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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1 21:4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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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陶耘

出版社:希望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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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天空

梦想天空试读:

陶耘:本名孟绍勇,20 世纪70 年代生,山西平遥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博士,编审。中学时期开始发表作品,大学时曾担任“北国诗社”社长,作品散见于《中国校园文学》《山西文学》《文艺报》等,出版有《革命·乡土·地域——中国当代西部小说史论》(合著)。张石山

几年前,省作协“山西百部长篇小说工程”启动,我和绍勇都担任了评委。绍勇儒雅蕴藉,与几位作家评委相比,俨然一派学者风度。给我的总体感觉,其人少年不乏老成,睿智而能泓涵,谦谦君子,英华内敛。长篇小说评审过程中,评委们畅所欲言,各抒己见。绍勇在几位年长的作家评委面前,冲淡谦和,发言多是甘于人后。我注意到,他的言语虽不多,但阅读原著认真,发言具备理论高度,故能言必有中。几个回合下来,我和他对于具体作品的看法评价,往往若合一契。

后来,我们成了熟人,不免聚会燕谈,由相识而趋相知。绍勇出身农家,在乡间长大,和我的经历有几分相似。在中国,有这样经历的人多不胜数。他们来自于乡土,沐浴着我们古老而丰赡的文明长大。他们不会自外于本土文明冷眼旁观,更不会高高在上,对乡土草野睥睨践踏。他们对于滋养了自身的文明,始终怀有真诚的温情与深深的敬意。古老文明的接续传承与反馈养护,离不开这样的人。相似的经历,共同的文化取向,拉近了我和绍勇的距离,我们成了忘年交。

2016年,绍勇担任希望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从局外人的角度,我当时就觉得,他的文化厚度、理论把控、创作实践、人格养成,都将熔于一炉,玉汝于成,虽重责在肩却定能胜任愉快。果不其然,他在全新的岗位上干得有声有色、成绩斐然。作为朋友,我真诚地为他感到高兴。只是,工作繁乱,职责重大,我又觉得他恐怕就无暇进行个人创作了吧。

出乎意料,日前他竟然挤出时间潜心创作,写出了一部十余万字的儿童长篇小说《梦想天空》。后来我才了解到,这几年,他重拾旧梦,以笔名“陶耘”创作发表小说。

关于这部作品,绍勇坦承,“愿意凭空而起,建设一座想象中的海市蜃楼”。作为同道中人,对于绍勇的创作初衷,我首先感应到了其中的精神;作为读者,则深深体察到了他的拳拳之心。

中国的现代化高歌猛进,城市化的进程势不可挡。这一进程,连带生发的思潮观念,对本土文明形成的冲击显而易见。本土文明,应该如何加以养护与传承,又应该如何使之浴火重生?这一命题极其严峻,逼人思考,催人行动。

对此,我和绍勇一样,基于近似的经历感受,而有属于自己的积年思考。《梦想天空》的写作,正是他积年思考的结晶,正是种种理性思考的艺术化呈现。

首先,毫无疑问,这是一部信心之作。作品通过几个孩子在乡间的成长经历,从少年主人公小麦的视角,为读者徐徐展开了一幅乡土文明的画卷。中华文明,亘古辉煌。这一文明,不是封存在典籍中的皇皇巨著,不是滔滔万言的高头讲章,它是活生生的文明之河,它是孳生孳育的文明母体。一百多年来西风东渐,东西方文明的碰撞互动成为当今时代的主旋律。而中华文明在这一进程中显示出了极其博大、强韧包容、与时俱进、气象万千的伟大品格。可以说,在想象与虚构出的艺术时空里,《梦想天空》具体化形象化地呈现出了上述思考。

其次,我深信,我们的文明之树根深叶茂、本固枝荣。正如绍勇的这部作品所昭示的,即便曾经的乡村早已面目全非,但它的过往留存于我们的记忆中。文明的坐标从来都在我们身后。在我们的记忆中,存活着中华文明的传承密码。《梦想天空》写到了故里山川,写出了众多人物。这些虽然都经过了艺术创作和想象加工,但无疑都基于作者的远年记忆。而远年的记忆,宛若晨星,清晰高远。村人故旧,是那样熟悉而亲切。他还写到了曾经氤氲在广大山野的乡风民俗,而乡风民俗正是传统文明的滥觞。将种种记忆中的材料元素,加以梳理整合、艺术再造,最终有了这部《梦想天空》。翻阅过这部作品的孩子们,在现实中,在氤氲着古老文明的故乡,在我们的期望里,在绍勇营造的梦想天空下,获得了茁壮成长。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的故乡并没有消失,它在我们的文字中获得了永生。

所谓“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作家学人写字为文,是为立言。立言的最终目的,正是为着文明的传承。将我们记忆中的人物、故事、乡风民俗,或散文或小说,书写出来,正是传承文明的具体践行。“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文化传播乃至文明传承,有志者唯有“穿越自身”,方能“抵达彼岸”。对此,我愿意相信:饱含了文明传承密码的文字,会有它自身的生命力。

一个人,能追到太阳吗?

伟大的夸父却一往无前。

一只鸟,能填平东海吗?

执着的精卫竟矢志不移。

我和绍勇引为同道,传承文明是我们认定的共同使命。故而为他的这部作品,为其拳拳之心,不吝推介之。

是为序。己亥仲春 于龙城(作者系著名作家,山西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崔昕平

与《梦想天空》的“初识”,是在2018年末希望出版社的选题论证会上。当时对一部现实主义题材儿童小说极感兴趣,作家在创作大纲中表达,欲以孩童的视角展现当代乡土中国的时代变迁。这个选题还颇有“宏愿”,意在以纯净的儿童视角呈现当代正在经历的时代巨变与裹挟于巨变中的三代人的人生选择。选题非常好,但我对这位叫“陶耘”的作家的创作诉求表示了担忧,是否有相匹配的创作能力驾驭这样大跨度的儿童小说?绍勇当时含蓄一笑,说:“写好了给你看看!”当时真是没反应过来,这个省略主语的句子,省略掉的,是他自己。

拿到《梦想天空》的成稿,“陶耘”的谜底揭开了,它是绍勇的笔名!这可是个不小的惊喜。结识绍勇大约是在2010年,当时他担任希望出版社副总编辑。2016年后,他又做了社长兼总编辑,力主培育儿童文学原创作品。绍勇年轻有为,事务繁忙,从哪儿挤出来的时间写就这十余万字的小说?我十分好奇,绍勇坦言全凭业余时间,这着实令人钦佩。第二重的惊喜,则在于作品。这部现实主义的儿童小说不但正面落笔当代,还表现出了鲜明的原乡意识。乡土文学,这在文学中是一条强大的支脉,鲁迅笔下的绍兴,萧红笔下的呼兰河,沈从文笔下的凤凰古城,赵树理笔下的晋东南,贾平凹笔下的商州,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梁鸿笔下的梁庄……不胜枚举。在儿童文学中,也有曹文轩笔下的油麻地,汤素兰笔下的湘西北,小河丁丁笔下的西峒等,但对晋土童年的书写,绍勇可算得上先行者了。

作品起笔于少年的梦想,实则承载了一家三代人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和改革开放时代背景下追逐梦想与寻求自我价值的不懈努力。作品着眼于普通人的生活史,将故事设置在晋中地区汾河之畔一个小小的丰依村,而当代中国农村的典型事件与问题,如扶贫、支教、留守儿童、空巢老人、城镇化,包括汶川地震等影响重大的事件,都与书中人物的生活轨迹自然咬合,严丝合缝地织就一幅由晋中望向全国的典型形态的乡村生活全景。

