有火也没用处,

我常是这样冰冷的。

哎!我爱的,你真好,你回来了,

回到我这里,——你回来的路是哪条呢?

可是那条,路边有磨坊。坊里有磨声吟着的?

还是那条,径边有缭绕的莓丛,

他们枝上鲜丽的浆果曾染红过我的双唇的?

但是,得了!我爱的,你真好,你回来了!

如果死者能回阳世,人一定向他们说:“你们真好,你们回来了!”——但我爱你远过于我的一切死者,

为他们我曾流过伤心的眼泪。

但你真好,你还活着,你也没使我流过眼泪。

你应该知道,这里还有月亮,与无数的明星;

但我爱你远过于伊们,

你与我在一处时,我从来没看过伊们;

但你一离开了我的时候啊!

那时我就看着伊们,与伊们谈论着你。

我知道你快来了,我就燃着了火,

火边我们坐着,低语,喁喁的低语。

那时我的悲戚飞开了;——但你去时我就熄了火。

因为火说:“他不在时我为什么应当燃着呢?”

你再来时,走莓丛边的那条小路吧,

不要向别个问路,也不要向别个讨水喝,

——切不要问别的妇人;把你的渴口全留给我。(2)

别的妇人,伊们自有伊们的面纱与纺锤。

我挑什么歌是好?你喜欢我唱哪个歌儿给你听呢?

河水流过,卷去未亡人的眼泪。

树林里的果子树快落叶了。

我年少,但也年老,人都可怜我。

但我这么快活,为什么人家还可怜我呢?

我燃着了火,因我知道你快来了。

河水不落时,

我们不能再见柳树的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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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疯》这歌是伐佳列司珂女士亲耳听到一个失了恋人的妇人唱出的。这妇人在家里再也不能安身,却常到女士家旁边一个树林里徘徊;到了晚间,伊就燃起伊的歌里所提到的火,在火边坐下,唱着伊答应给伊幻想来了伊的身边的恋人唱的歌儿。

(2) 路国风俗:只有已嫁的妇人可用面纱。

独居

因为一朵小小的花儿

初次看见了雪,见他色白,这样色白

伊心中一定很是稀奇。

伊说:“雪是决不会损害我的,决不会使我吃亏的,

你看他的颜色这样洁白!”

一晚上在炉火的旁边

你说了一个故事给我听,

我那时只是转眼向外,看着原野。

玉米成熟了,这处是玉米,那处也是,

玉米布满了整个原野。

我转眼向外,注视着原野,

庶乎不会看见你的两眼;

我在你正说着时,搀嘴进去,

叫你喝水,我一刻又搀嘴进去,

叫你看那边原野上的玉米。

什么时候你能再回来说个故事给我听?

——你说的故事我已不知道他是什么了,

但你的声音我却还清楚记得;

我知道,现在你是走了,

并且我是不应当去寻找你的。

你是不情愿在这里与我们一同住的了;

但如果是房屋阴郁的话,

你为什么从来总没说过?

只要你一说,我当时就会嘻嘻哈哈的,

使房屋变成和气煦煦了。

或者如果是门槛石不好看的话,

你又为什么也一直没有说过?

只要你一说,我当时就会在石边种起花来

使伊们可以茂盛得令门槛石潜不见了。

或者如果是你不情愿,我在你面前的话,

你又为什么不立刻就告诉了我?

只要你一说,我当时就会走到坟墓里去,

好令你能安逸的住在这所房子里。

我岂不知道,就游人的脚说来,

无论哪条路总是长的;

异乡人不能知道他的心;

他无论多么悲戚,

异乡人的心总是不会动的。

异乡人自有他们的家庭,妻子,母亲,

与他们从小喝到年纪大了的河水;

到那时他们不过会这样问你:“你为什么离开了你的母亲妻子呢?”

在火边你说了一个故事给我听,

你的眼睛只是一直看着火,

庶乎不会看见我的眼泪。

我的眼泪流入炉火里面,

炉火向眼泪说:“你们是要把我熄了吗?”

