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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4 17:0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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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 若山牧水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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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木与树叶

树木与树叶试读:

鸟啼青山

[1]

在本月的一本期刊杂志社上,看到了一篇关于佛法僧鸟的文章。[2]写的是诗中的鸟儿并非是只在夏天啼叫,它们原本是从遥远的南洋渡海而来,而到了秋天,它们仍要渡海而去。[3]

在我们结婚那年,曾花费一个星期的时间去游览武藏御岳山。[4]那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我们当时借住在山上的一位神官家中。一日夜里,我去如厕。那间厕所要比普通的厕所宽敞许多。那是一个明月夜,皎洁的月光透过敞亮的窗子洒落进来。这时我听到了鸟鸣声,一种我不熟悉的鸟鸣声,声音来自厕所旁边一棵大树的枝头。

过了很久,我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透过紧闭的窗户,那清朗的叫声依然清晰可闻。我坐在油灯的灯影中侧耳再听时,却只听到那鸟儿只是在间隔一段时间以后,才连续发出几声鸣叫。那声音实在是美妙,终于,我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户外。本以为声音是来自于其中一棵树,可当我走到那棵树下的时候,叫声又在其它大树的枝头上响了起来。当我蹑足来到这棵大树旁的时候,仿佛已经被那鸟儿察觉,叫声又在先前那棵杉树的枝头响了起来。是夜非但不似往常那般雾气浓重,而且异常晴朗;放眼望去,只见山峰与山峰之间尽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借着月色,就连立在山谷中那一棵棵杉树的梢头,便也是瞧得十分分明。那边又是一声格外清朗的叫声。响亮却不刺耳,带着几分委婉,又有几分沧桑,还略带几分沉寂,可以从中听出一种“清泉石上流”的圆润。

我越来越兴奋,不知疲倦地追着那叫声,爬过那斜坡上厚厚的落叶,穿梭于杉树之间,只因我无论如何也想要站在那声音的正下方细细聆听。但这叫声只是在一处啼上一两声,便转向别处,我终究还是没能追上,只得适可而止,踏着潮湿的败叶回到院子里。月光依旧皎洁如银,仿如山川的魂魄也流连于如此的月夜中一般。对于我而言,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耳闻如此不可思议的鸟鸣声。翌日一早,向这间宅子的主人提及此事时,主人说,那便是佛法僧鸟了。

当时我只顾着惊奇与兴奋,那鸟鸣声究竟是怎样的,我反而记得[5]不是那么清晰了。直到数年后的一个初夏,当我在比睿山游玩,于山中的一座古刹中逗留之际,才又听到了类似的鸟鸣声。询问寺中僧[6]人,答曰“筒鸟”,多在白天闻其鸣叫。虽说是白天,但凌晨三点开始,便可闻其叫声,故而先前在云雾散尽的山谷中,在皎洁月光的映照之下,便也能听到它的叫声。在当时的纪行中,我便是如此记述的:日盛木深,溪水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升起了缕缕青烟,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鸟鸣声,那声音如同是从巨大的竹筒当中喷射而出。虽然并无序曲终章,但那声音越是入耳,便越是着迷,仿佛是要被那孤独无助的鸟鸣声汲取了魂魄一般。其声时而间隔甚长,时而如同排枪般短暂而猛烈。要想见到这种鸟绝非易事。我为其声音所吸引,总想一睹其真容,然而几次三番深入密林,任那露水打湿衣衫,却始终未能得见其踪影。或许筒鸟正是因此而得名吧 !

我想,这筒鸟莫非正是那空海诗中所言的佛法僧鸟?翻开杂志,只见其中记述的佛法僧鸟的形态:比鸽子略小,一般通体全绿,头为淡黑色,喙为红色,短小且末端有少许弯曲,腹部与背部呈绿色,有明显的淡蓝色斑纹,翅展约七寸,呈碧绿色,翅膀与尾部的末端呈亮黑色。其啼声为“嘭嘭——,嘭——嘭——嘭——嘭——”。据此,我觉得我听到的鸟鸣声应该就是筒鸟的叫声。

然而,鸟鸣声用文字是无论如何表现不出来的,声音既没有轮廓,又全然无影无形。此鸟啼叫之时,天地仿佛也不忍发出一点声音——那便是沉寂的声音。[7]