作品描写了身处当代乡村中的三代人,既有纵向的时代变迁,又有个体的命运选择与代际间的沟通对话。如果说顾小麦的理想是从农田大地仰望浩瀚晴空而生,是理想化的;那么顾穗子的理想则是从地震灾难中激发的责任担当,她希望自己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外科医生。父辈间屡屡在“出走”与“回归”间徘徊:爷爷年轻时选择了留在乡村,爸爸退伍后本打算回村大干一场,爷爷却推着儿子走出村庄;老年的爷爷盼望儿子回归,但爸爸已经在城里铺展了事业。文末,爸爸最终选择了回乡,小麦和穗子却正在向着乡土之外的广阔天地高飞。三代父子间的选择屡屡冲突却难论对错,冲突的实质源自现代社会的匆匆前行,传统乡村的静态正在被频繁的城乡互动所打破。

作品于细微处表现时代的变化,展现出作为个体的普通人的生活轨迹。小麦的爸爸去了省城,从在一所大学当保安到开打字复印店,再到经营文具店;小麦的好友牛柏树的爸爸去了省城,从蹬着三轮车收购废品起步,后来顺便替别人擦玻璃扫家,逐渐开起了自己的家政公司。作品中,“蒸蒸日上”不再是一个词,而是还原为诸多生活的细节,不久前还骑着摩托往返,今年就有开着汽车的荣归,去年还在心疼手机流量,今年就安上了无线网络。作品也并未回避乡村正在遭遇的困境:大量青壮年劳力外出务工,村里仅剩老人和孩子,逢年过节才能聚起点人气儿。小麦、穗子、柏树,无一例外,都是留守儿童。穗子儿时依赖小毛巾的怪癖,表现了孩子抚触缺失的慰藉代偿。孩子们还会对来乡支教的女老师、文化扶贫的男青年产生强烈的情感依恋。留守儿童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一角,是父母的陪伴。作品更深层的忧虑,来自故乡的消逝。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进城买房安居,只有不愿进城的老人们固守故乡。即便叱咤乡间的小麦爷爷,也在老去时生出了恓惶之感。作家凭借对乡村状况的大量一手素材,展开了极为扎实的源于生活的叙事,也承载了对“回不去的故乡”的时代之思。

绍勇是一位文学博士,有着中国当代乡土文学的学术背景,出版过相关的研究专著。中国乡土文学研究强大的现实主义传统与地域、乡土的传统文化气息,像一种文学基因,存在于他的创作之中。《梦想天空》中对抗颓败的,是一个传统气韵鲜活饱满的丰依村,乡村中的各种仪式、场景,印着中华传统礼仪的纹理,天官唐尧、地官虞舜、水官大禹执掌的这方土地,传承着浓郁的山西地域文化:过年讲究“贴完春联,挂宝纸;挂完宝纸,贴小帖”,大门外贴“出门见喜”,窗棂上贴“春和景明”,猪圈外贴“猪肥圈满”,鸡窝前贴“鸡鸭成群”。大年初一要等奶奶分配好吃的“老四样儿”,再来一碗“隔年面”取个彩头,还有敬天敬地的祝寿,闹社火,耍龙灯……这些逐渐淡出人们记忆的民俗仪式,都在作品中得到了生动呈现。这一方土地上生活的家人、乡邻,互敬互爱,和睦团结。小米稀饭、葱花烙饼、蒸山药,无论吃什么都有个规矩,“爷爷照例是第一碗饭,穗子和小麦则分坐两侧”。爷爷腿受伤后行动不便,村里娶媳妇的人家专门把糕端来请爷爷先尝;村里耍龙灯,要请德高望重的爷爷去“点睛”。作品在对话描写中穿插了大量山西方言,爽直泼辣,滋味十足。为乡举善的爷爷心中一乐,开口哼的是晋剧《下河东》,“在校场,我传下一道将令,解围困须奋勇,众志成城……”;快人快语的奶奶要是急了,便用《杨家将》的戏文编派人。阅读中,常常会被诙谐、朴实、贴切又透着老理儿的对话打动。爷爷、奶奶、穗子、小麦,这诸多的人物,也因而个性鲜明、如见其人。《梦想天空》交融着乡土写实与乡土浪漫两大传统。作品既紧贴现实思索,又取轻灵的儿童小说体裁,洋溢着理想主义的光亮。绍勇二十年前即在《中国校园文学》发表儿童短篇小说,又多年从事童书的编辑出版,《梦想天空》对儿童视角的把握丝毫不显生疏,捉蜻蜓、捅马蜂窝、吃蛋糕等充满童趣的细节传神精练,寥寥几笔,情态皆得生动还原。作品中,三代人在出走、回归、变革、传承间追寻“时代正解”。而无论出走或是回归,骨子里又都有一种延续——对责任担当与自我价值的追寻。作品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是努力而积极向上的;一切遥不可及的愿望,都像小麦仰望飞机心生理想一样,逐渐成为现实。小麦父亲最终选择回归,更令人对承载文化之根的乡土的当代延续生出了信心。

借助自己的文笔,绍勇让乡村与它所承载的时代变迁以儿童小说的形式走向儿童。借助儿童文学,绍勇达成了对未来“满怀希望的建构”。己亥仲春 于龙城(作者系太原学院教授,儿童文学博士)

在我看来,孩子们正在成长的年龄,他们眼中,所有的事物都很美好,所有的判断都只有真善美的标准。小说的责任,或许不仅仅是眼光犀利的批判,更要有满怀希望的建构。通过文字,我想阐明我的理想,尽管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与其以“出走/还乡”的姿态捶胸顿足,我更愿意凭空而起,建设一座想象中的海市蜃楼。这样的努力,或许少年读者未必能很好地理解,但我确信,终有一天,他们会从我的文字中读出我的良苦用心。陶耘·1·

从一人高的高粱地里钻出来,十一岁的顾小麦感觉自己就像穿行了整整一个世纪。

这片高粱地怎么会这么大?大得无边无际,大得叫人猝不及防!进去的时候看着不起眼,出来时却费了吃奶的劲儿。钻出高粱地的一刹那,顾小麦猛然遭遇了刺目的阳光。他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眼前全是高粱叶子纷飞的景象:先是左右摇摆,接着上下舞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起一落,浑身的皮肤又痒又疼。他赶忙睁开眼,用胳膊胡乱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回过头对落在后面的同伴大声喊:“柏树,柏树,你能不能快点?”“飞机又没来,你急啥呀?哎呀,我的鞋……”“就你事多!”

