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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6 18:0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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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洁尘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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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论语

江湖论语试读:

自序:晴空和云朵

洁尘我现在看电影的时候实在不多,不知道是否跟之前有段时间疯狂看电影有关。任何一种迷恋都可能被透支,我不知道近年我对电影的热情有所消退是不是跟这种说法有所对应。但我想的是,跟我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方式发生了变化有关吧。写这篇自序的时候,我正在日本的旅行途中。这是我第一次在旅途中写作。这于我来说是一种全新的写作体验。近年来,我频频离开书房,离开一种我熟悉也些微厌倦的体验方式,我跑了全世界好多国家,尤其是日本,频繁造访。洁尘,2017年7月东京上野这是一种不知不觉的撕扯,撕开书房给我的庇护,将陌生化和由此带来的体悟和思索尽可能地引入我的结构之中。但最终的劳作和弥合还是在书房进行,将一切在书房这个场所,通过一个个的文字,加以固定。每每这个时候,我很庆幸我是一个作家。这个职业带给我的存在感和幸福感最终是在书房实现的。2017年7月18日,镰仓,雨中,我来到了圆觉寺,拜祭小津安二郎先生的墓。墓的基座和墓碑都是黑色大理石,墓碑上没有镌刻名字,只有一个“无”字。照拂之人在墓前供奉着由白百合和黄色小雏菊组成的花束,墓碑左边是三瓶瓶装煎茶饮料,右边是三瓶啤酒。看过多次关于小津墓的照片,实地来到墓前,我蹲下正面对着它细细打量,犹如他一贯的固定机位。世界太丰富,人生太有限,我的注意力在有意识地加以收缩以求深入一些。也许我现在与这个世界之间的观察方式和沟通方式就需要这样的固定机位吧。我想起小津生前最后一部电影《秋刀鱼之味》中的一个固定机位的长镜头:走廊尽头的窗户,晴空入定,偶尔有云朵荡过去,一切皆无,无中生有。其实一个人对外在的真正的需求不会比通过一扇窗户去感受晴空和云朵更多。对于电影的阅读,我曾经有过很多年的痴迷甚至有点疯狂的时期,几乎每天都看,甚至一天看四部。密集的积累于我的结果就是在二十多年的写作中产生了几十万字的电影随笔。现在的这套四卷本精选集,是我从我的三本电影随笔集《