布谷鸟的叫声跟它有点像。“布谷——、布谷——。”那叫声就是两个完全相同的音韵相叠加。郭公的叫声比起筒鸟,更添了几分寂寥。同样也是在黎明时分开始啼叫,同样只是在白天啼叫,但极少[8]能在雨天听到它的叫声。说起在雨天活跃的鸟类,恐怕非山鸠莫属了。[9]

还有一种鸟的啼声与此相似,那就是呼子鸟。呼子鸟的叫声比郭公更加像筒鸟。当然,其叫声也无法用文字来表述,总之就像是“啵啵啵啵啵”那样连续不断的叫声,比筒鸟的声音要小,多在黄昏时分啼叫。[10]

这些鸟都是在青山初绿的时节开始啼叫的。攀爬榛名山时,有一面很陡的山坡上种满了小松树,郭公的啼叫声便从隐约的松香味[11]当中传来,此番经历着实让人难忘。据说奥州地区所说的豆莳鸟便是郭公。

嫩叶、松芯,还有那烟雾缭绕的五月晴空。每当回想起这些情景,深山中传来的鸟鸣声便在心中回响,久久挥之不去。处理完手中的事[12][13]物,我准备马上就去三河的凤来寺山,这座山自古便以佛法僧[14][15]鸟而闻名。还有身延山久远寺后面的七面山左近大概也能听到那样的叫声。

[1] 佛法僧鸟,源自日本佛教流派之一真言宗的开山鼻祖空海的一首诗的诗名,即《后夜闻佛法僧鸟》。其诗全文如下:

闲林独坐草堂晓,

三宝之声闻一鸟。

一鸟有声人有心,

声心云水俱了了。

这是一首颇具禅意的七绝,空海将佛家三宝的佛(释迦摩尼)、法(佛法)、僧(僧侣)之声与拂晓的鸟鸣之声相关联,意在说明若在心中万物如一,则佛法既明。后世的人们却纠结于空海所闻鸟鸣之声源自什么鸟,以为听闻其声便是有缘于佛了。(译注)

[2] 南洋,这里指日本的南方,特别是太平洋上赤道附近的洋面及其海岛之总称,而非东南亚。这一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几乎不再使用。(译注)

[3] 武藏御岳山,位于东京都青梅市,海拔929米。(译注)

[4] 神官,即日本神道的神职人员。(译注)

[5] 比睿山,位于京都的东北,京都府与滋贺县的交界处,海拔848米。(译注)

[6] 筒鸟(学名:Cuculus saturatus,中文学名:中杜鹃),又名蓬蓬鸟,分布于东南亚至西伯利亚之间的广大区域,繁殖期的雄性发出“嘭嘭、嘭嘭”的叫声,就如同敲击竹筒的回响一般,日文名称便是由此而来。筒鸟平时的叫声听起来像“噼噼噼噼……”的声音,只有在繁殖期的雄性才会发出“嘭嘭、嘭嘭”的叫声。(译注)

[7] 布谷鸟(学名:Cuculus canorus,中文学名:大杜鹃),又名郭公,广泛生存于欧亚大陆与非洲大陆,作为夏季候鸟于每年5月左右飞到日本,主要生息地为山地或寒冷的平原。由于叫声类似日语“郭公(カッコウ)”的发音,由此而得名。中文叫法亦有此一说,清人徐珂在《清稗类钞·动物·布谷》中所述:“布谷,一名鸤鸠,又名郭公,绝类杜鹃,而体较大。”(译注)

[8] 山鸠(学名:Streptopelia orientalis,中文学名:山斑鸠),又名斑鸠、雉鸠,分布于欧亚大陆东部和日本。(译注)

[9] 呼子鸟,出现在《万叶集》等古代文学作品中的鸟名,有可能是郭公,还有一种说法是栗耳短脚鹎,究竟是何种鸟类并无定论。(译注)

[10] 榛名山,位于群马县高崎市的名山。(译注)

[11] 奥州,即古陆奥国,日本古代行政区划之一,相当于现青森县全境、岩手县全境、宫崎县全境、福岛县全境与秋田县东北部。(译注)

[12] 三河,即古三河国,日本古代行政区划之一,相当于现爱知县东部地区。(译注)