高粱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之后钻出牛柏树胖胖的身影和他手里鼓鼓的蛇皮袋子。“看你黑嘴黑胡子的样儿!再这么胖下去,你真的要成狗熊了。”小麦没好气地说。“你是说我黑呢,还是说我胖呢,连个话都说不清楚。再说了,你咋不看看你自己?”柏树也不甘示弱。“我怎么了?”小麦问。“你也是黑嘴黑胡子!”这回轮到柏树嘲笑小麦了。

小麦没再接话,他抹了一把身上的汗水,又在脸上使劲地擦了几下。他知道柏树说的是对的:八月是高粱抽穗的时节,有些高粱会感染黑化病,那些黑粉菌正是让他俩黑嘴黑胡子的罪魁祸首。

当然,黑化的高粱也是孩子们的好吃食儿。前几天,小麦和柏树就专门钻进这片高粱地,挑选嫩嫩的黑米粒敞开肚皮吃了一上午,吃得满嘴满牙全是黑色,两个人就像黑骨头乌鸡似的。他俩一上午不露面,害得小麦的奶奶提心吊胆,以为他俩耍水掉到了河里,“小麦,小麦”满街道地喊,回到家后又把小麦数落了个够。

见小麦不说话,柏树提议“:要不,咱先到河边洗把脸?”“不,先看飞机。”小麦坚决地摇摇头。

柏树没再坚持,顺着小麦的话抬起了头:天空蔚蓝如洗,高远辽阔,不时有褐色的大鸟在空中优雅地盘旋起落。“那咱采的甜苣儿呢?”柏树拍拍身边鼓鼓的袋子。“带着呗!”小麦边说边把自己的袋子提起来,往后一甩,扛在肩上,“到河塄上去。”“真是魔怔了!”柏树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已经走远的小麦,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扛起自己的袋子急急忙忙跟上来。

村子东边不到半里路就是汾河,八月正是涨水的季节,要在往常,顾小麦早就迫不及待地奔向河水,三下五除二脱去身上的衣服,一个猛子扎下去,和那些调皮的孩子们一道,在宽阔的河道上竞游几个来回。但今天,小麦显然提不起兴趣,他找了一处有树荫的地方,把重重的袋子扔在地上,顺势躺下来,瞪大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空旷的天际。“你长大了,真的想去当飞行员啊?”柏树喘着粗气问。

小麦没说话,他的目光正在天空中搜寻着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看铁锁说得对,其实你也就是会捉几只蜻蜓……”柏树说。

小麦这回听得真切,他歪过头,狠狠瞪了柏树一眼。“那么凶干吗?……”柏树欲言又止。·2·

在顾小麦、牛柏树、弓铁锁这些玩伴当中,小麦最看不起的就是铁锁,不是因为铁锁学习成绩不好,而是因为他不着调。

弓铁锁有着一个刚性十足的名字,却一天到晚软不拉耷,没有一点男孩子的样儿。课间玩耍,弓铁锁总是混在女孩子中间,丢沙包、跳方格、抓羊拐,他可是样样精通。可这些哪是男孩子该干的事?小麦他们到汾河里摸鱼儿、捉蜻蜓、赛游泳,一开始也叫他一起去,可有一次这家伙不仅半路开溜,而且还跑到女生那里瞎嚷嚷,最后让班主任沈老师知道了。沈老师把小麦、柏树他们一个个叫到讲台上,当众在他们小腿上挠出一道道白印子,让几个倒霉蛋连编谎话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只好乖乖地接受责罚,用一周的时间抄完整本书的课文。

自那以后,小麦就觉得弓铁锁不厚道。“铁锁就是个叛徒!”他有一天恶狠狠地对柏树说。“不至于吧,铁锁并不是故意为难咱们,你别记仇……”柏树说。“你分不清好赖人!”小麦马上打断了柏树的话。

柏树不愿再争辩。那次去汾河玩耍,小麦是提议人,沈老师的当众责罚,让死要面子的小麦确实无地自容。但在柏树看来,让老师批评是多么正常的事啊,小麦记铁锁的仇,多少有些小题大做。

小麦对铁锁有意见,也不仅仅因为这件事。让小麦不能释怀的,还有暑假前的那次主题班会。在之前的准备阶段,沈老师特意对大家说,下学期同学们就要升入六年级了,初中生活就在眼前,所以班会的主题是“我的理想”,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在上初中之前确定自己的努力方向。

对于那次班会,同学们热情高涨,都做了精心准备,小麦也不例外。虽然大家印象中的小麦有些内向、敏感,平时不大言语,但小麦却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自己的理想跟大家好好谈一谈。

这的确是一个远大的理想呢!如果能够实现,我就是整个丰依村飞上蓝天的第一人了。小麦想。

班会开始了,同学们围成一圈,纷纷说出埋藏在自己心底的秘密:有的想参军,有的想当工程师,有的想做老师,有的想成为作家。“都是很普通的理想啊!”小麦一边听一边嘀咕,他甚至有些得意,“我爸爸他们小时候,不过也就是这些嘛。”

发言的同学刚一说完,大家就七嘴八舌,或支持,或质疑……倒是沈老师不动声色,她一脸严肃,偶尔插话,既有点评,又有分析,更有鼓励,引导大家围绕各自的理想,从现在开始就好好学习、发奋努力,争取早日梦想成真。

轮到牛柏树时,他站起来,略带羞涩地说:“我的理想很简单,就是想和爸爸一起,开一家很大很大的家政公司。”他的话音刚落,教室里就笑成了一片。大家纷纷发表意见,核心意思倒是一致,那就是牛柏树的理想太不像理想了。

柏树刹那间脸涨得通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到沈老师提醒他坐下,才急忙把胖胖的身躯缩在座位上。

但小麦却没有笑。柏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太了解柏树了。柏树的爸爸四五年前就去了省城打拼,先是蹬着三轮车收购废品,后来顺便替别人擦玻璃扫家,之后又买了辆小工具车跑搬运。业务稍扩大些后,把柏树的妈妈也接过去,柏树妈妈在街上发小广告招揽生意,柏树爸爸靠苦力挣钱养家。业务多时,夫妻俩齐上阵,擦、抹、扫、搬,外加废品收购、管道疏通、油烟机清洗等,什么挣钱干什么,为的就是给柏树、松树兄弟俩创造好一点的生活条件。

春节前的寒假里,柏树爸爸妈妈的活儿多了不少,忙不过来,就把柏树也叫了去。于是,十一岁的少年牛柏树有了自己平生的第一份工作:擦玻璃扫地,帮爸爸装卸小型物件。

后来,小麦小心翼翼地问过柏树:“擦抹打扫辛苦吧?”“不辛苦!松树想去还不让他去呢!”柏树说。“他那么小,能干什么?”小麦说。“我爸也是这么说,其实松树就是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柏树挠挠头,笃定地说。“那你呢?”小麦问。“我?……我也是。”柏树实话实说。

小麦沉默了。这些年,小麦的爸爸妈妈同样在省城打拼,小麦和柏树一样,时刻想着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你怎么总是想着当清洁工呢?你先把咱们班的值日承包了吧!”就在大家逐渐安静下来时,弓铁锁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你——”柏树显然没想到铁锁会这么说,他停了停,气鼓鼓地说,“承包就承包……”“大家听着,从明天开始,我们就不用做值日了,牛柏树把班里的值日全承包了。”

原本满脸期待的沈老师突然愣住了,她压根儿没想到弓铁锁会当着她的面这么说。

不等沈老师说什么,小麦噌地站起来,指着铁锁大声说道:“沈老师说过,每个人的理想都值得尊重。弓铁锁,你为什么嘲笑牛柏树?”“小麦,请你坐下……”

顾小麦打断了沈老师的话:“沈老师,对不起,请您允许弓铁锁回答我的问题。”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小麦身上,并不断在小麦、铁锁、沈老师三个人身上移动,倒把柏树完全忽略了。“顾小麦,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你不就是想当飞行员吗?我看你是捉蜻蜓捉多了……”

一向蔫歪歪的弓铁锁竟然说出这些话,小麦被激怒了:“弓铁锁!你——”“你什么!就你事多,狗拿耗子!”铁锁也站起来,眼睛直瞪着小麦。“你骂人!让你再骂人!”小麦一边大声说,一边抓起桌子上的书向铁锁扔了过去。“小麦!顾小麦!你坐下。”沈老师快步走过来,旁边有同学早已拉住了怒气冲冲的小麦,并把他按在座位上。“顾小麦同学,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今天的主题班会是谈个人理想,即便你的理想再远大,就你这股劲儿,又能有什么成就?你今天的行为让老师非常失望。弓铁锁同学,你要学会尊重每一个人!牛柏树同学谈得很实在,难道这就能成为你嘲笑别人的理由吗?你要深刻反思自己的言行,向柏树同学道歉,课后到办公室做出深刻检讨……”

