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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2 17:4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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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元培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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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修养

中国人的修养试读:

美育与人生

人的一生,不外乎意志的活动,而意志是盲目的,其所恃以为较近之观照者,是知识;所以供远照、旁照之用者,是感情。

意志之表现为行为。行为之中,以一己的卫生而免死、趋利而避害者为最普通;此种行为,仅仅普通的知识,就可以指导了。进一步的,以众人的生及众人的利为目的,而一己的生与利即托于其中。此种行为,一方面由于知识上的计较,知道众人皆死而一己不能独生;众人皆害而一己不能独利。又一方面,则亦受感情的推动,不忍独生以坐视众人的死,不忍专利以坐视众人的害。更进一步,于必要时,愿舍一己的生以救众人的死;愿舍一己的利以去众人的害,把人我的分别,一己生死利害的关系,统统忘掉了。这种伟大而高尚的行为,是完全发动于感情的。

人人都有感情,而并非都有伟大而高尚的行为,这由于感情推动力的薄弱。要转弱而为强,转薄而为厚,有待于陶养。陶养的工具,为美的对象,陶养的作用,叫作美育。

美的对象,何以能陶养感情?因为它有两种特性:一是普遍;二是超脱。

一瓢之水,一人饮了,他人就没得分润;容足之地,一人占了,他人就没得并立;这种物质上不相入的成例,是助长人我的区别、自私自利的计较的。转而观美的对象,就大不相同。凡味觉、臭觉、肤觉之含有质的关系者,均不以美论;而美感的发动,乃以摄影及音波辗转传达之视觉与听觉为限。所以纯然有“天下为公”之概;名山大川,人人得而游览;夕阳明月,人人得而赏玩;公园的造象,美术馆的图画,人人得而畅观。齐宣王称“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乐”,“与少乐乐不若与众乐乐”;陶渊明称“奇文共欣赏”;这都是美的普遍性的证明。

植物的花,不过为果实的准备;而梅、杏、桃、李之属,诗人所咏叹的,以花为多。专供赏玩之花,且有因人择的作用,而不能结果的。动物的毛羽,所以御寒,人固有制裘、织呢的习惯;然白鹭之羽,孔雀之尾,乃专以供装饰。宫室可以避风雨就好了,何以要雕刻与彩画?器具可以应用就好了,何以要图案?语言可以达意就好了,何以要特制音调的诗歌?可以证明美的作用,是超越乎利用的范围的。

既有普遍性以打破人我的成见,又有超脱性以透出利害的关系;所以当着重要关头,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气概;甚且有“杀身以成仁”而不“求生以害仁”的勇敢;这种是完全不由于知识的计较,而由于感情的陶养,就是不源于智育,而源于美育。

所以吾人固不可不有一种普通职业,以应利用厚生的需要;而于工作的余暇,又不可不读文学,听音乐,参观美术馆,以谋知识与感情的调和,这样,才算是认识人生的价值了。

科学之修养

鄙人前承贵校德育部之召,曾来校演讲;今又蒙修养会见召,敢述修养与科学之关系。

查修养之目的,在使人平日有一种操练,俾临事不致措置失宜。盖吾人平日遇事,常有计较之余暇,故能反复审虑,权其利害是非之轻重而定取舍。然若至仓卒之间,事变横来,不容有审虑之余地,此时而欲使诱惑、困难不能隳其操守,非凭修养有素不可,此修养之所以不可缓也。

修养之道,在平日必有种种信条。无论其为宗教的或社会的,要不外使服膺者储蓄一种抵抗之力,遇事即可凭之以定抉择。如心所欲作而禁其不作,或心所不欲而强其必行,皆依于信条之力。此种信条,无论文明、野蛮民族均有之。然信条之起,乃由数千万年习惯所养成:及行之既久,必有不适之处,则怀疑之念渐兴,而信条之效力遂失。此犹就其天然者言也。乃若古圣先贤之格言嘉训,虽属人造,要亦不外由时代经验归纳所得之公律,不能不随时代之变迁而易其内容。吾人今日所见为嘉言懿行者,在日后或成故纸,欲求其能常系人之信仰,实不可能。由是观之,则吾人之于修养,不可不研究其方法。在昔吾国哲人,如孔、孟、老、庄之属,均曾致力于修养,而宋、明儒者尤专力于此。然学者提倡虽力,卒不能使天下之人尽变为良善之士,可知修养亦无一定之必可恃者也。至于吾人居今日而言修养,则尤不能如往古道家之蛰影深山,不闻世事。盖今日社会愈进,世务愈繁。已入社会者,固不能舍此而他从,即未入社会之学校青年,亦必从事于种种学问,为将来入世之准备。其责任之繁重如是,故往往易为外务所缚,无精神休假之余地,常易使人生观陷于悲观厌世之域,而不得志之人为尤甚。其故即在现今社会与从前不同。欲补救此弊,须使人之精神有张有弛。如作事之后,必继之以睡眠,而精神之疲劳,亦必使有机会得以修养。此种团体之结合,尤为可喜之事。但鄙人以为修养之致力,不必专限于集会之时,即在平时课业中亦可利用其修养。故特标此题曰:“科学的修养”。

今即就贵会之修养法逐条说明,以证科学的修养法之可行。如贵会简章有“力行校训”一条。贵校校训为“诚勤勇爱”四字。此均可于科学中行之。如“诚”字之义,不但不欺人而已,亦必不可为他人所欺。盖受人之欺而不自知,转以此说复诏他人,其害与欺人者等也。是故吾人读古人之书,其中所言苟非亲身实验证明者,不可轻信;乃至极简单之事实,如一加二为三之数,亦必以实验证明之。夫实验之用最大者,莫如科学。譬如报纸纪事,臧否不一,每使人茫无适从。科学则不然。真是真非,丝毫不能移易。盖一能实验,而一不能实验故也。由此观之,科学之价值即在实验。是故欲力行“诚”字,非用科学的方法不可。

其次“勤”:凡实验之事,非一次所可了。盖吾人读古人之书而不慊于心,乃出之实验。然一次实验之结果,不能即断其必是,故必继之以再以三,使有数次实验之结果。如不误,则可以证古人之是否;如与古人之说相刺谬,则尤必详考其所以致误之因,而后可以下断案。凡此者反复推寻,不惮周详,可以养成勤劳之习惯。故“勤”之力行亦必依赖夫科学。

再次“勇”:勇敢之意义,固不仅限于为国捐躯、慷慨赴义之士,凡作一事,能排万难而达其目的者,皆可谓之勇。科学之事,困难最多。如古来科学家,往往因试验科学致丧其性命,如南北极及海底探险之类。又如新发明之学理,有与旧传之说不相容者,往往遭社会之迫害,如哥白尼、贾利来(即伽利略)之惨祸。可见研究学问,亦非有勇敢性质不可,而勇敢性质,即可于科学中养成之。大抵勇敢性有二:其一发明新理之时,排去种种之困难阻碍;其二,既发明之后,敢于持论,不惧世俗之非笑。凡此二端,均由科学所养成。

