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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1 00:4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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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奥地利)卡夫卡著 高年生译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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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

城堡试读:

文前彩插

弗兰茨·卡夫卡

文前辅文

弗兰茨·卡夫卡(1883—1924)

奥地利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影响遍布全世界,被尊为现代派文学大师。出生于奥匈帝国时期的布拉格,曾为保险公司职员,业余从事创作。生前在德语文坛鲜为人知,死后引起世人广泛注意,成为美学、哲学、宗教和社会观念上激烈争论的焦点。先后出版《变形记》《在流放地》《乡村医生》《饥饿艺术家》四部中短篇小说集;此外著有三部未竟长篇小说《失踪的人》《审判》《城堡》,其中《城堡》最广为人知。《城堡》不但是卡夫卡最重要的作品,而且也最具卡夫卡风格,被誉为“卡夫卡的《浮士德》”。小说写的是主人公K为进入城堡而徒然努力的故事。作品寓意深刻,内容荒诞离奇,展现了一个独特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现实与非现实、合理与悖谬、常人与非人并列在一起,因此有人称它是一部“迷宫似的令人晕头转向的小说”。

译者

高年生(1932— ),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1952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外文系德语专业。1962年起在北京外国语学院任教。曾参加《毛泽东选集》和多次重大国务活动的笔译定稿工作。曾主编或参与主编《新汉德词典》《新编德汉词典》《德国儿童小说》《卡夫卡文集》等。已出版的译著有:《女士及众生相》《小丑之见》《亲和力》《三毛钱小说》《美丽的龙》《最底层》《费曼短篇小说集》《安妮日记》《俾斯麦传》《德意志史》《魏玛共和国史》等。

出版说明

人民文学出版社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建社之初即致力于外国文学名著出版,延请国内一流学者研究论证选题,翻译更是优选专长译者担纲,先后出版了“外国文学名著丛书”“世界文学名著文库”“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名著名译插图本”等大型丛书和外国著名作家的文集、选集等,这些作品得到了几代读者的喜爱。

为满足读者的阅读与收藏需求,我们优中选精,推出精装本“名著名译丛书”,收入脍炙人口的外国文学杰作。丰子恺、朱生豪、冰心、杨绛等翻译家优美传神的译文,更为这些不朽之作增添了色彩。多数作品配有精美原版插图。希望这套书能成为中国家庭的必备藏书。

为方便广大读者,出版社还为本丛书精心录制了朗读版。本丛书将分辑陆续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1月前言城堡——一个迷宫似的故事

卡夫卡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早在一九四一年,著名英国作家奥登就说过:“就作家与其所处时代的关系而论,卡夫卡完全可以与但丁、莎士比亚和歌德等相提并论。”他在短暂的一生中在文学的田野上默默地耕耘,以自己独辟蹊径的创作广泛地影响了当代各国文学,在二十世纪世界文学史上留下了不朽的一页。他当之无愧地被尊称为现代派文学的鼻祖。

一八八三年七月三日,弗兰茨·卡夫卡生于奥匈帝国治下的波希米亚(今捷克西部地区)首府布拉格。他的父亲是一个白手起家的犹太商人,母亲是个气质忧郁、耽于冥想的家庭妇女。卡夫卡幼时受的是德语教育,一九〇一年进入布拉格大学攻读日耳曼语言文学,但不久便迫于父命改学法律,并于一九〇六年获得法学博士学位。自一九〇八年起,他供职于一家半官方的工人工伤事故保险公司,一九一七年患肺病,一九二二年因病离职,一九二四年六月三日病逝,只活了四十一岁。

卡夫卡短暂的一生中充满了不幸。他所处的时代、他的社会生活环境、他的家庭,都对他的思想和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卡夫卡生活的时代正是奥匈帝国哈布斯堡王朝统治的末期。当时在布拉格,民族矛盾、政治矛盾十分尖锐,帝国摇摇欲坠。作为犹太人,卡夫卡与斯拉夫人没有什么来往,而布拉格的多数居民是斯拉夫人;他受的是德语教育,这使他与周围的人没有共同的语言;他既不是完全的奥地利人,也不是捷克人。作为保险公司的雇员,他不属于资产者;作为资产者的儿子,他又不完全属于劳动者。他的父亲性情暴烈、作风专横,在家庭中有着绝对的权威。卡夫卡从小就感到来自父亲的压力,一生都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他曾三次订婚,又三次主动解除婚约,始终未能建立自己的家庭。卡夫卡的生活环境以及内向的性格,使他把写作当做惟一的精神寄托。

卡夫卡自幼酷爱文学。早在学生时代,他就大量阅读世界名著,并涉猎斯宾诺莎、尼采、达尔文等人的学说,受丹麦存在主义哲学家克尔恺郭尔思想影响,也研究过中国的老庄哲学。一九〇八年开始发表作品。卡夫卡是一位勤奋的业余作家,在短暂的一生中创作了三部长篇小说和许多中短篇小说以及大量随笔、杂文、格言、书信、日记等。他对自己的作品要求十分严格,生前发表的作品屈指可数。卡夫卡去世前留下遗嘱,要求挚友布洛德焚毁他所有未发表的手稿,已发表的作品也不再版。后世的读者应感谢独具慧眼的布洛德没有执行这份遗嘱,在作家身后整理出版了亡友所有著作,使这位旷世奇才的不同凡响的作品得以保存下来,流播世间。世界上有不少国家曾禁止出版他的作品,然而他的作品仍以各种语言在世界各地出现。自五十年代起,欧美各国掀起了一股卡夫卡热,作家们纷纷模仿借鉴卡夫卡的创作手法,学术界也掀起研究卡夫卡的热潮,在文学研究领域形成了一门新的学科:卡夫卡学。时至今日,声势越来越大。本世纪以来活跃在世界文坛上令人眼花缭乱的现代文学流派如存在主义、超现实主义、荒诞派、黑色幽默、魔幻现实主义等等,都在卡夫卡的创作中找到自己创作方法某种特征的渊源。中国读者对卡夫卡的了解比较晚。六十年代中期,大陆曾翻译出版卡夫卡的少数作品,但仅供内部参考,广大读者无缘得见。“文革”后,改革开放的春风为外国文学翻译介绍工作带来了新的生机,卡夫卡也得到重新评价,引起广大读者的注意。卡夫卡也对中国作家产生影响,有一些作家已开始有意识模仿卡夫卡。随着时间的推移,卡夫卡的作品将会在我国赢得愈来愈多的读者的理解和赞赏。

卡夫卡的三部长篇都是未竟之作。在这三部作品中,《城堡》篇幅最大,也最富有卡夫卡特色,被公认为他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布洛德甚至称《城堡》是“卡夫卡的浮士德”。

小说写的是主人公K为进入城堡而徒然努力的故事。作品寓意深邃,内容怪诞离奇,展现了一个独特的世界,现实与非现实、合理与悖谬、常人与非人并列在一起。有人称它是一部“迷宫似的令人晕头转向的小说”。有一位外国评论家指出:“《城堡》的读者读了头几页往往会有如坠五里云雾之感,而这并不是因为书中的语言晦涩——卡夫卡的文风倒是明白晓畅的——,而是因为书中所描写的事情是如此离奇,人们间的对话是如此怪诞……”