[13] 凤来寺山,位于爱知县新城市境内,山顶有真言宗寺院凤来寺。(译注)

[14] 身延山久远寺,位于山梨县南巨摩郡身延町,是日本佛教流派之一日莲宗的发源地。(译注)

[15] 七面山,位于山梨县西部,身延山上的断崖群。(译注)

春之二三日

阴天心沉重,今晨起兴致,漫步松原上

三月××日[1]

在一首吟咏千本松原的和歌中这样写道。今晨又是一个令人心情沉重的阴天。从早晨起,天就阴沉沉的。

我忙着筛选和歌,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看五首和歌抽一支烟,十首和歌再抽一支烟,不知不觉间,快到晌午。附近的服部家派来了一名家仆,说是庭中的红梅即将凋落,邀我过去一同赏花,共进午餐。我搁下朱笔,立即起身,跟随那名家仆前往。

红梅开得正盛。这些古树根植于土壤,从根部向四面八方伸展与分叉,不算高的枝干上开满了花。细密分叉的树枝上,纤小的花朵繁盛地绽放着。花的对面有一道矮杉树篱笆,透过这道篱笆,一眼就能望见香贯山山麓。山上净是些小松树,山麓是一片片的麻栎树与芒草构成的原野。透过红梅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恰好是山脚下的一片麻栎树林。在枝头枯叶尚未落尽的背景当中,鲜艳的红花看上去安静极了。红梅周围种植有四五棵白梅,已然开始凋零飘落。

午饭是本宅主人的未婚妻——一位来自伊豫松山的樱井八重子小姐亲手做的。春寒料峭,敞开拉门颇觉寒冷,因今日天气晴好,丝丝寒意反使得热酒更添醇香。我更不待因身带微恙而从东京返乡静养的本宅主人相让,自斟自饮,早已是数杯热酒下肚。[2]

书房里挂着一块犬养木堂的真迹。作为国民党宣传部理事,书房里挂着犬养木堂亲笔题字并不足为奇,笔锋的好坏也暂且不论,倒是题词内容引起了我的注意,写有“不惑不惧不忧”这几个大字。“以沉稳的心境,不,若是将这句话与题词之人关联起来的话,就更能领会这句话要表达的意境了。”服部听闻点头称是,言道:“对了!我托犬养老师在一幅挂轴的盒子上署名,他本人虽然没有过来,但已写毕,说是放在古奈的别墅中了,等用完膳,我们一起去取,顺便在古奈四处游玩一番,再去那里的一处温泉泡泡如何?八重你也一起来吧。”

我们先来到了沼津市区,然后乘车朝古奈方向驶去。三四里的路程,不一会儿就抵达二升庵的门前。我以前就听过“二升庵”这个名字,二升庵坐落在一个小山岗的山脚下,与高田早苗、铃木梅四郎两户人家的别墅并排矗立。据说在过去,附近没有旅馆的时候,任何人只要携带二升米而来,就能在此地留宿,此庵的名字就是由此得来的。

签名已经签好,盒盖上用文言写的小字依稀可辨:“题名本是乡野之人附庸风雅之事,在吾与旁人眼中皆是如此。服部纯雄以晚辈之[3]身上门求字,则当别论。是时大隈重信侯爵自称病笃,余亦是卧病在床……”

虽然甚觉失礼,我还是在主人不在的情况下,将身子浸泡在了这汩汩涌出的温泉当中。听说像他这样的资深政治家在处理事情时,经常要躲在别墅中,以避人耳目。本以为将头枕在温泉的边上,凝神静思,思绪自会清晰,却不料即使身处同一温泉,浸泡在这清澈的汤池中,却只是感到宁静与拘谨。

终于,我们坐上在外等候多时的汽车,缓缓行驶在在黄昏时分的下田街道。道路穿过田野中央,笔直而平坦。出浴后略觉疲惫,三人沉默不语,透过右手边的车窗望去,尽是熊熊燃烧的野火,似是要将箱根山的枯草燃尽一般。

四月×日[4]