沈老师讲了一大段话,同学们面面相觑,有的还悄悄地低下了头,班里原本轻松的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凝重。小麦始终扬着头,眼睛死死地盯住弓铁锁,似乎要用目光把对方完全吞没,直到沈老师说“班会继续进行”时,他仍然没有平静下来的意思。“小麦,谈谈你的理想吧。”或许是沈老师感觉出之前对小麦的批评有些严厉,这回她的语气温柔了许多。

小麦慢腾腾地站起来,眼睛盯着早已偃旗息鼓的弓铁锁,一字一顿地说:“我的理想是捉——蜻——蜓——”

教室里一片哗然。小麦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教室外走去。沈老师试图要拉住他,小麦一拧身,躲过了沈老师的胳膊。拉开教室门的一刹那,小麦扭过头来说:“沈老师,对不起!”这时,同学们都看到了小麦眼眶中闪烁的泪花。·3·

顾小麦从小就显得与众不同。

六岁那年初夏的一个上午,小麦第一次徒手捉住了两只大大的绿蜻蜓。那天,正在村北水塘边捉蛐蛐玩的小麦,突然看到不远处飞过来一对大蜻蜓,那两只蜻蜓首尾相连,先是擦着水面飞行,接着在一处茂密的芦根草中悄无声息地落下。那是多么漂亮的两只绿蜻蜓啊!小麦甩掉鞋子,轻轻地蹚入水中,屏住呼吸向蜻蜓靠近。

距离蜻蜓五六步时,两只蜻蜓毫无征兆地再次起飞,小麦原本坚定的脸上瞬间写满失望,他呆呆地站在水中,不知所措。两只蜻蜓在芦根草上空盘旋了稍许,又朝着他飞过来,最终落在了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脚贴在水底,一步、两步、三步,小麦轻轻地伸出双臂,两只小手向下呈盖碗状,直到正好探到蜻蜓的正上方,然后下蹲弯腰,“碗口”迅速地向下扣下来!

巨大的喜悦从天而降!站在水中的小麦长时间端详着自己的战利品:矫健的身形,玉石一般的头,六条有力的腿,修长的腹部,晶莹剔透的翅膀。在这之前,他只是远远地看到过蜻蜓在飞翔,甚至某个时刻还感觉过蜻蜓掠过他耳际的风声,但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这些精灵会出现在自己手中,成为他最好的玩伴。两只蜻蜓在芦根草上空盘旋了稍许,又朝着他飞过来,最终落在了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脚贴在水底,一步、两步、三步,小麦轻轻地伸出双臂,两只小手向下呈盖碗状,直到正好探到蜻蜓的正上方,然后下蹲弯腰,“碗口”迅速地向下扣下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几年前,爷爷就教会了小麦这句诗,但他近距离观察蜻蜓,却是第一次。而这第一次,就让小麦深深地迷上了这些精灵。什么蛐蛐,什么蝴蝶,什么知了,和蜻蜓相比,它们傻的傻,笨的笨,要么体态臃肿,要么形容丑陋……

当然,对蜻蜓了解得越深入,小麦也越来越挑剔:红蜻蜓体型偏小,蓝蜻蜓诡计多端,只有绿蜻蜓,个儿又大,色彩又好,更关键的是飞行有力、行动迅捷。这完全符合小麦的审美,他对绿蜻蜓情有独钟。

不仅如此,小麦还讨厌柏树把各种各样的蜻蜓统称为“水翅膀”,他不止一次地纠正牛柏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它不叫‘水翅膀’,就像你不叫‘牛臭蛋’一样。”“可我的小名就是臭蛋呀!我爷爷奶奶这么叫我,你也这么叫我呀。”柏树一本正经地说。“好吧,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叫你臭蛋,但你也不许再叫它水翅膀,你只能叫它蜻蜓。”小麦认真地说。“那你叫我什么呢?”柏树眨眨眼。“牛柏树,牛柏树,牛柏树!……”小麦几乎喊起来。“蜻蜓,蜻蜓,蜻蜓!……可我咋还是觉得不好听呢?”柏树歪着头说。“那就叫它‘翠玉蜓’。”那时候,小麦已经知道“翠”和“绿”是一个意思了。“翠玉蜓?……翠玉蜓!”柏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牛柏树!”“翠玉蜓!”“翠玉蜓”叫出去了,小麦会捉蜻蜓的本领,也在同伴间尽人皆知。有那么一段时间,牛柏树拉着牛松树,弓铁锁牵着奶山羊,任元宝背着任夏夏,成天屁颠屁颠地跟着小麦,想要他捉几只蜻蜓给他们玩。“小麦,给我一只水翅膀吧,我当你的兵。”“小麦,给我一只水翅膀吧,你走哪儿我跟你去哪儿。”

小麦不说话,柏树先开口了:“什么水翅膀,那是翠玉蜓!小麦,给松树一只翠玉蜓吧,要不他一天到晚跟着我,影响咱俩的关系。”

小麦神气地摇摇头“:这可不行,我姐姐说,蜻蜓是益虫,给了松树,他会弄死它的。”

众人露出失望的神情,却仍然死心塌地地跟着小麦。有时候,小麦会突然把攥着蜻蜓的手伸到牛松树眼前,松树吓得一边躲闪一边哭:“我不要水翅膀,呜呜呜……”

小麦就对着柏树做鬼脸:“松树不要,松树不要。”

柏树就在弟弟屁股上猛拍一巴掌:“哭什么哭,回家找爷爷去。”

后来,比顾小麦、牛柏树他们大一些的温新才、郑小毛也跑到水塘边捉蜻蜓,但由于不得要领,蜻蜓就像和他们捉迷藏似的,每次他们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再后来,温新才、郑小毛也跑来向小麦要蜻蜓,小麦当然不会给他们啦,看到他们远远地走过来,小麦就假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地绕开了。“顾小麦!顾小麦!”郑小毛扯着嗓子喊。

小麦转过身子向他们摆摆手,似乎告诉他们,别惊着了快要捉到手的蜻蜓。他们呢,专等小麦快接近蜻蜓时,向水塘中扔土坷垃,蜻蜓被惊飞起来,小麦也被溅了一身污水。

小麦静静地站在水中,任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直到那两个家伙悻悻而去。

一天,柏树急匆匆地来找小麦,神秘兮兮地说:“温新才和郑小毛捉到蜻蜓了,有十几只呐,全是翠玉蜓。”“关我什么事!”小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们用旧的纱窗布做了网子,绑在一根长长的树枝上,从水塘边远远地伸过去,一扣一个准,比你用手捉快多了。”柏树说。“那算什么本事!”小麦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捉的都是我放飞的蜻蜓。”“不会吧?他们手里可都是翠玉蜓,我亲眼看到的。”柏树又说。“你去看就是了,找我干什么?”小麦没好气地说。

之后,任凭柏树再说什么,小麦却始终板着脸不说话。柏树觉得没意思,只好一个人离开了。他发现,此后小麦有好长时间没出现在水塘边。·4·

小麦没去水塘边,并不是他不惦记那些翠玉蜓,恰恰相反,他比谁都担心那些绿色精灵们的安危。好在温新才、郑小毛很快就对捉蜻蜓失去了兴趣,这才让整天提心吊胆的小麦放下心来。

