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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0 14:4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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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俄罗斯)屠格涅夫

出版社:同心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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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屠格涅夫专集

麻雀:屠格涅夫专集试读:

序言

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俄国文学家,写作风格独树一帜,在诗歌、小说、散文、戏剧等领域均颇有很高的成就。他是描写俄罗斯自然景色的圣手,是游吟美好人性的歌者,是雕塑诗情画意的一流匠师。

屠格涅夫的文学生涯是从诗歌开始的。1834年,他发表了处女作诗剧《斯捷诺》;1843年发表叙事诗《巴拉莎》,标志着他的写作风格由浪漫主义转向现实主义。屠格涅夫的戏剧也有着独特的重要价值和特色,不但贴近现实,而且富于创造性。他的戏剧代表作有《村居一月》《食客》《单身汉》等。

作为一个文学多面手,屠格涅夫的文学成就主要体现在小说和散文上。他于1847年—1851年陆续在《现代人》杂志发表的短篇小说,后以《猎人笔记》的名字结集成册。这本书因进步的思想和优美的文字,给屠格涅夫带来了巨大的声誉。《猎人笔记》,不仅让屠格涅夫坚定了文学创作的信心,还奠定了他以后作品的基调:对大自然景色生动的勾勒和描绘,大自然不单是故事发生的场所和背景,它还是作品的主人公,无所不在地充斥在文章的各个角落,让人无时无刻不感到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电闪雷鸣的醉人和惬意;对生活在底层的劳动人民的同情,对造成他们苦难的枷锁的强烈抵触,对人民善良纯洁美好智慧的品行的歌颂,对堕落专制的寄生阶层的批判,对理想世界的向往,对追求真理和自由的人物的赞美……这所有的一切,在诗情画意中蕴含着哀伤,在绝望失望的悬崖边总是露出希望的曙光,在冷嘲热讽的镜前仍有温馨博爱的形体,在愁肠百结的冰渣下时时窜出激情的火焰……它们共同构成了屠格涅夫迥异于他人,自成一家的文体风格。

19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是屠格涅夫创作的旺盛期。期间,他先后完成了长篇小说《罗亭》《贵族之家》《前夜》《父与子》等的写作。这些作品使屠格涅夫的声誉进一步巩固和提高。作于生命后期的散文诗,文词优美,简洁凝练,意境朦胧,含义深刻,开创了一种全新的散文样式,是俄罗斯文学,乃至是世界文学里的一朵奇葩。

屠格涅夫的作品丰富多样、语言优美、思想进步、歌颂美好人性、咏唱大自然,如同一首首爱的赞美诗,永葆着迷人的魅力和光芒。为了让中国青少年读者更多地了解这位杰出的文学家,我们经过精心的策划和编辑,现推出屠格涅夫专集。

本书按体裁分为两部分:散文诗专辑和短篇小说专辑。散文诗专辑,选取了屠格涅夫知名的代表作;短篇小说专辑中,除《木木》外,全部选自《猎人笔记》。通过这些作品,读者可以对屠格涅夫的深邃思想和优美文风进行全面的了解。

本书的译者是三位资深的屠格涅夫翻译家:巴金先生、丰子恺先生和黄伟经先生。在此,对三位翻译家表示衷心的感谢。

希望本书能够成为广大青少年读者认识屠格涅夫,认识俄罗斯文学的一座桥梁。站在这座桥梁上,你将看到旖旎的风光。

第一辑 散文诗缉

导语散文诗是兼有散文和诗的特点的一种文学形式,不押韵,写法同散文一样,但注重语言的节奏,内容富于诗意。屠格涅夫的散文诗大都作于生命的后期,是其对过去生活的追忆和总结。本辑所选的散文诗均为作者广为人熟知的代表作:有对故乡田野、森林、河流等自然风光的赞美和对淳朴的风俗人情的歌颂,如《

》;有对命运无常,生命将逝的哀婉和无奈,如《

老妇人

》等;有对人事的冷漠,世事的艰难的喟叹和愤懑,如《小丑》《菜汤》《敌与友》《玛莎》等;还有对高尚灵魂的致敬,如《

麻雀

》《

乞丐

》《纪念尤·彼·伏列夫斯卡娅》《

门槛

》等;有对纯洁友谊和高贵爱情的讴歌,如《

鸽子

》《当我不在世的时候》《

海上之行

》等;还有对理想中的梦幻国度的向往,如《

蔚蓝的王国

》。屠格涅夫的散文诗充满了幻想的气质,有着散文家的从容和诗人的忧郁。字里行间,喷薄涌流出来的是作者浓浓的情感和深沉的思绪。篇幅短小,语言简洁是其散文诗形式的主要特征。他还常常借用排比、象征、白描、幻想等手法组织文字,从而使文章充满了绵绵的余韵和朦胧的意象,令人感慨良久,回味无穷。屠格涅夫的散文诗不仅在俄罗斯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就算放在世界文学的长廊里,也是一道异常独特的亮丽风景。它就像俄罗斯的油画,通体散发和弥漫着俄罗斯人民的精神气质。村导读本文写于1878年2月,描绘了19世纪俄罗斯静谧的乡村景色。屠格涅夫的童年时代是在俄罗斯中部奥廖尔省的一所农庄里度过的。奥廖尔一带风光秀丽,大自然的长期熏陶,给屠格涅夫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记。写下这篇文章时,屠格涅夫已经60岁高龄,而且已移居巴黎数年。时光的流逝和距离的阻隔并没有割断作者的思乡情怀,故乡的一草一木始终萦绕在作家的心头,并由此激发了作者对于故乡浓浓的思念之情。这种情怀在对故乡风景的描述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宣泄。这篇散文诗使用了白描手法,极少华丽的修饰语,却成功描述出了俄罗斯乡村景色的优美:空气像刚挤出来的牛奶一样新鲜,马儿打着响鼻,小溪、碧柳、谈笑风生的小伙子、嬉戏的孩子们、慈祥和蔼的老太太,人和物和谐一体,构成了一幅浓情依依、散发着浓厚乡土气息的风俗画。列夫·托尔斯泰曾说:“屠格涅夫是一位这样的风景大师:在他之后没有人再敢触及风景描写这个题目,他只要三两笔一挥,一幅自然风景便跃然纸上。”托尔斯泰的这段话用来形容《村》笔触之精妙,再适合不过了。

六月的最后一天。周围一望无垠的俄罗斯啊,我的故乡。

整个天空染满均匀的蓝色,天上只有一片云彩——不知它是在飘浮呢,还是在消散。没有风,天气晴和。空气呢,像刚刚挤出的牛奶那样新鲜!

云雀在高声鸣叫,鼓胸鸽在咕咕低语,燕子在静悄悄地飞掠;马儿有的在打着响鼻,有的在嚼草;狗儿没有发出吠声,站在一旁温驯地摇着尾巴。

空气里呢,散发着烟和青草的气味,还夹杂着一点儿松脂和一点儿皮革的气味。大麻田里大麻花盛开,散发着浓郁的令人愉快的芳香。

一条深深的、但缓缓倾斜的沟壑,两边长着好几行爆竹柳,枝叶婆娑,下边的树干却已龟裂了。一条小溪顺着沟壑流去,透过碧渍的涟漪,溪底的小石仿佛在颤动。远处,在天空和大地尽头的边缘上,闪现着一条大河的碧流。

沿着沟壑,一边是整齐的小粮仓,门儿紧闭着的小贮藏室;另一边是五六间木板屋顶的松木小农舍。每个屋顶都竖着一根装有椋鸟巢的高高的杆子;每家的小门廊上,都装饰有一匹铁铸的短鬃小马。粗糙不平的窗玻璃上,辉映出七色彩虹。木板套窗上描绘了花瓶。每座小农舍前,都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张完好的条凳;几只猫儿在墙脚周围的小土堆上蜷成一团,耸着透明的耳朵;高高的门槛后边,现出凉爽、幽暗的前室。

我铺开马衣,躺在沟壑的边缘。四周围一堆堆刚刚割下的干草,散发着使人懒洋洋的芳香。机灵的主人们,把干草散放在小农舍前边,让它在向阳处晒得更干透一些,然后再从那儿放到草棚去。要是睡在那上面,再舒服不过了!

孩子们鬈发的头,从各个干草堆里钻出来。几只有凤头的母鸡,在干草中寻觅着小昆虫和小甲虫。一只白唇小狗,在蓬乱的草堆里打滚。亚麻色头发的少年们,穿着洁净的低束着腰带的衬衫,足蹬笨重的镶边皮靴,脚部靠在卸了马的大车上,彼此以几句机敏的话互相谑笑着。

一个圆脸的年轻女人,从窗口伸出头来探望。她笑着,不知是听了他们的话发笑呢,还是在笑干草堆里喧闹的孩子们。另一个年轻女人用两只有力的手,从井里拉出一个湿淋淋的大吊桶。吊桶不住地颤抖,在绳子尾端摇晃,掉出长长的闪光的水滴。

在我面前,站着一个年老的女主人,穿着新的方格布裙子和崭新的棉鞋。一挂大空心串珠在她黝黑、干瘦的脖子上绕了三圈;一块染有红色斑点的黄头巾裹着她的头发——它一直低低地裹到黯淡无神的眼睛上边。

可是,他那对老年人的眼睛却含着欢迎的笑意;整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想必这老太婆已经年逾六旬了——然而即使是现在,也还可以看出来:她年轻时候是个美人!