记得古书中提到过,东海道的五十三处驿站当中,丸子驿的山药泥非常有名,据说现在仍在制作。我对山药泥有特殊的钟爱,所以[5]想趁着天气乍暖还寒,抽空去看看,再顺便游览一下宇津谷岭。旅途尚未展开,桃花却已经在不经意间悄然绽放。我不能再这样磨蹭下去了,于是便带着当时在我家学习的村松道弥君,趁清晨月亮未落之际,穿过沼津市区,进入了千本松原。我们决定沿着松林中的甲州街道直抵富士川。至于这条松林中的道路叫做“甲州街道”,或许是因为在东海道建成之前,这里就已经有了一条路,而这条路最后经由骏州,沿富士川通往甲州的缘故吧。总之,现在的铁道是沿着过去的东海道而建的,东海道从沼津到富士川的岸边,有三四里长的一段路,都是在这片松林边上修建的。有一条名为“甲州街道”的细细的小径从松林中间穿过。名为官道,其实只不过是渔夫们往来的一条小路而已。走上一程以后,我开始喜欢上漫步于这片松林中的感觉了,甚至就想这样一直走到这条小径的尽头,也就是松林边缘富士川河口一带。为了品味旧时的名吃,而特地前往早已荒废的驿站。不乘火车,步行前往为佳。如果步行的话,比起在平常的东海道上漫步,走这条不为人知的荒废小道岂非更好,这些我们早已商量在先。总之,想要沿着那长长的海岸线,在这片幽静的松林中走个尽兴。

进入松原时,天色尚还昏暗。松树林立,肃穆寂静,左边传来了海浪声,风平浪静。不久,天色渐亮,雪白的富士山亦透过那高大伸展的松树的枝杈,映入眼帘。向右边望去,只见一片鲜红绵延,原来还有一片盛开的桃林。松林阔约二、三百米,我们的散步小道大致从中间穿通而过,时而偏右,时而偏左。透过小径两旁深邃的树丛,可望见远处开满桃花。有时不经意走出松林,对面显现出一片美丽的桃林。那片桃林约莫有二、三百米宽,一片挨着一片,好似火焰般,与这片绵延不绝的松林分立东西延伸向远方。听说从沼津市静浦港直到这片原野,都是赏桃花的胜地,却从没想到会是这般景象。如果不是开花,这片桃林看起来与桑林无异,所以至今才发现这片桃林。不管怎样,在穿越这片松林的过程中得赏桃花,实乃今日之旅的意外收获。不然的话,我们两人早已兴致索然,只一味地急行在林间小径中了。

但无论如何这也是片海边的松林。林中的漫步小道是一条从海滨穿通而来的石子路,而且净是些拳头大小的石子,一颗沙粒都不混杂。[6]起初,我尚步伐轻盈,但走了一里路后,被草鞋磨得脚底生疼,便提议去海边看看。我们左转出了松林,穿过一片白茫茫的荒滩后,见到骏河湾上粼粼波光。和煦的阳光照耀在波涛之上,没有一丝雾霭,左手边向大海方向突出的伊豆半岛的上方,隐约可见云霞缭绕。本应是在正前方的御大崎,已经完全隐没在雾霭当中,不见了踪影,只是距此稍近的三保松原倒映在水面上,闪烁着浅墨色的波光。细碎的波浪拍打着海岸,这风平浪静的景象全然不像是在海边,令人只想闭上眼睛,放缓呼吸,然后伸展身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再次转回到松林中的小径,虽然能看到桃花依然在那里美丽地绽放着,脚底板却是疼痛不已,小憩不充分只是让我感觉更加疼痛。终于,桃林方向终于见到了人家,于是便出了松林,朝那边走去。到了镇口,终于可以悠然地漫步在既平坦又宽阔的街道之上。这里便是东海道上五十三处驿站之一,沼津驿的下一站——原宿驿。

离开了狭长的市镇,浮世绘画家歌川广重画卷中松树矗立于道路两旁的景象就闪现在眼前了。穿过树林,右手正前方是富士山,左手边则与刚才相反,这回是桃林近在眼前,松林倒在远处了。道路好走,步子也就轻快起来,不知不觉间就临近铃川一带。听闻田子浦大抵在这一带,便沿道路左转,穿过稀疏的松林,来到了海边。海边的沙子与先前休憩时的小石子路不同,颗粒细腻。而且,海边视野更加宽广,低矮的沙丘连绵起伏。松林尽头的沙丘上,四处分散着小松树。虽然有些麦地并不起垄,但此处土薄肥少,多数麦子还是种在垄上。总觉得这一带甚为荒凉,怎么也无法跟“田子浦”这样好听的名字联系起来。回望那熟悉的富士山,与在沼津看到的富士山大不相同,由于距离近了,海拔高了,须仰望才能得见。富士川从山前流过,前临富士川,背对骏河湾,抬头仰望富士山,必定觉得古老而雄伟。