你说了一个故事给我听,——我呢,

我在你正说着时,搀嘴进去,

叫你喝水,我一刻又搀嘴进去,

叫你看那边原野上的玉米。

因为一朵小小的花儿

初次看见了雪,见他色白,这样色白,

伊心中一定很是稀奇。

伊说:“雪是决不会损害我的,决不会使我吃亏的,

你看他的颜色这样洁白!”

被诅咒的歌

我从来没向风说过,我很爱他,

但他沙沙刮过树林的时候,

我实在是很爱听的。

春天的长夜又快来了,

到了那时草地将向花朵说:“你们又到这里来了!”

谁能知道,我在这所空房子里

流过了多少的眼泪?

房子已空,自然没人能知道了。

我从前常唱一歌,为了他,我的恋人

有一次向我说:“咦,不要再唱那歌了!

你一唱那歌,我就会不顺遂。”

后来我的恋人离了家乡,

我,我想他的很,一直想他的很,

以致那歌不知不觉的又到了唇边了。

于是一天傍晚的时候,我的门边

来了一个过路人,——我向他说:“哎,你从远方来的客人,

将来还要走远路的,

你可知道,我心爱的人现在哪里?”

他的刀上有血,——但我毫不害怕,

因为那时我正想着我的恋人。

游人说:“让我听听那歌,

那时我就要告诉你他遇着了什么,

正是,告诉你,他,你的恋人,现在怎样了。”

于是我一时大意,唱起歌来了,——

我大意的把我的诺言都忘记了,——

那游人,抖着,站在门边听我唱歌;

这时我才看出他的脸憔悴而灰白来了——“哼,我,”他说,“我就是你恋人的魂灵!

你既唱了这歌!——你就被诅咒了!”

我说:“我给你唱这歌,只是为着恋爱!”

但他的魂灵仍旧走了,永远不会再来了,

——我,我是被诅咒了,

现在我的身边一切东西

都唱着他吩咐我永不许唱的歌儿。

我从来没向风说过,我很爱他,

但他沙沙刮过树林的时候,

我实在是很爱听的。

春天的长夜又快来了,

到了那时草地将向花朵说:“你们又到这里来了 !”

未亡人

日头远隐在柳丛的背后,

柳丛因为藏起日头,浑身抖着。

日暮时我家门上如有敲门的声音,

我起初一定会以为是他回来了,

但一刻我就会想起,他已去了世,

这回来的只是他可爱的魂灵罢了;

那时我就要叫他进来,

向我的身边走近,走近。

他可爱的魂灵将问我:“孩子们及种的玉米,养的牛,

他们都好吗?”

我那时就要回答:“都好。”

这样庶乎他能安稳的睡着。

但我却不情愿他可爱的魂灵问我:“你心中的悲戚现在怎样了?”

因为死人面前既是不能撒谎,

我那时没法,也只得回答:“它没减退。”

这样他可爱的魂灵

就要永久不得安宁了。

他可爱的魂灵一定还会向我要花的,

那时我就要把花给他,

但我却不情愿他向我要喝的水,

因为只有生人的眼泪可做死人喝的水,

我却又不情愿他看出了

这些眼泪是我的。

他可爱的魂灵将想起看孩子们与房屋,

看他们可是到底没变,

那时我就要引他去看孩子们与房屋,

因为他们本来没变。

但我却不情愿他可爱的魂灵叫我让他看我的脸,——

因为死人眼尖,他那时一定会看出

悲戚在我的脸上刻下皱纹了。

哎!一定不可如此。

那么日暮时他可爱的魂灵来敲门时,

我就该能够这样回答他:“家里一切都好——是的,连同我的心里,脸上;

我已经把你忘记了,

你再回去,安稳的睡下罢。”——死人是不可哭的,——“家里一切都好。”

他可爱的魂灵那时就会从原路走回坟里,

不再回头看一看,

他可爱的灵魂将从此不再起来,

在日暮时来到这里敲门了。

日头远隐在柳丛的背后,

柳丛因为藏起日头,浑身抖着。

重译人跋

民歌是民族的心声,正如诗是诗人的。又如从一个诗人的诗可以推见他的人生观、宇宙观、宗教观,我们从一个民族的民歌也可以推见这民族的生活环境、风俗和思路。从别一方面看民歌内包的或文学的价值固然极有趣味,从这一方面看民歌外延的或科学的价值也是极有用处的。