她伸开晒黑的右手手指,直接从地窖里拿出一瓦罐上面浮着一层奶脂的冷牛奶。瓦罐外壁上满是露珠,活像许多小玻璃珠子。老太婆用左手掌递给我一大块还热烘烘的面包。“吃吧,”她说,“为了你的健康,过路的客人!”

一只雄鸡忽然啼起来,并且急忙拍着翅膀,响应它的是一头拴着的牛犊不急不忙的哞哞声。“哎呀,多好的燕麦啊!”传来我的马车夫的话声。

啊,俄罗斯自由自在之村的富足、宁静和丰饶啊!啊,安静和美好啊![1]

我于是想到:对我们说来,那萨尔格勒的圣索非亚教堂圆顶上的十字架,以及我们城里人所孜孜追求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黄伟经 译[1]萨尔格勒:古时俄国对拜占庭帝国的都城君士坦丁堡的称呼。老妇人导读本文作于1878年2月。当时,屠格涅夫已经享誉文坛多年,但是因为在作品中抨击和揭露沙俄制度的腐朽和黑暗,他一直被沙俄政府视为国家的敌人,每次回国都会受到政府的监视,最后几次回国时,沙俄政府甚至禁止他在大学演讲,并命令他尽快出国。这些遭遇使得本来满怀改革理想的作者对于社会的前途充满了悲观失望的情绪。这篇文章就是这种心态的折射。“我”在命运的步步紧逼下,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四处逃脱而不得,时时刻刻面临着被命运推向死亡和坟墓的危险。字里行间蕴含的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灵魂对生的强烈渴求,是一种理想与追求无法实现的感伤与悲哀。屠格涅夫为了表达在命运面前无法逃避的惶恐之感,运用反复和细节描写刻画了象征着命运的老妇人的眼睛:蒙着一层薄膜的半透明的鸟儿一样的眼睛,又大又凶,猛禽一样地直逼着作者的灵魂,让全文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压抑之感。

我孤独地在广阔的原野上走着。

突然,我仿佛觉得背后有轻轻的、小心的脚步声——有人在跟踪我。

我回头一看,于是看到一个矮小的、驼背的老太婆,她全身裹着褴褛的灰色衣裳。只有老太婆的脸,从褴褛的衣衫里露出来。这是一张蜡黄的、起皱纹的、尖鼻子的、没有了牙齿的脸。

我走到她眼前,她站住了。“你是谁?你要什么?你是乞丐吗?你在等着施舍吗?”

老太婆没有回答。我俯身去看她,发觉她两只眼睛都蒙着一层像有些鸟类常有的那种半透明的、泛白的薄膜。鸟儿就用它来保护自己的眼睛,以免受到强光的刺激。

可是,老太婆那膜却一动不动,不让瞳仁露出来。因此我断定,她是个瞎子。“你在求人施舍吗?”我重复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呢?”可是,老太婆依然没有回答,只是稍微瑟缩了一下身子。

我转身避开她,继续走自己的路。

这时,我又听到背后轻轻的、匀整的、好像悄悄地走路的脚步声。“又是这个老妇人!”我想道,“她为什么老缠着我?”可是,我马上又想到:“大概是由于眼瞎了,她迷了路,现在就跟着我的脚步声走着,想和我一道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去吧。对,对,是这样。”

可是,一种奇异的不安渐渐地攫住了我的思绪。我开始觉得,老太婆不仅是在跟着我走,而且她还在指引着我。她在推着我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向左,我也不由自主地服从着她。

我还是继续走着。可是你看,在我正走着的路前边,有个什么东西在发黑和扩大——似乎是个坑穴。“坟墓!”我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你看,她要把我推到哪儿去呀!”

我急忙向后转过身,老太婆又在我前边。但这一回她看得见了!她那对像猛禽一样凶恶、冷酷的大眼睛望着我。我靠近她的脸,看她的眼睛——又同样是没有光泽的薄膜,同样是一张瞎了眼的、呆板的脸庞。“哎哟!”我想道,“这个老妇人正是我的命运的化身,那是人逃脱不了的命运啊!”“逃脱不了!逃脱不了!有什么值得精神失常?应该试一下。”我于是朝另一个方向奔去了。

我急急忙忙地走着。可是,轻轻的脚步声依然在我后边沙沙地响着,很近,很近。于是在前边,又出现着一个黑糊糊的坑穴。

我又转身朝另一边走去……后面又响着同样的沙沙声,前边又同样是一个可怕的黑窟窿。

我像一只被追赶的野兔,不论奔向哪儿,全都是一样,一样!“站住!”我想,“让我骗一骗她吧!我什么地方也不走了!”于是,我即刻坐到地上。

老妇人站在我后边,离我两步远。我听不到她的声音,可是,我感觉得到她就在那儿。

突然,我看见:前边那个黑的窟窿在移动着,正在向着我移来!

天哪!我回头一看,老妇人正盯着我——再且,歪着没牙的嘴在狞笑。“你将逃脱不了!”黄伟经 译乞丐导读本文作于1878年2月。屠格涅夫生长在一个地主贵族的家庭,母亲是一个专横的女地主。屠格涅夫多次亲眼见到母亲对农奴的虐待,从小就埋下了对农奴制厌恶的种子。年轻时代屠格涅夫还曾经到德国求学,平等博爱的思想对他有很大影响,因此他对于穷苦人的命运和遭遇总是抱着同情的心态。面对一个穷苦的乞丐,“我”下意识地释放了自己的博爱情怀。但是“我”摸遍了身上的口袋,什么也没带着,“我”所拥有的,只有一颗待人平等的心,以及对乞丐真诚的歉意。看着“我”的窘相,乞丐没有怀疑“我”的真诚,他也真诚地握住了“我”的手。乞丐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表达了他对真正的爱心和平等的理解与感激。在那一刻,“我”也获得了精神的回报与满足。“博爱”情愫在二人的心中得到了交流与升华。屠格涅夫是刻画人物形象的高手,文中,他运用语言描写、神态描写、外貌描写等手法,对乞丐进行了细致的刻画。因此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不仅是一个乞丐的肖像,更多的是心灵与心灵的融合,灵魂与灵魂的际会。

我在街上走着,一个乞丐——一个衰弱的老人挡住了我。

红肿的、流着泪水的眼睛,发青的嘴唇,粗糙、褴褛的衣服,龌龊的伤口……呵,贫穷把这个不幸的人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啊!

他向我伸出一只红肿、肮脏的手。他呻吟着,他喃喃地乞求帮助。

我伸手搜索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既没有钱包,也没有怀表,甚至连一块手帕也没有……我随身什么东西也没有带。

但乞丐在等待着……他伸出来的手,微微地摆动着和颤抖着。

我惘然无措,惶惑不安,紧紧地握了握这只肮脏的、发抖的手。“请别见怪,兄弟,我什么也没有带,兄弟。”

乞丐那对红肿的眼睛凝视着我。他发青的嘴唇微笑了一下,接着,他也照样紧握了我那变得冷起来的手指。“哪儿的话,兄弟,”他吃力地说道,“这也应当谢谢啦。这也是一种施舍啊,兄弟!”

我明白,我也从我的兄弟那儿得到了施舍。黄伟经 译

玛莎

导读本文作于1878年4月,作者旅居国外时期。屠格涅夫虽出身贵族,但是因为发表进步文章受到沙皇政府的一再迫害。晚年的时候,他思考着自己的一生,原本就比较矛盾的内心世界失去了平衡,悲观的情绪占了上风。这篇文章就是这种情愫的反映。在这篇散文诗中,作者对马车夫痛苦与悲伤的精神状态进行了精细的描摹与展现。夜间马车夫都是附近的贫苦农民,因为车破马瘦,自惭形秽的他们通常只有夜里才出来拉活。“我”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小伙子,他不但脸上透着悲伤和忧郁,说话的声音也充满着哀愁。还有沉重的叹息和深情的呼唤,更显示了撕心裂肺的悲痛。特别是结尾处,马车夫拿到钱后,“小步慢慢地挣扎着走去”,跟开头做了很好的呼应,使全文弥漫着悲伤和压抑的气息。文章中并没有直接描写玛莎的形象,全是通过车夫满怀悲伤的悼念,写出了一颗浸润着痛苦、情意甚笃的心灵,写出了他对妻子深沉而纯净的爱意。在车夫饱含深情的诉说中,我们感受到了阵阵令人悲切的寒意。受作者悲观主义情绪的影响,在这里并没有以明亮的色彩描摹爱情的欢愉,却是用爱情的毁灭来倾诉着命运的不幸与凄惨。

许多年以前,我住在彼得堡时,每次雇街头马车,我总要和马车夫聊聊天。

我特别喜欢和夜间的马车夫谈话。他们都是近郊的贫苦农人,赶着上过赭色油漆的小雪橇和羸弱的瘦马来到京城,希望挣些糊口的费用,也凑些钱还地主们的代役租。

那一天,我就雇了一个这样的马车夫。他是个二十岁光景的小伙子,身材高大,体格匀称,仪表堂堂。他有一对蓝色的眼睛,红润的面颊,他那一直戴到眼眉边的带补丁的帽子下边,露出卷成一个个小圈圈的淡黄色头发。而且,他那魁伟的肩膀竟然穿上这么一件褴褛的厚呢上衣!

然而,马车夫那漂亮的、没有胡须的脸上,露出悲伤和郁闷的神情。

我和他攀谈起来。从他的话语里,也听得出他的悲伤。“怎么啦,兄弟?”我问他,“你为什么不愉快?难道有什么不幸吗?”