我们不由得在该处逗留了稍长时间,重又回到左富士街道上步行了一段路,道路开始稍许偏离海岸,向爱鹰山脚下延伸,且能望远处[7]的吉原驿所在的市镇。此处令人联想起歌川广重所绘的左富士,正是从这一角度仰望富士山。我们没有去往吉原,而是从铃川驿乘坐火车横穿富士川,然后在蒲原驿下车,继续大步前行。

从蒲原通往由比的道路沿着海岸,直通山脚。海边晾晒着当地的特产樱花虾,颜色微红,整齐地摆放在那里。偶尔有几株樱花夹杂在山间的橘子树中间,悄然绽放着。路过由比的时候,居然忘了走萨陀岭的古道,只是沿着铁道,在岸边的巨石滩前匆匆行过,颇有些遗憾。一路上,只是在有隧道的地方,才到海滩边洗洗手,或是捡拾一些贝壳。

今天原本计划在兴津歇脚,便先去拜访此处园艺试验场的一位熟人,不料他却去了伊豆旅行,趁着天色尚早,就想先去静冈,谁知只顾赶路,错过了宿头,便在参拜了清见寺以后,匆忙地登上了列车。虽说天色尚早,但一旦登上列车,就再无法随意走动了。

出静冈站时,正下着濛濛细雨,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这丝毫不影响旅行的心情。在站前大街的一家旅店中沐浴一番,伸展着双腿,提杯小酌之时,雨终于下起来了。旅店前恰好有一座神社,神社的庭院里有四五棵樱花树含苞欲放,却被雨水大的无精打采,加之傍晚昏黄的灯光,一种久在旅途心情油然而生,不觉间身旁又多了几个空酒壶。

用完晚餐,趁着雨势稍停,信步来到了七间町,发现了一处名为“Cafe Paulista”的地方,结果喝得大醉,酒醉间给法月俊郎打去了电话,原计划是次日去拜访他的,他接到电话吃了一惊,与其弟法月浩二一同来到该处。又是一番对饮之后,过了十二点我才回到旅店。

早晨睁开眼,只听到“哗——哗——”的雨声。我跟村松就躺在那里,一边谈论着今天该如何是好,一边聊着昨天的事情,聊了好长时间。天色渐亮,最后决定按计划出行。到了法月那里,脱掉淋湿的草鞋实在麻烦,便站在店门前说了会儿话,正要转身道别,法月说[8]他也要一起去丸子驿站,正好那儿还有座吐月峰,问我们是否要去那里看看。吐月峰这一山名很奇怪,再次询问为什么起这个名字,说是在一座寺庙,磕烟灰用的竹筒便是这座寺院最早开始生产的,由此而得名。

三人在雨中漫步,雨水四溅。这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越下越大。我们两个早就做好了被淋湿的心理准备,撩起和服的后衣襟,别在腰带上,看着法月脚穿高齿木屐、拖着长长衣摆,觉得他怪可怜的。售卖名特产的安倍川饼店就设在安倍川桥旁,一棵参天古树的柳枝绿意盎然,在门前随风飘动。我听了法月的建议,忍痛放弃了黏米饼,点了山药泥,之后便上了桥。这是一座很长的桥。雨点从侧面打来,飞溅在伞背上。顺着河滩朝上游方向望去,这一带的名胜——枯树林边映入眼帘了。