再次“爱”:爱之范围有大小。在野蛮时代,仅知爱自己及与己最接近者,如家族之类。此外稍远者,辄生嫌忌之心。故食人之举,往往有焉。其后人智稍进,爱之范围渐扩,然犹不能举人我之见而悉除之。如今日欧洲大战,无论协约方面或德奥方面,均是己非人,互相仇视,欲求其爱之普及甚难。独至于学术方面则不然:一视同仁,无分畛域;平日虽属敌国,及至论学之时,苟所言中理,无有不降心相从者。可知学术之域内,其爱最溥。又人类嫉妒之心最盛,入主出奴,互为门户。然此亦仅限于文学耳;若科学,则均由实验及推理所得惟一真理,不容以私见变易一切。是故嫉妒之技无所施,而爱心容易养成焉。

以上所述,仅就力行校训一条引申其义。再阅简章,有静坐一项。此法本自道家传来。佛氏之坐禅,亦属此类。然历年既久,卒未普及社会。至今日日本之提倡此道者,纯以科学之理解释之。吾国如蒋竹庄先生亦然,所以信从者多,不移时而遍于各地。此亦修养之有赖于科学者也。

又如不饮酒、不吸烟二项,亦非得科学之助力不易使人服行。盖烟酒之嗜好,本由人无正当之娱乐,不得已用之以为消遣之具,积久遂成痼疾。至今日科学发达,娱乐之具日多,自不事此无益之消遣。如科学之问题,往往使人兴味加增,故不感疲劳而烟酒自无用矣。

今日所述,仅感想所及,约略陈之。惟宜注意者,鄙人非谓学生于正课科学之外,不必有特别之修养,不过正课之中,亦不妨兼事修养,俾修养之功,随时随地均能用力,久久纯熟,则遇事自不致措置失宜矣。

世界观与人生观(1912年冬)

世界无涯涘也,而吾人乃于其中占有数尺之地位;世界无终始也,而吾人乃于其中占有数十年之寿命;世界之迁流如是其繁变也,而吾人乃于其中占有少许之历史。以吾人之一生较之世界,其大小久暂之相去既不可以数量计,而吾人一生又决不能有几微遁出于世界以外,则吾人非先有一世界观,决无所容喙于人生观。

虽然,吾人既为世界之一分子,决不能超出世界以外,而考察一客观之世界,则所谓完全之世界观何自而得之乎?曰凡分子必具有全体之本性,而既为分子则因其所值之时地而发生种种特性,排去各分子之特性而得一通性,则即全体之本性矣。吾人为世界一分子,凡吾人意识所能接触者无一非世界之分子。研究吾人之意识而求其最后之原素为物质及形式,犹相对待也。超物质形式之畛域而自在者,惟有意志。于是吾人得以意志为世界各分子之通性,而即以是为世界之本性。

本体世界之意志,无所谓鹄的也。何则?一有鹄的,则悬之有其所,达之有其时,而不得不循因果律以为达之之方法,是仍落于形式之中,含有各分子之特性,而不足以为本体。故说者以本体世界为黑暗之意志,或谓之盲督之意志,皆所以形容其异于现象世界各各之意志也。现象世界各各之意志则以回向本体为最后之大鹄的,其间接以达于此大鹄的者又有无量数之小鹄的,各以其间接于最后大鹄的之远近为其大小之差。

最后之大鹄的何在?曰:合世界之各分子息息相关,无复有彼此之差别,达于现象世界与本体世界相交之一点是也。自宗教家言之,吾人固未尝不可一瞬间超轶现象世界种种差别之关系,而完全成立为本体世界之大我。然吾人于此时期既尚有语言文字之交通,则已受范于渐法之中,而不以顿法,于是不得不有所谓种种间接之作用。缀辑此等间接作用,使厘然有系统可寻者,进化史也。

统大地之进化史而观之,无机物之各质点,自自然引力外,殆无特别相互之关系;进而为有机之植物,则能以质点集合之机关共同操作,以行其延年传种之作用;进而为动物,则又于同种类间为亲子朋友之关系,而其分职通功之例视植物为繁。及进而为人类,则由家庭而宗族,而社会,而国家,而国际,其互相关系之形式既日趋于博大,而成绩所留,随举一端,皆有自阂而通,自别而同之趋势。例如昔之工艺,自造之,而自用之耳。今则一人之所享受,不知经若干人之手而后成;一人之所操作,不知供若干人之利用。

昔之知识,取材于乡土志耳。今则自然界之记录,无远弗届,远之星体之运行,小之原子之变化,皆为科学所管领。由考古学人类学之互证,而知开明人之祖先与未开化人无异;由进化学之研究,而知人类之祖先与动物无异。是以语言风俗宗教美术之属,无不合大地之人类以相比较。而动物心理、动物言语之属,亦渐为学者所注意。昔之同情,及最近者而止耳。是以同一人类,或状貌稍异,即痛痒不复相关,而甚至于相食。其次则死之,奴之。今则四海兄弟之观念为人类所公认,而肉食之戒,虐待动物之禁,以渐流布。所谓仁民而爱物者,已成为常识焉。夫已往之世界,经其各分子经营而进步者其成绩固已如此,过此以往,不亦可比例而知之欤?

道家之言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又曰:“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此皆以目前之幸福言之也。自进化史考之,则人类精神之趋势乃适与相反。人满之患虽自昔借为口实,而自昔探险新地者率生于好奇心,而非为饥寒所迫。南北极苦寒之所,未必于吾侪生活有直接利用之资料,而冒险探极者踵相接。由推轮而大格,由桴槎而方舟,足以济不通矣,乃必进而为汽车汽船及自动车之属。近则飞艇飞机更为竞争之的。其构造之初必有若干之试验者供其牺牲,而初不以及身之不及利用而生悔。文学家美术家最高尚之著作,被崇拜者或在死后,而初不以及身之不得信用而辍业。用以知:为将来而牺牲现在者,又人类之通性也。

人生之初,耕田而食,凿井而饮,谋生之事至为繁重,无暇为高尚之思想。自机械发明,交通迅速,资生之具日趋于便利。循是以往,必有寂粟如水火之一日,使人类不复为口腹所累,而得专致力于精神之修养。今虽尚非其时,而纯理之科学,高尚之美术,笃嗜者固已有甚于饥渴,是即他日普及之征兆也。科学者,所以祛现象世界之障碍,而引至于光明。美术者,所以写本体世界之现象,而提醒其觉性。人类精神之趋向既毗于是,则其所到达之点盖可知矣。

然则,进化史所以诏吾人者:人类之义务,为群伦不为小己,为将来不为现在,为精神之愉快而非为体魄之享受,固已彰明而较著矣。而世之误读进化史者,乃以人类之大鹄的为不外乎具一身与种性之生存,而遂以强者权利为无上之道德。夫使人类果以一身之生存为最大之鹄的,则将如神仙家所主张,而又何有于种姓?如曰人类固以绵延其种姓为最后之鹄的,则必以保持其单纯之种姓为第一义,而同姓相婚,其生不善,古今开明民族,往往有几许之混合者。是两者何足以为究竟之鹄的乎?孔子曰:“生无所息。”庄子曰:“造物劳我以生。”诸葛孔明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吾身之所以欲生存也。北山愚公之言曰:“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是种姓之所以欲生存也。人类以在此世界有当尽之义务,不得不生存其身体。又以此义务者非数十年之寿命所能竣,而不得不谋其种姓之生存。以图其身体若种姓之生存,而不能不有所资以营养,于是有吸收之权利。又或吾人所以尽务之身体若种姓,及夫所资以生存之具,无端受外界之侵害,将坐是而失其所以尽务之自由,于是有抵抗之权利。此正负两式之权利,由义务而演出者也。今日吾人无所谓义务,而权利则可以无限,是犹同舟共济,非合力不足以达彼岸,乃强有力者以进行为多事,而劫他人所持之棹楫以为己有,岂非颠倒之尤者乎?