小伙子没有马上回答我。“是的,老爷,是的,”他终于说道,“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不幸的了。我死了妻子。”“你爱她……爱自己的妻子吗?”

小伙子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他只是低下头。“我爱她,老爷。已经过去七个多月了……但我还不能忘掉,我心里难过……真是啊!她为什么竟会死去呢?她年轻!健壮!仅仅一天工夫,她就给霍乱病夺走了。”“她待你好吗?”“唉,老爷!”贫苦的农人沉重地叹了口气,“我和她在一块儿生活得多么和睦啊!她死时我不在家。所以,我突然在这儿听到这个消息时,人们已经把她埋掉了。我立刻赶回村里去,赶回家里去。等到我回来,已经是半夜啦。我跨进自己的小木屋,站在屋子中间,就这样小声地说:‘玛莎!玛莎呀!’只有蟋蟀的吱吱叫。我不觉哭起来,坐在小木屋的地板上,还用手掌拍了一下地板。我说:‘你这贪得无厌的东西!你吞噬了她,也把我吞噬掉吧!唉,玛莎!’”“玛莎!”他突然压低嗓子又叫了一声。他没有放松手里的缰绳,用手套揩了揩眼泪,又把它褪出来,丢到一边,耸了耸肩膀,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了。

我跳下雪橇时,多给了他剩下的十五戈比。他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双手抓着帽子,随后踏着街上空荡荡的雪地,在一月严寒的灰白色的雾里,小步慢慢地挣扎着走去。黄伟经 译

小丑

导读本文作于1878年4月,是针对当时俄罗斯文坛一些评论家只顾一味批判而不求有所建树的现象有感而发。屠格涅夫认为当时许多年轻人对他的作品《处女地》的一致攻击,是出于一种带有私心的胆怯和盲从。他们怕被说成是傻瓜或者落伍之人,因此往往被误导,不能正确坚持自己的理念。文章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年轻一代不能坚持真理的惋惜,这也正体现了作者对俄罗斯命运的关心,对祖国深沉的热爱。在文中,小丑为了获得别人的重视,到处寻找有成就的人或者受大家欢迎的作品和人物,通过毫无根据和道理的抨击和否定,将其丑化,再以一句“你还相信权威吗?”来彻底地瓦解权威和唬住别人,以确立自己的“权威”地位。作者得出结论:小丑只是一个聪明的骗子而已,而真正的傻瓜是那些没有主见和头脑的人。这篇文章除了思想深邃以外,所用的叙述结构也值得品味:小丑先是对一个熟人讲,然后是另一个熟人、第三个人……环环相扣,使得人群逐步扩大。通过这种结构,作者所讽刺的就不是某个人,而是社会上所有没有自己立场和观点的一类人。

世间曾有一个小丑。

他长时间都过着很快乐的生活,但渐渐地有些流言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说他被公认为是个极其愚蠢的、非常鄙俗的家伙。

小丑窘住了,开始忧郁地想:怎样才能制止那些讨厌的流言呢?

一个突然的想法,终于使他愚蠢的脑袋瓜开了窍。于是,他一点儿也不拖延,把他的想法付诸实行。

他在街上碰见了一个熟人。接着,那熟人夸奖起一位著名的色彩画家。“得了吧,”小丑提高声音说道,“这位色彩画家早已经不行啦!您还不知道这个吗?我真没想到您会这样……您是个落后的人啦!”

熟人感到吃惊,并立刻同意了小丑的说法。“今天我读完了一本多么好的书啊!”另一个熟人告诉他说。“得了吧,”小丑提高声音说道,“您怎么不害羞?这本书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大家老早就已经不看这本书了。您还不知道这个?您是个落后的人啦!”

于是,这个熟人也感到吃惊,也同意了小丑的说法。“我的朋友某君真是个非常好的人啊!”第三个熟人告诉小丑说,“他是个真正高尚的人!”“得了吧!”小丑提高声音说道,“某君明明是个下流东西!他抢夺过所有亲戚的东西。谁还不知道这个呢?您是个落后的人啦!”

第三个熟人同样感到吃惊,也同意了小丑的说法,并且不再同那个朋友来往。总之,人们在小丑面前无论赞扬谁和赞扬什么,他都一个劲儿地驳斥。

只是有时候,他还以责备的口气补充说道:“您至今还相信权威吗?”“好一个坏心肠的人!一个好毒辣的家伙!”他的熟人们开始谈论起小丑了,“不过,他的脑袋瓜多么不简单!”“他的舌头也不简单!”另一些人又补充道,“哦,他简直是个天才!”

末了,一家报纸的出版人,请小丑到他那儿去主持一个评论专栏。

于是,小丑开始批判一切事和一切人,一点儿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手法和自己趾高气扬的神态。

现在,他——一个曾经大喊大叫反对过权威的人——自己也成了一个权威,而年轻人正在崇拜他,而且害怕他。

他们,可怜的年轻人,该怎么办呢?虽然一般地说,不应该崇拜,可是,在这儿,你试试不再去崇拜吧!你就将掉到落后的人们中去!

在胆小的人们中间,小丑们是能很好地生活的。黄伟经 译麻雀导读本文作于1878年4月。文中,作者以猎人的身份自居,漫游于森林和草原之间,但作者对现实的关注都隐化在温婉含蓄的叙述之中。写的虽然是打猎见闻,但他“实际上是一个清醒的观察家和含蓄的批评者”。文章对老麻雀、幼雀、猎狗的状貌、行动还有心理进行了惟妙惟肖的刻画,特别是对母雀的描写:当幼雀受到威胁,母雀马上离开安全的树枝,毫不犹豫地冲下来,“像一颗石子似的”速度极快地落在狗的面前。她这样做完全是出于母亲的本能。面对着龇牙的庞大的猎狗,母雀也有恐惧,她发出绝望、凄惨的叽叽喳喳的叫声,整个小小的躯体都在颤抖,但还是勇敢地向猎狗的嘴边跳扑过去。为了救小雀,母雀豁出了一切。读罢,我们不能不感叹母爱的伟大。正如文章结尾处说的:“爱,我想,比死和死的恐惧更加强大。只有依靠它,依靠这种爱,生命才能维持下去,发展下去。”

我打猎归来,沿着花园的林阴路走着。猎狗跑在我前边。

突然,猎狗放慢脚步,蹑足潜行,好像嗅到了前边有什么野物。

我顺着林阴路望去,看见了一只嘴边还带黄色、头上生着柔毛的小麻雀。它从巢里跌落下来(风猛烈地吹动着林阴路上的白桦树),呆呆地伏在地上,孤苦无援地张开两只刚刚长出羽毛的小翅膀。

我的猎狗慢慢地逼近它。忽然,从附近一棵树上扑下一只黑胸脯的老麻雀,像一颗石子似的落在猎狗的嘴脸跟前。它全身倒竖着羽毛,惊惶万状,发出绝望、凄惨的叽叽喳喳的叫声,两次向露出牙齿、大张着的猎狗嘴边跳扑前去。

它是猛扑下来救护的,它以自己的躯体掩护着自己的幼儿。可是由于恐怖,它整个小小的躯体都在颤抖,它那小小的叫声变得粗暴嘶哑了,它吓呆了,它在牺牲自己了!

在它看来,猎狗该是个多么庞大的怪物啊!然而,它还是不愿站定在自己高高的、安全的树枝上。一种比它的意志更强大的力量,使它从那儿扑下身来。

我的特列左尔站住了,向后退下来。看来,它也承认了这种力量。

我赶紧叫开受窘的猎狗。于是,我怀着极恭敬的心情,走开了。

是啊,请不要见笑。我崇敬那只小小的、英勇的鸟儿,我崇敬它那爱的冲动。

爱,我想,比死和死的恐惧更加强大。只有依靠它,依靠这种爱,生命才能维持下去,发展下去。黄伟经 译门槛—梦—导读本文作于1878年5月,正值俄国发生革命者刺杀圣彼得堡总督事件后不久。屠格涅夫被革命者的献身精神所打动,随即写下了这篇文章。由于文中有对革命者的歌颂,编辑担心沙皇政府找麻烦,临时从校稿中抽掉了这一篇。作者曾幽默地对编辑说:“您可能会在跨过这道门槛时跌一跤呢。”《门槛》直到1883年才秘密发表在圣彼得堡民意党的刊物上。这篇文章塑造了一个为了追求光明和真理而甘愿自我牺牲、九死不悔的俄罗斯姑娘形象。当面对摆在面前、近在咫尺的困难和折磨,甚至死亡时,她丝毫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义无反顾、坚决地走向前去。本文主要运用了语言描写,简洁凝重地表现了主人公的高尚心灵;并通过揭示一个比一个更加可怖的结局,来衬托姑娘坚定不移的信念和纯洁的灵魂。作者在文章中使用了象征的手法:“一座很大的建筑物”象征着人类社会中伟大而又壮丽的革命事业;“门里一片黑暗”则是沙皇专制制度的血腥与黑暗;“门槛”象征着阻碍革命的各种艰难险阻。一个“门槛”隔开了两种世界,两种人生。它考验着革命者的勇气和真诚,考验着一个战士对世界的认识和对自我生命价值的判定。

我看见一座很大的建筑物。

正墙一道狭窄的门敞开着,门里边一片阴森森的黑暗。在高高的门槛前,站着一个姑娘,一个俄罗斯姑娘。

那咫尺莫辨的黑暗里,散发出阵阵寒气。同时,随着冰冷的气流,从建筑物深处传出一个缓慢、喑哑的声音。“啊,你呀,想跨进这道门槛,你可知道等待着你的是什么吗?”“我知道!”姑娘回答说。“知道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蔑视、侮辱、监狱、疾病,甚至死亡吗?”“我知道。”“知道你会跟人世隔绝,完全孤零零一个吗?”“我知道,我准备好了。我愿意经受一切苦难,一切打击。”“知道这些打击不仅来自敌人,而且也来自亲人,来自朋友吗?”“是的……即使来自他们。”“好吧。你情愿去牺牲吗?”“是的。”“情愿去做无名的牺牲吗?你将会死去,而且任何人,任何人也都不会知道要悼念的是什么人!”“我既不需要任何感激,也不需要任何怜悯。我不需要名声。”“你情愿去犯罪吗?”

