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本通俗小说 贪欣误 西湖佳话(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0 09:5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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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 佚名, 辑##(明) 罗浮散客, 鉴定##(清) 古吴墨浪子, 搜辑

出版社:华夏出版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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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本通俗小说  贪欣误  西湖佳话

京本通俗小说 贪欣误 西湖佳话试读:

前言

“整理国故”,是我国现代文化史上一项重要而宏大的科目。就整理中国古典小说而言,一个世纪以来,无数先贤进行了大量艰苦、细致而扎实的耕耘;很多出版社在把先人的文学遗产化为有实际价值的可供普及、流传的现代出版物方面,陆陆续续做了大量有意义的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为广大读者提供了许多有营养、有价值的精神食粮。在传统文化的弘扬逐步深入民间的今天,出版界在这方面的动向,更有理由引起业内外人士的高度关注。

中国古典小说之海蔚为壮观,把浩如烟海的作品进行有规划、成系统、成规模的开掘、整理,是颇有可为的一项大工程。

提到中国古代短篇小说集,人们会想到“三言二拍”,或许还能多说出几个来(如《清平山堂话本》、《京本通俗小说》、《三刻拍案惊奇》等)。确实,中国古代通俗短篇小说集,在最著名的“三言二拍”之外,有介绍、传承价值的,还有几十部,它们同样是古人精神与智慧的表徵,同样是我们一笔宝贵的文学遗产,只是它们被掩盖在了“三言二拍”的光芒之下,没有被充分地介绍给广大读者而已。古代通俗短篇小说的创作实绩,在中国古代小说史上有着不可磨灭的意义。撇开与一般读者颇有距离的科研、学术方面的价值、意义,仅就阅读层面而言,把视野从反映明代社会世情的“三言二拍”延展开去,比如看一看有“清代拍案惊奇”之称的《跻春台》,看一看清代鬼才李渔的《十二楼》、《无声戏》等,应该是件乐事,更不用说那几十部人们还比较陌生的作品集了。为数甚多的古代通俗短篇小说集,在更宽广的时空背景上更加细致、细腻地展现出更为丰富、立体的社会生活图景,尤其是在表现世俗意趣、市井生活的气息和质感方面,多是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的,尽管每个集子未必都有“三言二拍”那样的规模和名声。

诚然,这些作品有些已经被整理、出版过,但至今没有看到系列化程度高且颇具规模的“集成”型产品,也确是一个明白无误的现实。既然存在这样一个空白,我们愿意尽我们的努力做一番细致的工作,哪怕注定要付出一番辛苦。

华夏出版社的这套“中国古代通俗短篇小说集成”(注释本),先期推出第一辑(八册十四种),计有:《无声戏》、《国色天香》、《欢喜冤家》、《八段锦》、《十二楼》、《云仙笑》、《五色石》、《八洞天》、《清平山堂话本》、《风流悟》、《京本通俗小说》、《贪欣误》、《西湖佳话》和《三刻拍案惊奇》。这只是众多古代通俗短篇小说集中的一小部分,有些名声赫赫,也有的鲜为人知,但它们都是佳作上品。我们的遴选注重品质,不会把末流读物拿出来呈现给世人。需要说明的是,这些明清时代的作品,其思想意识难免有一些与今天的社会观念存在出入,比如对迷信的认知与说教、热衷谈议因果报应等等。我们无法苛求古人,但我们可以看到作者那一份劝人向善的拳拳之心;加之随着科学思想的深入人心,对于几百年前的“生活流”,我们有足够的鉴别力和免疫力,应该以豁达的、尊重事实的态度,给予客观的对待。

我们邀请了部分专家学者选定上佳版本进行标点、分段和注释,帮助读者排除阅读障碍,就是为了让更多的读者在“N大名著”等长篇小说和“三言二拍”等短篇小说集之外,了解到一个更广袤的世界,那里的人间烟火和鸟语花香,可能与他们意识中的生活更接近、更亲切一些,使融汇在古典小说中的传统文化意蕴在今天得以更充分的弘扬与传承。白春平2011年春于重远斋点注说明

一,本丛书点注工作范围是标点断句、分段、改讹、除衍、补脱及删污,将繁体字改为简化字,将异体字、俗写字改为规范字;对生僻词语、典故作注释。

二,以现代汉语规范用法看,作品中存在大量别字。这是古代小说普遍存在的现象。本着尽量保持原作文字的时代面貌之旨,不以今格强加于古人,故对某些“别字”不作更改,如“的”、“地”、“得”的用法他”字用于女性或事物时,不改为“她”或“它”,表疑问的代词“那”不改为“哪”,“甚”不改为“什”,语助词“罢”不改为“吧”,表转折的“到”不改为“倒”,“象”不改为“像”,“止”不改为“只”,“扒”不改为“趴”,“展转”不改为“辗转”,“原由”不改为“缘由”,“喝釆”不改为“喝彩”,“精采”不改为“精彩”,“伸冤”不改为“申冤”,“伏侍”不改为“服侍”,“栏干”不改为“栏杆”,“委谢”不改为“萎谢”,“傍边”不改为“旁边”,“烂熳”不改为“烂漫”,“扣门”不改为“叩门”,“脚色”不改为“角色”,“利害”不改为“厉害”,“忿忿”不改为“愤愤”,“作媒”不改为“做媒”,“作伴”不改为“做伴”,“疯颠”不改为“疯癫”,“柳阴”不改为“柳荫”,“按纳”不改为“按擦”,“模写”不改为“摹写”,“摔交”不改为“摔跤”,“顽耍”不改为“玩耍”,“只须”不改为“只需”,“哄动”不改为“轰动”,“仓卒”不改为“仓促”,“留连”不改为“流连”,“平空”不改为“凭空”,“丰韵”不改为“风韵”,“姣媚”不改为“娇媚”,“差迟”不改为“差池”,“轱碌”不改为“骨碌”,“记念”不改为“纪念”,“余辉”不改为“余晖”,“贤慧”不改为“贤惠”,“嘱付”不改为“嘱咐”,“分付”不改为“吩咐”,“联环”不改为“连环”,“词章”不改为“辞章”,“伏罪”不改为“服罪”,“妆束”不改为“装束”,“疯颠”不改为“疯癫”,“澹然”不改为“淡然”,“决不”不改为“绝不”,“故尔”不改为“故而”,“湿渌渌”改为“湿漉漉”,“喜孜孜”不改为“喜滋滋”,“撒酒风”不改为“撒酒疯”,“一枝兵”不改为“一支兵”,“乌龟忘八”不改为“乌龟王八”,“约直千金”不改为“约值千金”等等。

三,有些常见词语,比如“做”与“作”、“怎的”与“怎地”、“缘故”与“原故”、“原由”与“缘由”、“言辞”与“言词”、“胡蝶”与“蝴蝶”、“忿忿”与“愤愤”、“挨”与“捱”等等,在这些作品中纷然杂出,甚至在同一篇(部)作品中并存。这是特定历史时期的语言现象,对于当时社会覆盖面、流传途径很宽很广的通俗小说来说,今天也就不必强行做“统一”处理,仍遵其旧。

四,对明显用错的字,如“打酣”的“酣”、“撩乱”的“撩”、“些须”的“须”、“竟自”的“竟”、“担搁”的“担”、“梢公”的“梢”、“蚂蝗”的“蝗”、“记者”的“者”、“从新”的“从”、“盘石”的“盘”、“翩迁”的“迁”、“能勾”的“勾”、“干休”的“干”、“掩旗息鼓”的“掩”、“反来覆去”的“反”、“暗渡陈仓”的“渡”、“沸沸洋洋”的“洋洋”等,以及衍字和明显的字序颠倒者,径改。