六岁那年第一次捉到蜻蜓带回家时,姐姐顾穗子就认真地告诉小麦,蜻蜓是益虫,专门吃苍蝇、蚊子,是人类的好朋友,要善待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那时候,小麦完全沉浸在徒手捉蜻蜓的喜悦之中,哪里能听进去姐姐的话,他让它们满屋子飞,飞累了就静静地趴在窗玻璃上休息。

这些飞舞的精灵激起了小麦的极大兴趣,但比他兴趣更大的,却是奶奶钟爱的小猫白白。休息好的蜻蜓刚刚起飞,原本躺在炕上晒太阳的白白猛地腾空而起,小麦眼中的精灵瞬间便落在白白嘴中。等到小麦又哭又叫又打又骂地撬开白白的嘴时,可怜的蜻蜓已经成了两截儿。小麦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有一段时间他只要见了白白就会踢上一脚,搞得这只六个月大的小猫一看见小麦,就喵的一声远远地逃了去。

那天傍晚,小麦恋恋不舍地放飞了最后一只翠玉蜓。他把那只蜻蜓放在院子里盛开的向日葵花盘上,口中念念有词:“你去吧,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你。”然后,他轻轻地松开手。蜻蜓先是向前爬行了几步,然后开始震动翅膀,发出沙沙沙的声音,随后突然起飞,在院子的上空盘旋了两圈,直直地向高空蹿去。

小麦怅然而立。黄昏的天空云淡风轻,大片的晚霞燃烧在西边天际,就在翠玉蜓完全消失的一刹那,小麦看到一架飞机从头顶飞过,拖着一条长长的白线,之后,白线逐渐散开,变成了一条白色的带子。“一只蜻蜓就是一架飞机啊!”小麦的心头猛地一震。

晚上,小麦的梦就在蜻蜓和飞机之间不停地转换。

有一阵子,小麦出现在村北的水塘边,周围有牛柏树、弓铁锁、任元宝,好像还有什么人,水塘里全是绿色大蜻蜓,小麦捉也捉不过来,他两只手的指缝里,夹着的都是翠玉蜓,甚至一个手指缝里就夹着两三只。牛柏树他们讨好地跟着小麦,流着鼻涕,嘈杂地喊着小麦的名字。小麦拼命地向前跑,他不愿意给他们,他知道翠玉蜓到了他们手里不会有好结果。

后来牛柏树他们追得急,小麦怎么跑也跑不掉,他干脆撒开手,有的蜻蜓飞向了天空,有的蜻蜓掉落在草丛中,牛柏树、弓铁锁、任元宝就在草丛里找,小麦就着急地哭。找到蜻蜓的牛柏树反而被蜻蜓咬了手,他一边甩手一边号,蜻蜓趁机飞向高空,小麦开心地笑了。

之后,在空中飞翔的翠玉蜓变成了一架架飞机,小麦清晰地听到它们的呼啸声。这些飞机或列队而过,或上下翻滚,就像他在电视中看过的国庆阅兵式那样,最终消失在小麦的视野之外。小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梦醒之后,小麦发现自己全身都是汗,但他感到由衷的喜悦。梦境从来不会有色彩,但翠玉蜓是个例外,它们身形矫健、碧绿如玉,这让小麦醒来后惊讶不已。在这之后,趁奶奶不注意,小麦还是会往水塘边跑,也会屏气凝神地捉蜻蜓,但他从来不把蜻蜓送给人,哪怕是最好的朋友牛柏树。

小麦一本正经地对柏树说:“一只蜻蜓就是一架飞机呢!”“蜻蜓怎么能是飞机呢?”柏树眨眨眼,使劲吸了一下鼻涕。“你没有做过蜻蜓变成飞机的梦吧?那可都是翠玉蜓呢。”小麦说。“还真没。你做过?”柏树不解地问。“那当然!”小麦扬扬眉。

当着柏树的面,小麦把捉到手的翠玉蜓向空中一扬,蜻蜓们顺势而起,直入天际。“多可惜啊,好不容易才捉住,你却放了它们。你捉它们有什么用呢?”柏树满脸遗憾地说。“柏树,你看它们飞起来多漂亮!”小麦答非所问,“长大了,我要开飞机。”但后一句话,他最终没说出口。·5·“柏树!柏树!飞机来了!”躺在蛇皮袋子上半晌不说话的小麦突然一跃而起。“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柏树顺着小麦的目光望出去,天空蔚蓝如初,朵朵白云飘浮在空中,像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我明明听到了呀!”小麦仰着头搜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喃喃地说。“我说,你魔怔了吧!”柏树摇摇头,“我奶奶说,一个人身体不好,就会‘发身败’,而‘发身败’的人就会魔怔……”柏树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小麦没说话,又躺了下来,红扑扑的脸上写满失望。

片刻,小麦的耳中再次传来轻微的隆隆声。这次,他慢慢地坐起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找寻。“唉,怎么说你呢?”柏树懒得再起来,他一边说,一边从身旁揪了一株狗尾草,朝小麦扔过来。“别闹,柏树!你真的没听到飞机的轰隆声吗?”小麦问。“只有你才能听得到!……咦,好像真有什么声音!”柏树一动不动,侧着耳朵听。

小麦一下来了劲儿,他腾地站起来,说:“飞机,就是飞机!”

柏树也呼地站起身来,着急地说:“哪儿呢?我看看。”“怎么还是看不见啊?”仰着头的小麦一脸茫然。“我也看不见。”柏树嘟哝着。

但这回,柏树清晰地听到了飞机的轰隆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至远。柏树顺着小麦的目光望出去,天空蔚蓝如初,朵朵白云飘浮在空中,像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看来飞机一定是飞得很高,可能就在云层上空,不然我们怎么会看不见!”小麦像在安慰柏树,又像告诉自己。“你说这飞机,你想看它,偏偏它就不让你看见……”柏树满脸失望,一屁股坐在袋子上。“柏树,你知道A、B、C吗?”小麦问。“当然知道,我还知道D、E、F、G呢!”柏树说。“什么呀!你知道空客、波音、国产大飞机吗?”小麦又说。“不知道。”柏树实话实说,眼睛望着小麦,充满期待。“你当然不知道。”小麦扬了扬眉。“空客、波音、国产大飞机?到底都是什么呢?”柏树疑惑地问。“告诉你吧,A就是AIRBUS,空中客车,简称‘空客’;B就是BOEING,波音飞机;C就是COMAC,中国商用飞机。”小麦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着说。“噢!”柏树若有所思。“回家!”小麦没等柏树说什么,噌地提起装满甜苣儿的蛇皮袋子,翻转过来扛在肩上,朝着村子的方向大步走去。“小麦!天这么热,你不去游泳吗?”柏树急忙问。“不去了!”小麦回过头来丢下一句话,“再晚了,我奶奶会着急的。”

等牛柏树把袋子扛在肩上,抬起头来再看小麦时,小麦已经绕过了来时的那片高粱地,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此刻,正当午时,烈日炙烤着大地,没有一丝风,整片整片的高粱却簌簌地摇晃,有什么声音从远处沉闷地穿过来:“呜——呜——呜——”“地牛!”柏树撒腿就跑。·1·