步行约二里路抵达丸子驿站,这是一处低矮的茅草屋随处可见的古驿站。出了古驿站,到了小河流经的桥头,我们在唯一一家还在制作山药泥的店里预定了山药泥,从该处右转,步行四、五百米,便来到了吐月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小小的山门,透过山门望去,是一片幽深的竹林。竹林深处,一两株山茶花与一两株梅花正暗自凋零,几只绣眼鸟在枝头鸣叫着。进了山门,循着泉水来到后山,后山有两棵高大的野樱花树,看似已经开了两三分。无论是花还是花蕾都极好,尤其是被雨淋湿之后,愈加透出一种柔美的浅红色,嫩叶随风飘动,呈现出难以形容的美感。与法月熟识的住持不在寺庙,我们便在一间空房里休憩片刻。名为寺庙,其实这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座草庵罢了,规模小,年代久远,还有一丝破败荒凉之感。当地有识之士为这座颇有历史文化底蕴建筑物的荒废而扼腕叹息,目前正在为此募集修缮经费。

庭院虽小,却也古朴、整洁、安静。这一带的建造风格与京都银阁寺的庭院相似,说与法月听了,法月说建造这座草庵之人颇受足利

[9]义政喜爱,现在庭前周围的竹林均是特意从嵯峨带来种植的。听着雨水在池中发出轻微的声音,时而夹杂着几声鸟儿的细语,宇津谷岭什么的,去不去都已经无所谓了。

于是,我们又回到了先前卖山药泥的店,一饱口福。提起山药泥,往往会想起那些小馆子里根据客人口味量身定做的山药泥,且不说现在已过应季时令,不过写着某某特产的一纸鉴定书还是有的。望着窗外那近在眼前的山间白云往来飘过,没想到喝上一两碗村酿之后,竟然也无法断言其酒肴的味道不佳了。

[1] 千本松原,自岐阜县沼津市的狩野川河口至富士市田子浦港之间,在大约10公里长的富士海岸上生长的松树林。(译注)

[2] 犬养木堂,即犬养毅(1855-1932),号木堂,日本政治家,第29任内阁总理大臣,曾经对孙文提供过支持,也曾在蒋介石流亡日本期间对其提供庇护。1932年5月15日被右翼军官射杀于首相官邸。(译注)

[3] 大隈重信,明治时期政治家,财政改革家。(译注)

[4] 东海道五十三处驿站,江户时代建造的五条街道当中,东海道的53处驿站。(译注)

[5] 宇津谷岭,位于静冈县静冈市与藤枝市交界处的一处山岭,地处江户时代的交通要道,且多次出现在和歌当中,已于2010年2月22日被认定为国家级遗迹。(译注)

[6] 里,距离单位,日本的1里约为3.9公里。(译注)

[7] 左富士,由江户(东京)通往京都的东海道上,可从道路左侧望见富士山。(译注)

[8] 吐月峰,在日语当中,“吐月峰”一次,就是磕烟灰的竹筒的意思。(译注)

[9] 足利义政,室町时代中期室町幕府第8代征夷大将军。(译注)

东京郊外随想

[1][2]

从日向的山坳里出来,我最初的落脚点便是区町三号了。我[3]往返于公寓与早稻田的学校之间,走的是一条没有一点弯路的笔直大道。也忘了是谁告诉我这条捷径的,反正这条路一走就是两三个月。[4][5]说起散步的地方,就是从靖国神社出发,沿着九段坂一路走下去,[6]边走边逛神田神保町的旧书店,仅此而已。远行对于我这个刚从乡下出来的人来说,岂止是麻烦,简直就是件恐怖的事情。

有一天,只记得当时大概是因为大方受持教授休讲,便信步出了[7]校门,来到了穴八幡宫地界,穿过树林边的林荫小道(后来才知道[8]那片树林中的便是户山学校),眼前的景象着实让我大吃一惊,那里居然有一片开阔的原野。

如今回想起来当初真是少见多怪,我生长在高山峡谷之中,从不曾见过如此广阔的原野。而且,就在自己就读学校的后面就有这样一片视野开阔的地方,而我上了两三个月的学竟浑然不知,这真是做梦都没想到。

惊奇之余,我居然忘了回去上课,战战兢兢地顺着小路直奔原野[9]的方向走了下去。前方是户山原的一片栎树林。此时我的情绪已由惊奇转换成了一种哀愁,我放轻脚步,趟开树木之间丛生的杂草,漫[10]步于原野之中。时值明治三十七年初夏。