姑娘低下了头……“我也情愿去犯罪。”

那声音没有马上再发出自己的提问。“你知道吗,”那声音终于说道,“你可能不再相信你现在正在信仰的东西,你可能会领悟到你是受了骗,白白地毁灭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我都知道。可是,我仍要进去。”“进来吧!”

姑娘跨过了门槛。随后,在她后边落下了沉重的门帘。“一个傻瓜!”有人在后边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一个圣女!”从某处却传来一声回答。黄伟经 译

探访

导读本文作于1878年5月。要理解这篇散文诗所要表达的思想,需要从作者整个的人生轨迹中去寻找答案。作者虽然不赞同革命,但是却始终站在民族主义的立场上,他的一系列作品中也包含着改革和进步的内容,因此受到沙俄政府的敌视,后半生几乎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风烛残年的作者感觉自己即将成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命运和时光的面前也感到无可奈何。于是,他在这篇散文诗中塑造了一位象征着青春的幻想女神形象,以此表达自己对艺术和人生的深深眷恋。“我”渴望幻想女神的眷顾,当“我”正要向幻想女神走去的时候,她却一溜而去了。作者知道这位充满着幻想和朝气的女神最终是向着年轻诗人们而去的,因为将来的世界注定是属于年轻人的。面对已到人生暮年的自己,她只会一闪而过。屠格涅夫在文中为我们塑造的这个虚无缥缈的女神形象,一方面表达了自己对于人生的眷恋,另一方面也是作者对年轻一代的鼓励,期望他们可以充满朝气和活力地肩负起新的使命。读这篇文章时,我们仿佛面对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不由为他想要继续奋斗却又感到力不从心的哀愁深表同情。

清晨,五月一日的清晨,我坐在敞开的窗前。

天还没有露出曙色。可是,漆黑的、温暖的夜已经在泛白,已经变得冰冷了。

雾没有升起,微风不曾吹动,一切都显得单调、寂静。但是感觉得到,万物苏醒的时刻临近了——已经变得稀薄的空气里,朝露散发着清凉、润湿的气味。

突然,一只好大的鸟儿带着轻轻的阵阵响声和沙沙声,穿过敞开的窗户,飞进了我的房间。

我震颤了一下,仔细看去。那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长着翅膀的细小的女人,穿着窄小的、长长的、下摆有波纹的连衣裙。

她全身呈灰色,像珍珠贝母壳那样的颜色;只有她的两只翅膀的内侧,闪烁着像蔷薇花盛开时那样的嫩红色;她圆圆的小头上,用铃兰编成的花环罩着散开的鬈发,并且有两根类似蝴蝶触须那样的孔雀翎毛,在她美丽、突出的前额上有趣地摆动着。

她在天花板下飞了两遍。她那小小的脸蛋笑着,一对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也在笑着。奇妙的飞翔的轻松和愉快,使她的眼睛像钻石般那样闪着光辉。

她手里拿着一根草原之花的长茎,俄罗斯人把它叫做“沙皇的权杖”——它的确也像一条帝王权杖。

她神速地从我头上飞过去,用她那枝花触了触我的头。

我向她冲过去。可是,她已经轻轻地飞出了窗口,随后迅速飞走了。

在花园里,在紫丁香花丛深处,一只斑鸠唱着第一支晨曲欢迎她。而在那儿,在她消失的地方,乳白色的天空缓缓地露出了红色的曙光。

我认出了你,幻想女神!你偶然来探访我——你是飞往年轻的诗人们那儿去了。

啊,诗意!青春!女性的、纯洁的美啊!你们只在我的面前放射出片刻的光辉——在一个早春的清晨!黄伟经 译

菜汤

导读本文作于1878年5月。屠格涅夫的散文诗大都作于晚年时期,这些作品是作家这个时期思想感情的真实记录,反映了他内心的矛盾与挣扎。这些作品既有忧伤的悲观主义情绪的表露,也有对生命的礼赞。《菜汤》正是表达了作者对生命的赞颂。这是一篇表面看来平淡无奇的故事。同样面对丧子之痛,女地主和穷妇人的感情体验和对生命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文中的女地主看到穷妇人在丧子之时竟然还可以平静地喝着一碗白菜汤,感到十分诧异:难道儿子的生命还不如一碗加盐的菜汤吗?在女地主的眼里,盐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但是在穷妇人的眼中,盐代表了生活,代表了她对于生活的态度。在她看来,儿子已经离开了,但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汤里既然加了盐,就不能浪费。她忍着巨大的悲痛喝下了那碗加了盐的白菜汤,向我们展示了生命的强度与韧性。

一个守寡的农妇,死去了她二十岁的独子,村里一个最好的雇工。

一位太太,本村的一个女地主,知道农妇的不幸以后,在安葬那一天前去看望她。

女地主正赶上她在家里。

农妇站在小木屋中间一张桌子前边,她以右手平稳的动作(左手像一条鞭子那样垂下来),不急不忙地从一只被火烟熏黑了的瓦盆盆底舀着很稀的莱汤,接着一勺接一勺地吞下肚去。

农妇的面颊消瘦,脸色阴沉,两只眼睛红肿,但她恭恭敬敬地笔直地站着,像在教堂里那样。“天哪,”太太想道,“她这个时刻还能够吃东西!他们这些人全都是一个样儿,都是铁石心肠!”

于是在这个场合,太太回想起,几年前她失去了九个月的小女儿,由于悲痛,她拒绝租用彼得堡近郊一座极好的别墅,宁愿在城里度过整个夏天!可是,这农妇却继续在大口大口地喝着莱汤。

太太终于忍不住了。“塔季扬娜!”她说道,“怎么呀!我真感到惊奇!难道你不疼爱自己的儿子吗?你怎么还有胃口?你怎么还能够吃得下这些莱汤!”“我的瓦夏死了,”农妇声音低沉地说,悲痛的泪水又沿着她深陷的两颊流下,“那么,我也完了——我像给人挖去了心肝一样。但菜汤是不该糟蹋掉的呀,要知道,里面放了盐啊!”

太太只耸了耸肩膀,随后走开了。对她说来,盐太容易到手啦!黄伟经 译蔚蓝的王国导读本文作于1878年6月。屠格涅夫的散文是美丽的,他习惯在散文中用虚拟情景来抒写他的美妙理想与抽象理念,以真挚的爱心和诚实的态度描写各种美好的景物和快乐的人们,表达对幸福、自由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本文以梦境的形式营造了一个作者心目中的理想王国:它由蔚蓝色的大海托起,蔚蓝色的天空覆盖。四周是一片茫无边际的蔚蓝色的大海,无数波浪闪耀着金鳞。蓝天上,有温柔的太阳宛然在微笑。一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泛舟在这个美丽的王国。作者把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对理想生活的向往,以及对现实生活的厌倦情绪,全都寄寓在这“蔚蓝的王国”里。作者使用了首尾呼应的手法,开篇明确地告诉了读者:“蔚蓝的王国……我在梦中看见了你!”而结尾处又再一次提醒读者:“蔚蓝的王国啊,我在梦中看见了你!”反复强调这是一个梦境,恰恰表达了屠格涅夫对理想王国强烈的渴望。作者自始至终都是将美景、乐景放在眼前,使得全文色调明快,气氛和谐,洋溢着勃勃的生机和活力。

噢,蔚蓝的王国!蔚蓝、光明、青春和幸福的王国啊,我在梦中看见了你!

我们几个人乘着一叶装饰得很美丽的小舟。一张白帆像天鹅的胸脯,扬起在随风招展的桅头旗下边。

我不知道我的同伴是些什么人,但我浑身都感觉得到,他们全都像我一样,是这样年轻,这样快活和幸福!

不错,我并没有注意他们。我眺望四周,一片茫无边际的蔚蓝的海,无数波浪闪耀着金鳞;头上,也是这样茫无边际,这样蔚蓝的海——在那儿,温柔的太阳在运行着,喜气洋洋的,宛然在微笑。

在我们中间,不时升起爽朗的、快乐的笑声,宛若群神的欢笑!