从这部《丹波危查的歌者》我们至少可以看出路国人有四点特出的地方,这四点就是生性忧郁、酷好战争、亲友自然、迷信鬼神。后两种特点一切原民都有,并不只限于路人,不过彼此的信仰不同,亲友自然的程度有点高低罢了;前两种特点却是有路国的历史做他们的背景的。

这书中一首歌里一个少女说伊虽不知道伊的恋人将要是谁,伊却知道他给伊的赠品里一定会有痛苦一物。有一首歌,歌里一个男子向他的恋人诉爱时还是念念不忘坟墓中的死人:他求伊不要摘去坟上的花,不要打破他们的沉寂,不要把春天的乐处告诉他们。又有一首歌,歌里说一个悲戚的母亲与一个快活的孩子同走一路,伊走的比他快;他们同吊井水给一人喝时,伊吊上的又比他快;他们离开了这人时,在这人的脑里伊的影子还是清清楚楚的,那快活的孩子却跟着他的去影小了,不见了。就是海都克,路人从古以来崇拜的英雄,在他们的心目中也是命运偃蹇的。他们所以这样忧郁大概是为了他们的国家从古到今一直被外人所侵犯蹂躏,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片刻以上的安宁的缘故。

正因为他们家国的幸福被他国所骚扰剥夺了,他们就极力的看重喜爱战争——保护家国的唯一兵器。这种好战的心理时时自然地,也有时有意的,流露于他们歌唱的时候,他们举行国舞时,唱一个歌;歌里说海都克寻找一个妇人(这妇人跳舞的少年们也都说曾经爱过的),这妇人等他,只是为着要杀死他,他也知道伊的意思,不过仍旧甘心愿意,兴高采烈、穿山越岭的去投身于伊的面前:这妇人岂不就是战争?在母亲给伊的孩子唱的摇篮歌里——这歌岂不应当像陶渊明的诗?——我们只听到伊叫他战死、流血一类的话;在少女对伊的恋人问伊可要珠镶的腰带、银打的项圈的话的回答里——这回答岂不应当像温柔芳馥的春风?——我们只听到伊要能染红腰带,加重项圈的血!女人这样,男人可知。古代路国都城被人攻破的时候,路人自己一把火把它烧光了;有这样的祖宗,自然也有这样的后人了。

路人好战,太厉害了,因之也就残忍。书里有一处说一把刀子埋怨没有人血温他,还有一处说两把刀子抢着说,我杀的人他的血多暖,我杀的人他的血多红!不过这也不能过怪他们:他们也多成是势逼如此啊。

说到亲友自然这点,我们可以到处看出;就一处所说的:“你可知道收获了的谷子说些什么?‘我们被割起,只因我们太爱日光了。’”

又一处所说的:“白雾下降鸟远飞了;

黄昏里我看见他们飞过。

炉火熊熊,风的抽噎更高了,

风悲,因为他也冷的很。”

我们可以推见路人是怎样的与自然相融合了。

关于他们的迷信,书中有一处说“今晚落了颗星,不要出去罢”,可见他们相信星落不是吉兆了;他们这个迷信与我国乡民说的天上落下一颗星,地上就要死去一个人的话很是相像。他们又相信给过路人水喝,就同给死人水喝一样。还有一首歌里说一个过路人在一家歇下,他带着一个口袋,袋里装的只是一块石头;这石头不知是指的什么。

重译人作这跋的目的只是想供给与读者一些在译文外的有用的材料,以补助他们的探求;如果这点目的可算达到,那么重译人就要自幸,这跋不是枉作了。

英国近代短篇小说集

本书是根据下列各集选译而成的:(一)Walker:Selected English Short Stories;(二)Ashmun:Modern Short Stories;(三)Cody:World’s Greatest Short Stories;(四)Best British Short Stories of 1922;(五)Best British Short Stories of 1923;(六)Georgian Stories,1924。还有些选集我看过之后,或者因为它们与本书体裁不合,或者因为它们当中没有什么可以翻译的,便不曾选译。