华丽转身

》《暗地妖娆》《黑夜里最黑的花》,以及收入在我的七八部其他的随笔集中的电影章节中选择出来的。我把这些内容重新加以修改和编辑,按语种划分,辑为四集。以此,我用这套书来总结和归纳我之前的电影随笔写作,因为之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将离开这种写作方式。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写电影随笔了。以后再说。我也在心里默默地把这套书视为对书友们的致谢方式。多年来有很多书友是通过电影随笔这个主题来阅读我的文字并予以喜爱,其中好多书友是我的同龄人,我们一起年轻,一起痴迷电影,现在我们一起走到了人生的中途。这些年,我在好些城市的读书分享会上遇到我的这些书友们,他们总会拿出最早版本的《华丽转身》。谢谢!人生的下坡路开始了。我想说的是,体力、精力、视力有限,选最喜欢的,看仔细点。2017年7月24日于东京华丽转身华丽转身,具备这种姿态的女人须得两个条件,一是美貌,一是才华。还要有一个前提,转身的决心和毅力。就一个女艺人来说,退出娱乐圈,或入了商海发了大财,或嫁了人家相夫教子,或遁入空门青灯黄卷,都是一种选择,但也真就是一个退字。退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在世人眼里稍微凄凉了点;其实,人生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退,对这些曾经处在风口浪尖的女人更是一种良好的归宿。可是,不仅转身,还要华丽,从一种聚光到另一种聚光,总是汇集着世人的景仰,这就太难了。杨惠珊就做到了。杨惠珊这个名字于当下的人们可以说是陌生的,她是十五年前的台湾金马奖影后、亚太影展影后,代表作是《玉卿嫂》《我这样过了一生》。人们绝对喜新绝对厌旧,当下出炉的新贵还记不过来呢,谁还记得十五年前的风光?当然,我等这种资深影迷除外。现在,杨惠珊是国际水晶玻璃制造行业的翘楚,可是,这是一种行业的荣耀,于公众来说,她还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当一尊绝妙的水晶玻璃作品放在你面前时,杨惠珊这个名字是隐约的、含蓄的,犹如水晶玻璃迎光闪烁背后的那种羞涩。我一直关注杨惠姗,是因为她的《玉卿嫂》。在这部改编自白先勇小说的影片中,杨惠珊的表演已臻化境。在台湾女演员中,我认为有两个人是可以一直演到老的,一个是归亚蕾,一个就是杨惠珊。归亚蕾依然在演着,作品水准参差不齐;杨惠珊演了一百四十多部电影(这个数字真可谓恐怖),绝大多数是烂片,但有了几部精品在那儿搁着,足以不负后冠。但是,就是在脱胎换骨完成精品之后,她将后冠掷了,戏服脱了,干干脆脆地息影了。作为一个演员,她算是有了交代,特别是对那些个烂片以及把她给看扁了的人,有了一个交代。这一息影就真是息了,关了灯不说,还卸了幕布。女艺人中一不顺心就嚷嚷着息了的,也多了,大多息个半年一年的便为了“不让观众失望”说话不算数地又豁了出来;有点定力的,息个三年五载的,也就熬不住了。说息了,就真息,这种人物真是罕见,山口百惠是一个。杨惠珊是息了影,但准备着另一种亮相,这么有心有劲的女艺人,也是罕见。《玉卿嫂》十一年后,她再次出场,身份是艺术家。要说,前面的杨惠珊也是艺术家,电影表演艺术家(这词一般是针对过气明星的客气话,要用在当红明星身上,他们非杀了你不可);这一次,她是中国琉璃艺术家。所谓中国琉璃,其实就是水晶玻璃,冠以“中国琉璃”之名,是杨惠珊给自己承继的这门自汉代以后就基本断裂的艺术以一个传统上的归宿。杨惠珊的琉璃作品是相当出色的,据行内人士说,正因为她的半路起家的特点,使得其作品少了许多科班人士不自觉的束缚和羁绊,呈现出天然且自由的意趣。在我的观感里,杨惠珊作品的出色还得益于她的伴侣、事业伙伴、当年《玉卿嫂》《我这样过了一生》的导演、现在的经纪人张毅题的作品名,比如,《大愿》《第二大愿》《悲悯》《无言这美》《众妙》《教风云焉能不起》《南瓜思考》等。这是一种互动的关系,标题因作品而具象,作品由标题而衍生,张毅的飞扬和杨惠珊的内敛,两种不同类型的才华结合,使得琉璃这种人前风光美艳人后血汗铺路(真的出汗,因为高温,真的流血,因为极易受伤)的艺术出了光彩。十年的时间,耗尽心血和钱财,常言说耐得住寂寞,对杨惠珊来说,这句话就厚了,也真了。一个女明星的余年,深居简出就算是很不易了,如果还要她辛苦,那是一种难为。我说这话绝没有一点挖苦的意思。任何人,一旦成为明星,就被抛出了日常生活的轨道,这个抛,是主动,也是被迫。从绚烂归于平淡,不是身怀异禀之人谁会心甘情愿?所以,我对杨惠珊的惊讶和赞美完全是因为她是一个特例,一个超标的特例。当然,杨惠珊还是幸运的,换个人,耗得起心血,但耗不起钱财。十年,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也不太长,我们听过太多皓首穷经一生无获的悲惨故事。张毅说,“诚恳到了,机缘也就到了。”说他们两人幸运,就是因为很多倒霉蛋诚恳到了,机缘永远不到。我想,杨惠珊和张毅做的不是别的,是琉璃。《药师琉璃光本愿经》中说,“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杨惠珊在山穷水尽之时,正是读了这本经获得了精神支撑。这是冥冥之中的辅佑,所谓菩萨帮忙,谁挡得住?话没说完。这个传奇故事有个骇人的必然结果,那就是,琉璃会因一些不可预测的因素,唯物主义的,比如共振;唯心主义的,比如劫关,它会自行破碎。见过琉璃吗?美艳吧?!这个必然结果也相当美艳吧?!1999/11/27