五,对明显可辨的脱漏或因省略而易生歧义者,慎补出,并以[]标明。

六,对于必要的删节,八字以下者,以口如数标识,八字(含)以上者,在()内说明所删字数;对文意不明者付之阙如,亦以□如数标明或说明字数;对漫漶难辨者,亦以□标明,均不以私揣为是。

七,对生僻字的注音,采用更通俗的同音字注音法(叠字只注一次);对没有或鲜有常见同音字者,在常见字后附以“阴平”、“上声”等字样,并以< >标明。

八,注释字词、典故,原则上在首出处作注;近义或同义异说之词,以“参见×页注”释之。

九,词牌、曲牌前之“右调”字样,不以今为横排而更改。

十,个别作品中的回题,目录与正文不尽一致。这也是时代的遗痕,亦不作处理。京本通俗小说

〔明〕佚名辑

杨长山 点注京本通俗小说第十卷[1]碾玉观音(上)

山色晴岚景物佳,暖烘回雁起平沙。东郊渐觉花供眼,南陌依稀草吐芽。堤上柳,未藏鸦,寻芳趁步到山家。陇头几树红梅落,红杏枝头未着花。[2]

这首《鹧鸪天》说孟春景致,原来又不如《仲春词》做得好:

每日青楼醉梦中,不知城外又春浓。杏花初落疎疎雨,杨柳轻摇[3]淡淡风。浮画舫,跃青骢,小桥门外绿阴笼。行人不入神仙地,人在珠帘第几重?

这首词说仲春景致,原来又不如黄夫人做着《季春词》又好:[4]

先自春光似酒浓,时听燕语透帘栊。小桥杨柳飘香絮,山寺绯桃散落红。莺渐老,蝶西东,春归难觅恨无穷。侵阶草色迷朝雨,满地梨花逐晓风。

这三首词,都不如王荆公看见花瓣儿片片风吹下地来(疑下有缺)原来这春归去,是东风断送的。有诗道:春日春风有时好,春日春风有时恶。不得春风花不开,花开又被风吹落。

苏东坡道不是东风断送春归去,是春雨断送春归去。”有诗道: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全无叶底花。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

秦少游道:“也不干风事,也不干雨事,是柳絮飘将春色去。”有诗道:三月柳花轻复散,飘扬澹荡送春归。此花本是无情物,一向东飞一向西。

邵尧夫道也不干柳絮事,是胡蝶采将春色去。”有诗道:花正开时当三月,胡蝶飞来忙劫劫。采将春色向天涯,行人路上添凄切。

曾两府道:“也不干胡蝶事,是黄莺啼得春归去。”有诗道:花正开时艳正浓,春宵何事老芳丛?黄鹂啼得春归去,无限园林转首空。

朱希真道:“也不干黄莺事,是杜鹃啼得春归去。“有诗道:杜鹃叫得春归去,物边啼血尚犹存。庭院日长空悄悄,教人生怕到黄昏。

苏小妹道:“都不干这几件事,是燕子衔将春色去。”有《蝶恋花》词为证: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歌罢[5]彩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王岩叟道也不干风事,也不干雨事,也不干柳絮事,也不干胡蝶事,也不干黄莺事,也不干杜鹃事,也不干燕子事;是九十日春光已过,春归去。”曾有诗道:怨风怨雨两俱非,风雨不来春亦归。腮边红褪青梅小,口角黄消乳燕飞。蜀魄健啼花影去,吴蚕强食柘桑稀。直恼春归无觅处,江湖辜负一蓑衣![6]

说话的因甚说这春归词?绍兴年间,行在有个关西延州延安府[7]人,本身是三镇节度使咸安郡王。当时怕春归去,将带着许多钧眷游春。至晚回家,来到钱塘门里,车桥前面。钧眷轿子过了,后面是[8]郡王轿子到来。只听得桥下裱褙铺里一个人叫道:“我儿出来看郡王!”当时郡王在轿里看见,做帮总虞候道:“我从前要寻这个人,今日却在这里!只在你身上,明日要这个人入府中来!”当时虞候声诺,来寻这个看郡王的人,是甚色目人?正是:鹿随车马何年尽?情系人心早晚休。

只见车桥下一个人家,门前出着一面招牌,写着“璩家装裱古今书画”。铺里一个老儿,引着一个女儿,生得如何?

云鬓轻笼蝉翼,蛾眉淡拂春山。朱唇缀一颗要樱桃,皓齿排两行碎玉。莲步半折小弓弓,莺啭一声娇滴滴。

便是出来看郡王轿子的人。虞候即时来他家对门一个茶坊里坐定,婆婆把茶点来,虞候道:“启请婆婆,过对门裱褙铺里,请璩大夫来说话。”婆婆便去请到来。

两个相揖了就坐,璩待诏问:“府干有何见谕?”虞候道:“无甚事,闲问则个。适来叫出来看郡王轿子的人,是令爱么?”待诏道:“正是拙女,止有三口。”虞候又问:“小娘子贵庚?“待诏应道:“一十八岁。”

再问:“小娘子如今要嫁人,却是趋奉官员?”待诏道:“老拙家寒,那讨钱来嫁人?将来也只是献与官员府第。”虞候道:“小娘子有甚本事?”待诏说出女孩儿一件本事来。有词寄《眼儿媚》为证:

深闺小院日初长,娇女绮罗裳。不做东君造化,金针刺绣群芳样。斜枝嫩叶包开蕊,唯只欠馨香。曾向园林深处,引教蝶乱蜂狂。

原来这女儿会绣作。虞候道适来郡王在轿里,看见令爱身上系着一条绣裹肚。府中正要寻一个绣作的人,老丈何不献与郡王?”

璩公归去与婆婆说了,到明日写一纸献状,献来府中。郡王给与身价,因此取名秀秀养娘。

不则一日,朝廷赐下一领团花绣战袍,当时秀秀依样绣出一件来。[9]郡王看了欢喜道:“主上赐与我团花战袍,却寻甚么奇巧的物事献与官家?”去府库里寻出一块透明的羊脂美玉来,即时叫将门下碾玉[10][11]待诏道:“这块玉堪做甚么?”内中一个道:“好做一副劝杯”郡王道:“可惜!恁般一块玉,如何将来只做得一副劝杯!”又一个道:“这块玉上尖下圆,好做一个摩侯罗儿。”郡王道:“摩侯罗儿只是七月七日乞巧使得,寻常间又无用处。”数中一个后生,年纪二十五岁,姓崔名宁,趋事郡王数年,是升州建康府人,当时叉手向前,对着郡王道:“告恩王:这块玉上尖下圆,甚是不好,只好碾一个南海观音。郡王道:“好,正合我意!”就叫崔宁下手,不过两个月,碾成了这个玉观音。郡王即时写表进上御前,龙颜大喜。崔宁就本府[12]增添请给,遭遇郡王。

不则一日,时遇春天,崔待诏游春回来,人得钱塘门,在一个酒肆,与三四个相知方才吃得数杯,则听得街上闹吵吵,连忙推开楼窗看时,见乱哄哄道:“井亭桥有遗漏!”吃不得这酒成,慌忙下酒楼看时,只见:

初如萤火,次若灯火。千条蜡烛焰难当,万座糁盆敌不住;六丁[13]神推倒宝天炉,八力士放起焚山火。骊山会上,料应褒拟逞娇容;赤壁矶头,想是周郎施妙策。五通神前者牵住火葫芦;宋无忌赶番赤骡子。又不会泻烛浇油,直恁的烟飞火猛!