小麦蹑手蹑脚地进入院子时,爷爷正和润喜伯伯下象棋呢。两个人坐在树荫下,趿拉着鞋,表情凝重,若有所思。“学会下棋,不嫌饭迟。”小麦想起奶奶经常这么说,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他把袋子里的甜苣儿全倒出来:嫩一点的掐去根,准备拿给奶奶炝油调凉菜,那可是百吃不厌的美味啊;老一点的抓了一把扔进猪圈;其他的全部放到一个竹笼子里,然后提到了厦房,免得太阳晒脱了水,那样猪崽子小黑就不愿意吃了。

听到小黑在猪圈里呼噜噜地叫,专心致志下棋的两个人都抬起头来。

小麦朝润喜伯伯笑了笑。“小麦,快来,你爷爷又把我逼上绝路了。”润喜伯伯向小麦招手。“重重炮,没招架。你叫谁都没用了。”爷爷有些得意。

小麦快步走过来,盯着棋盘看:爷爷双炮当头,一侧还有车紧逼着对方的老将,润喜伯伯显然回天无力。“不行了吧?”小麦说。“真不行了!悔一步,悔一步。”润喜伯伯一边说,一边要把爷爷的炮往边上挪。“不行,不能悔棋!”爷爷紧紧压住他的炮,不让润喜伯伯动。“就悔一步,我刚才没看清么。”润喜伯伯有些急,朝小麦使眼色,希望小麦能帮着说句话。“让润喜伯伯悔一步吧。”小麦赶忙说。“不行,不行。能的你!战场上用兵失误,早就全军覆没了,谁让你重来?”爷爷丝毫不给小麦面子,紧紧地压住棋子。

小麦面露难色,朝润喜伯伯撇了撇嘴,说:“您说,您鸡兔同笼的题都会做,怎么就看不住自己的老将?”“还不是你爷爷这块老姜更辣吗?”润喜伯伯挠挠头,“不悔就不悔,再下一盘。”“再下几盘,你也就是这水平!今天你已经输了三盘,明天再来吧。”爷爷得理不饶人。

润喜伯伯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那就吃饭吧。我倒要看看,明天还会有人陪你下棋吗?”

小麦赶紧打圆场:“我奶奶说,爷爷是老顽童,润喜伯伯您还真是和我爷爷一个样儿。”

爷爷和润喜伯伯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同时笑了。“饭好了,吃饭吧。”厨房里传来奶奶的声音,“润喜,你别走,就在这儿吃吧。”“那我还真不走了!”润喜伯伯看了爷爷一眼,脸上乐开了花,“输了棋,赚了饭,看谁赢了?”“反正我赢了你三盘。”爷爷站起身来,两只鞋底相对着使劲磕了几下,又拍了拍身上的土,“小麦,给你伯伯提个凳子。”·2·

爷爷在村子里当了一辈子会计,润喜伯伯跟了爷爷几十年。前几年,爷爷说他老了,说啥也不愿意再费脑劳神,润喜伯伯就接过了爷爷的算盘,成了丰依村又一名好会计。

爷爷年轻时,那可是镇上响当当的人物。有那么几年,村子里开展科学种田,初中毕业刚刚回到村里的爷爷就进入了科研队。村主任六福爷说:“科研队需要新生力量,没文化咋能行?腊八家的二小子可是个好苗子。”

顾腊八是小麦的太爷爷,新中国成立前在北京的颜料铺做过买卖,能写会算,可惜后来回到村里却没了用武之地。爷爷曾不止一次给小麦和穗子讲过太爷爷的故事:在北京的“双丰源”,太爷爷从学徒干起,先是擦抹打扫、背诵品单,后来打算盘、记账本,再后来负责整个太原地面的业务,到公私合营返回丰依村时,已经是双丰源颜料铺不可多得的年轻经理。“你太爷爷本来可以不回来,却放心不下孩子们,结果空有一身本事没处使,在村子里憋屈了几十年。”说到这一段,爷爷就面色凝重,不住地摇头。“别看你太爷爷给掌柜的提过夜壶、洗过衣裳,那可是个文化人,写的一手好毛笔字,横是横,竖是竖,写出来的字,就跟印在书上的一个样儿。”停顿片刻,爷爷又对太爷爷赞不绝口。

小麦没见过太爷爷,他只在清明节时去过村西头太爷爷的墓地。“千里赶上坟”,清明节上坟祭祖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每到清明前夕,不管人们走得多远,都要赶回来,一大家子成群结队到祖先们栖息的地方,烧几炷香,填几锹土,顺便拔一拔坟上杂草,修剪修剪坟头的树。这个时候,谁家坟地里的人多,谁家的坟地整修得早,人们就会竖起大拇指说:“看看人家,人丁兴旺,勤谨知礼。”

每当这时,小麦总会发自内心地感到骄傲。他紧紧跟在爷爷、爸爸身后,表情严肃,不苟言笑,跪在太爷爷坟前,向太爷爷磕头。春天风大,有时候烧香点烛不免费劲,小麦就主动到一边收拢些柴草,和爷爷、爸爸围成一个圈,有时还要解开衣裳遮挡住斜刺里吹来的风。看着檀香飘起袅袅青烟,烛焰在风中突突突地跳跃,小麦就心情激动。回到家里,他会一本正经地对姐姐顾穗子说:“我是一动都不敢动啊!”

按照当地的习俗,女孩子是不能进坟地的,穗子自然不会有直观的体会,但她还是会表扬弟弟:“看我们小麦,多有规矩,真像个大人了。”“就是不敢动呀,和一年级入队时的感觉很相似呢!”小麦认真地说。

穗子就咯咯咯地笑。很快,姐弟俩开始互相推搡,你挠我一下,我抓你一把,直到你来我往,笑作一团。

从小麦记事时起,爷爷就是一个大忙人。爷爷是村里的会计,还是科技副主任。爷爷的毛笔字写得端庄大气,双手打得算盘啪啪作响。村子里的红白大事,爷爷是当仁不让的礼房先生。爷爷写出来的喜联“仲秋迎佳婿钟鼓乐之,任情妆巧女美目盼兮”刚刚贴出,仲、任两家的亲戚朋友就连声喝彩。宾客散尽,礼房盘点一天的花费,那些拿着计算器的人们还没有念完数字,爷爷就已经打完算盘等着他们,两厢核对,一点不差,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润喜伯伯说:“小麦,你爷爷可不是一般人。”

爷爷更不一般的,是他“农民科学家”的美称。爷爷进入科研队不久,村南的试验田就遭遇了棉铃虫害。那时候,陶县一带还在整片整片地种植棉花,丰依村有汾河水灌溉,土地肥沃,试验田的棉株粗壮墨绿,长势喜人。却不想,刚刚坐蕾的棉花,眼瞅着被棉铃虫“盯上”了。

那是一种褐绿色的肉虫子,见风就长,先是把花蕾钻空,紧接着扫荡叶子,巴掌大的棉花叶子很短时间就被吃得七零八落。

人们一时慌了神。村主任六福爷带领大家使出十八般武艺,打农药、捉幼虫、灭成虫,却收效甚微。眼看着整片棉花田枯萎凋零,人们失去了信心,叹道:“老天不用心,有地不养人;天灾不用忙,忙也得吃糠。”

那时爷爷才十六七岁,是个刚刚入队不久的毛头小伙子。有一天晚上,他找到村主任,说:“六福爷,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我看报纸上说,新疆那边也有过棉铃虫大灾,要不咱试试那儿的办法?”“好小子!啥办法么?咋不早说!”六福爷一听来了劲儿,脸上的褶子也舒展了许多。“他们用的是综合治理法,先用急水冲刺棉株,把大个儿幼虫冲落下来,彻底灭杀;再用农药无死角喷洒,杀灭虫卵和刚发幼虫;再有,就是用高压灯光诱杀成虫,避免二次产卵。”爷爷一口气说完,村主任的眼睛开始放光。“六福爷,我这可全是纸上谈兵。”“死马当活马医呗,或许就有效呢!”