在那次大发现的三两日以后,我退了在区町三号租的公寓,搬到[11][12]了早稻田高等学院设在穴八幡下的公寓中。于是,我便每天都能漫步于在户山原上了。

回想起这些往事,如今的户山原愈发让人觉得寂寥了。当初的户山原四外皆是野地,是货真价实的原野。如今却四周都是工厂和住宅,说是原野,其实只不过是一块较为宽阔的空地罢了。正因如此,人也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野草被践踏殆尽,落叶堆积如山的场景如今也难得一见了。[13]

比起户山原,代代木原则显得更加狂野。但如今,却已经变[14]成了尘埃冲天的黄土包,只有从旁边的明治神宫中,还能够找到些许它从前的影子。[15][16][17]

大正二、三年那会儿,我搬到了小石川的大冢窪町,附[18][19]近就是护国寺的林地。寺院与皇族墓地之间仅隔了一个极浅的池塘,一到初夏,便垂满了紫藤花,恐怕至今仍然如是吧。从此间出来,再走不远便是宽阔的东京市营苗圃了。公园或是道边的绿化树,都在这里培植,几乎清一色都是落叶树种,新叶初萌之际,或是黄叶凋零之时,都是一副柔美可人的景观。园中原本有两三条道路可以自由通行,可现如今,这里的一石一瓦都是崭新崭新的——昔日的苗圃已经变成了一片墓地。[20]

离开这里便是鬼子母神堂的树林,入口处种着高大的榉树,以及旧时墓地里常见的落叶杉等,这些无一不让人回想起往昔。学生时代我曾经来到这片树林,听到过杜鹃的啼鸣声。(刚刚写到过,从前一到春季就能经常在皇族墓地里听到雉鸡的叫声,如今可能依然听得到吧。)

信步来到这里,若是天气依然晴好的话,便愈发不愿回家,想要[21]再走一阵了。于是渡过目白桥左转,行至近卫公府邸再向右转,前行个一、二百米,便有一处坡度极缓的下坡,此处整片洼地便是落合游乐园了。因为地处洼地,故而这个游乐园并不广为人知。这片洼地被四周柔美的杂木林所环绕,中间有一小池,池塘中央的假山上建有亭台阁榭。

在游乐园的门口处左转,继续前行,便是一处下坡,此处也是一处狭长的洼地,各色杂木中间夹杂着两三株厚朴木兰,若是在初夏时节,便会有一种大大的白色花朵隐在绿叶中间,静静地散发着香气。[22]行至坡下,因右手路边生有紫藤古树,故而此间的稻荷祠堂名为[23]藤稻荷。(这间祠堂现在应该还在吧。)祠堂的地面比周围稍高。继续前行,小丘左边为树林,右边为田地,从中穿行而过自是心情不错。另外,小丘上还有这一带较为罕见的松树。虽说只是几棵矮小的植株零星散布在那里,但对于东京东郊至北郊的广大地区而言,这已经算是极为罕见的了。如今稻荷祠堂的附近,应该是建了几栋巨大的别墅。[24]

从那处小丘上下来,有一处冰川神社,神社内还有一间小小的茶铺。若是再想多走一程的话,可以顺着小丘向西北方继续前行。

此处右手边为杂木林丛生的山丘,左手边为田园菜地,道路沿山丘根部蜿蜒前行。(两三年前在对面一千五、六百米的距离上,建了[25]成排的气派的别墅。)再向前走上两三千米,便到了中野的药师寺[26]。在药师像旁有一两间小店,虽然满是乡土气息,味道却还不错。

虽然我在上文中提到即便是零星的低矮松树也并不多见,但是到[27][28]了东京西郊,即涉谷与目黑地区向西延展的丘陵部分,松树却是生得郁郁葱葱。[29][30]

池袋的杂司谷与户山原板桥附近的郊外总体来说算是平地,这里密密丛丛地生着很多栎树,树下的芒草长得异常茂盛。西面目黑附近的地形是由丘陵和洼地相互交错而成,一些松林和孟宗竹林[31]繁茂其间。当然,中间还夹杂着许多武藏野所固有的橡、栎等杂木。

此处郊外的背景便是浮在那遥远西方天际的富士山,无论从哪里大抵都可以看到富士山,但从此处赤松林的树荫下,或是在连绵起伏的丘陵上遥望,比起在平原上观看,更是别有一番情趣在里面。[32]