崔待诏望见了,急忙道:“在我本府前不远!”奔到府中看时,[14]已搬挈得罄尽,静悄悄地无一个人。崔待诏既不见人,且循着左手廊下人去。火光照得如同白日,去那左廊下,一个妇女摇摇摆摆从[15]府堂里出来,自言自语,与崔宁打个胸厮撞。崔宁认得是秀秀养娘,倒退两步,低声唱个喏。原来郡王当日尝对崔宁许道:“待秀秀满日,把来嫁与你。”这些众人都撺掇道:“好对夫妻!”崔宁拜谢了,不则一番。崔宁是个单身,却也痴心;秀秀见恁地个后生,却也指望。当日有这遗漏,秀秀手中提着一帕子金珠富贵,从左廊下出来,撞见崔宁,便道崔大夫!我出来得迟了,府中养娘,各自四散,管顾不得。你如今没奈何,只得将我去躲避则个。”

当下崔宁和秀秀出府门,沿着河走到石灰桥。秀秀道崔大夫,我[16]脚疼了,走不得。”崔宁指着前面道:“更行几步,那里便是崔宁住处。小娘子到家中歇脚,却也不妨。”0到得家中坐定,秀秀道我肚里饥,崔大夫与我买些点心来吃。我受了些惊,得杯酒吃更好。”当时崔宁买将酒来,三杯两盏,正是:三杯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上脸来。

道不得个“春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秀秀道你记得当时在月[17]台上赏月,把我许你,你兀自拜谢。你记得也不记得?”崔宁叉着手,只应得喏。秀秀道当日众人都替你喝采:‘好对夫妻!’你怎地到忘了?”崔宁又则应得喏。秀秀道比似只管等待,何不今夜我和你先做夫妻?不知你意下何如?”崔宁道:“岂敢!”秀秀道:“你知道不敢,我叫将起来,教坏了你。你却如何将我到家中?我明日府里去说!”崔宁道告小娘子:要和崔宁做夫妻不妨;只一件,这里住不得了。要好趁这个遗漏,人乱时,今夜就走开去,方才使得。”秀秀道:“我既和你做夫妻,凭你行。”当夜做了夫妻。

四更已后,各带着随身金银物件出门。离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迤来到衢州。崔宁道这里是五路总头,是打那条路去好?不若取信州路上去。我是碾玉作,信州有几个相识,怕那里安得身。”即时取路到信州。住了几日,崔宁道:“信州常有客人到行在往来,若说道我等在此,郡王必然使人来追捉,不当稳便。不若离了信州,再往别处去。”两个又起身上路,径取潭州。

不则一日,到了潭州,却是走得远了。就潭州市里,讨间房屋,[18]出面招牌,写着“行在崔待诏碾玉生活”。崔宁便对秀秀道:“这里离行在有二千余里了,料得无事。你我安心,好做长久夫妻。”[19]

潭州也有几个寄居官员,见崔宁是行在待诏,日逐也有生活得做。崔宁密使人打探行在本府中事,有曾到都下的,得知府中当夜失火,不见了一个养娘,出赏钱寻了几日,不知下落。也不知道崔宁将他走了,见在潭州住。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也有一年之上。忽一日,方早开门,见两个着皂衫的,一似虞候、府干打扮,人来铺里坐地,问道:“本官听得说有个行在崔待诏,教请过来做生活。”崔宁分付了家中,随这两个人到湘潭县路上来。

便将崔宁到宅里,相见官人,承揽了玉作生活。回路归家,正行间,只见一个汉子,头上戴个竹丝笠儿,穿着一领白段子两上领布衫,青白行缠扎着裤子口,着一双多耳麻,一个高肩担儿;正面来,把崔宁看了一看。崔宁却不见这汉面貌,这个人却见崔宁,从后大踏步尾着崔宁来。正是:

谁家稚子鸣榔板,惊起鸳鸯两处飞。碾玉观音(下)

竹引牵牛花满街,疎篱茅舍月光筛。琉璃盏内茅柴酒,白玉盘中簇荳梅。休懊恼,且开怀,平生赢得笑颜开。三千里地无知己,十万军中挂印来。

这只《鸪鹧天》词是关西秦州雄武军刘两府所作。从顺昌人战之后,闲在家中,寄居湖南潭州湘潭县。他是个不爱财的名将,家道贫寒,时常到村店中吃酒。店中人不识刘两府,喧呼啰唣。刘两府道百万番人,只如等闲。如今却被他们诬罔!”作了这只《鹧鸪天》,流[20]直到都下。当时殿前太尉是阳和王,见了这词,好伤戚“原来刘两府直恁孤寒!”教提辖官差人送一项钱与刘两府。今日崔宁的东人郡王,听得说刘两府恁地孤寒,也差人送一项钱与他。却经由潭州路过,见崔宁从湘潭路上来,一路尾着崔宁到家,正见秀秀坐在柜身子里,便撞破他们道崔大夫!多时不见,你却在这里!秀秀养娘他如何也在这里?郡王教我下书来潭州,今遇着你们。原来秀秀养娘嫁了你?也好!”当时唬杀崔宁夫妻两个,被他看破。

那人是谁?却是郡王府中一个排军,从小伏侍郡王,见他朴实,差他送钱与刘两府。这人姓郭名立,叫做郭排军。当下夫妻请住郭排军,安排酒来请他,分付道你到府中,千万莫说与郡王知道。”郭排军道郡王怎知得你两个在这里?我没事却说甚么?”当下酬谢了出门。

回到府中,参见郡王,纳了回书,看看郡王道郭立前日下书回,打潭州过,却见两个人在那里住。”郡王问:“是谁?”郭立道见秀秀养娘并崔待诏两个。请郭立吃了酒食,教休来府中说知。”郡王听说,[21]便道:“叵耐这两个做出这事来!却如何直走到那里?”郭立道也[22]不知他仔细。只见他在那里住地,依旧挂招牌做生活。”郡王教干办去分付临安府,即时差一个缉捕使臣,带看做公的,备了盘缠,径来湖南潭州府,下了公文,同来寻崔宁和秀秀。却似:[23]皂雕追紫燕,猛虎啖羊羔。

不两月,捉将两个来,解到府中,报与郡王得知,即时升厅。原来郡王杀番人时,左手使一口刀,叫做“小青”,右手使一口刀,叫做“大青”。这两口刀不知剁了多少番人。那两口刀,鞘内藏着,挂在壁上。郡王升厅,众人声喏,即将这两个人押来跪下。郡王好生焦[24]躁,左手去壁牙上取下小青,右手一掣,掣刀在手,睁起杀番人的眼儿,咬得牙齿剥剥地响。当时唬杀夫人,在屏风背后道:“郡王,[25]这里是帝辇之下,不比边庭上面。若有罪过,只消解去临安府施行。如何胡乱□得人?”郡王听说道:“叵耐这两个畜生逃走,今日捉将来,我恼了,如何不□?既然夫人来劝,且捉秀秀入府后花园去;把崔宁解去临安府断治。”

当下喝赐钱酒赏犒捉事人。解这崔宁到临安府,一一从头供说自从当夜遗漏,来到府中,都搬尽了。只见秀秀养娘从廊下出来,揪住崔宁道:‘你如何安手在我怀中?若不依我口,教坏了你。’要共逃走。崔宁不得已,与他同走。只此是实临安府把文案呈上郡王。郡王是个刚直的人,便道:“既然恁地,宽了崔宁,且与从轻断治。”崔宁不合在逃,罪杖,发遣建康府居住。当下差人押送。