六福爷当即拍板,夜里就在汾河上高灌引水,天一亮就水枪加压冲刺。一系列办法使下来,地里的棉铃虫竟然明显减少,原本没精打采的棉花,又开始充满生机。虽然当年棉花减产四成,但总算还是有收成。后来,村里及时总结了防治棉铃虫的经验,打那之后再没发生过大面积的虫害。“还是要有文化!”人们对爷爷由衷地佩服。“光有文化有啥用?有文化还得能琢磨。”六福爷摇摇头,“腊八的文化不比他小子少,他能干个啥?”

爷爷的表情有些尴尬,但尴尬归尴尬,六福爷认定顾腊八的二小子是个人才,事事处处都有意使用他、培养他。爷爷也非常乐意做村里的事,他对人恭敬谦和,遇事细心琢磨,几十年下来,还真的成了大家眼中的农民科学家。后来,科研队解散,再后来,土地承包到户,村里人对科学种田更加重视,爷爷也更加忙碌。

偶尔,奶奶会对成天不着家的爷爷有怨言,免不了会在小麦和穗子跟前唠叨:“你爷爷是大能人,谁家的事都是他的事,就是对你爸对你姑不上心,孩子们的事都让他耽误了。”

爷爷就眯着眼睛笑:“孩子们不是都挺好么!”·3·

小麦刚懂事时,爷爷就教他背诵古诗文,也教他些农谚,如“谷雨前后,安瓜点豆”,再如“处暑不出头,割去喂了牛”,等等。这些农谚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便于记忆,都是讲要适时耕作,一旦错过时节,就会丢掉一年的收成。所以,小麦从小就知道,好农民要勤快,也懂得了“一年之计在于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等道理。小麦刚懂事时,爷爷就教他背诵古诗文,也教他些农谚,如“谷雨前后,安瓜点豆”,再如“处暑不出头,割去喂了牛”,等等。这些农谚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便于记忆,都是讲要适时耕作,一旦错过时节,就会丢掉一年的收成。所以,小麦从小就知道,当农民要勤快,也懂得了“一年之计在于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等道理。

这些年,虽然爸爸妈妈经常不在身边,但小麦对学习可一点没放松,很少要爷爷奶奶督促。每年六一儿童节,学校表彰优秀学生,小麦和姐姐穗子总是榜上有名,惹得牛柏树的奶奶羡慕不已:“啧啧,真是鸭子的儿子会凫水!看看我们家臭蛋,家败的,还好意思天天和人家相跟呢!”

这让小麦很难为情。柏树是他的好朋友,他们天天在一块儿玩耍,可是柏树的成绩却一直上不去。虽然小麦多次提醒柏树,做完功课再玩,但柏树总是心急火燎,一玩起来,就把学习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一二年级时,小麦领了奖状,恨不得让全村人都知道,本来从学校到家只隔着一条街,他却要从后街转到南街,从南街转到东巷,在街坊邻居的赞扬声中,舍近求远地跑回家向奶奶报喜,高兴得奶奶当晚就发面,要蒸一堂供馍进献给天地爷。三年级以后,取得好成绩,小麦还会第一时间向奶奶、姐姐报告,让她们分享喜悦,却再也不绕上几条街向街坊邻居们“巡回展示”了。领到奖状的那几天,他甚至有意不去柏树家,免得柏树又被他奶奶责怪。“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小麦对自己说,“在和柏树的友谊面前,别人的表扬又算什么呢?”

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的小麦无意中听到爷爷奶奶在聊天。爷爷有些得意地说:“这孩子有了小心计,能站住底了。”“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么!你看穗子,多懂事的闺女,学习好,还能帮我干活儿。可惜贵平云岚不在家,说到底,孩子们缺了点啥……”奶奶忍不住伤心,她既思念出门在外的儿子儿媳,又替在家的两个小冤家鸣不平。“你看你,婆婆妈妈的,贵平两口子是闯生活,又不是走西口!我爹在他们这个年纪时,早就是名震一方的经理了,你出去打问打问,双丰源的顾腊八可不是吹的……”“喇叭不吹还敲呀?”奶奶打断爷爷的话,“你又来了!爹在村里憋屈了一辈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你爹给你创下什么好光景?你给贵平梅梅又创下什么好光景?”

爷爷不说话。梅梅是贵平的姐姐,小麦的姑姑。停了一会儿,爷爷才又开口,却明显有些气馁:“光景是没创下,可是孩子们都有出息。”“孩子们有出息,那是你的功劳?你打年轻时就一天到晚忙百家事,亏得孩子们有出息。”奶奶见爷爷泄下气来,越发得理不饶人。“贵平梅梅到底是我的孩子么,没有老顾家的血脉,他们男婚女嫁都难呢!”爷爷还在辩白。“亏你当爹的说出这些话!不是我瞎了眼跟了你,老顾家是什么样儿还不一定呢。”“好好好,老婆子,全是你的功劳,我老糊涂了也清楚着呢……”爷爷讪讪地笑。“还算你有良心,知道谁在操持这个家。不说了,孩子们明天还要早起。”奶奶占了上风,打断了爷爷的话。

小麦有些好笑。平日里,奶奶时时处处维护着爷爷的高大形象,绝不允许丝毫折损爷爷的权威,只有老两口独处时,她才跟爷爷发几句牢骚。而每当这时,爷爷总会嘿嘿嘿地笑,说几句软话,直到老伴满意。

是啊,每到夜深人静,小麦虽然免不了会思念爸爸妈妈,但在爷爷奶奶跟前,在这样的家庭里,他又感到由衷的幸福。后来,爷爷奶奶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小麦已经听不到了。带着对爸爸妈妈的思念,他进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快乐而甜蜜。·4·

正月十六是爷爷的生日,刚过了初五,奶奶就张罗了起来。“贵平,今年你爹是整生日,你们给你爹过完生日再走。”“梅梅,六十寿要吃闺女一刀肉,记得给你爹割最好的里脊肉。”

奶奶的话就是圣旨,爸爸姑姑唯有点头称是。

其实无须奶奶多说,一家人都清楚爷爷已经六十岁了。虽然爷爷的身板依然硬朗,但毕竟岁月不饶人,家里人早就不想让爷爷再东奔西忙,首要的,就是卸掉在村子里的所有职务。

爷爷当然也知道这一点。这些年,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村里的事已经不多。留在村子里的,只种些好侍弄的大庄稼,比如玉米和高粱,多数时间在街上打扑克、晒太阳。他这个科技副主任早没了用武之地。

年前,他就去找村主任广礼:“广礼,叔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你赶紧选个年富力强的助手,丰依村的发展还要靠你们。”“毓昌叔,咋就突然有了这个心思?”广礼有些措手不及,瞪大了眼睛。“其实想了好长时间了。叔老了,老了就要给年轻人腾地方,丰依村耽误不得。”爷爷一脸诚恳。“脱贫攻坚到了关键时期,前一段咱父子俩聊天,您还说陪大家完全脱贫呢,不能把我放在半路上呀。您这一撂手,我哪儿再去找商量事的人?”广礼知道爷爷不会轻易开口,既然开了口,想必不好再劝,只能采取激将法。“嘿嘿,”爷爷笑了,“丰依村有你广礼掌舵,不会有大问题。脱贫的事,咱村只涉及个别人家,县里、镇上有统一安排,你该咋办就咋办。”“这……就算您休息了,我知道您也闲不住,村里有什么大事小情,我也要和您商量,这行吧?”广礼见爷爷去意已决,再生一计。“扶上马送一程,本来是应该的,但我想你当了这么些年村主任,早就熟悉了村里的情况,我再操心就多余了。我的意思是,退休了,就不再过问村里的事,你们几个放开手脚干吧,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爷爷一语双关,眼睛眯成一条缝。“休息下了,您打算做什么呢?”广礼关切地问。“你知道,叔确实是个闲不住的人。我看看,能不能把老顾家的族谱续一续。”

爷爷此话一出,广礼就频频点头:“叔,您这是要做大事么!”