忽然,不知从哪些人嘴里,脱口说出了一些话语,一些充满灵感的力量的、极其美妙的诗句。仿佛天空也在对它们发出呼应——周围的海,也富有同感地在颤鸣。但随后,又开始了怡然自得的寂静。

我们的快速的小舟,随着柔和的波浪,在轻轻地起伏。它不是靠风推动,是我们自己的跃动的心,在驾驶着它前进。我们想要到什么地方,它就像一个活的物体那样,驯服地飞驶到什么地方去。

我们来到群岛,来到一群半透明的仙岛,各种宝石、水晶和碧玉放射着光彩。从呈圆形的岸上,飘来令人心醉的芬芳。一些岛屿上,白蔷薇和铃兰的落英,雨也似的散落在我们身上。从另一些岛屿上,突然飞起了各种颜色的长翼鸟。群鸟在我们头上盘旋,铃兰花和蔷薇花渐渐消失在顺着我们小舟平滑的两侧溜过去的珍珠般的浪花里。

跟着花儿,跟着鸟儿一起飞来的,还有美妙悦耳的声音。里边好像还有女人的声音……于是,周围的一切——天空,海洋,高扬着的帆,船尾水流的潺潺声——一切都像在诉说着爱情,诉说着幸福的爱情!

但是她,我们每个人都钟爱的那个人,就在这儿……在近旁,却看不见。再过一瞬间,瞧吧,她的眼睛将闪烁着光辉,她的脸庞将喜悦得堆满笑容。她的手将拉起你的手,把你领到千古不灭的天堂去!

蔚蓝的王国啊,我在梦中看见了你!黄伟经 译

两个富翁

导读本文写于1878年7月,是作者晚年思考人生、进行哲学思辨的佳作。文章中的两个富翁分别指的是贫穷的农民夫妇和大富翁洛希尔。洛希尔是物质方面的百万富翁,每年从自己的财产中拿出大笔钱做善事。而贫穷的农民夫妇从物质方面来说,并不是真正的富翁,只是贫穷的农民而已。他们在生活的重压下,生活拮据窘迫,根本没有能力来收养自己的侄女,就像农夫自己说的:“倘使我们收下了卡季卡,那么,我们将为她开销得连一个铜板也不会剩下。我们将会连盐也买不起……”但是这对夫妇最后还是收养了必将成为他们生活累赘的侄女,作者以此来赞扬他们是精神层面上的富翁。文中用对比的手法,把农民夫妇收养侄女和百万富翁出钱办善事相互对照,热情赞美了农民夫妇金子般的心灵,从而说明真正的富翁不是指金钱多、地位高的人,只有心中充满了温情和博爱的人才是真正的富翁。爱是这篇散文诗的核心,也寄寓了作者对于社会现实的一种美好期盼,他希望人间充满爱。

大富翁洛希尔从自己巨大的收入中,拨出成千上万的钱来教育儿童、疗治病人、扶济老弱,当人们当着我的面过分颂扬他的时候,我也赞扬着,而且很受感动。

可是,当我赞扬和受到感动的时候,我不能不回想起一个极穷苦的农人家庭。他们把一个孤苦伶仃的侄女,收养在自己破烂不堪的小屋里。“倘使我们收下了卡季卡,”老农妇说道,“那么,我们将为她开销得连一个铜板也不会剩下。我们将会连盐也买不起,稀汤里也放不起盐了……”“我们还是收下她吧……吃不上盐也罢!”她的丈夫,一个农夫回答说。

洛希尔远远不及这个农夫啊!黄伟经 译

纪念尤·彼·伏列夫斯卡娅

导读本文作于1878年9月,是对尤·彼·伏列夫斯卡娅表达追思和哀悼的文章。1877年—1878年间,第10次俄土战争爆发。尤·彼·伏列夫斯卡娅生前曾是屠格涅夫的好友,1877年自愿到战争前线做护士,护理受伤的士兵。但不幸的是,她在1878年病死在保加利亚的一个小村庄里。时过境迁,作者亲自来到尤·彼·伏列夫斯卡娅的墓前,满怀崇高的敬意对她展开了追思。作者先描绘了自己脑海里伏列夫斯卡娅临终的情景:身患重病奄奄一息地躺在恶劣的环境中。没有大夫去看她,但她曾经照看的伤兵自发地护理着伏列夫斯卡娅。这在一个侧面反映了她高尚的情操。接着,作者向前追忆,追忆伏列夫斯卡娅在上流社会的影响,但她为了信仰,为了别人的幸福,放弃了一切舒适和荣誉,甘愿冒着生命的危险到前线做护士,这再一次体现了伏列夫斯卡娅灵魂的伟大。她纯洁无比,不求回报,即使身处死亡的边缘,即使死后无人知晓,被人遗忘,她也不曾后悔。通过作者满怀深情、饱蘸泪水的文字,我们看到了一个高尚的灵魂。

在一个被炮火轰毁的保加利亚小村庄,在一个仓促改成的战时行军医院里的一间破烂草房的遮棚下,她患着伤寒病,奄奄一息地躺在污秽、发臭、潮湿的麦草上,已经两个多星期了。

她已经不省人事了,甚至连一个大夫也没有去看过她一眼。那些在她还能站着走动时,由她护理过的有病的士兵,轮流着从他们的传染病巢里爬起来,把一只破陶瓷罐里的几滴水,送到她干裂的嘴唇边。

她当年很年轻、美丽,上流社会都知道她,甚至连一些达官显贵也打听她。太太们嫉妒她,男人们则追逐她……有两三个人暗中在深深地爱着她。生活曾向她微笑,可是,世间有些微笑往往比眼泪更悲惨。

她有一颗温存、柔和的心,还有她那种刚强,那种渴望牺牲的忘我精神!除了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她不知道世上还有别的幸福——她不知道,也还没有体验过。一切别的幸福,都从她身边过去了。但是,她早已经不去计较这些,她整个身心燃烧着不灭的信仰之火,要献身去为他人服务。

在她的心灵深处,在她的心灵的最秘密的地方,蕴藏着什么极宝贵的珍宝,任何时候,无论何人都不知道。而现在,当然,更不会知道了。

然而,又有什么用呢?牺牲已经做出,事业已经完成。

可是,想到没有什么人对她的遗体说一句感谢的话,实在令人伤心——虽然她本人对任何感谢,都会觉得羞愧和设法回避。

我大胆地把这朵迟开的小花,呈献在她的墓前,愿她可爱的亡灵不会感到委屈吧!黄伟经 译

上帝的宴会

导读本文作于1878年12月。作者将生活感悟寓于形象生动的故事中,讽刺了当时社会上的一些人把别人对自己的恩惠与帮助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却从不懂得感恩与回报的现象。这篇文章构思十分精巧。作者把抽象化的美德描述成为彬彬有礼的女性形象,每一种美德都化身为一个女性,相聚在一场热闹的聚会上。其他人都是很好的朋友,大家相处得很融洽,只有“知恩”和“行善”两位女士从来没有见到对方。作者用了“惊奇”一词来描绘了两人相见时的尴尬时刻,讽刺之意溢于言表。这篇文章虽然短小,但是语言用得非常有特色,其中不乏让人读后拍案叫绝的警句。例如“渺小的美德,比伟大的更加令人愉快,也更加可爱”。这句话读来有两种含义:如果是指女性,可以理解为年龄小的女性要比年龄大些的女性让人感觉更可爱;如果是指美德,则可以理解为人与人相处的过程中,生活中的一些小美德会来得更加实在,更值得肯定和提倡。

一天,上帝打算在自己天蓝色的宫殿里,举行盛大的宴会。

他把所有的美德都叫来作客。全是美德,他没有邀请男士,只邀请了女士。

她们很多女士都聚会在一起了——伟大的和渺小的。渺小的美德,比伟大的更加令人愉快,也更加可爱。但是,大家都好像很满意,都在客气地彼此交谈着,好像密切的亲友和熟人那样。

可是这时,上帝发觉了两位非常美丽的女士,看来她们彼此还完全不曾相识。

主人拉住这两位女士中的一位的手,把她领到另一位面前。“行善!”他指了一下前一位,说。“知恩!”他指了一下后一位,又说道。

两位美德说不出的惊奇:自从存在世界以来——而世界存在已久——她们才首次相会!黄伟经 译

敌与友

导读本文作于1878年12月,是一篇体现作者睿智思想、充满哲学思辨的佳作,是处于晚年阶段的作者在疾病缠身的情况下,对人生所作的富有智慧和诗意的总结。故事情节很简单,讲述了一个逃跑的囚犯在将要渡河时,敌人和自己的好朋友各自不同的表现。敌人只是冷眼相看,而虚伪的朋友一边假意关心他:“我不允许!不,我不允许你死!”一边从囚徒的脚下抽掉了那块本已腐坏的木板——囚徒在落水后被淹死。朋友不仅没有感到自责,还认为囚徒的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一句“大概命运给他做了这样的安排”,就将自己杀死朋友的行为掩盖得一干二净。作者用这则故事告诉我们,在某些情况下,敌人和朋友是可以转化的,有时所谓的好朋友甚至要比敌人更可怕。这篇文章的叙述简洁凝练,另一大特点是作者叙述的语气和态度:叙述的过程中始终是以不忿不怒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表面看来似乎无动于衷,但其中却寄寓了作者极大的愤慨:这则意味深长的寓言式的故事仿佛就发生在我们身边,读来觉得是那么的熟悉和令人悲哀。

一个被判终身坐牢的囚徒,从监狱里逃了出来,马上拼命地飞快奔跑起来。追缉者们跟踪急追着他。

他全力跑着,追捕者们开始落后了。

可是,就在他前面横着一条岸壁陡峭的河流,一条狭窄的、但好深的河流。可他不会凫水!