我们共同的初恋

《心动》是朋友小孟一再推荐的。我起先不太积极。片名不好,像浅薄的港台歌名。看看阵容组合导演张艾嘉,长得特别舒服,戏也演得好,但导戏好像并无过人之处;主演梁咏琪、金城武,还有莫文蔚。后面这两个人可是王家卫爱用的演员,给人感觉一向是摇摇晃晃的,歇斯底里的,完全符合王家卫的镜头感觉。我已经厌倦了王家卫,在他凭《春光乍泄》获戛纳影展最佳导演之前,我就厌倦他了。《春光乍泄》当然还是看了,再一次验证厌倦。但小孟说,看《心动》吧,真值得一看,特别干净。小孟是资深影迷,眼界颇高,她的推荐我必须重视。尤其“干净”那个词,让我心头一震。过了青春,别人都还说年轻,但自己觉得已有“老”字逼来。目睹了很多复杂,经历了很多复杂,当然,自己也就很复杂,不经意之间,对干净清淡的东西特别怀念,一种柠檬香的怀念。柠檬香是少女时代的局促不安。现在的我们都太老练了,我们知道如何表演从容。深夜一点看完《心动》,开了窗户,吹初冬的夜风,眼里一直湿得模模糊糊的。在一个讲述方式简洁而又闪烁的故事里,张艾嘉的才华像终于成熟的果实那样,完美地落下来,完美地被接住。她一开头就说,“想讲一个简简单单的爱情”,一个简单的爱情她讲了,讲得克制、动人,像一只美丽的蚕吐着雪白晶莹的丝,因安静和优雅引人注目。但,这并不是让我眼睛湿润的原因。原因是——那是我们共同的初恋。沈小柔是我们。当然,我们没有梁咏琪那么秀美,我们因为食用淀粉过量而有些少女肥,脸圆圆的,闪着红扑扑的光;我们认真读书,认真地做着父母要求中的那种女儿,“前途”这两个字,一样横梗在心。但是,金城武那样的林浩君出现在眼前,他可能是本校高年级新转来,也可能是外校的,偶然地光顾。总之,他出现了,高大、挺拔、英俊、忧郁,话很少,不爱笑,一笑就是一汪湖,淹死人。莫名其妙地,就两情相悦了,避开所有的人,想办法抽时间背着书包约会,不过就是笨拙地拥抱和说一堆低声的傻话,说的竟是结婚以后是要男孩还是女孩,谁做饭谁洗碗谁倒垃圾谁收衣服。连接吻都不会呀,两个人的嘴紧闭着贴在一起,一听到脚步声就迅速闪开。这种故事发展到一定时候,总是会被父母和老师发现。真是天都塌下来了!一阵煎熬之后,两个人那年轻的脸上居然有了黑眼圈,在教室走廊或操场边匆匆照面,两个人的眼神都伤得像幼狮,想咬什么又咬不动。总得想个办法,找人传话,递条子,上面写“你好吗”,打上十个问号十个惊叹号,像狱中的革命同志。终于还是有那么几次短短的见面机会,用烦躁的口气商量着如何坚持。几次烦躁之后,开始吵了;几次吵了之后,终于一个说分手算了,另一个说分就分。电影里小柔和浩君吵到分手,一个说,是你说的哦,另一个说,你就是这个意思……两人脸一红,牙一咬,脚一跺,就分了。《心动》我们可不就是这样和初恋既干脆又草率地分开了吗?!那时的我们会什么?除了傻气,还能赌气。能要求十七岁的我们懂得“邂逅”这个词吗?那是一个中年的词。读了大学,有了工作,折腾或不怎么折腾,到了一把说不过去的年龄,也许,就此结婚,也许,很快或不太快地有了孩子。浩君是谁?若没有一个引爆点,想都想不起来。直到某一天,深夜里看了一部碟子,突然间就伏在窗前,浩君?!于是,像煮糊了的面条似的,又黏又坨,吸溜吸溜地伤感起来,这是我们的故事,不能是《心动》的故事。《心动》是一个不猛烈地爱着但一直爱着的故事,有一次邂逅和几次无可奈何的相见,越往后走两人结合的可能性越稀薄,故事中充溢着不能用来呼吸的伤感气息,成年世界里用来当调剂品的气息。电影快结尾时,张艾嘉出演的中年小柔对中年浩君说:“把头发剪了吧,那么老了,还留这么长。”也许,这时候倒是该唱张艾嘉那首著名的《爱的代价》的时候了,“……走吧,走吧,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就算是一个老朋友吧,也让我心疼,让我牵挂……”。幸亏没有唱。这么干净简洁的电影,不能刻意煽情,更不能用这种手法煽情。电影结尾处,中年小柔坐在飞机上往自己的城市飞,看中年浩君送给自己的纪念品,那是一组各个时辰天空的照片,有一个条子,“这就是我想你的时候”。真就是一部电影。也就是一部电影。我在深夜写这篇文字。现实中的浩君们睡得正香,小柔们都是别人的妻,睡着或醒着,安心或不安心地过着逐渐老去的日子。青春,是那床边的闹钟,仔细点听,嘀嗒作声;渐渐地,催眠,节奏分明地轻了,走了。有一句话要写出来作为青春祭语,那是十七岁的小柔和十七岁的我们都问过的——“你喜欢我什么?”1999/12/13