小说中出现了许多极其离奇而荒诞的事情。城堡并没有聘请土地测量员,却认可了K的土地测量员的身份;K早晨出门,大约只过了一两个钟头,夜幕就已降临;属于城堡管辖的村子并不算大,可是管理这个村子的却是一大群官员,他们的人数恐怕要比他们管辖下的村民多出好几倍,他们整日忙忙碌碌,办公室里一捆捆文件堆积如山,文件不断地掉到地上,只要发生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收到一件无关紧要的申诉或无足轻重的申请,这个庞大的官僚机器就得成年累月地运转起来;巴纳巴斯自愿为城堡充当信差,日复一日,没完没了地在公事房等待任务,一等就是几年,也没有接到过一次差遣;城堡办公厅主任克拉姆给K发来两封信,对他的工作给予很高的评价,虽然他根本就没有动手工作,后来发现,这些信都是旧的,是从一堆发黄的旧档案里随便抽出来的;城堡秘书比格尔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在床上处理公务,传讯当事人;K千方百计想要进入城堡,城堡一步也没有离开他的视线,但他却无法接近城堡一步;城堡官员索提尼看上了村姑阿玛丽亚,而阿玛丽亚坚决拒绝了他的粗暴要求,从此厄运就降临到她的家庭,尽管城堡并没有对他们采取什么措施,可他们却发热病似地去恳求城堡宽恕,为了能找到索提尼的跟班,阿玛丽亚的姐姐奥尔加不惜跑到客栈去,委身于每一个下贱的仆役……

这些事情叫读者感到不可思议,可是叙述者和作品中的人物却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常。这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纯客观的叙述方式,构成了卡夫卡的独特的艺术风格。故事情节在外表的荒诞性之下具有深刻的寓意,促使人们去进一步思考。

卡夫卡的每部作品都具有绝非单纯的复杂涵义,《城堡》一书更是如此,它可以使人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例如:

城堡是神和神的恩典的象征。K寻求进入城堡之路,以求得灵魂的拯救,但他的努力是徒劳的,因为神的恩典是不可能强行取得的,最后K离开人世时才得到补偿。因此,《城堡》是一则宗教寓言;

城堡是权力象征、国家统治机器的缩影。这个高高在上的衙门近在咫尺,但对广大人民来说却可望而不可即。《城堡》是为官僚制度描绘的滑稽讽刺画,是极权主义的预示;

卡夫卡生活的时代,欧洲盛行排犹主义。《城堡》是犹太人无家可归的写照;

K的奋斗是为了寻求真理。人们所追求的真理,不管是自由、公正还是法律,都是存在的,但这个荒诞的世界给人们设置了种种障碍,无论你怎样努力,总是追求不到,最后只能以失败告终;

K是被社会排斥在外的“局外人”,不仅得不到上面的许可,也得不到下面的认可。他自始至终是一个“陌生人”。K的这种处境是现代人命运的象征。人不能不生活在社会之中,但社会不允许、也不承认他是社会的真正成员;《城堡》反映了卡夫卡和他父亲之间极其紧张的关系。城堡是父亲形象的象征。K想进入城堡,而城堡将其拒之门外,这反映了父子对立和冲突……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当然,这些评说只是人们所作的诸多评说的几种可能性。未来世代还将不断地评说下去。每一种评说,即便正确,也可能只涉及到其中某一侧面,因为一部优秀的作品往往具有多义性和复杂性,很难加以单一的概括。卡夫卡作品的本质在于提出问题而不在于获得答案。意味深长的是,卡夫卡的三部长篇小说都没有写完。美国当代女作家乔伊斯·欧茨指出:“对许多读者来说,卡夫卡还是一个永恒的谜……要‘解开’这个谜就意味着‘解开’人生的真谛。应该如何解释卡夫卡,如何超越卡夫卡笔下典型主人公的立场,如何去认清《城堡》本身的秘密!——看来这一切都是难以做到的……”不过,从某个角度加以认识的可能性并非完全不存在。

卡夫卡是一个揭露旧世界的天才,他用荒诞、夸张的手法,写出了梦魇般的世界现实。布莱希特称卡夫卡是“一位先知式的作家”。R.D.莱恩在《分裂的自我》一书中说:“如果比较莎士比亚和卡夫卡对人之痛苦及普遍异化的揭露(而不考虑他们各自的天才),那么当代读者会认为,是卡夫卡而不是莎士比亚作出了更为强烈和更为全面的揭露……卡夫卡关于恶的认识是完整的;他没有用关于健全而合理之自我的认识与之对立。”卡夫卡自己也说过:“凡是我写过的事将真的发生。”(1922年7月5日给布洛德的信)希特勒法西斯的残暴统治,使不少人逐渐认识到卡夫卡作品中惊人的预言性:“卡夫卡的梦魇世界……实际上已成为现实。”欧洲战后的现实,也为人们重新评价卡夫卡提供了基础:“对战争和战后现实的失望,对过去空想的摈弃……命令主义、生产的自动化、受官僚全面控制的世界的景况,这一切在卡夫卡未卜先知的预言里似乎都可以找到。”在中国,经历过那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之后,人们对卡夫卡作品中貌似荒诞不经的事情便有了新的领会。布洛德指出:“卡夫卡的小说《城堡》是世界的一个缩影;小说中关于某一类型的人对于世界做出的行为进行了详尽的描绘,其准确与细致达到无可比拟的程度。由于每个人都能觉察到自己身上也有这种类型的成分——正像他能在自己身上发现浮士德、堂吉诃德或于连·索黑尔也是他的‘自我’的一个组成部分一样,所以卡夫卡的《城堡》超越了书中所写人物的个性,成为一部对每人都适合的认识自我的作品。”正因为卡夫卡所揭示的东西在世界上具有如此的普遍性,所以他的作品才会流传如此广泛。有人说卡夫卡“归根结底是最可理解的作家”,也就不足为奇了。高年生一九九七年七月二十四日于北京外国语大学第一章

K抵达的时候,天已很晚了。村子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城堡山笼罩在雾霭和夜色中毫无踪影,也没有一丝灯光显示巨大城堡的存在。K久久站立在由大路通向村子的木桥上,仰视着似乎虚无缥缈的空间。

之后,他去找住处。客栈里的人还没有睡,店主对晚来的客人深感意外和困惑,虽然没有空房,但他还是愿意让K睡在店堂里的草垫子上。K同意了。有几个庄稼人还坐在那儿喝啤酒,但是K不想和任何人交谈,便自己到顶楼上拿来草垫子,在火炉旁边躺下。这里挺暖和,庄稼人不言不语,他用疲惫的眼光还打量他们一会,然后就睡着了。

可是,没过多久,他便被人叫醒了。一个年轻人,穿着像城里人,长着一张演员般的脸,细眼睛,浓眉毛,正和店主一起站在他的身边。庄稼人还在那里,有几个把椅子转过来,以便看得听得更清楚一些。年轻人因为叫醒K而彬彬有礼地表示歉意,自称是城堡总管的儿子,接着说:“本村隶属城堡,在此地居住或过夜就等于在城堡里居住或过夜。未经伯爵准许,谁也不得在此居住或过夜。可是您并没有获得伯爵的批准,至少您并未出示这样的证明。”

K抬身半坐半躺,用手理理头发,抬头看着他们说:“我这是走错路闯进哪个村子了?这儿有一座城堡吗?”“当然啰,”年轻人慢慢吞吞地说,这时店堂里的人都不以为然地对K摇头,“是西西伯爵老爷的城堡。”“在这儿过夜一定要有许可证吗?”K问道,仿佛想要肯定自己刚才听到的通知也许是做梦。“一定要有许可证,”年轻人答道,并伸出胳膊向店主和客人问,“难道就可以不要许可证吗?”语气里含有对K的强烈讥讽。“那么,我就得去弄一张来啰,”K打着呵欠说,一边推开身上的毯子,像是想要起来的样子。“向谁去申请呀?”年轻人问。“向伯爵老爷呀,”K说,“只能这样做啦。”“现在深更半夜去向伯爵老爷申请许可证?”年轻人倒退一步,喊道。“这样做不行吗?”K冷静地问道,“那您干吗把我叫醒?”