一块腐朽了的薄薄的木板,连接着两岸。逃跑者已经抬起一只脚要踏到它上面……可是,就在这个时刻,出现在河岸边的有:他的一个最好的朋友和他的一个最残忍的敌人。

敌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交叉起两只手;但是,朋友却大声疾呼道:“得了吧!你干什么呀?你醒悟吧,疯子!难道你没有看见木板完全腐朽了吗?你一踏上去,它就会断的——你也免不了要死掉呀!”“可是,没有别的渡口呀!而他们已经追上来了,你听见了吗?”不幸的人绝望地叫苦说,而且跨上木板了。“我不允许!不,我不允许你死!”热诚的朋友大喊起来,并且从逃跑者脚下抽去了木板。那位逃跑者立即轰然一声地跃进了汹涌的浪涛里,淹死了。

敌人洋洋得意地笑起来,然后,走开了;但朋友却在岸边蹲下来,开始伤心地痛哭着自己不幸的……不幸的朋友!

然而,他没有想一想,朋友的死应归咎于自己。他一刻也没有去想一想。“他没有听我的话,他没有听!”他垂头丧气地喃喃说。“但是,话又说回来!”他末了说道,“他本来要在可怕的监狱里受一辈子折磨!现在,他至少不再受苦受难了!现在,他可轻松了!大概命运给他做了这样的安排!”“但从人之常情说来,依然令人觉得可惜!”

于是,这个好心肠的人,继续在无法安慰地号啕痛哭着自己不幸的朋友。黄伟经 译鸽子导读本文作于1879年5月。1843年,法国女中音歌唱家波琳娜·维亚尔多来俄罗斯巡回演出,一次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屠格涅夫。屠格涅夫被波琳娜的才华打动,引为知己,并深深地爱上了她。但波琳娜当时已结婚,因此她只能给予屠格涅夫朋友般的友谊。不过这丝毫没能阻止屠格涅夫对她的爱和敬意,他终身未婚,在以后的40年,直至生命结束,都把波琳娜·维亚尔多视为自己的挚爱之友。《鸽子》讲述了一对鸽子在暴风雨中坚守的故事。暴风雨前夕,“我”看见一只洁白的鸽子飞向树林。很快,它领着另一只鸽子飞了回来。尽管此时狂风骤雨,但这一对鸽子依偎在屋檐下,相依相守。看着这幸福的一对,“我”充满了喜悦和感动,并深情地默默祝福鸽子。当把目光转回现实后,“我”的孤寂和鸽子的欢愉不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对真挚爱情的渴望的情感溢于言表。文中为了衬托暴风雨来临之前气氛的压抑与狂躁,用了不少笔墨渲染环境,如“暗蓝色的乌云像一个沉重的庞然大物,横亘在整整半个地平线上”等。这些景物描写既是暴风雨来临前对大自然的真实再现,也是作者心境的一种折射:在无言的大地面前,作者的孤独和失落就像乌云般浓烈。

我站在一座缓坡的小山之巅,在我眼前,展开一片熟了的黑麦田,一忽儿像金色的,一忽儿又像银色的海洋那样,闪耀着斑斓的色彩。

可是,这个海洋没有扬起微波,闷人的空气里没有一丝儿风影:一场很大的暴风雨逼近了。

在我身旁,太阳还在照耀着,炎热而暗淡。可是在那儿,在黑麦田后面不很远的地方,暗蓝色的乌云像一个沉重的庞然大物,横亘在整整半个地平线上。

一切生物都隐藏起来了。一切生物都在预示凶兆的太阳余晖的照耀下,变得非常难受。听不见一声鸟鸣,也看不见一只鸟影,甚至连麻雀也躲藏起来了。只在近处有个地方,一片孤独的大牛蒡叶在倔强地低声细语和啪啪作响。

田埂上,苦艾散发出多么浓烈的气味!我眺望着那蓝色的庞然大物,心里感到有点惊慌不安。“好吧,快点来吧,快点来吧!”我想,“你闪烁吧,金色的蛇,你轰鸣吧,雷声!凶恶的乌云,你移动,翻滚,洒下倾盆大雨,使这种闷人的苦恼终止吧!”

可是,乌云没有移动。它依然像先前那样压迫着沉寂的大地……只是它好像在膨胀着,变得越来越黑了。

就在这时,在单一的深蓝色云块上,有种东西在均匀地、平稳地闪动着,完全像一块白色小手帕或一个小雪团。原来那是从村子那边飞来的一只白鸽。

它在飞着,始终笔直地、笔直地飞着……随后在树林后边隐没了。

过了一会儿,依旧是那样厉害的寂静。可是,看呀!已经是两块手帕在闪现着,两个小雪团又飘回来了。那是两只白鸽,正在平稳地飞翔,飞回家去。

就在这时,暴风雨终于到来了。那个厉害劲儿,真是不得了啊!

我好不容易才奔回家。风在呼啸,像发疯了似的到处乱窜;红褐色的、低低的云层,好像被撕成了一块块碎片,在飞驰;一切东西都在旋转飞扬,混杂在一起了;瓢泼般的暴雨像垂直的水柱落下来,噼噼啪啪地响着;闪电迸发出绿色的耀眼火光;断断续续的雷声,像大炮似的轰鸣着;空气里弥漫着硫黄的气味……

然而,在屋檐下,天窗的角边,并排站着一对白鸽。那一只是飞出去寻找伴侣的,而那另一只便是它带回来的,也许是被救回来的伴侣。

它们两个竖起了羽毛,彼此都感觉得到自己的翅膀挨着对方的翅膀。

它们多么愉快!连我看着它们也感到愉快。虽然我是独自一个人,像往常那样独自一个人。黄伟经 译海上之行导读本文作于1879年11月。屠格涅夫因为写了不少反映社会黑暗、揭露沙俄专制统治的文章,一度被政府驱逐出境。19世纪60年代以后,他辗转于西欧各地,在英国、法国、德国等地都曾留下过身影。这篇文章就是以此为背景而作。屠格涅夫虽然出身于俄国封建地主家庭,但从小就不满农奴制,后来留学德国,受西方文化的影响,追求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在他心中根深蒂固。本文讲述了作者与一只猴子一起在海上航行的故事,是作者博爱思想的宣扬与流露。文中,可怜的猴子因为孤独恐惧而不安地吱吱叫着,当“我”抓起它冰冷的小黑手时,“我”和猴子都沉浸在同样无知无觉的默想中,互相陪伴着,像亲人一样。猴子从“我”那里获得了安全感,而“我”也在与猴子的亲近中得到了被信任的满足,人和动物在这一刻成了亲密的姐妹弟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母亲,那就是爱。这是作者博爱思想的体现,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作者晚年时期孤独感的表露。

我从汉堡搭一条不大的轮船到伦敦去。旅客只有我们两位:我和一只小猴子。这只纯种的雌猴,是一位汉堡商人送给自己的一位英国股东的礼物。

猴子被一条细长的链子拴在甲板的一张板凳上,它不安地跑来跑去,像鸟鸣似的悲哀地尖声叫着。

我每一次从旁边走过,它都向我伸出自己又黑又冷的小手,而且,抬起自己那对忧郁的、几乎像人的眼睛那样的小眼睛望着我。我拉起它的手,于是,它不再尖声叫和乱跑了。

已经完全风平浪静。海,像一张静止不动的铅灰色的桌布那样,向四周围展开。它看去好像不大。浓雾笼罩在它上面,遮住了桅杆顶,以自己柔和的雾气,使人神疲目眩。太阳挂在这一片烟雾里,好像一轮模模糊糊的红斑。但在傍晚前,整个太阳火红火红的,神秘而奇异地显出鲜红色。

又长又直的波浪的皱纹,好像沉甸甸的绸缎织物的绉襞。一个跟着一个地跑离船头,而且不断扩大,涌起波纹又再扩大,末了舒展开去,徐徐摆动,消失着。在机轮千篇一律的轧轧响声下,流动着滚滚浪花。浪花像牛奶那样呈白色,发出轻轻的响声,碎散成一些蜿蜒的水流——而在那儿,浪花汇合在一起,也消失了,被烟雾吞没了。

在船尾,小钟不停歇的、悲戚的叮当响声,不亚于猴子的尖叫声。

偶尔有一只海豹浮起来,接着,翻了个筋斗,又在刚刚被搅动的平静的海面沉了下去。

而船长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晒黑的脸孔带着忧郁的表情。

他正在抽着短烟斗,烦躁地向已经停滞的海面吐了吐唾沫。

对于我的所有询问,他都以不连贯的牢骚话作答。我不得不掉转身去,找我唯一的旅伴——猴子。

我坐到它身旁,它停止了尖叫,而且,又把一只手伸给了我。

呆滞的雾,以令人昏昏欲睡的湿气侵袭着我们两个。我们沉浸在同样的、无意识的思维中,并排坐着,好像亲人似的。

我现在微笑着。可是,当时我有的是另一种感情。

我们都是同一个母亲的孩子。而且,叫我高兴的是,这只可怜的小野兽这样表示信任地安静下来并偎依着我,如同偎依着亲人。黄伟经 译

当我不在世的时候

导读这篇文章作于1878年12月。当时,屠格涅夫已经身患重病,经常处于痛苦呻吟的状态和深深的孤独感之中。这首散文诗是他献给一生的挚爱、法国歌唱家波琳娜的。屠格涅夫一生没有结婚,在卧床不起的最后时刻,他最牵挂的还是波琳娜,于是写下了这篇感情真挚的爱情诗篇。在诗中,作者假设自己不在人世的时候,希望他跟女友之间的感情可以继续维持下去,希望她不要忘了自己,但是又不希望女友因过多地思念自己而扰乱了正常生活。只希望当她感到孤独、需要有人来慰藉一下的时候,能从昔日相处的温馨时光里找寻作者的影子来寄托哀思。爱情是两人之间感情的呼应,虽然作者已经长眠于地下,但是他把自己的牵挂和感情全部留给了女友,并希望女友也可以感受到一种轻微的碰触——心灵的碰触与契合。作者用自己的诗篇表明了自己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当我不在世的时候,当我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的时候,你啊,我唯一的朋友;你啊,我曾那样深情地和那样温存地爱过的人;你啊,想必会比我活更长时间,可不要到我的坟墓上去……你在那儿是无事可做的。