作者的次序是按了生年的先后排列的,有些作者的生年无从考出,便以选集出版的先后为准。译者 (民国)十六年五月一日

卫推克君的退股

我在“卫推克,约翰生,马虚公司”这个药材批发所中做了二十五年的股东,在最后十年中还是领袖股东。领袖股东期内的头九年我不单是公司中名义上的领袖,并且是实行上的。我那时不管零碎事务了,重要的事没有一件不经我的审定而能进行:我是全公司中营业的枢轴。第十年中,我的妻子害了一场很久的病后,去世了;我自己也不舒服的很。许多月不见一种文件送来给我看。我回店做事的时候,才知道我以前的职务已经被别的几个股东,勇于侵略的人,分开来担任了,还有些他们以为必要的变动也实行了。我重新履行我的职务,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不过断线难于复连,于是我一变而要请教我的手下人了。许多营业,从前必定会来问我的,如今因为怕来麻烦我,都不告我而行了。生人来店里有事的时候,都是问约翰生或者马虚在不在。我吩咐传达人把他们带来见我,如果我那时闲着。不过这是一个失败,因为他们来我这里的时候,我不得不向同事求助,而这种时候,我的同事是不很热心的。有时我把文件要了来,不过读它们很费功夫,客人都等的不耐烦起来了。记得有一次,我不知怎样才好,只说了些不关痛痒的话。约翰生进来,把事情拿到他的手中,谈判了十分钟,就把事情定了,那时我只是坐在一旁,一声也不响,一点主意也没有出。有时我不听别人的话,想振作起来,不过到头还得自己认错。一次,人家向我们购买大宗货物,我们不得不向各家制造厂订立特别合同。约翰生、马虚两个都说常时供给我们的那一家不可靠,因为当我不在的时候,我们与他们的交易不很满意。我不聪明的而自然的把无我参与时所做的事不看在眼里,将他们反对的论调嘲笑了一番,而强他们容纳下我的决定。这家制造厂倒了,我们同他们订的合同取消,我们因近交货之期,只得匆促的同别家订一合同取货,这样一来,损失约五百金镑之数。我虽然没有听到许多向我提起的我应负责的话,但我知道这件事都是我一人做坏的,我格外明白我是无用,因之我很垂头丧气。到底我决定了退股。他们劝我不要退,不过我想他们是无诚意的,于是一八五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时候,我遂离开了伊斯乞地方的办公房,再无进去之日了。

头两三个礼拜之中我很享自由之福,不过它们过去之后,自由的味道我可尝够了。我没有事做!每天商务最忙的时候,我不觉想起那种的忙碌,各家的探问,客房中等候的人,铃铛的响声,急迅的指示伙计的话,函件启开后的磋商,我们的不安的筹虑,一点钟后去苏格兰途中的奔波,与顾客们的谈判。我想象这一切仍然前进,不过扔下了我的前进,我这时除了拆开包裹解去绳上的结子,把它放进绳匣之外,更没别的事做。我眼看我的幸福的邻人早上驱车出门,晚上回来。我妒忌他们吃早饭时的匆忙,虽然这种匆忙我从前诅咒过。我妒忌他们十分钟吞下的中饭,而恨我一点钟吃下的;我妒忌他们晚饭错过半点钟将身子挣扎过小石路时的困倦。我这时所往来的几乎都是女人。我没有生小孩子,只有一个侄女,她二十五岁,热心福音堂各种事业,她的女朋友很多,有两三个简直每天下午来找她的。有时为减去枯寂起见,我用下午茶,差不多每次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副牧师。我是在场的唯一男人。我好像是一个强健无病牙齿完好的人却只在吃着肉粥。无事可注意及没有反抗艰苦的事可做,都是我所受不住的。副牧师,有时正牧师,因为我捐款很勤,想同我讨论教堂中各种事情,不过我看其中没有一件是用得上城中最平常的日子所需的力量的。我有一次进房,看见柯尔曼夫人正同牧师作一极恳切的谈话,我不知不觉的在他们身边坐下,但是一听,知道他们畅辩的题目是“善举市”上货台的分派。他们真正兴奋起来了——他们激昂到最高点,是我完全承认的,我相信他们比我在那一天再也忘记不掉的早上,“莫屯公司”“倪柯生公司”两家都倒了,我们慌了两点钟,不知我们可也得关门的时候,还要心无二注,还要不安。