这一来年轻人火了。“流氓习气!”他嚷道,“我要求您尊重伯爵的官府!我叫醒您,是通知您必须立即离开伯爵的领地。”“别再做戏啦,”K说得非常轻,躺下盖上毯子,“您有点儿过分啦,年轻人,明天我还会提到您这种态度的。只要我需要证人,店主和那儿的几位先生都可以作证。不过,还是让我来告诉您吧,我是伯爵请来的土地测量员。我的助手明天带着仪器乘马车来。我不想放过在雪地里步行的机会,可惜走错了好几次路,所以才来得这么晚。在领教您的教训之前,我自己就知道现在去城堡报到已太迟了,因此我只好在这儿将就住一夜。可是您——说得婉转一些——却不客气地把我吵醒了。我的话完了。先生们,晚安。”说罢,K向火炉转过身去。“土地测量员?”他还听见背后有人犹豫不决地问,接着便是一片沉寂。但是那个年轻人一会儿就恢复了自信,把嗓门儿压低,表示顾及K在睡觉,不过声音还是高得能让他听清楚,他对店主说:“我要打电话去问。”什么,这个乡下小客栈还有电话?真是一应俱全。个别的事情使K感到意外,不过总的说来并不出他所料。电话机几乎就在他的头顶上,刚才他昏昏欲睡,没有看到。现在年轻人要打电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惊动正在睡觉的K,问题仅仅是K是否让他打电话;K决定让他打。不过这样一来装睡也就没有意思了,于是他翻过身来仰卧着。他看见那几个庄稼人战战兢兢地靠拢在一起窃窃私语;来了一位土地测量员,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厨房门打开了,女店主站在门口,她那庞大的身躯把整个门洞都堵住了。店主踮着脚尖向她走去,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电话中的对话开始了。城堡总管已经就寝,不过一位副总管——几位副总管之一——弗利茨先生还在那儿。自称施瓦采的年轻人向他报告发现了K,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衣衫不整,正安静地睡在一个草垫子上,用一个小小的旅行背包当枕头,手边放着一根多节的手杖。他自然对此人产生怀疑,由于店主显然疏忽职守,他,施瓦采,就有责任来查究此事。他叫醒了这个人,盘问了他,并忠于职守地警告他要把他驱逐出伯爵领地,可是K对此却不以为然,最后情况表明,也许他有道理,因为他声称自己是伯爵老爷聘请的土地测量员。当然,核实这种说法至少是例行公事,因此施瓦采请求弗利茨先生问一问中央办公厅,是否真有这么一个土地测量员要来,并将查询结果立即用电话告知。

之后,屋子里静悄悄的,弗利茨在那边查询,年轻人在这边等候回音。K仍像刚才一样,甚至没有翻一下身,似乎满不在乎,只是睁大眼睛在发愣。施瓦采的报告混合着恶意和审慎,使K对城堡中甚至像施瓦采这种小人物也轻而易举地掌握的某种外交修养有所了解。而且他们那儿勤于职守;中央办公厅有人值夜班。显然很快就来了回音,因为弗利茨已经打电话来了。不过他的答复似乎非常简短,因此施瓦采马上气呼呼地扔下听筒。“我早就说过!”他叫道。“什么土地测量员!连个影子都没有。一个卑鄙的、撒谎的流浪汉,说不定还更糟。”有片刻之久,K以为所有人——施瓦采、庄稼人、店主和女店主——都会向他扑来。为了至少能躲过第一次冲击,他完全钻到被窝儿里去了。这时电话铃又响了,在K听来,铃声似乎特别响亮。他慢慢地又伸出头来。虽然这次电话不大可能又涉及到K,但是所有人都停顿下来,施瓦采又拿起听筒。对方说了一大通以后,他低声说:“是弄错了吗?我真为难。主任亲自打了电话?真稀奇,真稀奇。我该如何向土地测量员先生解释呢?”

K竖起耳朵听。如此说来,城堡已经任命他为土地测量员了。一方面这对他并不利,因为事实表明,城堡里的人已经掌握他的一切必要情况,权衡了力量对比,欣然开始这场斗争。可是另一方面对他也有利,因为这证明——按照他的看法——他们低估了他,他将会有更多的自由,超过他一开始所能希望的。如果他们以为用承认他的土地测量员身份这种确实棋高一着的做法就能永远使他惊慌失措,那他们就错了;这使他感到有一点不寒而栗,仅此而已。

K挥了挥手叫正怯生生地向他走来的施瓦采走开;大家敦促他搬到店主的房间去住,他也拒绝了,只是从店主手里接受一杯安眠酒,从老板娘手里接过一只脸盆、一块肥皂和一条毛巾。他甚至根本不用提出让大家离开店堂的要求,因为所有的人都转过脸,争先恐后地跑出去了,生怕他第二天还能认出他们来。灯熄了,他终于得到安宁。他酣睡到第二天早晨,连老鼠在他身边一溜烟地跑过一两次也没有把他吵醒。

早餐后店主告诉他,早餐以及他的全部伙食费都由城堡支付。他本想马上进村,但店主——想到其昨天的表现,K到目前为止只限于跟他说最必要的话——含着默默的请求老是围着他转,他对店主产生了恻隐之心,便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一会儿。“我还不认识伯爵,”K说,“据说他对活儿干得好的付给优厚的报酬,是不是?像我这样远离老婆孩子的人,都想挣些钱带回家去。”“先生不必为这担心,没有人埋怨工钱挣得少的。”“唔,”K说,“我并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就是对伯爵也会说出我的意见,不过和和气气地同老爷们把事情解决,当然就更好了。”

店主面对着K坐在窗台边上,不敢坐在比较舒适的地方,他那双棕色的大眼睛流露出焦虑的神色,自始至终盯着K。起初他挤到K的身边,而现在似乎又巴不得跑开。他是否害怕K向他打听伯爵的情况?他是害怕他认为是“老爷”的K不可靠吗?K必须转移他的注意力。他看了看钟,说道:“我的助手快要到了,你能给他们在这儿安排住处吗?”“当然,先生,”他说,“不过他们难道不跟你一起住在城堡里吗?”