方出北关门,到鹅项头,见一顶轿儿,两个人抬着,从后面叫:“崔待诏且不得去!”崔宁认得象是秀秀的声音,赶将来又不知恁地,心下好生疑惑。伤弓之鸟,不敢揽事,且低着头只顾走。只见后面赶将上来,歇了轿子,一个妇人走出来,不是别人,便是秀秀,道:“崔待诏,你如今去建康府,我却如何?”崔宁道:“却是怎地好?”秀秀道:“自从解你去临安府断罪,把我捉人后花园,打了三十竹篦,遂便赶我出来。我知道你建康府去,赶将来同你去。”崔宁道:“恁地却好。”讨了船,直到建康府。押发人自回。若是押发人是个学舌的,就有一场是非出来。因晓得郡王性如烈火,惹着他不是轻放手的;他又不是王府中人,去管这闲事怎地?况且崔宁一路买酒买食,奉承得他好,回去时,就隐恶而扬善了。

再说崔宁两口在建康居住,既是问断了,如今也不怕有人撞见,[26]依旧开个碾玉作铺。浑家道:“我两口却在这里住得好。只是我家爹妈,自从我和你逃去潭州,两个老的吃了些苦;当日捉我人府时,两个去寻死觅活。今日也好教人去行在取我爹妈来这里同住。”崔宁[27]道最好!”便教人来行在取他丈人丈母。写了他地理脚色与来人。

到临安府寻见他住处,问他邻舍,指道:“这一家便是。”来人去门首看时,只见两扇门关着,一把锁锁着,一条竹竿封着。问邻舍他老夫妻那里去了?”邻舍道:“莫说!他有个花枝也似女儿,献在一个奢遮去处,这个女儿不受福德,却跟一个碾玉的待诏逃走了。前[28]日从湖南潭州捉将回来,送在临安府吃官司;那女儿吃郡王捉进后花园里去。老夫妻见女儿捉去,就当下寻死觅活,至今不知下落,只恁地关着门在这里。”来人见说,再回建康府来,兀自未到家。

且说崔宁正在家中坐,只见外面有人道:“你寻崔待诏住处,这里便是。”崔宁叫出浑家来看时,不是别人,认得是璩公、璩婆。都相见了,喜欢的做一处。

那去取老儿的人,隔一日才到,说如此这般,寻不见,却空走了[29]这遭。两个老的且自来到这里了。两个老人道却生受你!我不知你们在建康住,教我寻来寻去,直到这里。”其时四口同住,不在话下。

且说朝廷宫里,一日到偏殿看玩宝器,拿起这玉观音来看。这个观音身上当时有一个玉铃儿,失手脱下。即时问近侍官员:“却如何修理得?”官员将玉观音反复看了,道:“好个玉观音!怎地脱落了铃儿?”看到底下,下面碾着三字“崔宁造”。“恁地容易。既是有人造,只消得宣这个人来教他修整。”敕下郡王府,宣取碾玉匠崔宁。郡王回奏崔宁有罪,在建康府居住。”

即时使人去建康取得崔宁到行在歇泊了。当时宣崔宁见驾,将这玉观音教他领去用心整理。崔宁谢了恩,寻一块一般的玉,碾一个铃儿接住了,御前交纳。破分请给养了崔宁,令只在行在居住。崔宁道我今日遭际御前,争得气再来清湖河下,寻问屋儿开个碾玉铺,须不怕你们撞见!”[30]

可煞事有斗巧方才开得铺三两日,一个汉子从外面过来,就是那郭排军,见了崔待诏便道:“崔大夫恭喜了!你却在这里住?”抬起头来,看柜身里却立着崔待诏的浑家。郭排军吃了一惊,拽开脚步就走。浑家说与丈夫道你与我叫住那排军,我相问则个。”正是:平生不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崔待诏即时赶上扯住。只见郭排军把头只管侧来侧去,口里喃喃地道:“作怪!作怪!”没奈何只得与崔宁回来,到家中坐地。浑家与他相见了,便问:“郭排军,前者我好意留你吃酒,你却归来说与郡王,坏了我两个的好事。今日遭际御前,却不怕你去说。”郭排军吃他相问得无言可答,只道得一声得罪!”

相别了,便来到府里,对着郡王道:“有鬼!”郡王道:“这汉则甚?”郭立道告恩王,有鬼!”郡王问道:“有甚鬼?”郭立道:“方才打清湖河下过,见崔宁开个碾玉铺,却见柜身里一个妇女,便是秀秀养娘。”郡王焦躁道又来胡说!秀秀被我打杀了,埋在后花园,你须也看见,如何又在那里?却不是取笑我!”郭立道:“告恩王,怎[31]敢取笑?方才叫住郭立,相问了一回。怕恩王不信,勒下军令状[32]了去郡王道真个在时,你勒军令状来。”那汉也是合苦,真个写一[33]纸军令状来。郡王收了,叫两个当直的轿番抬一顶轿子,教:“取这妮子来。若真个在,把来□取一刀;若不在,郭立你须替他□取一刀!”郭立同两个轿番,来取秀秀。正是:麦穗两歧,农人难辨。

郭立是关西人,朴直,却不知军命状如何胡乱勒得!三个一径来到崔宁家里,那秀秀兀自在柜身里坐地,见那郭排军来得恁地慌忙,却不知他勒了军令状来取你。郭排军道小娘子!郡王钧旨,教命取你则个秀秀道既如此,你们少等,待我梳洗了同去。”即时入去梳洗,换了衣服,出来上了轿,分付了丈夫。两个轿番便抬着径到府前。郭立先人去。

郡王正在厅上等待。郭立唱了喏道:“已取到秀秀养娘。”郡王道:“着他人来。”郭立出来道:“小娘子!郡王教你进来。”掀起帘子看一看,便是一桶水倾在身上,开着口则合不得。就轿子里不见了秀秀养娘!问那两个轿番,道:“我不知。则见他上轿,抬到这里,又不曾转动。”那汉叫将人来道:“告恩王,恁地真个有鬼!”郡王道:“却不叵耐,教人捉这汉,等我取过军令状来,如今□了一刀!”先去取下小青来。那汉从来伏侍郡王身上,也有十数次官了;盖缘是粗人,只教他做排军。这汉慌了道见有两个轿番见证,乞叫来问。”即时叫将轿番来道:“见他上轿,抬到这里,却不见了。”说得一般,想必真个有鬼,只消得叫将崔宁来问。便使人叫崔宁来到府中。崔宁从头至尾说了一遍。郡王道恁地,又不干崔宁事,且放他去。”崔宁拜辞去了。郡王焦躁,把郭立打了五十背花棒。

崔宁听得说浑家是鬼,到家中问丈人丈母。两个面面厮觑,走出门,看着清湖河里,扑通地都跳下水去了。当下叫“救人”,打捞,便不见了尸首。原来当时打杀秀秀时,两个老的听得说,便跳在河里,已自死了。这两个也是鬼。

崔宁到家中,没情没绪,走进房中,只见浑家坐在床上。崔宁道告姐姐,饶我性命!”秀秀道我因为你,吃郡王打死了,埋在后花园里。却恨郭排军多口,今日已报了冤仇,郡王已将他打了五十背花棒。如今都知道我是鬼,容身不得了。”道罢,起身双手揪住崔宁,叫得一声,四肢倒地。邻舍都来看时,只见:两部脉尽总皆沉,一命已归黄壤下。