一天我同我的侄女到圣保罗教冢街去挑选一件女外衣,但是那时药材分销处的买卖正在开场,我实在耐不住在一个布店中歇下,我离开了我的侄女,以最高的速度绕过教冢,叫人家相信我是忙着。我刚要走到医士餐室街的时候,一下撞到赖金斯,常替“贾克门赖金斯公司”出远门的人。“哈,卫推克!”他说,“你离开后就没碰过你一回。好运气的猪!倒想学你那样。挞,挞,歇不下来。”

一年之前,要紧的事在身的赖金斯君肯与我谈话的时间,正同我肯与他谈话的时间一样的长。

从前我醒过来的时候(诚然有时是从一个不安之夜醒过来),总觉得我的面前是一天探险的日子。我不知道我接到的书信要有些什么话,也不知道要有什么事会发生。如今的时候,我起床之后,除了十五点钟的单调,其间仅有几餐饭的变换之外,一无可望的。我的侄女劝我进一个俱乐部,不过俱乐部中的人都不与我同一阶级。我从前很以我的园子自傲,于是决定了自己多照料一点。我买了些园艺学的书,不过园丁所晓得的远过我所敢指望,他我是不能不用的。我惯于晚间玩一架显微镜,虽然我对于用的着显微镜的科学一点智识没有,我的片子都是买的现成的。如今我在日里把它拿了出来,但是不久我就生了厌,把它卖去了。我们去华新,想住一个月。我们住的地方很舒服,天气又好,不过,要只是我一个人,我真要在箱子解了包时,就回去斯托克威的。我们先驱车到东方车子所能到的地方,然后到西方,此后除开再学从前,是没有别的法子了。第一个礼拜过去之后,我再也忍不住了,于是回了家。我幻想我的肝脏有病,于是去找一个医生问问。他给我一点药,劝我“多交些欢乐的朋友”,多注意点运动。我因此试行长途的散步,时常走过克乐伊顿,有时居然走到来搿特,不过我是不惯独行的,并且我所认识的鸟儿与树木不出五六种,因之我对于这些旅行不很感觉乐趣。我曾经在一个悄静的十月早晨的朝曦之中站在那班斯提特砂墩的上面,看见了北方的天上悬着黑如夜的浓烟,不觉囚犯般的渴望能做浓烟中有福之人内很低微的一个。

我到底决定了解散斯托克威的家庭,搬到辽远的乡村中去住,并且豢养家禽——

这事情我想一定既可获利又可消遣。我又决定了把我的侄女遣走,再娶一个妻子。我开始打算我认识的女子中哪个最能中我的意,我居然想到了一个十分合意的人。她差不多三十五岁的年纪,性情欢乐,喜欢出门(我再没有喜欢过出门的),善于持家,钢琴弹得不错,是一个退职营长的女儿,所以模样举止上与我们这一班人的妻女不同。乡绅我本是没有机会认识的,因了她我也可以同他们兜搭上了。我把我的计划,不过婚事一字未提,告诉了她的时候,她说她也喜欢家禽——它们多么悦人哪。为谨慎起见,我决定了在没有知道她很详细以前不先订婚,不过我装作无意地怂恿我的侄女邀她来住两个礼拜。她应约而来,有一两次我差不多求婚的话到了口边,不过又吞回去了。一种怕变更我的生活方式的奇异恐怖把我钳制住。我要是同她结了婚,一定得常在家里,虽然早上同下午我能消磨在家禽身上,晚上总得邀人来谈了,不过晚饭后我在客室中坐个半点钟还可以勉强,再多可就受不住了。我的迟疑还有一层缘故。我知道我向她求婚的时候,她一定会答应的,但是我不很知道是为什么。她大半会比我后死的,我幻想她后死的希望是她应允我的主要原因。我把她舍开了,她离开我们不久,我就幻想一个二十八岁标致的女子能够爱我,我差不多要向她求婚了。侥幸发生了一件事把我救了,这件事倒不值得去说的,我以后虽然看中了两三个别的漂亮的女子,心中决定了娶其中的一个,但是到底没有进行。这种犹豫不决的毛病一天厉害似一天,使我觉着十分的难受。它简直像鬼怪般的附起我身来了。如果我今日决定了要做这件要做那件,明天我一定可以找出二十条不必做这事的理由来。从前在伊斯乞的时候,我再没受过这种毛病的骚扰。人家告诉过我,意志力的腐朽是脑弱的一种征候,我的真病原来是这个!它说不定要带累我多少年呢!不幸的人!我的生活简直要同毕维克的可怖之画中的马的生活一样的坏了。我是“等着死了”。