请不要忘记我,但也不要在日常的操劳、欢乐和困苦之中想起我。我不想打扰你的生活,不想搞乱它的平静的水流。不过在孤独的时刻,当善良的心如此熟悉的那种羞怯的和无缘无故的悲伤碰着你的时候,你就拿起我们爱读的书当中的一本,找到里边我们过去常常读的那些页,那些行,那些话吧!记得吗?有时,我们俩一下子涌出甜蜜的、无言的泪水。

你读完吧,然后闭上眼睛,把手伸给我……把你的手伸给一个已经不在的朋友吧。

我将没能够用我的手来握它,我的手将一动不动地长眠在地下。然而,我现在快慰地想,你也许会在你的手上感受到轻轻的爱抚。

于是,我的形象将出现在你的眼前,你闭着眼睛的眼睑下将流着泪水。这泪水啊,就像我和你受美的感动曾经一起洒下的一样。你啊,我唯一的朋友;你啊,我曾那样深情地和那样温存地爱过的人!黄伟经 译

当我一个人的时候

—幻影—导读本文作于1879年11月。屠格涅夫一向关心年轻一代,关注他们的思想变化。在他的小说《前夜》《父与子》等文学作品中,就描写了一些新人形象,因及时敏锐地捕捉到当时年轻人的思想变化,受到国内文学界的一致追捧。但是当1878年屠格涅夫回国时,他发现他跟年轻人的关系变得不是特别好:年轻一代用难堪的沉默来接待他,甚至拒绝参加为他举办的庆祝会。再加上政府的迫害以及年老多病,身体健康状况不断恶化,这使得屠格涅夫有了被抛弃的孤独感。作者开始反思,思考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当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此时的怨诉之作。政治上和社会生活上的孤独感,使得作者经常处于独自的冥想之中。在文中作者把自己内心世界具化为独立的另一个人,这个人“我”看不到,但是却又时时感受到他的无处不在。“我”可以感受到他和另一个自己不仅外貌相同,而且精神气质相通:愁闷与孤独是他们共有的精神状态。这其实是作者自己与心灵的一次对话,孤寂感弥漫全篇。

当我一个人,完全地和许久地是一个人的时候,我突然会开始觉得,好像有另一个人在同一个房间里,坐在我旁边或者站在我背后。

当我扭过头去或者突然把眼睛投向我觉得好像那个人所在的地方时,我,当然,看不到任何人。他就在近旁的这种感觉便会消失……但过了一会儿,这感觉又重新出现。

有时我两手抱着头,思索起他来。

他是谁?他是什么?他对于我不是外人,他认识我,而我也认识他。他好像是我的亲戚,可我们之间有一条鸿沟。

无论声音,无论话语,我对他都不期待。他毫无动静,像哑巴似的。然而,他在对我说着,说着某种含糊不清的、难于领悟的,同时又是熟悉的东西。他知道我的所有秘密。

我并不怕他。但我跟他在一起感到不舒服,而且不想有这么一个我的内心生活的见证人。虽然如此,我在他身上感觉不到另外一个别的人的存在。你不就是我的幻影么?不就是过去的我么?是的,完全正确!在我记得自己是怎样的那个人与现在的我之间,岂不横着整整一条鸿沟?

可是,他并不是按照我的吩咐而来的,他似乎有自己的意志。

老弟,不论是你,也不论是我,在孤独生活那令人厌恶的寂寞里,都不会愉快。

但请你等一等吧……当我死去的时候,你和我——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将融合在一起,而且将永远离开这里,飞向那一去不返的影子所在的地方。黄伟经 译

第二辑 短篇小说辑

导语屠格涅夫是以长篇小说著称于世的,他的杰作《贵族之家》《前夜》《父与子》《罗亭》等都是世界文学中的不朽经典。而他的成名作则是《猎人笔记》,一部由25篇短篇小说组成的小说集。本辑所选的五篇文章中,《

霍尔和卡里内奇

》《

孤狼

》《

塔佳娜·鲍利索夫娜和她的侄儿

》《

白净草原

》均出自《猎人笔记》。这是一部给作者带来了巨大声誉的书,它以进步的思想内容、动人的艺术力量、令人耳目一新的风格得到了俄罗斯进步舆论界和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在上述五篇作品中,屠格涅夫将他大自然歌手的抒情天才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不吝笔墨、细致入微地描绘着俄罗斯的白桦林、草原、小溪、池塘、薄雾、篝火、朝霞、露珠、浮云;谛听着夜莺的歌唱、知更鸟的啼叫、云雀的铃声、骏马的嘶鸣;浓墨重彩地涂染着夜幕的神秘、晚霞燃烧的奔放、雨滴和花朵的多情……总之,屠格涅夫把一个立体的鲜活的大自然呈现在了我们眼前。表现底层人民的生活和品质,是这些作品最主要的内容。无论是霍尔、卡里内奇,还是“孤狼”福马,或是在白净草原放马的巴夫路霞等一帮孩子,他们虽然生活贫穷,但都那么淳朴善良,就像大自然散发出的气息一样清新。与之相对比的是地主阶级的形象。在《塔佳娜·鲍利索夫娜和她的侄儿》,以及并非选自《猎人笔记》的《

木木

》两篇作品中,我们看到了屠格涅夫对腐朽专制的农奴制的抵制和痛斥,对日趋没落的地主贵族生活的嘲讽和弃绝。在两相对比中,作者的态度便鲜明地凸显了出来:农奴制以及与之相连的生活方式已经严重地阻碍了社会的发展,只有改变,才能解决问题。也正是因为这种进步意义,他的作品被视为“点燃火种的书”。霍尔和卡里内奇导读本文最初发表于俄国著名的进步杂志《现代人》1847年第1期上。作品发表后,获得了巨大成功。评论家别林斯基给屠格涅夫写信说:“根据《霍尔和卡里内奇》来判断,您的前途无量,这是您的形式,它为您成为未来的卓越作家指明了方向。”这部短篇小说从“以往任何人都没有这样接近过的角度接近了人民”,在描写农民不幸命运的同时,以更多的笔墨着意表现了他们卓越的才干、善良的天性和美好的精神世界。小说以俄罗斯中部地区优美的自然景色为衬托,对俄罗斯农民的遭遇与生活进行了真实而富有诗意的描写,表明残酷的农奴制并没有摧毁俄国农民的乐观性格和优秀品质,在他们身上潜伏着改造俄国社会的巨大力量。本文主要运用对比的手法,着重塑造了霍尔和卡里内奇两个截然不同的典型形象。霍尔精明能干,讲求实际,表现出惊人的独立性;卡里内奇则是个理想主义者,性情像大自然一样淳朴和充满诗意。虽然性格不同,但他们都是作者赞颂的对象。正由于屠格涅夫对人民的赞美和称颂,他也得到了人民的尊重。一次,他在一个小火车站遇到两个青年农民,当他们得知眼前的就是屠格涅夫时,脱帽向他致敬,并说以“俄罗斯大众的名义”向他表示“敬意和感谢”。

凡是从波尔霍夫县来到日兹德拉县的人,对于奥廖尔省人和卡卢加省人的显著差异,大概都会惊讶的。

奥廖尔省的农人身材并不高大,背有点儿驼,神气阴郁,蹙着眉头看人,住在白杨木造的蹩脚的农舍里,服着劳役,他们不做买卖,[1]吃得很不好,穿着草鞋;卡卢加省的代役租农民就不然,他们住的是松木造的宽敞的农舍,身材高大,眼色勇敢而愉快,面孔清爽而白皙。他们贩卖牛酪和柏油,每逢节日总穿长筒靴。

奥廖尔省的村庄(我们现在说的是奥廖尔省的东部)大都位于耕地的中央、草草地改成污泥池的溪谷的旁边。除了随时准备效劳的几株爆竹柳和两三株消瘦的白桦树之外,一俄里内周围连小树也看不见一株;屋子紧靠着屋子;屋顶上盖着腐烂的麦秆……卡卢加省的村庄就不然,大部分都围绕着树林;屋子的位置较为疏朗而整齐,屋顶上盖着木板;大门紧闭,后院的篱笆并不散乱,也不向外倾倒,不会招呼过路的猪进来作客……

在猎人看来,卡卢加省也较好。奥廖尔省再过五年光景,最后的树林和灌木丛林势将消失,沼地也将绝迹。卡卢加省就同它相反:林地绵延数百俄里,沼地有数十俄里,珍贵的松鸡尚未绝迹,温良的山鹬也还栖居着,忙碌的鹧鸪突然飞起,使得猎人和狗又欢喜,又吃惊。