崔宁也被扯去和父母四个一块儿做鬼去了。后人评论得好:咸安王捺不下烈火性,郭排军禁不住闲磕牙。璩秀娘舍不得生眷属,崔待诏撇不脱鬼寃家。[1] 碾:此指雕刻。[2] 孟春:初春。古时兄弟中排行居长的称“孟”。这里指春季的第一个月。[3] 骢(读聪):毛色青白相间的马。[4] 栊(读龙):带帘子的窗户。[5] 浦:水边或河流入海处。[6] 绍兴:南宋高宗赵构的年号之一,以1131年至1162年。[7] 钩:敬辞,下级对上级时用。[8] 裱褙(读表背):用纸或丝织品做衬托,把字画或书籍等装潢起来或加以修补。[9] 物事:物件,东西。[10] 待诏:古时尊称手工艺人。[11] 劝杯:劝人饮酒用的小酒杯。[12] 请给(读挤):酬劳,报酬。[13] v骊山会:周幽王为博宠妃褒姒一笑,责令点燃报警烽火。各路诸侯闻警,赶来勤王。褒姒见人马汹汹,笑了。此事埋下了西周崩溃的祸根。[14] 搬挈(读切〈入声〉):搬运,带走。[15] 打个胸厮撞:指“撞了个满怀”。[16] 更:再。[17] 兀(读误)自:还是,仍然。[18] 行在:原指天子临时办公处。此指高宗南渡后的临安。[19] 日逐:每天,一天天。[20] 戚:悲伤,愁苦。[21] 叵耐:可恨,可恶。[22] 仔细:详情,缘由,来龙去脉。[23] 啖(读旦):吃。[24] 壁牙:墙上挂东西的小钉。[25] 帝辇(读碾):帝王的车驾。比喻帝王所在地,帝都。[26] 浑家:妻子,老婆。[27] 地理脚色:地址,位置。[28] 吃:被。[29] 生受:道谢语。麻烦,辛苦了。[30] 斗巧:凑巧。赶巧。[31] 勒:本指刻,这里是“写”。[32] 合:该,该着。[33] 轿番:抬轿子的轿夫。京本通俗小说第十一卷菩萨蛮

利名门路两无凭,百岁风前短焰灯。

只恐为僧僧不了,为僧得了尽输僧。

话说大宋高宗绍兴年间,温州府乐清县有一秀才,姓陈名义,字可常,年方二十四岁,生得眉目清秀,且是聪明,无书不读,无史不通。绍兴年间,三举不第,就于临安府众安桥命铺,算看本身造化。那先生言命有华盖,却无官星,只好出家。”秀才自小听得母亲说生[1]下他时,梦见一尊金身罗汉投怀;今日功名蹭蹬之际,又闻星家此言,忿一口气,回店歇了一夜,早起算还了房宿饯,雇人挑了行李,迳来灵隐寺投奔印铁牛长老出家,做了行者。这个长老,博通经典,座下有十个侍者,号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皆读书聪明。陈可常在长老座下做了第二位侍者。

绍兴十一年间,高宗皇帝母舅吴七郡王,时遇五月初四日,府中裹粽子;当下郡王钧旨,分付都管,明日要去灵隐寺斋僧,可打点供食齐备。都管领钧旨,自去关支银两,买办什物,打点完备。

至次日早饭后,郡王点看什物,上轿。带了都管、干办、虞候、押番一干人等,出了钱塘门,过了石涵桥大佛头,径到西山灵隐寺。[2]先有报帖报知。长老引众僧鸣钟擂鼓,接郡王上殿烧香。请至方丈坐下,长老引众僧参拜,献茶,分立两傍。郡王说:“每年五月重五,入寺斋僧解粽,今日依例布施。”院子抬供食献佛,大盘托出粽子,各房都要散到。

郡王闲步廊下,见壁上有诗四句:[3]齐国曾生一孟尝,晋朝镇恶又高强。[4]五行偏我遭时蹇,欲向星家问短长。

郡王见诗道:“此诗有怨望之意。不知何人所作?”回至方丈,长老设宴管待。郡王问长老:“你寺中有何人能作得好诗?”长老复:“恩王,敝寺僧多,座下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侍者,皆能作诗。”郡王说与我唤来。”长老复:“恩王,止有两个在敝寺,这八个教去各庄上去了。”只见甲乙二侍者,到郡王面前。郡王叫甲侍者你可作诗一首。”甲侍者禀乞题目,郡王教就将粽子为题。甲侍者作诗曰:四角尖尖草缚腰,浪荡锅中走一遭。若还撞见唐三藏,将来剥得赤条条。

郡王听罢,大笑道好诗!却少文采。”再唤乙侍者作诗。乙侍者问讯了,乞题目。也交将粽子为题。作诗曰:香粽年年祭屈原,斋僧今日结良缘。满堂供尽知多少,生死工夫那个先?

郡王听罢大喜道:“好诗!”问乙侍者:“廊下壁间诗是你作的?”乙侍者复恩王,是侍者做的。”郡王道既是你做的,你且解与我知道。”乙侍者道:“齐国有个孟尝君,养三千客,他是五月五日午时生;晋国有个大将王镇恶,此人也是五月五日午时生;小侍者也是五月五日午时生,却受此穷苦。以此做下四句自叹。”郡王问:“你是何处人氏?”侍者答道:“小侍者温州府乐清县人氏,姓陈名义,字可常。”[5]

郡王见侍者言语清亮,人才出众,意欲抬举他,当日就差押番[6]去临安府僧录司讨一道度牒,将乙侍者剃度为僧,就用他表字“可常”为佛门中法号,就作郡王府内门僧。郡王至晚回府,不在话下。

光阴似箭,不觉又早一年,至五月五日,郡王又去灵隐寺斋僧。长老引可常并众僧接入方丈,少不得安办斋供款待。郡王坐问,叫可常到面前道你做一篇词,要见你本身故事。”可常问讯了,口念一词,名《菩萨蛮》:

平生只被今朝误,今朝却把平生补。重午一年期,斋僧只待时。

主人恩义重,两载蒙恩宠。清净得为僧,幽闲度此生。

郡王大喜,尽醉回府,将可常带回见两个夫人说:“这个和尚是温州人氏,姓陈名义,三举不第,因此弃俗出家,在灵隐寺做侍者。我见他作得好诗,就剃度他为门僧,法号可常。如今一年了。今日带回府来,参拜夫人。”夫人见说,十分欢喜,又见可常聪明朴实,一府中人都欢喜。郡王与夫人解粽,就将一个与可常,教做粽子词,还要《菩萨蛮》。可常问讯了,乞纸笔写出一词来:

包中香黍分边角,彩丝剪就交绒索。樽俎泛菖蒲,年年五月初。主人恩义重,对景承欢宠。何日玩山家,葵蒿三四花。

郡王见了大喜,传旨唤出新荷姐,就教他唱可常这词。那新荷姐生得眉长眼细,面白唇红,举止轻盈;手孥象板,立于筵前唱起远梁之声。众皆喝采。郡王又教可常做新荷姐词一篇,还要“菩萨蛮”。可常执笔便写词曰:

天生体态腰肢细,新词唱彻歌声利。出口便清奇,扬尘簌簌飞。主人思义重,宴出红妆宠。便要赏新荷,时光也不多。

郡王越加欢喜,至晚席散,着可常回寺。

至明年五月五日,郡王又要去灵隐寺斋僧,不想大雨如倾。郡王不去,分付院公你自去分散众僧斋供,就教同可常到府中来看看。”院公领旨,去灵隐寺斋僧,说与长老,郡王教同可常回府。长老说近日可常得一心病,不出僧房。我与你同去问他。”院公与长老同至可常房中。可常睡在床上,分付院公:“拜复恩王,小僧心病发了,去不得。有一柬帖,与我呈上恩王。”院公听说,带来这封柬帖回府。郡王问:“可常如何不来?”院公告:“恩王,可常连日心疼病发,来不得。教男女奉上一简,他亲自封好。”郡王拆开看,又是《菩萨蛮》词一首:

去年共饮菖蒲酒,今年却向僧房守。好事更多磨,教人没奈何。主人恩义重,知我心头痛。待要赏新荷,争知疾愈么?