昔之哲人有见于大鹄的之所在,而于其他无量之小的又准其距离于大鹄的之远近以为大小之差。于其常也,大小鹄的并行而不悻。孔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孟子曰:“好乐,好色,好货,与人同之。”是其义也。于其变也,细小以申大。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授舜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尧曰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而卒授舜以天下。禹治洪水,十年不窥其家。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墨子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孟子曰:“生与义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范文正曰:“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是其义也。循是以往,则所谓人生者,始合于世界进化之公例,而有真正之价值。否则,庄生所谓天地之委形委蜕已耳,何足选也!

养成优美高尚思想

今日蒙杨先生约弟到此,弟以为可听诸教习先生及来宾诸先生之伟论,故欣然而来。讵知杨先生专诚为弟开欢迎会,殊不敢当。今当先向杨先生及在座诸君道谢。演说未曾预备,愧无嘉言可贡。今谨竭所知,就女学一言。

弟从前亦曾担任女学,以为求国富强,人人宜受教育。既欲令人人受教育,自当以女学为最重要之事。何也?人之受教育,当自小儿时起。而小儿受母亲之教,比之受父亲之教为多。所谓习惯者,非必写字、读书,然后谓之教育也。扫地亦有教育,揩台亦有教育,入厨下烧饭亦有教育。总之,一举一动,一哭一笑,无不有教育。而主持此事者,厥惟母亲。与小儿周旋之人,未有比母亲长久而亲热者。苟母亲无学问,则小儿之危险何如乎?此已可见女学之重矣。然犹不止此,推本穷源,则胎教亦不可忽也。吾国古时,颇注意此事。女子当怀孕时,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口不出傲言,立必正,坐必端。何也?如孕时有不正之举动,则小儿受其影响,他年为不正之人,即由于此。苟女子无教育,则小儿在胎内时,为母体所范围,虽欲避免不良之影响,其道末由。当孩提时,又处处受母亲影响,此时染成恶习惯,他时改之最难。然则苟以教育为重要,岂可不以女学为重要乎?

弟有见及此,故亦曾组织女学,名曰“爱国女学校”。因诣力不足,为他事所牵,率不能专诚办女学,常觉抱愧于心。而白民先生自十年以前,即办女学,维持至今不衰,此弟所钦佩者也。从前曾来参观,有黄任之、刘季平诸先生任教课,崇尚柔术。其后在报上见过,知城东女学有崇尚美术、手工之倾向。今日参观,见许多美术品;听诸君唱歌,益知贵校有崇尚美术之倾向。或疑前后举动何以不一致?然以余观之,正合世界之趋势。何也?七八年前,吾人在专制政府之下,男子思革命,女子亦思革命,同心协力,振起尚武精神,驱除专制,宜也。然世界趋势,非常常如此。世有强凌弱之事,于是弱者合力以抵抗强者,逮两者之力相等,则抵抗之力无所用,人与人不必相争,当互相协力,各自分工,与人以外之强权抵抗。

人以外之强权何也?如风灾、水灾等皆是也。稻方开花而有暴风,则稻受损矣。棉方成熟而有淫雨,则棉受损矣。或大水冲决,则人民之田庐丧失。或火山爆烈,则一方之民受害。人所以受此种种灾害,毕竟由知识不足故也。使各自分工,研究学理,增加知识,则此种灾害,可渐消除。昔时道路不佳,不力不能行远;今有汽舟、汽车,可以行远,即知识增而灾害渐消之一证也。兄弟二人在家中,有时不免争竞,然外侮来时,自知互相以御外侮,更可知自家争竞之非。人与人同居一世界,犹一家也;自然界之种种灾害,犹外侮也。故人与人不当相争,而当合力以与自然抵抗。节省无益之战斗力,移之以与天然战。近世种种新发明,即由此而产出者也。达尔文初创进化论,谓生存竞争,人类亦不能免,因地上养分不足,故势必至于互争。今知其不然,损人利己,决不能获最后之优胜。故生存竞争云云,已为过去学说。最新之进化学,已不主张此说矣。如赤十字社设为救护队,虽两国相争,而该社专务救济,不论甲国、乙国,均得而救济之,不许强权者侵犯,已为世界各国所公认,此亦可见世界渐厌战争,共趋博爱之一端矣。

总之,世界须大家分担责任,又须打总算盘。吾国家族制度,父、子、兄、弟等,共居一家,饮食、衣服、房屋均公者,常易起冲突。假如一人穿新衣,一人穿旧衣,则穿旧衣者将不服,以为何厚彼而薄吾。如一人穿新衣,众人皆穿新衣,将不胜其费。如此种种冲突,实起于各人无责任,而只知享用。故有提倡分至极小,以自活自养者,然仍不免糜费。例如有一大族,每日须供五十人之食,故须有一极大厨房。以其大也,分为五家,成为十人一家,然糜费仍多,因其间不免有侵欺之事也。如能互相帮助,互不相欺,则分工为之,而百事具举矣。一家之中,洗衣者常管洗衣,烧饭者常管烧饭,教育者专管教育,虽规模宏大,比之五十人为一家而过之,亦尚不为害。因崇尚强力之主义减退,共同生活之主义扩充也。

又世界将来之趋势,男、女权利为相同。人类初时,男、女权利不能相同者,因男子身体较强也。战争则男子任之,跋涉道途,亦男子任之,他如出外经商,政治上活动,亦均男子任之,因此等事较为劳苦也。女子任家中各事,似较安逸。然因此男子权利较多。由此可见,劳苦多者权利多,劳苦少者权利少,权利由劳苦生,非可舍劳苦而求权利。今之世界,女子职业,可与男子相同,故权利亦可相同。何也?古时相杀之事多,男子因习于战争,故体力不期而然自强。将来男子职业,不必执干戈,遵进化公例,肢体不用则消退,即可知男子体力,未必过去女子,故男、女权利可相等。