清浅之爱

有一个叫伊蒙的女孩儿,在武汉一家情感故事类型的杂志社当编辑。初春她来成都组稿,坐在我办公桌对面的位置上,静悄悄地笑。我翻了翻她带来的杂志,递还给她,抱歉地说,我不是你们杂志需要的那种作者。然后,我们就聊天了。开始说了些什么不记得了,但是话题很快就转到了电影上。伊蒙说,她最近刚看了香港电影《暗战》,是刘德华、刘青云主演的警匪片。也许看到我的表情有点诧异,她说,我给你说说它的不同寻常的地方:那里面的爱情,很短暂、很干净、很清浅、很动人……身患绝症的黑道高手刘德华在这部电影里忙着和警界高手刘青云斗智玩酷卖帅,在电影都开始了很久之后刘德华才和女孩相遇。当时是在公共汽车上,前面有警车拦住检查,刘德华搂过女孩儿,让她把头靠在他肩上,说,听话就没事。假扮的这对情侣骗过了警察。电影又过了很久,女孩和刘德华第二次相遇,还是在公共汽车上,一辆警车追来,女孩以为他又有麻烦,主动将头靠在他的怀里。原来却是交警缉拿闯了红灯的公车司机。第三次在公共汽车上,是影片结尾,刘青云与女孩相遇,见女孩胸前挂着的是刘德华生前从一个黑帮头子手里夺来的价值八千万港币的钻石项链。他问,女孩轻轻地答,说是上次见面男朋友送的,很便宜的仿货。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我静悄悄听着伊蒙的讲述。窗外有初春的淡光和轻风。我从来没有像这样经历过一个陌生人给自己带来的舒适感觉。与陌生人打交道,我不是一个局促不安的人,我以前当记者时培养出了一种打哈哈说场面话的职业本事。伊蒙当然也不会让我紧张,但她让我尝到一种全新的分量合适的感伤。我想,这是因为她的年轻,因为她讲述的爱情,因为她眼里渗出的丝丝泪光,让我断定她是或者会是一个为爱情所苦的女孩子。《暗战》长发的、苗条的、易溺于无奈之爱的女孩,都让我非常怜惜。我去影碟行租了《暗战》。伊蒙和我告别时说,你一定要看哦!我说,当然。刘德华是老多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他的电影了,在我大概比伊蒙还小的时候,我狂热地爱慕着《天若有情》里的他。他在里面是一个个性鲁莽面孔俊美的劫匪,动情时刻神态迷离动人。那片子结尾时,这边,刘德华鲜血淋漓地躺在深夜的街头,抽搐,死去;那边,吴倩莲光着脚提着婚纱的裙摆,奔跑,寻找。在当时的我看来,这是一种非常残酷非常过瘾的爱情,令我软弱也令我坚强,有烈酒、砒霜与丝绸、糖果并列陈放的那种品质——惊骇,甜蜜,血一样的柔滑。