我的收入之一部分得自借给一个堂兄弟的钱的利钱,一天他一点警告没有,我忽然接到一封信说他破了产,他的田产一镑中得不到十八个便士。我明摆着要节省了,但是做什么事与到哪里去是我的一个未决的问题。我碰巧遇到一个城中的旧相识,他告诉我西班牙公债票的“好处”,他身边带着各种报告,拿给我看,说是要涨百分之二十。要是他的话当真——我本来没有什么可以疑心他的地方——我可以安安稳稳容容易易的把我失去的钱收回三分之二。我要是有事情,忙着的时候,我相信我不会花一个先令在这种投机事业之上,但是我受了这种兴奋的吸引,投入了一笔很大的款子。两礼拜后,我的债票忽然涨了百分之二,我大受摇动,决定了再做大点。我又买上一倍的西班牙公债票,三礼拜后,又有增长;我又买了许多那种债票。现在我等候着开签,真是行坐不安了。一天,我比平常早一刻钟下楼,等候着拿单子来的童子。我把它撕开一看,不觉面无人色,原来证券交易所中发生恐慌;我的公债票一钱不值了。我是倾家荡产了。

我常常暗地里担忧,怕会闹到这种田地,我会急疯了的。哪知道我这时脑筋分外清楚,我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可怜。我立刻辞退了我的用人,把家伙差不多都卖完了,将屋子出了租。有朋友情愿帮助我,但是我婉谢了他。我搬到布利克斯屯地方一条新造的路边一间屋子里面去住,算一算下在本国债票——政府发行的债票是我唯一能信任的——的本钱,每年可以收入一百二十五镑的利钱。这是不够支持我的侄女与我自己同一个女佣的,我不得不打算打算在什么地方找个事做。再回依斯乞是不成问题的,不过我的经验,虽然我已经五十六了,说不定可以有用于别处。我于是十二点钟的时候去“贾克门赖金斯公司”想法子,这时候,我想他们一定有工夫见我的。我的盛时我总是一直走到有“闲人免进”标识的屋子的,不过现在我却去伙计办公房中,摘下我的帽子,很谦恭的问贾克门君赖金斯君两位中可有一位有空能会我的。他们没有请我坐下——我,一年前这些伙计看见我进来都要站起的。我的话倒传进去了,不过回话说贾克门君赖金斯君两位都有事。我居然能够大了胆又让他们传进话去,回话说我可以两点钟后再来。我出了门,走过伦敦桥,看见梢斯勿的圣救主教堂的门敞着,我就在那里歇歇。两点钟后我再去的时候,我又等了十分钟,才看见拿出一个饭盘来。铃铛这时响了一声,一个伙计跟着进去,差不多五分钟后,一声“这面进来”,我就与贾克门当面。他正在看着报纸,身边放着一把酒壶同一杯白葡萄酒。“好,卫推克,你有什么事来?应当在斯托克威种你的葡萄的——哦,我想起来了,听说你不种葡萄了。嗐!怪事,一个人出了商界后,总要做错件事的:不是讨老婆,就是投交易所的机。像你这样的事,我看见过不知多少呢。我们能替你效什么劳?如今金融紧的很啊。”贾克门起初以为我一定是来向他借钱的,及至晓得我并不是为此而来,他的样子立时变了。“我听到你的损失,很替你难受——我真难受,我的好朋友;不过这件事傻子才会去做的——对不住的很。”“贾克门君,”我说,“我并没有完全破产,不过剩下来的实在不够用。你能给点事我做吗?我的联络同对于你的生意的智识说不定可以有点帮助。”他曾经向我挪用过几百镑的款项,但是我不情愿提起这事。“要是能,自然极欢迎了,不过我们没有空的位置,并且说句老实话,你太老了。我们一礼拜用十先令雇一个童子都比你好点。”