然苟趋重实业,分工交易,彼有余衣可以为吾衣,吾有余食可以为彼食,各得丰衣足食,以乐天年,岂不善乎?此身体之快乐也。然但得身体快乐,未可谓满足,因身体要死也。故尚须求精神之快乐。有身体快乐而精神苦者,似快实苦,终为愚人而已矣。然则精神之快乐如何?曰:亦在求高尚学问而已。许多学问道理考究不尽,加力研究,发现一种新理,常有非常之快乐。如考究星者,常研究星中有何原质,所行轨道如何,太阳系诸恒星如何情形,均有人考究此等事,初似与吾人无关,然苟能研究,甚为有益。考究原质者,初时知最小者为极小之原子,今又考知有更小之物,名曰电子。昔时知原子不变化,今知原子尚有变化。此等研究,有直接有益于人生日用者,有未即有用者。然考道者,不论有用无用,苟未懂至彻底,则精神不快乐也。取譬不远,但举日常授课而言,教员为学生讲解:鸡能生蛋,牛能拖车,人知利用之,取为食物,用以耕田,似已足矣;然执笔按纸,画鸡画牛,有何用乎?更以漆工制成漆鸡漆牛,又何用乎?人当野蛮时代,以木为门,借山洞以居,苟可御风御雨已足,何故不自足,必用长方之玻璃为窗,何故必要美丽之台毯,无他,皆为不满足之一念所驱而已。饥必思食,大人之常情也。然小儿之时,虽体中已饥,竟可不知饥为何事;然其身体内自然有求食之动机,若不得食,则身体即患病,此生理上无可强制者也。吾人之精神亦然,若无科学、美术,则心中成病,精神不快。船之制作,至今世之飞船,殆可谓穷巧极工;然船之最初,不过一根木头,随意摇摇而已。车之简单者,如独力推行之牛角车是也;然一步一步改好,则有火车、电车之美备。划子帆船,比之独木船已好矣,而人心尚以为不足,此即人类进化之秘机也。其要旨,即在分工协力。今试吾人关门为之,必不能成一火轮船。何也?取轮于甲,求舆于乙,均非通工易事不为功也。由此可知,吾欲成一事,必赖许多人帮助;吾做成一事,又可帮助人成事。故吾人用一分力,与全世界人有关系,知吾人之力非枉用。

女子教育,有主张养成贤母良妻者,有不主张养成贤母良妻者。以余论之,贤母良妻,亦甚紧要。有良妻则可令丈夫成好丈夫,有贤母可令子女成贤子女,是贤母良妻亦大有益于世界。若谓贤母良妻为不善,岂不贤不良反为善乎?然必谓女子之事,但以贤母良妻为限,是又不通之论也。人之动作力,如限于一家,常耗费多而成功少,故贤母能教其三孩子者,不必专教三孩子,不妨并他人之孩子而共教之。散余以为,女子当求学之时,即须自己想定专诚学一事,如专诚学教育,专诚学科学、美术、实业均可。吾苟专精一事,自有他人专精他事,吾可与之交换也。据各先进国之经验,则女子之职业,不宜为裁判官,因女子感情易动,近于慈爱,故遇应受罚责之人,亦或以其可怜而赦之。算学、论理学亦不宜。而哲学、文学、美术学最相宜,女子偏重此各科,故此中颇产名人。然历史上名字,尚少于男子。今可察世界之趋势,不必限定,各自分趋,他日所成就,定可与男子同。

余以为自初等小学始,以至中学,即可注重实业、美术,其中可包括文学等。美国人某君,绝对注重实业。谓学堂教育,可以丧失人之能力,当使习为世界上之事,故青年之人,虽不入学堂,或助父,或助母,为一切事,均佳。入学堂者,常自谓学问甚高,是傲也。赖佣人之力以衣、食、住,习于舒服,而厌为劳苦之事,是懒也。傲且懒之习惯,殊不适于生存社会上。衣服须自裁,而彼不能自裁衣服,一切人生应为之事,彼均不能为,岂不可危乎?故某君之教育,不用教科书,不论男、女,均至厨房中烧饭。或谓裁衣为女子之事,某君曰不然,男子亦须学之。或谓解木为器,为男子之事,某君曰不然,女子亦须为之。所为各事,均即有科学寓乎中。菜即植物学也,肉即动物学也。烹调中有化学,有物理。用尺量布及绸,即为算学。剪刀剪物,亦地理学也。缝衣穿线,有重学、力学寓焉。太古不以铁为釜,将石镂空即为釜,是人类学、历史学也。美洲人之衣、食、住,与亚洲人之衣、食、住不同,是历史、地理均括于内也。我必尽义务,而后得与人共享权利;人享权利,亦必尽义务,自修身教授也。某氏发挥此主义,专著一书,名曰《学校及社会》,实可名之曰《学校及生活》。某氏倡此主义后,赞成之者颇多。近世小学、中学,必有手工、木工、石工、金工,近世之趋势如此,亦以生活教育之重要耳。

手工有日用必需者,有属于美术品者,又有本以供日、而又加以美术之工夫者。美术似无用,非无用也。人类不自满足之念,实足见美术之不可少。吾见城东女学与世界趋势相同,此最可慰者。非只女学生应重手工、美术,即男学生亦应重手工、美术,此即男、女教育平等之一端也。

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

五年前,严几道先生为本校校长时,余方服务教育部,开学日曾有所贡献于同校。诸君多自预科毕业而来,想必闻知。士别三日,刮目相见,况时阅数载,诸君较昔当必为长足之进步矣。予今长斯校,请更以三事为诸君告。

一曰抱定宗旨。诸君来此求学,必有一定宗旨,欲求宗旨之正大与否,必先知大学之性质。今人肄业专门学校,学成任事,此固势所必然。而在大学则不然,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外人每指摘本校之腐败,以求学于此者,皆有做官发财思想,故毕业预科者,多入法科,入文科者甚少,入理科者尤少,盖以法科为干禄之终南捷径也。因做官心热,对于教员,则不问其学问之浅深,惟问其官阶之大小。官阶大者,特别欢迎,盖为将来毕业有人提携也。现在我国精于政法者,多入政界,专任教授者甚少,故聘请教员,不得不聘请兼职之人,亦属不得已之举。究之外人指摘之当否,姑不具论。然弭谤莫如自修,人讥我腐败,而我不腐败,问心无愧,于我何损?果欲达其做官发财之目的,则北京不少专门学校,入法科者尽可肄业法律学堂,入商科者亦可投考商业学校,又何必来此大学?所以诸君须抱定宗旨,为求学而来。入法科者,非为做官;入商科者,非为致富。宗旨既定,自趋正轨。诸君肄业于此,或三年,或四年,时间不为不多,苟能爱惜分阴,孜孜求学,则其造诣,容有底止。若徒志在做官发财,宗旨既乖,趋向自异。平时则放荡冶游,考试则熟读讲义,不问学问之有无,惟争分数之多寡;试验既终,书籍束之高阁,毫无过问,敷衍三四年,潦草塞责,文凭到手,即可借此活动于社会,岂非与求学初衷大相背驰乎?光阴虚度,学问毫无,是自误也。且辛亥之役,吾人之所以革命,因清廷官吏之腐败。即在今日,吾人对于当轴多不满意,亦以其道德沦丧。今诸君苟不于此时植其基,勤其学,则将来万一因生计所迫,出而任事,担任讲席,则必贻误学生;置身政界,则必贻误国家。是误人也。误己误人,又岂本心所愿乎?故宗旨不可以不正大。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一也。