郡王随即唤新荷出来唱此词。有管家婆禀复恩王,近日新荷眉低眼慢,乳大腹高,出来不得。”郡王大怒,将新荷送交府中五夫人勘问。新荷供说我与可常奸宿有孕。”五夫人将情词复恩王。郡王大怒可知道这秃驴词内皆有‘赏新荷’之句,他不是害什么心病,是害的相思病!今日他自觉心亏,不敢到我府中。”教人分付临安府差人去灵隐寺拿可常和尚。

临安府差人去灵隐寺印长老处要可常。长老离不得安排酒食,送些钱钞与公人。常言道:“官法如炉,谁肯容情。”可常推病不得,只得挣坐起来,随着公人到临安府厅上跪下。府主升堂。冬冬牙鼓响,公吏两边排。阎王生死案,东岳摄魂台。

带过可常,问道:“你是出家人,郡王怎地恩顾你,缘何做出这等没天理的事出来?你快快招了!”可常说并无此事。”府尹不听分辩左右拿下好生打!”左右将可常拖倒,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可常招道:“小僧果与新荷有奸,一时念头差了。供招是实。”将新荷勘问,一般供招。临安府将可常、新荷供招呈上郡王。郡王本要打杀可常,因他满腹文章,不忍下手。监在狱中。

却说印长老自思:“可常是个有德行和尚,日常山门也不出,只在佛前看经。便是郡王府里唤去,半日未晚就回,又不在府中宿歇,此奸从何而来?内中必有跷蹊。”连忙人城,去传法寺,央住持稾大惠长老,同到府中,与可常讨饶。

郡王出堂,赐二长老坐,待茶。郡王开口便说可常无礼!我平日怎么看待他,却做下不仁之事。”二位长老跪下,再三禀说:“可常之罪,僧辈不敢替他分辩。但求恩王念平日错爱之情,可以饶恕二一。”郡王请二位长老回寺:“明日分付临安府,量轻发落。”印长老开言复:“恩王,此事日久自明。”郡王闻言,心中不喜,退入后堂,再不出来。

二位长老见郡王不出,也走出府来。稾长老说郡王嗔怪你说‘日久自明’。他不肯认错,便不出来。”印长老便说:“可常是个有德行的,日常无事,山门也不出,只在佛前看经。便是郡王府里唤去,去了半日便回,又不曾宿歇,此奸从何而来?故此小僧说‘日久自明’,必有冤枉。”稾长老道:“贫不与富敌,贱不与贵争,僧家怎敢与王府争得是非?这也是宿世冤业!且得他量轻发落,却又理会。”说罢,各回寺去了,不在话下。

次日,郡王将封简子去临安府,即将可常、新荷量轻打断。有大尹禀郡王待新荷产子可断。”郡王分付便要断出,府官只得将僧可常追了度牒,杖一百,发灵隐寺,转发宁家。当差将新荷杖八十,发钱塘县转发宁家,追原钱一千贯还郡王府。

却说印长老接得可常,满寺僧众教长老休得安着可常在寺中,玷[7]辱宗风。长老对众僧说此事必有跷溪,久后自明。”长老令人山后搭一草舍,教可常将息棒疮好了,着他自回乡去。

且说郡王把新荷发落宁家,追原钱一千贯。新荷父母对女儿说我又无钱,你若有私房积蓄,将来凑还府中。”新荷说:“这钱自有人替我出。”张公骂道你这贱人!与个穷和尚通奸,他的度牒也被追了,却那得钱来替你还府中?”新荷说可惜屈了这个和尚!我自与府中钱原都管有奸,他见我有孕了,恐事发,‘到郡王面前只供与可常和尚有奸,郡王喜欢可常,必然饶你;我自来供养你家,并使用钱物。’说过的话,今日只去问他讨钱来用,并还官钱。我一个身子被他骗了,先前说过的话,如何赖得?他若欺心不招架时,左右做我不着,你两[8]个老人家将我去府中,等我郡王面前实诉,也出脱了可常和尚。”

父母听得女儿说,便去府前伺候钱都管出来,把上项事一一说了。钱都管倒焦躁起来,骂道老贱才!老无知!好不识廉耻!自家女儿偷了和尚,官司也问结了,却说这般鬼话来圆赖人。你欠了女儿身价钱,[9]没处措办时,好言好语告个消乏,或者可怜你的,一两贯钱助了你也不见得。你却说这样没根蒂的话来,旁人听见时,教我怎地做人?”骂了一顿,走开去了。张老只得忍气吞声回来,与女儿说知。新荷见说,两泪交流,乃言:“爹娘放心,明日却与他理会。”

至次日,新荷跟父母到郡王府前,连声叫屈。郡王即时叫人拿来,却是新荷父母。郡王骂道:“你女儿做下弥天大罪,到来我府前叫屈!”张老跪复:“恩王,小的女儿没福,做出事来,其中屈了一人,望恩王做主。”郡王问:“屈了何人?”张老道:“小人不知,只问小贱人便有明白。”郡王问:“贱人在那里?”张老道:“在门首伺候。”郡王唤他人来,问他详细。

新荷入到府堂跪下。郡王问:“贱人,做下不仁之事,你今说屈了甚人?”新荷告:“恩王,贱妾犯奸,妄屈了可常和尚。”郡王问:“缘何屈了他?你可实说,我倒饶你。”新荷告道:“贱妾犯奸,却不干可常之事。”郡王道:“你先前怎地不说?”新荷告道:“妾实被干办钱原奸骗,有孕之时,钱原怕事露,分付妾:‘如若事露,千万不可说我,只说与可常和尚有奸。因郡王喜欢可常,必然饶你。’”郡王骂道:“你这贱人!怎地依他说,害了这个和尚?”新荷告道原说:‘你若无事退回,我自养你一家老小;如要原钱还府,也是我出。’今日贱妾宁家,恩王责取原钱,一时无措,只得去问他讨钱还府中。以此父亲去与他说,倒把父亲打骂,被害无辜。妾今诉告明白,情愿死[10]在恩王面前。”郡王道:“先前他许供养你一家,有甚表记为证?”新荷告:“恩王,钱原许妾供养,妾亦怕他翻悔,已拿了他上直朱红牌一面为信。”郡王见说,十分大怒,跌脚大骂:“泼贱人!屈了可常和尚!”就着人分付临安府,拿钱原到厅审问拷打,供认明白。一百日限满,脊杖八十,送沙门岛牢城营料高。新荷宁家,饶了一千贯原钱。随即差人去灵隐寺取可常和尚来。

却说可常在草舍中,将息好了。又是五月五日到,可常取纸墨笔来,写下一竹辞世颂:[11]

生时重午,为僧重午,得罪重午,死时重午。为前生久他债负,若不当时承认,又恐他人受苦。今日事已分明,不若抽身回去。五月五日午时书,赤口白舌尽消除。五月五日天中节,赤口白舌尽消灭。

可常作了辞世颁,走出草舍边,有一泉水;可常脱了衣裳,遍身[12][13]抹净,穿了衣服人草舍,结跏趺坐圆寂了。道人报与长老知道。长老将自己龛子粧了可常,抬出山顶。长老正欲下火,只见郡王府院公来取可常。长老道院公,你去禀复恩王,可常坐化了,正欲下火。郡王来取,今且暂停,待恩王命旨。”院公说:“今日事已明白,不干可常之事,皆因屈了,教我来取,却又圆寂了。我去禀恩王,必然亲自来看下火。”

院公急急回府,将上项事,并辞世颂呈上。郡王看了大惊。次日,郡王同两国夫人,去灵隐寺烧化可常。众僧接到后山,郡王与两国夫人亲自拈香罢,郡王坐下。印长老带领众僧看经毕,印长老手执火把,口中念道:

留得屈原香粽在,龙舟竞渡尽争先。从今剪断缘丝索,不用来生复结缘。恭唯圆寂可常和尚:重午本良辰,谁把兰汤浴?角黍漫包金,菖蒲宴切玉。须知妙法华,大乘俱念足。手不折新荷,枉受攀花辱。目下事分明,唱彻《阳关曲》。今日是重午,归西何太速?寂灭本来空,管甚时辰毒。山僧今日来,赠与光明烛。凭此火光三昧,要见本来面目。咦!唱彻当时“菩萨蛮”,撒手便归兜率国!