我有一次到日兹德拉县去打猎,在野外遇见卡卢加省的一个小地主波鲁德金,就和他相识了。他酷爱打猎,因此是一个出色的人。

他的确也有一些弱点:例如,他曾经向省里所有的豪富女郎求婚,被人拒绝了,不准上门,便怀着悲痛的心情向所有的朋友和熟悉的人诉苦,同时照旧把自己果园里的酸桃子和其他未成熟的果子当做礼物送给女郎的父母;他喜欢重复讲述同一个笑话,这笑话尽管波鲁德金先生自己认为极有意义,却实在从来不曾使任何人发笑过;他赞扬阿[2][3]基姆·那希莫夫的文章和小说《宾那》;他说起话来口吃,他把他的狗称为天文学家;他把“但是”说成“但系”,他家里采用法国式烹调,这种烹调的秘诀,据他的厨子的理解,在于使每种食物的天然滋味完全改变:肉经过这能手的烹调带有鱼味,鱼带有蘑菇味,通心粉带有火药味。不过汤里面放的胡萝卜,全都是菱形的或梯形的。

然而除了这些为数不多而又无关重要的缺点之外,波鲁德金先生,如前所说,是一个出色的人。我同波鲁德金先生相识的第一天,他就邀我到他家里去宿夜。“到我家里大约有五俄里,”他说,“步行是太远了,让我们先到霍尔家去吧。”(读者谅必会允许我不照样传达他的口吃。)“霍尔是谁呀?”“是我的佃农,他家离这儿很近。”

我们就到霍尔家去。在树林中央整理过并耕作过的空地上,孤零零地耸立着霍尔的庄园。这庄园包括几间松木构成的屋子,用围墙连结起来,正屋的前面有一个用细柱子支撑着的敞棚。

我们走进去,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身长貌美的青年小伙子。“啊,菲嘉!霍尔在家吗?”波鲁德金先生问他。“不在家。霍尔进城去了,”这青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微笑着回答,“要准备马车吗?”[4]“是的,阿弟,要马车。还要给我们拿点克瓦斯来。”[5]

我们走进屋子里去。圆木造成的清洁的壁上,一张苏兹达尔的图画也没有贴;在屋角里,在装着银质衣饰的沉重的圣像前面,点着一盏神灯;菩提树木的桌子是不久以前刮洗干净的;圆木条中间和窗子的侧框上,没有敏捷的茶婆虫钻来钻去;也没有沉思似的蟑螂隐藏着。

那青年小伙子很快就拿着一只装满出色的克瓦斯的白色大杯子、一大块小麦面包和装着一打腌黄瓜的木钵子走出来了。他把这些食物统统摆在桌子上了,身子靠在门上,然后带着微笑不时地向我们看。

我们还没有吃完小菜,马车已经在阶前响动了。我们走出去。一个大约十五岁的、头发鬈曲、双颊嫣红的男孩子坐在车上当马车夫,很费力地勒住一匹肥胖而有斑纹的公马。马车的周围,站着相貌十分相像而又很像菲嘉的六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都是霍尔的孩子!”波鲁德金说。[6]“都是小霍尔,”菲嘉接着说,他已经跟着我们走出来,到了台阶上,“还没有到齐呢,波塔泼在林子里,西多尔跟老霍尔进城去了……当心啊,华西亚,”他转向马车夫,继续说,“要跑得快啊,载的是老爷呢。不过,开上土堆的时候要当心,走得慢些,不然,弄坏了车子,震坏了老爷的肚子!”

别的小霍尔听到了菲嘉的俏皮话都微微一笑。“把天文学家载上去!”波鲁德金先生神气地喊一声。

菲嘉兴匆匆地把那勉强含笑的狗高举在空中,把它放在车子里了。华西亚放松了马缰绳。我们的马车开动了。“这是我的事务所,”波鲁德金先生指着一所矮小的房子,突然对我说,“要不要去看看?”“好吧。”“这事务所现在已经撤销了,”他说着,爬下车来,“可还是值得一看。”

这事务所包括两个空房间。看守人,一个独眼的老头儿,从后院子里跑出来。“你好,米涅伊奇,”波鲁德金先生对他说,“水在哪儿啊?”

独眼老头儿走了进去,立刻拿着一瓶水和两只杯子回来了。“请尝一尝,”波鲁德金对我说,“我这水是很好的泉水。”

我们每人喝了一杯,这时候老头儿向我们深深地鞠一个躬。“唔,现在我们可以去了吧,”我的新朋友说,“在这事务所里我卖了四俄亩林地给商人阿利鲁叶夫,得到好价钱呢。”

我们坐上马车,过了半个钟头,已经开进领主邸宅的院子里了。“请问,”晚餐的时候我问波鲁德金,“为什么您的霍尔跟您其他的佃农分开住呢?”“是这么一回事:他是一个聪明的佃农。大约二十五年前,他的屋子给火烧了,他就跑来对我先父说:‘尼古拉·库齐米奇,请您允许我迁居到您林子里的沼地上去吧。我会付高价的代役租给您。’”“‘你为什么要迁居在沼地上呢?’”“‘我要这样。只是您哪,尼古拉·库齐米奇老爷,请您不要派我做任何工作,至于多少代役租,由您决定好了。’”“‘每年五十卢布!’”“‘好吧。’”“‘我可是不准欠租的!’”“‘当然,决不欠租……’”“这样,他就迁居在沼地上了。从这时候起,人家就给他取个外号叫‘霍尔’。”“那么,他现在发财了吗?”我问。“发财了。他现在付给我一百卢布的代役租,我也许还要涨价呢。我几次三番对他说:‘赎了身吧,霍尔,喂,赎了身吧!……’可是他这个滑头,咬定没有办法,说是没有钱,其实不见得是真的呢!……”

第二天,我们喝过了茶,立刻又出发去打猎。经过村里的时候,波鲁德金先生吩咐马车夫在一所低低的农舍旁边停了车,大声地叫唤:“卡里内奇!”“马上来了,老爷,马上来了!”从院子里传出声音来,“我在缚草鞋呢!”

我们的车子就慢慢地开了。开出村子以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身材瘦长、小小的头向后仰起的人赶上了我们。这就是卡里内奇。他那和善的、黝黑的、有几处麻斑的脸,使我一见就喜欢。

卡里内奇(我后来才知道)每天陪主人去打猎,替他背猎袋,有时还背枪,侦察鸟在哪里,取水,采草莓,搭棚,跟着马车跑;没有了他,波鲁德金先生一步也走不动。卡里内奇是一个性情最愉快、最温顺的人,嘴里不断地低声唱歌,无忧无虑地向四处眺望,说话略带鼻音,微笑的时候总是眯着淡蓝色的眼睛,又常常用手去摸他那稀薄的尖胡子。他走路不快,但是步子很大,轻轻地拄着一根细长的拐杖。

这一天他同我谈了好几次话,伺候我的时候毫无卑屈的态度,但是他照顾主人,像照顾小孩一样。当正午的难堪的炎热逼得我们不得不找寻荫庇处的时候,他引导我们到树林深处他的养蜂房那里去。卡里内奇替我们打开了一间挂着一束束干燥的香草的小屋,叫我们躺在新鲜的干草上,自己头上戴了一只有网眼的像袋一样的东西,拿了刀子、罐子和燃着的木片,到养蜂房里去替我们割蜜。我们和着泉水,喝了透明而温暖的蜜汁,就在蜜蜂的单调的嗡嗡声和树叶的叨叨的絮语声中睡着了。

一阵微风把我吹醒。我睁开眼睛,看见卡里内奇:他坐在半开的门的门槛上,正在用刀子雕一个瓢。我对他的像傍晚的天空一般温和而明朗的脸欣赏了好一会儿。波鲁德金先生也醒来了。我们并不立刻起身。在长久的步行和沉酣的睡眠之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干草上,觉得很适意:浑身舒服而疲倦,脸上发散出轻微的热气,甘美的倦怠使人睁不开眼睛。

终于我们起来了,又去散步,直到傍晚。晚餐的时候,我又谈到霍尔,还谈到卡里内奇。“卡里内奇是一个善良的庄稼汉,”波鲁德金先生对我说,“一个勤恳而殷勤的庄稼汉,但是他不能够好好地务农,因为我老是拖走他。他每天陪我去打猎,怎么还能够务农呢,您想。”

我同意了他的话,我们就睡觉了。

下一天,波鲁德金先生为了和邻人比朱可夫打官司,必须进城去。邻人比朱可夫耕了他的地,而且在这耕地上鞭打了他的一个农妇。我一个人出去打猎,傍晚以前到霍尔家去遛弯,在门口看到一个秃头的、矮身材的、肩胛宽阔而体格结实的老头儿——这就是霍尔本人。我带着好奇心看着这个霍尔。他的相貌很像苏格拉底:高高的有疙瘩的前额,小小的眼睛,翻孔的鼻子,都同苏格拉底一样。

我们一同走进屋子里。前天见过的菲嘉拿出牛奶和黑面包来给我吃。霍尔坐在长凳上了,异常沉着地抚摩着他的鬈曲的胡须,同我谈起话来。他似乎感觉到自己身份的优越,说话和行动都慢吞吞的,有时在长长的口髭底下露出微笑。我同他谈到播种,谈到收获,谈到农家的生活……他对于我的话似乎一直表示赞同,只是后来我倒不好意思起来,我觉得我说的话不恰当。我们的谈话似乎有些异样了。霍尔说话有时很奥妙,大约是小心的缘故。下面便是我们的谈话的一例:“我问你,霍尔,”我对他说,“你为什么不向你的主人赎身呢?”“我为什么要赎身?现在我和我的主人相处得很好,我的代役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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