二曰砥砺德行。方今风俗日偷,道德沦丧,北京社会,尤为恶劣,败德毁行之事,触目皆是,非根基深固,鲜不为流俗所染,诸君肄业大学,当能束身自爱。然国家之兴替,视风俗之厚薄。流俗如此,前途何堪设想。故必有卓绝之士,以身作则,力矫颓俗。诸君为大学学生,地位甚高,肩此重任,责无旁贷,故诸君不惟思所以感己,更必有以励人。苟德之不修,学之不讲,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己且为人轻侮,更何足以感人。然诸君终日伏首案前,芸芸攻苦,毫无娱乐之事,必感身体上之苦痛。为诸君计,莫如以正当之娱乐,易不正当之娱乐,庶于道德无亏,而于身体有益。诸君入分科时,曾填写愿书,遵守本校规则,苟中道而违之,岂非与原始之意相反乎?故品行不可以不谨严。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二也。

三曰敬爱师友。教员之教授,职员之任务,皆以图诸君求学便利,诸君能无动于衷乎?自应以诚相待,敬礼有加。至于同学共处一堂,尤应互相亲爱,庶可收切磋之效。不惟开诚布公,更宜道义相励,盖同处此校,毁誉共之,同学中苟道德有亏,行有不正,为社会所訾詈,己虽规行矩步,亦莫能辩,此所以必互相劝勉也。余在德国,每至店肆购买物品,店主殷勤款待,付价接物,互相称谢,此虽小节,然亦交际所必需,常人如此,况堂堂大学生乎?对于师友之敬爱,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三也。

余到校视事仅数日,校事多未详悉,兹所计划者二事。一曰改良讲义。诸君既研究高深学问,自与中学、高等不同,不惟恃教员讲授,尤赖一己潜修。以后所印讲义,只列纲要,细微末节,以及精旨奥义,或讲师口授,或自行参考,以期学有心得,能裨实用。二曰添购书籍。本校图书馆书籍虽多,新出者甚少,苟不广为购办,必不足供学生之参考。刻拟筹集款项,多购新书,将来典籍满架,自可旁稽博采,无虞缺乏矣。今日所与诸君陈说者只此,以后会晤日长,随时再为商榷可也。

义务与权利

贵校成立,于兹十载,毕业生之服务于社会者,甚有声誉,鄙人甚所钦佩。今日承方校长属以演讲,鄙人以诸君在此受教,是诸君之权利,而毕业以后即当任若干年教员,即诸君之义务,故愿为诸君说义务与权利之关系。

权利者,为所有权、自卫权等,凡有利于己者,皆属之。义务则凡尽吾力而有益于社会者皆属之。

普通之见,每以两者为互相对待,以为既尽某种义务,则可以要求某种权利,既享某种权利,则不可不尽某种义务。如买卖然,货物与金钱,其值相当是也。然社会上每有例外之状况,两者或不能兼得,则势必偏重其一。如杨朱为我,不肯拔一毛以利天下;德国之斯梯纳(Steirer)及尼采(Nietzsche)等,主张惟我独尊,而以利他主义为奴隶之道德。此偏重权利之说也。墨子之道,节用而兼爱;孟子曰,生与义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此偏重义务之说也。今欲比较两者之轻重,以三者为衡。(一)以意识之程度衡之。下等动物,求食物,卫生命,权利之意识已具;而互助之行为,则于较为高等之动物始见之。昆虫之中,蜂、蚁最为进化。其中雄者能传种而不能作工。传种既毕,则工蜂、工蚁刺杀之,以其义务无可再尽,即不认其有何等权利也。人之初生,即知吮乳,稍长则饥而求食,寒而求衣,权利之意义具,而义务之意识未萌。及其长也,始知有对于权利之义务。且进而有公尔忘私、国而忘家之意识。是权利之意识,较为幼稚;而义务之意识,较为高尚也。(二)以范围之广狭衡之。无论何种权利,享受者以一身为限;至于义务,则如振兴实业、推行教育之类,享其利益者,其人数可以无限。是权利之范围狭,而义务之范围广也。(三)以时效之久暂衡之。无论何种权利,享受者以一生为限。即如名誉,虽未尝不可认为权利之一种,而其人既死,则名誉虽存而所含个人权利之性质,不得不随之而消灭。至于义务,如禹之治水,雷绥佛(Lessevs)之凿苏伊士河,汽机、电机之发明,文学家、美术家之著作,则其人虽死而效力常存。是权利之时效短而义务之时效长也。

由是观之,权利轻而义务重,且人类实为义务而生存。例如人有子女,即生命之派分,似即生命权之一部。然除孝养父母之旧法而外,曾何权利之可言?至于今日,父母已无责备子女以孝养之权利,而饮食之教诲之,乃为父母不可逃之义务。且列子称愚公之移山也曰:“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虽为寓言,实含至理。盖人之所以有子孙者,为夫生年有尽,而义务无穷;不得不以子孙为延续生命之方法,而于权利无关。是即人之生存,为义务而不为权利之证也。

惟人之生存,既为义务,则何以又有权利?曰:盖义务者在有身,而所以保持此身,使有以尽义务者,曰权利。如汽机然,非有燃料,则不能作工。权利者,人身之燃料也。故义务为主而权利为从。

义务为主,则以多为贵,故人不可以不勤。权利为从,则适可而止,故人不可以不俭。至于捐所有财产以助文化之发展,或冒生命之危险而探南北极、试航空术,则皆可为善尽义务者。其他若厌世而自杀,实为放弃义务之行为,故伦理学家常非之。然若其人既自知无再尽义务之能力,而坐享权利或反以其特别之疾病若罪恶,贻害于社会,则以自由意志而决然自杀,亦有可谅者。

独身主义亦然,与谓为放弃权利,毋宁谓为放弃义务。然若有重大之义务,将竭毕生之精力以达之,而不愿为室家所累,又或自忖体魄在优种学上者不适于遗传之理由,而决然抱独身主义,亦有未可厚非者。

今欲进而言诸君之义务矣。闻诸君中颇有以毕业后必尽教员之义务为苦者。然此等义务,实为校章所定。诸君入校之初,既承认此校章矣。若于校中既享有种种之权利,而竟放弃其义务,如负债不偿然,于心安乎?毕业以后,固亦有因结婚之故而家务校务不能兼顾者。然胡彬夏女士不云乎:“女子尽力社会之暇,能整理家事,斯为可贵。”是在善于调度而已。我国家庭之状况,烦琐已极,诚有使人应接不暇之苦。然使改良组织,日就简单,亦未尝不可分出时间,以服务于社会。又或约集同志,组织公育儿童之机关,使有终身从事教育之机会,亦无不可。在诸君勉之而已。