贾克门君又喝下一杯白葡萄酒。“但是,您!——您!(我真想不到会叫汤姆·贾克门作您的)——我刚才说过的,我的经验与联络说不定有点用的。”“啊,说到经验一层,我同赖金斯两人的够了,伙计们我们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伙计不要用过两年:他那时开始觉着他知道的很多,想加工价了。至于联络一层,对不住的很——并没什么意思,当然的了——不过你差点。”

这当儿门开了,赖金斯匆忙的进来。“我说,贾克门——”他回过头来看见了我——“哈,卫推克,你来这里做什么鬼事?贾克门,我刚听到——”“再会,卫推克,”贾克门说,“不能帮助你,对不住。”

两个都没向我握手,我走出去到了街上。饭馆里拥满了人,茶房跑来这里跑去那里。我抬头望一望那一所饭馆的第二层楼,各商店的领袖所用的我常常用中饭的地方,又走过伦敦桥回家去。一点半钟时候的伦敦桥!我不相信我有生以来曾经在一点半钟这个时候到过那里。我看见一群人还是向南向北的走。九点半钟的时候他们都奔一个方向,六点半钟的时候他们又奔别一个方向。早上与晚上的人群才是我心目中的人众。至于这些一点半钟的都是同我陌生的,他们都是些流氓,不入流。我到了家的时候,昏晕不舒服的很,因为我一直走来的。我想吃点东西,可是吃不下去,我就上床睡了。我第二天接到一封短札,说“贾克门赖金斯公司”情愿以每年百镑的薪金用我——并且说比我得力的人都不会有这么大的薪水的,不过给我此数,以作过去的追认。实在的情形,我后来打听出来了,是赖金斯怂恿贾克门用我,说他们有了老卫推克的时候,名声更要好点。赖金斯也有点厌倦招徕生意的事了,有了我很可以作替的。他们来往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说不定我可以进去的地方,一个生人去的时候,要受拒绝呢。我的办公时间将要很长,从九点到七点,并且一点不能含糊。从前我午膳是用三先令半的饭的,现在却只好要吃什么,就带点什么在口袋里面了。我的晚饭不能像以前的那样丰盛——并且要不合我的口味。我来往的人将为伙计们,从前与我平等亲热的人我现在见到将要拿出谦退的下僚的样子来了。但是这些我都没有看在眼里,我的心中只是快活,许多月来没有尝过的快活。

我得到事情的日子是礼拜三,我开始工作的日子还要等到礼拜一。那天晚上我祷告时的热诚为许多年来所未有。我那时决定了,要是上帝答应的话,每个礼拜日早上到礼拜堂去,无论那早上天气多么美妙。现在离下礼拜一,除了礼拜日外,还有礼拜四礼拜五礼拜六三天。这三天我想象作休假日,虽然我从前没有接连休假过三天的,除开天气坏的八月九月中健康把我驱去了海滨。到底礼拜一来了:我们的早饭从这天起从早到七点半钟,八点钟的时候我开始向龛宁屯出发,到了那地方的时刻,改坐公共汽车去“威廉王像”站。啊!我关起小园门走上路去又觉着是一个某人的时候,多么快活!我朝旁边望望,看见别的小前门也开了,每条小路都有些人,到了龛宁屯路的时候,差不多成了一个不快不慢的方向划一的向城中前进的队伍了,而“我”也站其中之一。我仍然是偌大的世界的一份子,还有一件事情倚赖着我。五十六?不错的,但是那算什么?有好多人,精力最强的时候,正是五十六呢。我高兴的不得了,我上了公共汽车前座的时候——这天早上虽冷,我却不愿坐在车中——居然让我自己享受了一根二便士的雪茄。我的兴奋一刻平定下去了。我没有忘形的把偶然的暗示都忘记掉了。贾克门对于我是极喜故意冷落的。我与伙计们同坐也是一种磨炼。我们在斯托克威的时候,没有铺张过场面,不过我一生中都是吃惯了烹调得法的细菜的,我简直宁可不吃,也不情愿让粗糙肮脏的食物下咽。我的同事讥笑他们所谓我的“斯托克威架子”,我从清洁的饭巾里拿出夹肉面包的时候,他们故意问我洗它时花了多少,他们以为这样一问,真是俏皮的很了。他们很贱的,手指甲漆黑,钢笔插在耳朵上。他们当中有一个天天带来一个黑漆的帆布袋子,并不像硬皮那样成形——只是一个满面皱折样子倒霉的袋子。他把它放在盥洗室,好像太阳不会晒着。一点钟的时候,他把它拿出来,倾出里面的东西,它们差不多每次是一块冷肉同一片包面。他从桌中拿出一副刀叉盘子来,同一点胡椒与盐,他把肉切下来吞掉了后,又啃剩下的骨头,啃光了,重复用纸包起,放入袋子里面。盘子刀叉在手盆里洗过后,用办公室中的辘轳巾抹干。最难过的是旧日生意上朋友来的时候,那时只要我去敲里面的门,说“某君来见您”,至于来的是为什么事可不要我过问。他们当中有些待我很有礼貌,不过别的都故意轻藐我,觉着有趣。头一个礼拜一就有“魏极司莫格士白洛克公司”的后进股东白洛克冲进门来。他很认识我的,但是一点不注意我,虽然只有我一人在那里,他只问——“贾克门君在吗?”“没有。您,我能替您做什么吗?”