难道他这么乐意放走客人,特别是K,一定要把他送进城堡去住?“这还没有定下来,”K说,“我得先了解人家要我干什么工作。如果比方说要我在这儿山下工作,那么住在这儿下面也就更好一些。我也怕山上城堡里的生活不合我心意。我总愿意自由自在。”“你不了解城堡。”店主低声说。“当然,”K说,“不应当过早下判断。目前我所知道的城堡情况仅仅是他们那儿懂得怎样挑选合适的土地测量员。也许那儿还有别的长处吧。”他站起来想摆脱正心神不定地咬着嘴唇的店主。要得到此人的信任并非易事。

K走出去时,墙上有一幅放在深色镜框里的黑不溜秋的人像引起他的注意。他在他的铺位上睡觉时就已看到,但由于距离远看不清是什么,以为木框里的原画已被取走,只看得见一块黑色底板。现在可以看清楚,这确实是一幅画像,是一个年约半百的男人的半身像。他的头低垂到胸前,低得连眼睛也几乎看不见,又高又大的前额和大鹰钩鼻子似乎重得使头抬不起来。由于脑袋的姿势,他脸上的大胡子被下巴压住了,再往下去才又分散开来,左手张开放在浓密的头发里,但是无法再把脑袋撑起来。“这是谁?”K问。“是伯爵吗?”K站在画像前,根本不回头看店主。“不,”店主说,“他是城堡总管。”“城堡有一个漂亮的总管,千真万确,”K说,“可惜他生了一个那么没有教养的儿子。”“不,”店主说,他把K拉近一点,悄悄地对他说,“施瓦采昨天言过其实,他的父亲只是个副总管,而且还是职位最低的一个。”此刻K觉得店主像个孩子。“这小子!”K笑道。但店主没有跟着笑,而是说:“他的父亲势力也不小呢。”“滚开!”K说。“你认为谁都是有权有势的。我是不是也有权有势?”“不,”他胆怯又认真地说,“我并不认为你有权有势。”“你的眼力还真不错,”K说,“私下里说,我确实不是有势力的人,因此我尊重有势力的人或许并不亚于你,只是我没有你那么老实,不大愿意承认这一点而已。”说罢,K在店主的面颊上轻轻拍了一下,想安慰安慰他,让自己表现得更友善些。这时店主果真微微一笑。他其实还很年轻,娇嫩的脸蛋几乎没有胡子。他怎么会娶一个块头大、年纪大的老婆呢?从旁边一个窥视孔里能看到她正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干活。不过K现在不想再追问他了,不想把终究引出的微笑吓跑。因此,他就仅仅再向他示意,叫他把门打开,接着就走出屋去迎接冬天明朗的早晨。

现在他看得见山上的城堡了。衬着蓝天,城堡的轮廓很鲜明地显现出来,由于到处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银装素裹,千姿百态,使城堡显得分外明晰。此外,山上的积雪似乎比这儿村子里少得多,K在村子里行走并不比昨天在大路上好走一些。这儿,积雪一直堆到茅舍的窗口,再往上又沉重地压在低矮的屋顶上,可是,山上一切都轻松自在地屹立着,至少从这儿看是这样。

从远处看,城堡大体上符合K的预想。它既不是一座古老的骑士城堡,也不是一座新的豪华府邸,而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由几幢两层楼房和许多鳞次栉比的低矮建筑物组成;如果不知道这是城堡,就会以为是一个市镇呢。K只看见一座尖塔,它属于一所住宅还是属于一座教堂,就无法断定了。一群群乌鸦正绕着尖塔飞翔。

K一面盯着城堡,一面向前走去,此外他什么也不关心。可是当他走近的时候,城堡却使他失望,原来它只是一个相当简陋的小市镇,由许多村舍汇集而成,惟一的特色就是也许一切都是用石头建造的,可是墙上的石灰早已剥落,石头似乎也摇摇欲坠。K一时想起自己的故乡小镇,它不见得比这座所谓的城堡差。如果K仅仅为了观光而来,那么,跑这么远的路就未免太冤枉了,还不如重访自己的故乡,他已有很久没有回故乡了。他在心里拿故乡教堂的尖塔同现在在那儿山上的尖塔作比较。家乡那座尖塔巍然矗立,线条挺拔,由下而上逐渐变细,大屋顶,铺着红瓦,那是一座人间的建筑——我们还能造出什么别的来呢?——但是比那些低矮的房屋有着更崇高的目的,比忙忙碌碌的日常生活表现得更加明朗。这儿山上的尖塔——惟一看得见的一座高塔——现在可以看出是一所住宅,也许是主宅的塔楼,它是一座单调的圆形建筑,有一部分优雅地爬满了常春藤,一扇扇小窗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有点儿疯狂的模样,塔顶像个平台,上面的雉堞参差不齐,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在蔚蓝的天空里,仿佛是一只孩童的手胆战心惊或马马虎虎地画出来的。它就像是一个忧郁成疾的居民,本来应该被关在屋内最偏僻的房间里,却钻出屋顶,站直身子,向世人显示。

K又止步不前,似乎站住才能更好地判断。但他受到了干扰。他立停的地方靠近乡村教堂,这座教堂其实只是一座小教堂,为了能够容纳教区的全体教徒,被扩建成像座谷仓似的。教堂后面是学校。那是一座低矮的长方形建筑,看上去像是临时性的,可是奇怪的是年代却很久远。它坐落在现已成为一片雪地的围着篱笆的园子后面。孩子们正同教师一起走出来。他们把教师团团围住,所有的眼睛都看着他。他们唧唧喳喳说个没完,说得很快,K根本无法听懂。那位教师是一位窄肩膀的小个子青年,身子直挺挺的,不过并不显得可笑。他从远处就盯住K,因为周围除了他那一群人就再没有旁人了。作为外乡人,尤其因为对方是一个司令官似的小个子男人,因此K首先打招呼。“早上好,老师。”他说。孩子们一下子都静了下来,这种突然出现的寂静也许正合教师的心意,他可以准备他要说的话。“您在看城堡吗?”他问,语气比K所预料的温和,但是语调好像并不赞成K的所作所为。“是的,”K说,“我在这里人地生疏,昨天晚上才到此地。”“您不喜欢城堡吗?”教师很快又问。“什么?”K反问道,他感到有点惊讶,并用缓和的口气又问了一遍:“我喜不喜欢城堡?您为什么认为我不喜欢城堡呢?”“没有一个外乡人喜欢城堡。”教师说。为了避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K便转换话题,问道:“您认识伯爵吧?”“不。”教师说,并想转过身去,可是K紧追不舍,又问:“怎么,您不认识伯爵?”“我怎么会认识他?”教师低声说,接着用法语高声补充一句:“请您注意有天真无邪的孩子在场。”K以此作为理由问道:“我能来看您吗,老师?我要在此地呆一些时候,现在就已感到有点寂寞了。我不是庄稼人,到城堡去怕也不大合适。”“庄稼人和城堡没有太大区别。”教师说。“也许是吧,”K说,“这也不能改变我的处境。我能去看您吗?”“我住在天鹅巷屠夫家里。”尽管这更像是告诉地址而不是发出邀请,但K还是说:“好,我一定去。”教师点点头,便领着立刻又大声叫嚷起来的孩子们走了。不一会他们就消失在一条十分陡峭的小巷之中。城堡

可是K却心神恍惚,这次谈话使他恼火。来到这里以后,他第一次感到真正疲乏。长途跋涉来到此地,原先似乎并没有使他感到很累;在那些日子里,他是怎样从容不迫、一步一步走来的!可是现在却显出过度劳累的后果了,来得当然不是时候。他有一种不可遏制的渴望,想要结识一些新朋友,可是每结识一个新朋友只会增加他的疲劳。〔1〕不过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他强使自己往前走,至少走到城堡的入口,那就已是很不错的了。