我的新生活观

什么叫旧生活?是枯燥的,是退化的。什么叫新生活?是丰富的,是进步的。旧生活的人,是一部分不作工,又不求学的,终日把吃喝嫖赌作消遣。物质上一点也没有生产,精神上也一点没有长进。又一部分是整日作苦工,没有机会求学,身体上疲乏得了不得,所作的工是事倍功半,精神上得过且过,岂不全是枯燥的吗?不作工的人,体力是逐渐衰退了;不求学的人,心力又逐渐萎靡了;一代传一代,更衰退,更萎靡,岂不全是退化吗?新生活是每一个人,每日有一定所作工,又有一定的时候求学,所以制品日日增加。还不是丰富的吗?工是愈练愈熟的,熟了出产必能加多;而且“熟能生巧”,就能增出新工作来。学是有一部分讲现在作工的道理,懂了这个道理,工作必能改良。又有一部分讲别种工作的道理,懂了那种道理,又可以改良别种的工。从简单的工改到复杂的工;从容易的工改到繁难的工。从出产较少的工改到出产较多的工。而且有一种学问,虽然与工作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学了以后,眼光一日一日的远大起来,心地一日一日的平和起来,生活上无形中增进许多幸福。这还不是进步的吗?要是有一个人肯日日作工,日日求学,便是一个新生活的人;有一个团体里的人,都是日日作工,日日求学,便是一个新生活的团体;全世界的人都是日日作工,日日求学,那就是新生活的世界了。

说青年运动

青年是求学的时期,青年运动,是指青年于求学以外,更为贡献于社会的运动。这种运动有两类:一是普通的;一是非常的。

普通的运动,如于夜间及星期日办理民众学校,于假期中尽有益社会之义务,如中央党部所列举的“识字运动”“造林运动”等。这种运动,不但时间上无碍于学业,而经验上且可为学业的印证,于青年实为有益。

非常的运动,如“五四”及“三一八”等,完全为爱国心所驱迫,虽牺牲学业,亦有所不顾,这是万不得已而为之的。

青年的学业,为将来事业的准备,目前牺牲了一分学业,将来事业上,不知要受多少损失。孙中山先生所以能创立主义,率导革命,固仗天才,亦凭学力。我们读《孙文学说》《建国方略》与《三民主义》的演讲等,很可推见他博学而深思。现在我们袭孙先生的余荫,想把极应建设的事业,刻期实现,很觉得有点困难。这完全是由于人才不够,就是因为我们这一辈人在青年时代,大半没有切切实实的用功,现在就想补习,也来不及了。一个人成为废物,还是小事,把全民族的事业耽误了,关系何等重大。既往不咎,来日大难,将来的事业,全靠现代青年去担任。一般青年,若不以前一辈人为前车之鉴,而仍旧不肯好好地求学,到将来担任事业的时候,也同我们一样的无能。那时候国际情形,比现在还要紧张,怕的中华民族,真的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位了。

学业既这样重要,所以非有关于国族存亡的大问题,断乎不值得牺牲的。若是为小小问题,如与一二教员伤了感情,或为学校改换名称,要增加经费或校舍等,就认为运动的题目,因而罢课游行,甚至毁物殴人,都所不惜,这就完全失了青年运动的本义了。愿现代青年注意!

怎样才配做一个现代学生

一般似乎很可爱的青年男女,住着男女同学的学校,就可以算作现代学生吗?或者能读点外国文的书,说几句外国语;或者能够“信口开河”地谈什么什么主义和什么什么文学,也配称作现代学生吗?我看,这些都是表面的或次要的问题。我以为至少要具备下列三个条件,才配称作现代学生。

(一)狮子样的体力

我国自来把读书的人叫作文人,本是因为他们所习的为文事的缘故,不料积久这“文人”两个字和“文弱的人”四个字竟发生了连带的关系。古时文士于礼、乐、书、数之外,尚须学习射、御,未尝不寓武于文。不料到后来,被一般野心帝王专以文字章句愚弄天下儒生,鄙弃武事,把知识阶级的体力继续不断地摧残下去;流毒至今,一般读书人所应有的健康,大都被毁剥了。羸弱父母,哪能生产康强的儿女!先天上既虞不足,而学校教育,又未能十分注意体格的训练,后天上也就大有缺陷。所以现时我国的男女青年的体格,虽略较二十年前的书生稍有进步,但比起东、西洋学生壮健活泼、生机勃茂的样子来,相差真不可以道里计。新近有一位留学西洋多年而回国不久的朋友对我说:他刚从外洋回到上海的时候,在马路上走,简直不敢抬头,因为看见一般孱弱已极、毫无生气的中国男女,不禁发生恐惧和惭愧的感觉。这位朋友的话,并不是随便邪说,任何人刚从外国返到中国国境,怕都不免有同样的印象。这虽是就普通的中国人观察,但是学校里的学生也好不了许多。先有健全的身体,然后有健全的思想和事业,这句话无论何人都是承认的,所以学生体力的增进,实在是今日办教育的生死关键。

现今欲求增进中国学生的体力,惟有提倡运动一法。中国废科举、办学校,虽已历时二十余年之久,对于体育一项的设备,太不注意。甚至一个学校连操场、球场都没有,至于健身房、游泳池等关于体育上的设备,更说不上了。运动机会既因无“用武地”而减少,所以往往有聪慧勤学的学生,只因体力衰弱的缘故,纵使不患肺病、神经衰弱病及其他痼症而青年夭折,也要受精力不强、活动力减少的影响,不能出其所学贡献于社会,前途希望和幸福就从此断送,这是何等可悲痛的事!

今日的学生,便是明日的社会中坚,国家柱石,这样病夫式或准病夫式的学生,焉能担得起异日社会国家的重责!又焉能与外国赳赳武夫的学生争长比短!就拿本年日本举行的第九届远东运动会而论,我国运动员的成绩比起日本来,几乎处处落人之后。较可取巧的足球,日本学生已成我劲敌。至于最费体力的田径赛,则完全没有我国学生的地位,这又是何等可羞耻的事!

体力的增进,并非一蹴而企。试观东、西洋学生,自小学以至大学,无一日不在锻炼陶冶之中,所以他们的青年,无不嗜好运动,兴趣盎然。一闻赛球,群起而趋。这种习惯的养成,良非易事。而健全国民的基础,乃以确立。这种情形,在初入其国的,尝误认为一种狂癖,观察稍久,方知其影响国本之大。这是我们所应憬然猛省的。

外人以我国度庞大而不自振作,特赠以“睡狮”的怪号。青年们!醒来吧!赶快回复你的“狮子样的体力”!好与世界健儿,一较好身手;并且以健全的体力,去运用思想,创造事业!