他居然不屑于开口一声,只是把门砰的一声关上出去了。

虽然如此,我还是把精神振作起来,或者说它自己振作起来。五点钟开始抢着信上的签字的时候,我不觉想起那时家中那条街道,多么的沉闷,并且想起那个送牛奶的,那个副牧师的那个童子,那些我的侄女来往的人,而谢谢上帝,我在城里了,是人们中的一个。七点钟到了煤汽灯熄了的时候,又有一种在公共汽车中抢座位的指望,尤其是下雨的晚间,并且我一定能碰到一两个认得出我的邻居。再不要拉起窗棂挡子,在后园中去剃野草,或者去种再不发芽的种子,或者差人去郊外店家了。我闲散的时候,看见格林银行的门左右摇晃时的那班小店主是多么可憎啊!我如今回家的时候,诚然是累的半死了,但是累的半死也是一种不是人人都能享到的福。我如今睡觉之甜为一生所未有。半年之后,我的位置有点进境。贾克门的白葡萄酒瘾深了,有一两次,本来应当见人的,都不便于见了。赖金斯看见这样,不觉起了憎恶之心。他很常因病不能来办公。伙计中有两个薪水低的辞退了,去找较好的事。我再也不会忘记那天下午——我觉着我乐的简直能手舞足蹈起来——当赖斯金向我说:“卫推克,贾克门君的身体不怎样好,我出去的时候,他如果也不在,你可以会会来找我们的人,但是可不要——还有一样——让我想想看——我正要告诉你从下一季起,你的薪水要加十镑——还有一件事——哦!我想起来了,要是有人要见贾克门君,他那时刚巧不舒服,我又不能在这里帮他的忙的时候,你可以差人去找我,要是你知道我在哪里的话。你要是不知道,你就得尽你的力量应付了。”我这一晌来的制服是褴褛,破旧而有光的,我开始工作的时候,总得脱下衬衫的袖头,因为它们极其容易脏。那天晚上我把那件旧衣扔进火里,第二天早上把棕色纸包着我次好的外衣带来,并且一天到晚的用衬衫的袖口了。我得不断的再想一次——“想”。很小,诚然的,但还是想,并且循着思维所得而进行。赖金斯进来,问可有人来找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做了什么。他有时说声“好”。我旧日的办公室有一个伙计昂昂的进来这边,没有摘下他的帽子,我走下我的凳子,把我的帽子也取来戴上了。他下一次来的时候,礼貌好点。我这样过了两年了,没有缺过一天。我希望我能这样做,一直到死。我的父亲是猝死的,他的父亲是猝死的,我自己有时觉着天昏地转,要过个几秒钟。我不怕在这里猝死,因为那时一定会发生喧嚷同扰乱的,但是我却情愿能在一切都“很”好的时候,回了家再去世。在床上躺许多礼拜,又要记挂着店里的事,是我再也受不住的。——怀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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