于是他又向前走去,可是路很长。因为这条路即村子的主要街道并不直通城堡山,它只是通到城堡附近,接着像是故意似的,改变了方向,虽然并没有离城堡越来越远,但也没有靠近它。K始终期望这条路如今终于一定会转向城堡,只是因为他抱着这个希望,他才继续前行;显然由于感到疲劳,他犹豫不决,不愿离开这条路。这个村子长得没有尽头,这也使他感到惊异,老是一座座小房子、结冰的玻璃窗、白雪,阒无一人。最后他还是甩掉了这条走不完的大街,拐进一条小巷,那儿积雪更深,把脚从雪地里拔出来十分费劲,他直冒汗,突然停下来,再也走不动了。

好在他并不是孤零零的,左右两边全是农舍。他捏了一个雪球朝一扇窗子扔去。门立刻开了——这是他跑遍全村所遇到的第一扇打开的门。门口站着一个老农,穿着棕色皮袄,脑袋向一边歪着,态度和善,身体虚弱。“我可以到您家歇一会儿吗?”K问。“我很累。”他根本没有听见老人说什么,便感激地踏上一块向他推过来的木板。这块木板立即把他从雪中搭救出来,他走了几步就进了屋子。

屋子很大,里面光线暗淡。从外面进来,起先什么也看不见。K给一个洗衣桶绊了一下,一只女人的手把他扶住了。从一个角落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叫声。从另一个角落里不断涌出水蒸气,使半明半暗的屋子变得黑黢黢的。K像是站在云海之中。“他准是喝醉了。”有人说。“您是谁?”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喊道,接着显然是对老者说,“你干吗让他进来?能把街上转悠的人都放进来吗?”“我是伯爵的土地测量员。”K说,想要对那些他仍旧看不见的人为自己辩白。“哦,原来是土地测量员。”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接着便是一片沉寂。“你们知道我?”K问。“当然。”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简短地说。人家知道他,看来并没有因此便对他友善些。

水蒸气终于消散了一些,K渐渐看得清屋子里的情形了。这一天看来是一个大清洗的日子。靠近门口,有人在洗衣服。不过水蒸气是从另一个角落里冒出来的,那儿放着一只大木盆,K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木盆,约有两张床那么大,两个男人正在热气腾腾的水中洗澡。但更令人惊奇——说不清是什么令人惊奇的——是右边的角落。屋子后墙上有一个大洞——墙上仅有的一个洞,惨淡的雪光从那里射进来,显然是从院子里射进来的。白光映在一个女人身上,使她的衣服发出丝绸般的光泽。这个女人在角落深处懒洋洋地几乎躺在一张高背靠椅上,正抱着一个婴儿在喂奶,几个孩子围在她身边玩耍,看得出是庄稼人的孩子。可是这女人似乎不像是他们中的人,当然,庄稼人生病或疲倦时也会显得文雅的。“坐吧!”两个男人中的一个说。他长着络腮胡子,唇上还蓄着小胡子,老是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喘气,从澡盆边上伸手指了指——样子很滑稽——一个坐柜,把热水溅得K满脸都是。坐柜上已经坐着那个让K进来的老头,他正在打瞌睡。K对自己终于可以坐下心怀感激。现在谁也不再去理他了。在洗衣桶旁边的那个女人年纪很轻,长得丰满结实,一头浅黄头发,边洗边低声哼着歌儿。男人们在澡盆里踢腿蹬脚、翻来覆去。孩子们想走近他们,却总是被他们使劲泼水给赶了回来,水甚至泼到K的身上。那个靠椅上的女人一动也不动地躺着,甚至不低头看怀里的孩子一眼,而是茫然望着高处。

K大概看了她好久,这幅没有变化的美丽而忧伤的图画,后来他准是睡着了,因为当有人大声喊他,把他惊醒的时候,他的脑袋正靠在他身边老人的肩上。两个男人已洗完澡,现在正在澡盆里嬉闹的是孩子们,由那个金发女人照看。男人已穿好衣服站在K面前。看来那个爱嚷嚷的大胡子是两个男人中地位较低的一个。另一个是个沉默寡言、思想迟钝的人,个子并不比大胡子高,胡子也少得多,长得虎背熊腰、四方脸膛,老是低着头。“土地测量员先生,”他说,“您不能呆在这儿。请原谅我们的失礼。”“我也并不想呆在这儿,”K说,“只想歇一会儿。我已经歇过啦,这就走。”“我们这样不好客,您大概会感到奇怪吧,”那个男人说,“不过我们这儿没有好客的风俗,我们不需要客人。”由于小睡片刻,K精神恢复了一点,听觉比刚才更灵敏一点,对这些开诚布公的话感到高兴。他行动更自在了,拄着手杖走来走去,并走近那个靠椅上的女人。再者他也是这屋子里身材最高的。“不错,”K说,“你们要客人有什么用?不过有时还是需要一个客人,比方说,需要我,土地测量员。”“这我不知道。”那人慢腾腾地说,“既然请您来,就可能是需要您,那就又当别论了。而我们,我们小人物是照老规矩办事的,您别见怪。”“不,”K说,“我对您,对您和这儿所有的人,只有感激的份儿。”谁也没有料到,K突然猛一转身,站到那个女人面前。她睁着困倦的蓝眼睛望着他,一条透明的丝头巾直披到前额,婴儿在她怀里睡着了。“你是谁?”K问。她轻蔑地——不清楚是瞧不起K呢,还是鄙视自己的回答——说:“从城堡里来的姑娘。”

这一切只是一瞬间的事,这时两个男人已经来到K的左右两边,一声不吭地使出全身力气把他推出门口,仿佛没有其他办法来与他沟通似的。那个老人不知对什么感到开心而拍起手来。洗衣服的女人也笑了,孩子们突然像发了疯似地大吵大闹起来。

但是,K很快就到了小巷里。那两个男人站在门口监视着他。现在又下雪了,尽管如此,天色却似乎亮了一点。那个大胡子怪不耐烦地喊道:“您要去哪儿?这条路是上城堡去的,那条路是到村子里去的。”K没有答理他。另一个虽然高傲,可是K觉得还是他更随和一些,便对他说:“您是谁?我该感谢谁接待了我?”“我是制革匠拉泽曼,”他答道,“可您不用感谢谁。”“好吧,”K说,“或许咱们后会有期。”“我不信,”那人说。就在此时,大胡子抬手叫起来:“阿图尔,你好!杰里米亚,你好!”K掉过头去;这么说,在这个村子的小巷里还是有人露面啦!从城堡方向走过来两个年轻人,他们都是中等个儿,修长身材,穿着紧身衣服,两人的脸也很相像。他们脸部皮肤是深褐色的,但漆黑的山羊胡子却显得突出。他们行走在这种道路状况下速度快得惊人,迈着细长的腿合拍地走着。“你们有什么事?”大胡子喊道。他们走得如此之快,而且马不停蹄,因此只有大声叫喊才能和他们交谈。“公事!”他们笑着大声回答。“在哪儿?”“客栈里。”“我也去那儿。”K突然叫了起来,声音超过其他所有的人。他非常渴望与他们结伴同行;虽然在他看来认识他们并不会有很大用处,可是他们显然是令人愉快的好伴侣。他们听到了K的话,但只是点了点头,就跑过去了。