小麦非常清楚爷爷要整理族谱的事。今年清明节上坟祭祖时,爷爷一脸严肃地告诉贵平和小麦,老顾家在明朝洪武二年迁到丰依村,已经六百多年了。过去有一份手抄的老族谱,比较详细地记录了十几代的繁衍发展,可惜爷爷年轻时积极响应“破四旧”的号召,主动把那份族谱烧掉了。这件事让太爷爷顾腊八心疼了好长时间,有那么几个月,顾腊八怎么也不肯和儿子说话,直到老人家去世,仍然对那份手抄族谱念念不忘。爷爷为此也懊恼不已。不久前,爷爷无意中听说,远在外地的一位本家兄弟手中,居然还保存着一份老族谱,这让爷爷异常欣喜。他决定尽快卸下村里的担子,抓紧时间做自己该做的事。

爷爷生日当天,小麦和穗子早早起床,把十几只鸡全部撵到院门外,扫院子、点香烛,等着姑姑一家到来。不多久,姑姑姑父、俊俊旺旺哥哥来了,大家有说有笑,家里顿时热闹起来。奶奶早就准备好了吃食儿,一股脑儿端出来。奶奶说,进门先吃枣叫“早发财”,再喝蜂蜜水叫“甜心头”。穗子小麦向姑姑姑父汇报了学习成绩,俊俊旺旺向舅舅舅妈介绍了新学期的打算。长辈们对孩子们又是表扬,又是鼓励,孩子们又是点头,又是感谢。

看着孩子们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爷爷静静地坐在旁边,眯着眼睛笑。姑姑平时回家虽然也多,但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凑齐一大家人。姑父和爸爸盘点上一年的收成,妈妈和姑姑帮着奶奶炸油糕、捏饺子,穗子小麦和俊俊旺旺他们几个叽叽喳喳,恨不能把心里的话全说完。

中午时分,祝寿仪式正式开始。妈妈端出在镇上订的生日蛋糕,姑姑打开刚蒸的白面寿桃,俊俊旺旺抢着去放鞭炮,穗子小麦帮着奶奶给天地爷上供。两支红烛点起来,大家的脸上也舒展开来。香案上摆好蛋糕、寿桃,还有奶奶精心准备的其他供品,那是五凉五炒、五荤五素、五碟五扣、五花五馍。一时间,鞭炮齐鸣,祝福阵阵。

爷爷端坐在椅子上,先是姑姑姑父、爸爸妈妈向爷爷祝寿,再是俊俊旺旺、穗子小麦向爷爷行礼。突然有谁发现奶奶还在厨房里忙碌,又把奶奶连拉带拽,请奶奶也坐了下来。于是,又是一轮祝福行礼,又是一轮欢声笑语。

爷爷稳稳地坐着,刮得干净的脸上容光焕发,灰白的头发整齐利索;奶奶半坐着,一会儿在围裙上擦抹双手,一会儿站起来要去厨房。等孩子们祝完寿,爷爷开口说话:“今天我过生日,最辛苦的是我这老伴,你们要向她行礼才对。”

爷爷话音刚落,大家就齐声称是,穗子还带头鼓起了掌。奶奶瞬间就羞红了脸。她一边站起来往厨房走,一边推了爷爷一把:“过个生日都不会说话了,也不怕孩子们笑话。”

看着奶奶不好意思的样子,大家笑成了一团。这时,黑虎叫了起来,众人看时,广礼和润喜进了门。两人提着酒,边朝屋子里走边嚷嚷:“毓昌叔,不是鞭炮声,不知大喜事,您不备酒,我们自己带酒喝么。”“看看,把你俩都惊动了。”奶奶抢先一步迎出屋,回头朝屋里喊,“老头子,广礼和润喜来了,给你带着酒……”·5·

爷爷不擅酒,好在姑父酒量大,陪着广礼、润喜喝了个痛快。一开始,爷爷还象征性地抿一口,后来,他干脆看着他们几个喝,自己静静地坐着。

这一喝,就到了日落西山。

姑父说:“广礼哥,你是哥,你得喝好。”

广礼说:“成权,你是丰依村的客,你得喝好。”

爷爷说:“今天你俩都没啥事,你们都得喝好。”

再看润喜,早和小麦爸爸聊天去了。

小麦和旺旺哥哥到汾河上溜了一圈冰回来时,天已近黄昏。一阵风吹来,小麦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院子里的灯亮堂堂的,春节时贴在门脑上的宝纸五颜六色,簌簌作响,四个浓墨大字“耕读传家”正是出自爷爷之手。他看到爷爷在院子里关鸡窝,树上叽叽喳喳了一天的麻雀早已不知去向,广礼伯伯和姑父还坐在桌子前相谈甚欢。“还有三年,咱丰依村就脱贫了,我这个村主任也就头轻了。”广礼说。“你们搞得好么,周边这几个村子,谁不说丰依村的变化大。”姑父说。“这些年,年轻人都出去了,但凡抓挖点,就比在村子里种地强。咱村里要关照的,也就因病返贫的几户,这些人家,现在都有省里的扶贫干部定点帮扶。今年开春,我们多栽些树,再把互助组搞起来;下一步,组织贫困户集资入股,把大型玉米收割机买回来,秋天就能产生效益,用不了三年,两年就不一样了。”广礼伯伯越说越高兴。“还是广礼哥有办法,你这村主任当的,才是门儿清么。”姑父竖起了大拇指。“其实和脱贫同样重要的,是怎么让村里有生气。”广礼打了个嗝说,“这几年,日子虽说宽裕了,村里却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人。从种的庄稼就能看出来,清一色的大庄稼,哪有咱们那时候花样多?棉花、花生、葵花、芝麻、谷子、大豆……麻烦是麻烦点,可一到农忙时节,田头地尾都是人,干活的、送饭的、送水的……现在,人是不用侍弄庄稼了,村子里也就败呜呜的……”“可不是么!”姑父摇摇头。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叹了口气,互相看看,又说:“喝酒,喝酒!”

旺旺哥哥过来拉姑父:“别喝了,还要回家呢!”

在一边看电视的奶奶走过来,说:“不回了,今天不回了,一会儿有社火,你们几个看社火去。广礼,婶可要夸你呀,你今年把社火搞起来,村里就热闹了么。”

听到奶奶的话,广礼伯伯扶着桌子站起来,使劲一拍脑门,说:“嘿,差点误了正事。叔!叔!毓昌叔!龙灯还等您去点睛呢!”“你叔早和润喜走了。”看着广礼伯伯急吼吼的样子,奶奶笑了。“嘿嘿。”广礼伯伯挠挠头,和大家道了个别,匆匆往外走。

望着广礼伯伯深一脚浅一脚的样子,小麦突然感觉自己眼前有些晃,他不自觉地拉了一把旺旺哥哥的衣襟:“原来喝多了酒就是这个样子啊,人和门好像都在动呢……”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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