众人只见火光中,现生可常问讯谢郡王、夫人、长老并众僧!只因我前生欠宿债,今世转来还。吾今归仙境,再不往人间。吾是五百尊罗汉中名常欢喜尊者!”

正是:来天道岂痴聋?好丑难逃久照中。说好劝人归善道,算来修德积阴功。[1] 蹭蹬:遭遇挫。蹉跎,耽搁。[2] 方丈:寺院住持、长老的居所,其室多为四方,每边一丈,故称。后以此代指居于其中的人,即寺院住持。[3] 孟尝:战国时齐国重臣田文,著名的“战国四公子”之一,以养士著称。[4] 蹇(读减):原意为跛足,引申为不顺利。[5] 押番:官府差役。[6] 度牒:佛门弟子出家的证据,据此可免税免兵役,亦可在各处庙宇挂单食宿。[7] 跷蹊:同“蹊跷”,奇怪,可疑。[8] 出脱:干脱,使解脱。[9] 消乏:贫乏,拮据,手上资财短缺。[10] 表记:标志,记号。[11] 重午: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12] 结跏趺(读佳夫)坐:佛教中修禅者的坐法,两足交叠而坐。[13] 圆寂:佛教用语,称僧尼死亡。京本通俗小说第十二卷西山一窟鬼

杏花过雨,渐残红零落胭脂颜色。流水飘香,人渐远,难托春心脉脉。恨别王孙,墙阴目断,谁把青梅摘?金鞍何处,绿杨依旧南陌。消散云雨须臾,多情因甚有轻离轻拆?燕语千般,争解说些子伊家消息。厚约深盟,除非重见。见了方端的。而今无奈,寸肠千恨堆积。

这只词,名唤做《念奴娇》是一个赴省士人姓沈名文述所作。原来皆是集古人词章之句。

如何见得?从头与各位说开。第一句道:“杏花过雨。”陈子高曾有《寒食词》,寄《谒金门》:

柳丝碧,柳下人家寒食。莺语匆匆花寂寂,玉阶春草湿。闲凭熏笼无力,心事有谁知得?檀炷绕窗背壁,杏花残雨滴。

第二句道渐残红零落胭脂颜色。”李易安曾有《暮春词》,寄《品令》:

零落残红似胭脂颜色。一年春事,柳飞轻絮,笋添新竹。寂寞,幽对小园嫩绿。登临未足,张游子归期促。他年清梦千里,犹到城阴溪曲。应有凌波,时为故人凝目。

第三句道:“流水飘香。”延安李氏曾有《春雨词》,寄《浣溪沙》:

无力蔷薇带雨低,多情胡蝶趁花飞,流水飘香乳燕啼。南浦魂销春不管,束阳衣减镜先知,小楼今夜月依依。

第四句道人渐远,难托春心脉脉。”宝月禅师曾有《春词》,寄《柳梢青》:脉脉春心,情人渐远,难托离愁。雨后寒轻,风前香软,春在梨花。行人倚棹天涯,酒醒处残阳乱鸦。门外秋千,墙头红粉,深院谁家?

第五句、第六句道:“恨别王孙,墙阴目断。”欧阳永叔曾有《清明词》,寄《一斛珠》:

伤春怀抱,清明过后莺花好。劝君莫向愁人道,又被香轮辗破青青草。夜来风月连清晓,墙阴目断无人到。恨别王孙愁多少,犹赖春寒未放花枝老。

第七句道谁把青梅摘。”鼂五咎曾有《春词》,寄《清商怨》:

风摇动,雨濛松,翠条柔弱花头重。春衫窄,娇无力,记得当初共伊把青梅来摘。都如梦,何时共?可怜欹损钦头凤!关山隔,暮云碧,燕子来也,全然又无些子消息。

第八句、第九句道金鞍何处,绿杨依旧南陌。”柳耆卿曾有《春词》,寄《清平乐》:

阴晴未定,薄日烘云影。金鞍何处寻芳径,绿杨依旧南陌静。厌厌几许春情,可怜老去难成。看取镊残霜鬓,不随芳草重生。

第十句道:“消散云雨须臾。”晏叔原曾有《春词》,寄《虞美人》:

飞花自有牵情处,不向枝边住。晓风飘薄已堪愁,更伴东流流水过秦楼。消散须吏云雨怨,闲倚栏干见。远弹双泪湿香红,暗恨玉颜光景与花同。

第十一句道多情因甚有轻离轻拆?”魏夫人曾有《春词》,寄《卷珠帘》:

记得来时春未暮,执手攀花,袖染花梢露。暗卜春心共花语,争寻双朵争先去。多情因甚相辜负?有轻拆轻离,向谁分诉?泪湿海裳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

第十二句道燕语千般。”康伯可曾有《春词》,寄《减字木兰花》:

杨花飘尽,云压绿阴风乍定。帘幕闲垂,弄语千般燕子飞。小楼深静,睡起残妆犹未整。梦不成归,泪滴斑斑金缕衣。

第十三句道争解说些子伊家消息。”秦少游曾有《春词》,寄《夜游宫》:

何事东君又去?空满院落花飞絮。巧燕呢喃向人语,何曾解说伊[1]家些子苦。况是伤心绪,念个人儿成睽阻。一觉相思梦回处,连宵[2]雨;更那堪闻杜宇。

第十四句、第十五句道:“厚约深盟,除非重见。”黄鲁直曾有《春词》,寄《捣练子》:

梅凋粉,柳摇金,微雨轻风敛陌尘。厚约深盟何处诉?除非重见那人人。

第十六句道见了方端的。”周美成曾有《春词》,寄《滴滴金》:

梅花漏泄春消息,柳丝长,草芽碧。不觉星霜鬓白,念时光堪惜!兰堂把酒思佳客,黛眉颦,愁春色。音书千里相疏隔,见了方端的。

第十七句、第十八句道而今无奈,寸肠千恨堆积。”欧阳永叔曾有词寄《蝶恋花》:[3]

帘幕东风寒料峭,雪里梅花先报春来早。而今无奈寸肠思,堆积千愁空懊恼。旋暖金炉薰兰澡,闷把金刀剪彩呈纤巧。绣被五更香睡好,罗帏不觉纱窗晓。

话说沈文述是一个士人,自家今日也说一个士人,因来行在临安府取选,变做十数回跷蹊作怪的小说。我且问你:这个秀才姓甚名谁?却说绍兴十年间,有个秀才是福州威武军人,姓吴名洪。离了乡里,来行在临安府求取功名,指望: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4]