K还一直站在雪地里,不太乐意把脚从雪里拔出来,然后再把脚向前一步插入厚厚的雪中。制革匠和他的伙伴因为终于弄走了K而感到满意,慢慢吞吞地侧着身子穿过只开了一条缝的门走进屋去,边走边回过头来看K。K一人站在雪花纷飞的冰天雪地里。“假如我只是偶然而非有意地站在这儿,”他想起,“这倒是一次小小的绝望的机会。”

这时他左边的那所茅屋打开了一扇小窗户;也许是雪光反射的缘故,这扇窗子关着的时候看上去是深蓝色的,它非常小,现在打开以后,你都看不到朝外看的那个人的脸膛,只看得见两只眼睛,两只褐色的老年人的眼睛。“他站在那儿呢。”K听见一个女人颤抖的声音说。“那是土地测量员。”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接着,那个男人走到窗口,问道:“您在等谁?”他问话的口气倒也并非不客气,但仍然像是他很关心在自家门前的街上一切都正常似的。“等一辆雪橇把我顺便带走。”K说。“这儿不会有雪橇经过,”那人说,“这儿没有车辆来往。”“可这是上城堡去的大路呀。”K提出异议。“尽管如此,尽管如此,”那人以一种毫不退让的口气说,“这儿没有车辆来往。”接着两人都不说话了。但是那人显然在考虑什么,因为他一直还让那涌出蒸气的窗户开着。“这条路真差劲。”K说,想引他开口。

但那人仅仅说:“是啊,不错。”

过了一会儿,那人还是开口了:“您要是愿意,我就用我的雪橇送您走。”“那就请您送我走吧,”K高兴地说,“您要多少钱?”“分文不取。”那人说。K十分惊异。“您不是土地测量员嘛。”那人解释说,“您是城堡的人。您要到哪儿去呢?”“到城堡去,”K赶紧说。“那我不去。”那人马上说。“可我是城堡的人呀。”K连忙说。“那我不去。”那人立刻说。“可我是城堡的人呀。”K重复那人自己的话。“也许是吧。”那人冷淡地说。“那就送我去客栈吧。”K说。“好吧,”那人说,“我这就去把雪橇拉来。”这一切并没有给人留下特别友好的印象,倒不如说是出于一种十分自私、恐惧、近乎谨小慎微的愿望:把K从自己家门口弄走。

院子的大门打开了,一匹瘦弱的小马拉着一辆轻便的小雪橇出来了。雪橇很简陋,没有坐位,那人弯腰曲背、软弱无力、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他的脸又瘦又红,由于伤风鼻塞,头上紧紧裹着一条羊毛围巾,使他的脸显得特别小。显然他正在生病,只是为能送走K,这才勉为其难。K说自己很过意不去,但那人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K仅仅得知他是马车夫盖斯泰克,他驾驶这辆不舒服的雪橇,是因为这辆雪橇正好是现成的,驾别的雪橇就得花过多时间。“坐上去吧。”他用鞭子指着雪橇后面说。“我可以坐在您旁边。”K说。“我步行。”盖斯泰克说。“为什么?”K问。“我步行。”盖斯泰克重复说了一遍,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身子直晃,不得不用双腿在雪地里支撑着并用双手抓住雪橇的边沿。K不再说什么,便坐在雪橇后面。那人的咳嗽慢慢地平息下来,于是他们便赶着雪橇走了。

那儿山上的城堡——K本想当天去那儿——已经奇怪地暗下来,又越来越远了。但是,犹如要给他一个暂时告别的信号,那儿响起了一阵轻快的钟声,这钟声至少有一刹那使他的心颤动起来,仿佛在向他预示——因为钟声也使人痛苦——他内心隐隐约约地渴望的东西有即将实现的危险。大钟声不久就停止了,继而响起一阵微弱单调的铃铛声,可能仍然来自城堡,但也可能就是从村里传来的。不过这丁零零声,同慢慢腾腾地行驶以及那个既可怜却又无情的车夫倒更相称。“我说,”K突然叫起来——他们已经走近教堂,离客栈已经不远了,因此K可以冒点险了——“我很奇怪,你竟敢自己做主用雪橇送我兜了一圈,你能这样做吗?”盖斯泰克没有理睬,在那匹小马旁边静静地继续走着。“嗨!”K叫道,从雪橇上弄下一些雪,捏成一团向盖斯泰克扔去,击中了他的耳朵。他这才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可是,当K如今看到他离自己这么近——雪橇又向前滑了几步——,看到他那弯腰曲背、可以说受过虐待的形状,又困又瘦的红脸膛,双颊不知怎么地不一样,一边平一边凹,张着只有几颗稀稀拉拉的牙齿的嘴巴在那儿听他说话的样子,他现在由于怜悯而不得不重说一遍自己刚才怀着恶意说的那句话:盖斯泰克会不会因为用雪橇送K而受到处罚。“你说什么呀!”盖斯泰克大惑不解地问,可是并不期望得到进一步的解释,就向小马吆喝一声,于是他们又向前驶去。第二章

在一个转弯处,K认出他们快要到客栈了。这时天已完全黑了,这使他感到惊奇。难道他已外出这么久了?可是按他的估计,大约只有一两个钟头;他是早晨出门的,他没有感到肚子饿,一直到不久之前都是白昼,现在却已夜幕降临。“白天真短,白天真短!”他自言自语地从雪橇上滑下来,向客栈走去。

客栈老板站在屋子前的小台阶上迎候他,并举着一盏灯为他照亮。K顿时想起了车夫,便停下来,在黑暗中什么地方有咳嗽声,这是他,唔,不久就会再见到他的。当K在台阶上同谦恭地向他问候的客栈老板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才看到大门两边各有一人。他从店主手里拿过灯来照亮他们,原来就是他已碰见过的那两个人,他们名叫阿图尔和杰里米亚。现在他们向他行军礼。想起他过去从军的日子,想起那段幸福的时光,他笑了。“你们是谁?”他问,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您的助手。”他们答道。“是助手。”客栈老板低声证实。“什么?”K问。“你们是我正在期待的老助手吗?我让他们随后跟来。”他们作了肯定的回答。“好,”K停了一会儿说,“你们来了就好。”“顺便提一下,”K过了一会儿又说,“你们来晚了,你们太松懈了。”“路远。”一人说。“路远,”K重复了一遍,“可我碰见你们从城堡里来。”“是的。”他们说,没有作进一步的解释。“你们的仪器呢?”K问。“我们没有仪器。”他们说。“我交给你们的仪器呢?”K说。“我们没有仪器。”他们反复说。“啊,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呀!”K说。“你们懂土地测量吗?”“不懂。”他们说。“可是,既然你们是我的老助手,那就应该懂得土地测量。”K说,并把他们推进屋里。