(二)猴子样的敏捷

“敏捷”的意思,简单说起来就是“快”。在这二十世纪的时代做人,总得要做个“快人”才行。譬如赛跑或游泳一样,快的居前,不快的便要落后,这是无可避免的结果。我们中国的文化,在二千年前,便已发展到与现今的中国文化程度距离不远。那时欧洲大陆还是蛮人横行的时代。至美洲尚草莽未辟,更不用说。然而今日又怎样呢?欧洲文化的灿烂,吾人既已瞠乎其后,而美洲则更发展迅速。美利坚合众国立国至今不过一百五十四年,其政治、经济的一切发展,竟有“后来居上”之势。这又是什么缘故呢?这固然是美国的环境好,适于建设。而美国人的举动敏捷,也是他们成功迅速一个最大的原因。吾人试游于美国的都市,汽车、街车等的风驰电掣不算,就是在大街两旁道上走路的人,也都是迈往直前,绝少左顾右盼、姗姗行迟,像中国人所常有的样子,再到他们的工厂或办事房中去参观,他们也是快手快脚地各忙各的事体。至于学校里的学生,无论在讲堂上、操场上、图书馆里、实验室里,一切行动态度,总是敏捷异常,活泼得很。所以他们能够在一个短时期内,学得多,做得多,将来的成就也自然的多起来了。掉转头来看 看我国的情形,一般人的行动颟顸迟缓,姑置勿论,就是学校里的学生,读书做事,也大半是一些不灵敏。所以在初中毕业的学生,国文不能畅所欲言;在大学里毕业的学生,未必能看外国文的书籍。这不是由于他们的脑筋迟钝,实在是由于习惯成自然。所以出了学校以后,做起事来,仍旧不能紧张,“从容不迫”地做下去。西洋人可以一天做完的事,中国人非两天或三天不能做完。在效率上相差得这样多,所成就的事体,自然也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关于这种迟缓的不敏捷的行动,我说是一种习惯,而且这种习惯是由于青年时代养成的,并不是没有什么事实上的根据。我们可以用华侨子弟和留学生来做证明:在欧美生长的中国小孩,行动的敏捷,固足与外国小孩相颉颃;而一般留学生,初到外国的时候,总感觉得处处落人之后,走路没有人家快,做事没有人家快,读书没有人家快,在课堂上抄笔记也没有人家写得快、记得多,苦不堪言。但在这样环境中吃的苦头太多了以后,自然而然的一切行动也就渐渐地会变快了。所以留学生回国后一切行动,总比普通一般人要敏捷些。等待他们在百事迟钝的中国环境里住的时间稍为长久一点,他们的迟缓的老脾气,或者也会重新发作的。就拿与人约会或赴宴会做例子,在欧美住过几年的人,初回国的时候,大都是很肯遵守时间,按时而到;后来觉得自己到了,他人迟到,也是于事无益,呆坐着等人,还白白糟蹋了宝贵的时间,不如还是从俗罢。但是这种习惯的误事和不便,是人人所引为遗憾的。尤其是我们的青年人,应当积极纠正的。

青年们呀!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的新时代了!这个时代的特征就是“快”。你看布满了各国大陆的铁道,浮遍了各国海洋的船舰,肉眼可看见的有线电的电线,不可见的无线电的电浪,可以横渡大西洋而远征南北极的飞机,城市地面上驰骋着的街车与汽车,地面下隧道中通行的火车与电车,以及工厂、农场、公事房,家庭中所有的一切机器,哪一件不是为要想达到“快”的目的而设的。况且凡百科学,无不日新月异地在那里增加发明。我们纵不能自己发明,也得要迎头赶上去、学上去,这都是非快不为功的。

据进化论的昭示,我们人类由猿猴进化而来。却是人类在这比较安舒的环境中,行动渐次变了迟钝,反较猴子略逊一筹,而中国人的颟顸程度更特别的高。以开化最早的资格,现反远居人后,这是多么惭愧的事!现在我们的青年,如要想对于求学、做事两方面,力振颓风,则非学“猴子样的敏捷”,急起直追不可!

(三)骆驼样的精神

在中国四万万同胞中,各人所负责任的重大,恐怕要算青年学生首屈一指了!就中国现时所处的可怜地位和可悲的命运而论,我们几乎可以说:凡是可摆脱这种地位、挽回这种命运的事情和责任,直接或间接都是要落在学生们的双肩上。

第一是对于学术上的责任:做学生的第一件事就要读书。读书从浅近方面说,是要增加个人的知识和能力,预备在社会上做一个有用的人才;从远大的方面说,是要精研学理,对于社会国家和人类做最有价值的贡献。这种责任是何等的重大!读者要知道一个民族或国家要在世界上立得住脚——而且要光荣地立住——是要以学术为基础的。尤其是,在这竞争剧烈的二十世纪,更要倚靠学术。所以学术昌明的国家,没有不强盛的;反之,学术幼稚和知识蒙昧的民族,没有不贫弱的。德意志便是一个好例证:德人在欧战时力抗群强,能力固已可惊;大败以后,曾不十年而又重列于第一等国之林,这岂不是由于他们的科学程度特别优越而建设力强所致吗?我们中国人在世界上原来很有贡献的——如发明指南针、印刷术、火药之类——所以现时国力虽不充足,而仍为谈世界文化者所重视。不过经过两千年专制的锢蔽,学术遂致落伍。试问在现代的学术界,我们中国人对于人类幸福有贡献的究竟有几个人呢?无怪人家渐渐地看不起我们了。我们以后要想雪去被人轻视的耻辱,恢复我们固有的光荣,只有从学术方面努力,提高我们的科学知识,更进一步对世界为一种新的贡献,这些都是不能不首先属望于一般青年学生的。

第二是对于国家的责任:中国今日,外则强邻四逼,已沦于次殖民地的地位;内则政治紊乱,民穷财匮,国家的前途实在太危险了。今后想摆脱列强的羁绊,则非急图取消不平等条约不可。想把国民经济现状改良,使一般国能享独立、自由、富厚的生活,则非使国内政治能上轨道不可。昔范仲淹为秀才时,便以天下为己任,果然有志竟成。现在的学生们,又安可不以国家为己任咧!

第三是对于社会的责任:先有好政治而后有好社会,抑先有好社会而后有好政治?这个问题用不着什么争论的,其实二者是相互影响的,所以学生对于社会也是负有对于政治同等的责任。我们中国的社会,是一个很老的社会,一切组织形式及风俗习惯,大都陈旧不堪,违反现代精神而应当改良。这也是要希望学生们努力实行的。因为一般年纪大一点的旧人物,有时纵然看得出,想得到,而以濡染太久的缘故,很少能彻底改革的。所以关于改良未来的社会一层,青年所负的责任也是很大的。

以上所说的各种责任都放在学生们的身上,未免太重一些。不过生在这时的中国学生,是无法避免这些责任的。若不学着“骆驼样的精神”来“任重道远”,又有什么办法呢?