既然说到这里,那么便不得不提东京东郊的田端。从这里登[33]高遥望筑波的感觉,便如同身处赤土崖上登高遥望一般。同样,[34]遥望西郊原野向外延伸的秩父连山时,若是天气晴好,更能望见

[35][36][37]甲州、信州与上州路上的远山。

[1] 日向,即日向国,日本古代行政区划,相当于现宫崎县全境。(译注)

[2] 区町,指当时的区町区,1887年东京设立区町区,1947年与神田区合并,成为现在的千代田区。(译注)

[3] 早稻田,新宿区的广域称谓。古代这一带为水田,自1882年东京专门学校(早稻田大学的前身)建校以来,逐渐发展成为文教区域。(译注)

[4] 靖国神社,位于千代田区九段北的神社,神社内供奉着自1853年佩里来航以来的军人以及军属的灵位,其中既包括吉田松阴、坂本龙马、高杉晋作等维新志士,也供奉着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等甲级战犯。正因为如此,近年来日本首相的靖国神社参拜,引发了极大的国际问题。(译注)

[5] 九段坂,从山手高地到神田地区的一段坡路,因江户时代曾使用九段石板铺砌而成得名。(译注)

[6] 神田神保町,千代田区的地名,以古旧书店云集而闻名。(译注)

[7] 穴八幡宫,位于千代田区的神社,除了佑护婴儿平安,还主掌生意兴隆、开运得势等。(译注)

[8] 户山学校,即旧日本陆军户山学校,成立于1873年,1945年正式关闭。(译注)

[9] 户山原,新宿区的中央地带,江户时代为德川家族领主的别墅,明治以后为日本陆军的射击场与练兵场,二战结束后成为住宅区。(译注)

[10] 明治三十七年,西历1904年。(译注)

[11] 早稻田高等学院,即成立于1882年的东京专门学校,此时应已更名为“早稻田大学”。(译注)

[12] 穴八幡下,即现马场下町,位于新宿区。(译注)

[13] 代代木原,即现在的代代木公园,当时为旧日本陆军练兵场。(译注)

[14] 明治神宫,位于涉谷区的神社,始建于1915年,供奉明治天皇与昭宪皇太后。(译注)

[15] 大正二年、三年,即西历1913年与1914年。(译注)

[16] 小石川区,成立于1878年,当初的东京15区之一,于1947年与本乡区合并为现在的文京区,相当于现在的文京区的西半部分。(译注)

[17] 大冢窪町,即现在的文京区大冢町。(译注)

[18] 护国寺,位于文京区五丁目的真言宗丰山派寺院,始建于1861年。(译注)

[19] 皇族墓地,即位于文京区大冢五丁目的丰岛冈墓地,日本皇族专用,毗邻护国寺。墓园土地原本为护国寺所有,被明治政府征作皇家墓地。启用于1873年。(译注)

[20] 鬼子神母堂,位于丰岛区南池袋的日莲宗寺院法明寺的鬼子神母堂。始建于公元810年。(译注)

[21] 近卫公,即近卫一族,当时继承一等公爵爵位的是近卫文麿(“麿”为日文汉字,上“麻”下“吕”,与“麻吕”同音。)(1891—1945),日本政治家,被定为甲级战犯后服毒自杀。此时的“近卫公”正在京都帝国大学(现京都大学)攻读法学。(译注)

[22] 稻荷神社,古代日本人视狐狸为圣物,稻荷神社供奉的是狐狸。(译注)

[23] 藤稻荷,即东山藤稻荷,原址为新宿区下落合2-10-7附近,二战时毁于战火,原址建有纪念碑。现址为新宿区下落合2-10-5,已经不在洼地的最低处了。(译注)

[24] 冰川神社,供奉须佐之男、稻田姬与大己贵,三位日本古代神话中的神灵。(译注)

[25] 中野,当时为中野町,隶属于东京府丰多摩郡,1932年与野方町合并,成立中野区,成为当时东京15区之一。(译注)

[26] 药师寺,供奉着药师如来。(译注)

[27] 涉谷,当时为涉谷町,隶属于东京府南丰岛郡,1937年划归东京市,成为涉谷区的一部分。(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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