之后,他们三人在店堂里围坐在一张小桌上喝啤酒,K坐在中间,两个助手坐在左右两边,都不怎么说话。同头一天晚上一样,此外就只有另一张桌子旁坐着几个庄稼人。“对你们还真难办,”K边说边比较他们的面孔,他已经比较过多次。“我怎样才能分辨你们?你们只有名字不同,此外全都一模一样,就像……”他顿住了,接着又不由自主地说下去:“此外,你们就像两条蛇那样一模一样。”他们微微一笑。“别人都能把我们分辨出来,”他们为自己辩解说。“我相信,”K说,“我自己就曾亲眼目睹,可我只用我自己的眼睛来看,而我用自己的眼睛就无法分辨你们。因此,我要把你们当做是一个人,把你们俩都叫阿图尔,这是你们俩中间一个人的名字。是你的?”他向一人问道。“不,”那人说,“我叫杰里米亚。”“这无所谓,”K说,“我要把你俩都叫阿图尔。我派阿图尔去什么地方,你们俩就都去,我叫阿图尔办什么事,你们俩就都去办,这样做固然对我很不利,因为我不能用你们分头去办事,但是这样做的好处是,对于我交代你们去做的一切事情,你们俩都共同负有责任。至于你们之间如何分工,我就不管了,只是你们不要互相推托,在我眼里你们只是一个人。”他们想了想,说:“我们不喜欢这样。”“怎么会喜欢呢,”K说,“你们当然不会喜欢这样,可是只能这样做。”K早就看到有个庄稼人蹑手蹑脚地在他们的桌子周围转悠,现在这人终于下定决心,走到一个助手面前,想悄悄地对他说什么。“对不起,”K一面说一面用手拍桌子,并站起来,“这两个人是我的助手,我们正在商量事情。谁也没有权利来打扰我们。”“哦,请原谅,”那个庄稼人惶恐地说,并倒着向他的同伴们退回去。“你们必须首先注意这一条,”K接着重新坐下来说,“没有得到我的准许,你们不得同任何人交谈。我在这儿是个外乡人,既然你们是我的老助手,你们就也是外乡人。我们三个外乡人因此必须团结一致,伸出你们的手来向我保证这一点。”他们非常乐意地向K伸出手去。“把你们的大手放下吧,”他说,“不过我的命令是有效的。现在我要去睡觉了,我劝你们也去睡吧。今天我们耽误了一天的工作,明天一早就得开始干活。你们得搞一辆雪橇送我去城堡,明天早晨六点钟让雪橇在门外候命。”“行。”一个助手说。可是另一个打断了他的话:“你说‘行’,可你知道那是办不到的。”“请静一静,”K说,“你们大概想开始闹不团结吧。”可是这时第一个人说:“他说得对,那是办不到的,没有许可证,外乡人不得进入城堡。”“得上哪儿去申请许可证呢?”“我不知道,也许是向城堡总管申请吧。”“那么,我们就打电话到那儿去申请,你们俩马上去给城堡总管打电话!”他们跑到电话机前,要求接通线路——他们干得多么起劲啊!表面上他们简直驯服得可笑——他们问,明天早晨K能不能跟他们一起到城堡去。电话里回答一声“不行!”连坐在桌子旁边的K都听到了。电话里的答复还更详细,对方是这么说的:“不论是明天或者其他什么时候都不行。”“我要自己来打电话。”K说着便站起来。除了那一个庄稼人的事件以外,K和他的助手迄今为止几乎没有引起过别人的注意,但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却引起了人们普遍的关注。他们也全都跟着K站了起来,虽然客栈老板想把他们轰回去,但他们还是挤到电话机旁边,围着K站成半圆形。他们普遍认为K根本就不会得到答复,K不得不请他们安静下来,说他并不想听取他们的意见。

听筒里传来一阵嘁嘁喳喳声,K以前打电话时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它好像是无数孩子哼哼的声音——但又不是哼哼的声音,倒像是从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歌声——好像是这种哼哼声简直不可思议地混成了一种惟一高亢而洪亮的声音,在耳边震荡,仿佛不仅要叫人听见,而是想把耳膜刺穿。K把左臂搁在放电话机的小桌上听着,不打电话了,就这么听着。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一直到客栈老板拉了拉他的上衣,通知他来了一个信差要见他。“滚开!”K怒冲冲地嚷道,也许他是对着电话筒叫的,因为这时有人答话了。接着便有了如下的对话:“我是奥斯瓦尔德,你是谁?”一个严厉而傲慢的声音喊道。K觉得这句话有个小小的发音缺陷,说话的人想以一种虚张声势的严厉口吻来弥补这个缺陷。K犹豫着要不要自报姓名,他对电话机毫无反抗能力,对方能够把他大声喝倒,把电话挂掉,而K就给自己堵塞了一条也许并非无关紧要的渠道。K的犹豫不决使那个人不耐烦了。“你是谁?”他重复地问道,接着又说:“我真希望那边别来那么多的电话,片刻之前刚来过电话。”K没有理会这句话,突然决定通报:“我是土地测量员先生的助手。”“什么助手?哪一位先生?哪一位土地测量员?”K想起昨天的电话。“您去问弗利茨。”他简短地说。这句话起了作用,这使他自己都感到惊奇。可是更使他惊奇的还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而是城堡办事机构的一元化。对方回答道:“我知道,那个没完没了的土地测量员。是的,是的。有什么事?是哪个助手?”“约瑟夫。”K说。那些庄稼人在他背后嘀嘀咕咕使他有点恼火;他们显然不赞成他没有通报真名。但K没有工夫跟他们纠缠,因为他需要集中精力进行谈话。“约瑟夫?”对方反问。“那两个助手的名字叫……”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显然是向另外一个人问他们的名字——“阿图尔和杰里米亚。”“他们是新助手。”K说。“不,他们是老助手。”“他们是新的,我才是老的,继土地测量员先生之后今天到的。”“不!”对方大声嚷道。“那么,我又是谁呢?”K仍然冷静地问。停了一会儿,同样的声音带着同样的发音缺陷说话了,但是却像另一个更低沉更威严的声音:“你是老助手。”

K回味着这个声调,差一点没有听见对方的问话:“你有什么〔2〕事?”他真想把电话挂上。他再也不想从这次通话中有所收获。他只是迫不得已赶紧问道:“我的主人什么时候能到城堡去呢?”回答是:“任何时候都不行。”“好吧。”K说完就挂上电话。