除开上述三种基本条件而外,再加以“崇好美术的素养”和“自爱”“爱人”的美德,便配称作现代学生而无愧了。

思想自由

兄弟今日承姜先生之介绍,得与诸君相晤,谈话一堂,甚幸甚幸。惟兄弟虽蒙诸君之约,冀有所贡献,然以校事羁身,急待归去,且欲一听李先生之演说,故遂不得作长谈,仅择其精者简略言之,愿诸君一垂听焉。

讲题之采取,系属于感想而得。顷与全校诸君言道德之精神在于思想自由,即足为是题之引。(先生于三会联合演讲之先,复由全校欢迎大会,并丐先生演说,蒙先生首肯,乃以德、智、体三育为同学讲演,词已载入《校风》报。兹以不忍割爱,故复移录之于是篇后,以公同好焉。)当兄弟未至贵校之先,每以贵校与约翰、清华、东吴诸大学相联想。今亲诣参观,略悉内情,始知大谬。盖贵校固一纯粹思想自由之学校。继以各会宗旨,谅大都一致无疑。乃闻之姜先生,复知各会宗旨各异,万象包罗,任人选择。若青年会属于宗教的,而敬业乐群会则以研究学术号召,励学会亦复以演说讲演为重。此外各专门学会亦各精一术,毫不相妨。此诚可为诸君庆,而兄弟遂亦感而言此矣。

人生在世,身体极不自由。以贵校体育论,跃高掷重,成绩昭然。(本岁远东运动会,本校同学以跃高、掷重列名,故先生言如此。)然而练习之始,其难殆百倍于成功之日。航空者置身太空,自由极矣,乃卒不能脱巨风之险。习语言者,精一忘百,即使能通数地或数国方言,然穷涉山川,终遇隔膜之所。是知法律之绳人,亦犹是也。然法律不自由中,仍有自由可寻。自由者何?即思想是也。但思想之自由,亦自有界说。彼倡天地新学说者,必以地圆为谬,而倡其地平日动之理。其思想诚属自由,然数百年所发明刊定不移之理,讵能一笔抹杀!且地圆之证据昭著,既不能悉以推翻,修取一二无足轻重之事,为地平证,则其学说不能成立宜也。又如行星之轨道,为有定所,精天文者,久已考明。乃幻想者流,必数执已定之理,屏为不足道,别创其新奇之论。究其实,卒与倡天地新学说者将同归失败。此种思想,可谓极不自由。盖真理既已公认不刊,而驳之者犹复持闭关主义,则其立论终不得为世人赞同,必矣。

舍此类之外,有所谓最自由者,科学不能禁,五官不能干,物质不能范。人之寿命,长者百数十年,促者十数年,而此物之存在,则卒不因是而间断。近如德人之取尸炸油,毁人生之物质殆尽,然其人之能存此自由者,断不因是而毁灭。在昔有倡灵魂论,宗教家主之,究之仍属空洞。分思想于极简单,分皮毛于极细小,仍亦归之物质,而物质之作用,是否属之精神,尚不可知。但精神些微之差,其竟足误千里。故精神作用,现人尚不敢曰之为属于物质,或曰物质属之于精神。且精神、物质之作用,是否两者具备,相辅而行?或各自为用,毫不相属?均在不可知之数。如摄影一事,其存者果为精神?抑为物质、精神两者均系之?或两者外别有作用?此实不敢武断。

论物质,有原子,原子分之又有电子。究竟原子、电子何属?吾人之思想试验,殊莫知其奥。论精神,其作用之最微者又何而属?吾人更不得知。而空中有所谓真空各个以太,实则其地位何若,态度何似,更属茫然。度量衡之短而小者,吾人可以意定,殆分之极细,长之极大,则其极不得而知。譬之时计,现为四旬钟,然须臾四钟即逝,千古无再来之日,其竟又将如何耶?伍廷芳先生云,彼将活二百岁。二百岁以后何似?推而溯之原始,终不外原子、电子之论。考地质者,亦不得极端之证验。地球外之行星,或曰已有动物存在,其始生如何,亦未闻有发明者。

人生在世,钩心斗智,相争以学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亦无非争此未勘破之自由。评善恶者,何者为善,何者为恶,禁作者为违法之事,而不作者亦非尽恶。以卫生论,卫生果能阻死境之不来欤?生死如何,民族衰亡如何,衰亡之早晚又如何,此均无确当之论。或曰终归之于上帝末日之裁判,此宗教言也。使上帝果人若,则空洞不可得见,以脑力思之,则上帝非人,而其至何时,其竟何似,均不可知,是宗教亦不足征信也。有主一圆说者,主二圆说者,又有主返原之论者,使人人倾向于原始之时。今之愿战,有以为可忧,有以为思想学术增进之导线。究之以上种种,均有对待可峙,无人敢信其为绝对的可信,亦无有令人绝对的可信之道也。

是故,吾人今日思想趋向之竟,不可回顾张皇,行必由径,反之失其正鹄。西人今日自杀之多,殆均误于是道。且至理之信,不必须同他人;己所见是,即可以之为是。然万不可诪张为幻。此思想之自由也。凡物之评断力,均随其思想为定,无所谓绝对的。一己之学说,不得束缚他人;而他人之学说,亦不束缚一己。诚如是,则科学、社会学等等,将均任吾人自由讨论矣。

孔子之精神生活

精神生活,是与物质生活对待的名词。孔子尚中庸,并没有绝对的排斥物质生活,如墨子以自苦为极,如佛教的一切惟心造。例如《论语》所记“失饪不食,不时不食”,“狐貉之厚以居”,谓“卫公子荆善居室”,“从大夫之后,不可以徒行”,对衣食住行,大抵持一种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的态度。但使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在不可兼得的时候,孔子一定偏重精神方面。例如孔子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可见他的精神生活,是决不为物质生活所摇动的。今请把他的精神生活分三方面来观察:

第一,在智的方面。孔子是一个爱智的人,尝说:“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又说:“多闻阙疑”,“多见阙殆”,又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可见他的爱智,是毫不含糊,决非强不知为知的。他教子弟通礼、乐、射、御、书、数的六艺,又为分设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彼劝人学诗,在心理上指出“兴”、“观”、“群”、“怨”,在伦理上指出“事父”、“事君”,在生物上指出“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他如《国语》说:孔子识肃慎氏之石砮,防风氏骨节,是考古学;《家语》说:孔子知萍实,知商羊,是生物学;但都不甚可信。)可以见知力范围的广大。至于知力的最高点,是道,就是最后的目的,所以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何等的高尚!

第二,在仁的方面。从亲爱起点,“泛爱众而亲仁”便是仁的出发点。他的进行的方法用恕字,消极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积极的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他的普遍的要求,是“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他的最高点,是“伯夷、叔齐,古之贤人也,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这是何等伟大!

第三,在勇的方面。消极的以见义不为为无勇;积极的以童汪踦能执干戈卫社稷可无殇。但孔子对于勇,却不同仁、智的无限推进,而时加以节制。例如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欤?”“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焉,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这又是何等的谨慎!

孔子的精神生活,除上列三方面观察外,尚有两特点:一是毫无宗教的迷信;二是利用美术的陶养。孔子也言天,也言命,照孟子的解释,莫之为而为是天,莫之致而至是命,等于数学上的未知数,毫无宗教的气味。凡宗教不是多神,便是一神。孔子不语神,敬鬼神而远之,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完全置鬼神于存而不论之列。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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