争知道时运未至,一举不中。吴秀才闷闷不已,又没甚么盘缠,也自羞归故里,且只得胡乱在今时州桥下开一个小小学堂度日,等待[5]后三年春榜动,选场开,再去求取功名。逐月却与几个小男女打交。撚指开学堂后也有一年之上,也罪过,那街上人家,都把孩儿们来与[6]他教训,颇自有些趱足。

当日正在学堂里教书,只听得青布帘儿上铃声响,走将一个人人来。吴教授看那人来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十年前搬去的邻舍王婆。[7]原来那婆子是个撮合山专靠做媒为生。吴教授相揖罢,道:“多时不见,而今婆婆在那里住?”婆子道只道教授忘了老媳妇。如今老媳妇在钱塘门里沿城住。”教授问:“婆婆高寿?”婆子道老媳妇犬马之年,七十有五。教授青年多少?”教授道:“小子二十有二。”婆子道:“教授方才二十有二,却象三十以上人。想教授每日价费多少心神![8]据我媳妇愚见,也少不得一个小娘子相伴。”教授道我这里也几次问人来,却没这般头脑。”婆子道:“这个不是冤家不聚会。好教官[9]人得知,却有一头好亲在这里:一千贯钱房卧,带一个从嫁,又好[10]人材,却有一□乐器都会,又写得算得;又是唓樜大官府第出身。只要嫁个读书官人。教授却是要也不?”教授听得说罢,喜从天降,笑逐颜开道:“若还真个这人时,可知好哩!只是这个小娘子如今在那里?”婆子道:“好教授得知,这个小娘子从秦太师府三通判位下出来,有两个月,不知放了多少帖子,也曾有省部院里当职事的来说他,也曾有内诸司当差的来说他,也曾有门面铺席人来说他;只是高来不成,低来不就。小娘子道:‘我只要嫁个读书官人。’更兼又没有爹娘,只有一个从嫁,名唤锦儿。因他一□乐器都会,一府里人都叫做李乐娘。见今在白雁池一个旧邻舍家里住。”

两个兀自说犹未了,只见风吹起门前布帘儿来,一个人从门首过去。王婆道教授,你见过去的那人么?便是你有分娶他做浑家。”王婆出门赶上那人,不是别人,便是李乐娘在他家住的,姓陈唤做陈干[11]娘。王婆厮赶着入来,与吴教授相揖罢,王婆道:“干娘宅里小娘子,说亲成也未?”干娘道说不得!又不是没好亲来说他。只是吃他执拗的苦,口口声声只要嫁个读书官人。却又没这般巧。”王婆道我却有个好亲在这里,未知干娘与小娘子肯也不?”干娘道:“却教孩儿嫁兀谁?”王婆指着吴教授道我教小娘子嫁这个官人。却是好也不好?”干娘道:“休取笑。若嫁得这个官人,可知好哩!”

吴教授当日一日教不得学,把那小男女早放了,都唱了喏先归去。教授却把一把锁锁了门,同着两个婆子上街。免不得买些酒相待他们。三杯之后,王婆起身道教授既是要这头亲事,却问干娘觅一个帖子。”干娘道老媳妇有在这里侧手从抹胸里取出一个帖子来。王婆道:“干[12]娘,真人面前饶不得假话,旱地上打不得拍浮,你便约了一日,带了小娘子和从嫁锦儿来梅家桥下酒店里等。我便同教授来过眼则个[13]。”干娘应允,和王婆谢了吴教授自去。教授还了酒钱归家。

把闲话提过。到那日,吴教授换了几件新衣裳,放了学生,一程走将来梅家桥下酒店里时,远远地王婆早接见了。两个同入酒店里来,到得楼上,陈干娘接着。教授便问道:“小娘子在那里?”干娘道:“孩儿和锦儿在东阁儿里坐地。”教授把三寸舌尖舐破窗眼儿张一张,喝声采不知高低道:“两个都不是人!”如何不是人?原来见他生得好了,只道那妇人是南海观音,见锦儿是玉皇殿下侍香玉女。恁[14]地道他不是人?看那李乐娘时:

水剪双眸,花生丹脸。云鬓轻梳蝉翼,蛾眉淡拂春山。朱唇缀一颗夭桃,皓齿排两行碎玉。意态自然,迥出伦辈。有如织女下瑶台,浑似嫦娥离月殿。

看那从嫁锦儿时:

眸清可爱,鬓耸堪观。新月笼眉,春桃拂脸。意态幽花未艳,肌肤嫩玉生香。金莲着弓弓扣绣鞋儿,螺髻插短短紫金钗子。如捻青梅窥小俊,似骑红杏出墙头。[15]

自从当日插了钗,离不得下财纳礼,奠雁传书。不则一日,吴教授娶过那妇女来,夫妻两个好说得着:

云淡淡,天边鸾凤;水沉沉,交颈鸳鸯。写成今世不休书,结下来生双绾带。

却说一日是月半,学生子都来得早,要拜孔夫子。吴教授道:“姐姐,我先起去。”来那灶前过,看那从嫁锦儿时,脊背后披着一带头发,一双眼插将上去,脖项上血污着。教授看见,大叫一声,匹[16]然倒地。即时浑家来救得苏醒,锦儿也来扶起。浑家道:“丈夫你[17]见甚么来?”吴教授是个养家人,不成说道我见锦儿恁地来?自己也认做眼花了,只得使个脱空,瞒过道姐姐,我起来时,少着了件衣裳,被冷风一吹,忽然头晕倒了。”锦儿慌忙安排些个安魂定魄汤与他吃罢,自没事了。只是吴教授肚里有些疑惑。

话休絮烦,时遇清明节假,学生子却都不来。教授分付了浑家,换了衣服,出去闲走一遭。取路过万松岭,出今时净慈寺里看了一回,却待出来,只见一个人看着吴教授唱个喏。教授还礼不迭。却不是别[18]人,是净慈寺对门酒店里量酒,说道:“店中一个官人,教男女来请官人。”吴教授同量酒入酒店来时,不是别人,是王七府判儿,唤[19]做王七三官人。两个叙礼罢,王七三官人道:“适来见教授,又不敢相叫,特地叫量酒来相请。”教授道七三官人如今那里去?”王七三官人口里不说,肚里思量:吴教授新娶一个老婆在家不多时,你看[20]我消遣他则个。道我如今要同教授去家里坟头走一遭。早间看坟[21]的人来说道,桃花发,杜酝又熟。我们去那里吃三杯。”教授道也好。”两个出那酒店,取路来苏公堤上。看那游春的人,真个是:[22][23]

人烟辐辕,车马骈阗。只见和风□景,丽日增明。流莺啭绿柳阴中,粉蝶戏奇花枝上。管弦动处,是谁家舞榭歌台?语笑喧时,[24]斜侧傍春楼夏阁。香车竞逐,玉勒争驰。白面郎敲金镫响,红妆人揭绣帘看。[25]

南新路口讨一只船,直到毛家步上岸,迤逦过玉泉龙井。王七三官人家里坟,直在西山驼献岭下。好座高岭!下那岭去,行过一里,到了坟头,看坟的张安接见了。王七三官人即时叫张安安排些点心、酒,来侧首一个小小花园内,两个人去坐地;又是自做的杜酝,吃得大醉。看那天色时,早已:

红轮西坠,玉兔东升。佳人秉灶归房,江上渔人罢钓。渔父卖鱼归竹院,牧童骑犊入花村。

天色却晚,吴教授要起身。王七三官人道再吃一杯,我和你同去。我们过驼献岭九里松路上妓弟人家睡一夜。”吴教授口里不说,肚里[26]思量:“我新娶一个老婆在家里,干颡我一夜不归去,我老婆须在家等,如何是好?便是这时候去赶钱塘门,走到那里也关了。”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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