他后面的那些庄稼人已蹭到他面前。他的助手一面忙于不让他们靠近他,一面用眼瞟他。看来这只是一场滑稽戏。那些庄稼人对通话的结果感到满意,便慢慢往后退去。这时有一个人分开人群快步走来,在K的面前鞠了一躬,递给他一封信。K把信拿在手里,注视着这个人。眼下对他来说此人似乎更重要些。这个人跟那两个助手非常相似,他跟他们一样身材修长,穿了一身同样紧巴巴的衣服,也像他们那么身手灵活,但是他却与他们完全不同。K倒宁愿要他做助手!他使K隐隐约约地想起在制革匠家里看到的那个怀抱婴儿的女人。他穿得几乎一色白,衣服并不是绸子的,那是跟别人一样的冬装,却有丝绸衣服那样的柔软和庄重。他的面孔开朗而直爽,一双眼睛很大。他的笑容使人愉快;他用手摸了摸脸,似乎想把这种笑容驱散,但是没有做到。“你是谁?”K问。“我叫巴纳巴斯,”他说。“我是信差。”他说话时嘴唇一张一闭,颇有男子汉的气概,却也很温柔。“你喜欢这儿吗?”K指着那些庄稼人问。他们一直还没有减少对他的兴趣,站在那儿望着他,一张张极度痛苦的脸——他们的脑袋看起来好像顶上被打扁了似的,是因为挨了打而疼得难受的那种面部表情——,张着嘴巴,噘起厚嘴唇,可又不是盯着他看,因为他们的目光常常转移开去,落在屋子里某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上,然后再转回来。接着K又指给他看那两个助手,这两个家伙正搂抱在一起,脸贴着脸微笑着,这种微笑究竟是表示恭顺还是嘲讽,那就不得而知了。他指给他看所有这些人,仿佛是在介绍一群由于特殊情况而强加给他的随从,并指望——这是一种亲近的表示,而K很看重这一点——巴纳巴斯永远会把自己跟他们区别开来。可是巴纳巴斯——显而易见十分天真——毫不在意这个问题,犹如一个有教养的仆人听凭主人只是随便说什么而并不放在心上那样,只是顺着K的问话扫了一眼,向庄稼人中间的熟人招手致意,并同那两个助手交谈了几句,这一切都是独立自由进行的,并不和他们搅和在一起。K虽然没有得到答复,但并不感到羞辱,重新拿起手里的信打开来看。信里写道:“尊敬的先生:如您所知,您已受聘为伯爵老爷效劳。您的顶头上司是本村村长,有关您的工作和工资待遇等一应事宜将由他通知您,您对他负责。尽管如此,我也将密切关注您。本函递送人巴纳巴斯将经常去向您了解您有何需求并向我报告。只要能办到,我将永远乐于为您效劳。我很重视使工作人员都感到满意。”下面的签名无法辨认,但签名旁边盖了一个图章:某办公厅主任。“等一等!”K对向他鞠躬的巴纳巴斯说,接着他叫店主领他到一个房间里去,说他想独自研究一下这封信的内容。同时他又想到巴纳巴斯虽说已博得自己的好感,但他终究不过是个信差,于是便给他要了一杯啤酒。他注意看巴纳巴斯会怎样接受这杯啤酒,巴纳巴斯显然很高兴地接受了它并立刻喝了起来。然后,K就跟着店主走了。客栈的房子很小,只能向K提供一间小阁楼,即使这样,也造成了一些困难,因为有两个女仆一直住在那儿,得让她们挪走。实际上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把那两个女仆撵走而已,屋子仍一如既往毫无变化,惟一的一张床上没有床单、枕套等床上用品,只有几个枕头和一条粗羊毛毯,仍旧像刚起床时一样胡乱地放在那儿。墙上有几张圣像和军人的照片。屋子甚至没有通通风,显而易见,人们希望新来的客人不会久留,因此并没有留他住的意思。K倒没有什么意见,用毯子裹住身子,便在桌旁坐下,在烛光下再读一遍那封信。

这封信前后不一致,有的地方把他当做自由人,承认他自己的意愿,如称呼的方式、涉及他的愿望的地方。但是有些地方却公然或转弯抹角地把他当做一个小工人,那个主任几乎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要尽力“密切关注他”,他的上司只是村长,甚至还要对他负责,他惟一的同事也许是村警。这些毫无疑问都是前后矛盾的地方,这些矛盾是这样明显,因此一定是有意的。K难以想象这是摇摆不定造成的;针对这样一个机构,这样想是荒唐透顶的。相反地,他把这些矛盾看做是坦率地提供给他的选择,让他从信里的安排选择他所喜欢的一种,是愿意做一名乡村工人,同城堡保持着总算是特殊的但只是表面的联系,还是做一个名义上的乡村工人,实际上他的全部雇佣关系却由巴纳巴斯传递的消息来决定。K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即使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他也不会犹豫。只有当一名乡村工人,尽可能远离城堡里那些老爷,他才能在城堡里有所收获。村里的这些人现在对他还疑神疑鬼,如果他成为他们的同村人,即使谈不上是他们的朋友,他们也会开始同他交谈,要是他一旦与盖斯泰克或拉泽曼难以区别——这一点必须很快做到,一切都取决于这一点——,那么,条条道路一下子都会向他敞开,如果仅仅依靠上面那些老爷和他们的恩典,所有的道路不仅会永远向他关闭,而且始终看不到。当然啰,这有危险,信里已充分强调这种危险,带着一定的喜悦心情描述了这种危险,似乎这是不可避免的。那就是当工人。效劳,上司,工作,工资待遇,负责,工作人员——信里大谈特谈这些,即使还谈到别的什么,谈到私人的事情,那也是从那种立场出发的。如果K愿意当工人,他就可以当工人,但是那就得完全当真,没有到别处去的任何希望。K知道并没有真正的强制,他也不怕这种强制,在这儿就更不怕了,可是使人气馁的环境的威力,习惯于失望的威力,每时每刻觉察不到的影响的威力,这些倒使他害怕,但是他必须敢于同这种危险作斗争。信里也没有故意不提,如果要进行斗争,K得有挺身而出的胆量;这一点说得很微妙,只有一颗焦躁的良心——焦躁而不是内疚——才能觉察,那就是提到他受聘为伯爵效劳时所用的“如您所知”这四个字。K已经报到了,从此以后,正如信中所说的,他知道他已被录用了。

K从墙上取下一幅画,把信挂在钉子上;他将住在这个房间里,这封信就应该挂在这儿。

然后,他下楼来到店堂里。巴纳巴斯和那两个助手坐在一张小桌旁边。“喔,你在这儿。”K说,没有什么缘由,只是因为见到巴纳巴斯心里很高兴。巴纳巴斯立刻一跃而起。K刚一进来,那些庄稼人就都站起来,向他靠拢;他们老是跟着他转,这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了。“你们干吗老是跟着我?”K嚷道。他们并不生气,慢慢吞吞地踅回去,重新坐到自己的坐位上。有一个在踅回去时,脸上露出难以解释的笑容——有几个人也露出这样的表情——,随口说了一句话进行解释:“总是有一些新闻可以听嘛。”边说边舔嘴唇,仿佛新闻是一道菜似的。K没有说什么表示和解的话,他们对他有一点儿尊敬才对,可是他刚在巴纳巴斯旁边坐下,就感觉到有一个庄稼人在他身后喘气;那人说他是来拿盐瓶的,可是K却气得直跺脚,那个庄稼人也没有拿盐瓶就跑开了。要对付K确实很容易,比方说只消把这些庄稼人煽动起来反对他就行了,他们的胡搅蛮缠比别人的冷淡更使他觉得可恶,另一方面这种冷淡也真叫人烦恼,因为只要他坐到他们的桌子上去,他们肯定就不会留在那儿。只是因为巴纳巴斯在场,他才没有大吵大闹。但他还是转过身去怒视着他们,他们也转过身来望着他。他看到他们这样坐在那里,各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彼此并不交谈,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联系,只不过全都盯着他看。他觉得他们老是跟着他并非出于恶意;也许他们真想从他那儿得到什么,只是说不出来,如果不是这样,那就也许只是天真,看来天真在这儿已司空见惯了。就说客栈老板吧,他双手捧着一杯应该给某一位顾客送去的啤酒,一动不动地站着看K,没有听见从厨房的小窗口探出身来的老板娘的呼喊,难道他不是也很天真吗?

K心情平静了些,转向巴纳巴斯;他很想把那两个助手支走,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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