在《暗战》里,刘德华已不是当年那个毙命于街头的黑社会小混混,他已是高手,他不再当众死亡,他维护着中年人的体面;而当年那个初出道的刚烈纯情的吴倩莲,在这部电影里变成了蒙嘉慧,也已不再午夜狂奔,她依然年轻,但是,她却心如止水历尽沧桑地继续坐在公共汽车上,珍藏着一种不知情的巨大财富。我真是非常满足啊,居然有一种电影是和我一起成长过来的!我还是爱这样的东西:生死相许。以前我要的是同归于尽,山崩地裂,像美国名片《邦妮和克莱德》那种,阳光下相视一笑,然后被警察的子弹打成筛子。现在我要的是冷静、温暖、刻骨铭心地追思。爱得很深的情人不能一起死,要有一方担负怀念的责任。前年看《泰坦尼克号》,出影院时我眼睛红红地对同样眼睛红红的女友说,多好,多么令人陶醉的煽情,一个老妇人怀念她永远年轻的情人,唠叨或者沉默都很动人,这种故事谁遇到谁有福。女友斜我一眼。她还浸在电影里拔不出来,恨我话多。泪光盈盈是女人的养颜秘方。清浅的爱情悲剧是让眼睛、皮肤和心一起湿润的一次机会。谢谢伊蒙。她的推荐让我得到了一次沐浴。那天她走了以后,我才觉得其实我应该告诉她,我觉得她的名字很亲切,因为“伊”和“蒙”这两个字分别包含在我生命中最亲的两个人的大名和昵称里。2000/4/5《霸王别姬》

美艳赞词

在我的理解里,有一种美艳不是美丽,当然更不是漂亮。这种美艳包含着美丽漂亮,但它更多的意义是拥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错位,并因这种错位而无可奈何,而迷离,而动人。美艳有时是一种无辜。比如张国荣。我在张国荣举行告别歌坛演唱会时都很不喜欢他。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妖气,让习惯寻找偶像的少女非常不安。后来他的同性恋事实通过媒体一点点呈现出来,特别是他在《霸王别姬》里把程蝶衣一角演绎得出神入化之后,张国荣反而让所有持异性恋取向的女人有了一种安全感。而这时我也到了一个可以用另一种视角观世读人的年龄了。从此,我像友好地对待女人一样友好地对待他。前不久,公布香港评选出的“四大绝色”,其他三位里有李嘉欣、关之琳,还有一位好像是林青霞;只有张国荣的入选深得我心。其实,仔细想想,所谓四大绝色里唯有张国荣才能与绝色一词相配:美貌、毒辣、轻薄、绝望。张国荣的美貌自不待言。有人说,张国荣出演的程蝶衣是迄今为止扮相最为美艳的男旦,甚至超过了梅兰芳。毒辣一说是一种感觉,集中体现在《阿飞正传》里。美艳之人的毒辣总有一种彻底、完美的感觉。最近日本导演大岛渚的新作《御法度》的男主角松田龙平也是一个极为美艳的男人,他出演一个叫加纳惣三郎的近代职业杀手,在血腥和残暴的环境中获得众多男子的爱慕,并同时因毒辣手段获得他们的敬重。最近的一次张国荣个人演唱会(言而无信也应该是美艳之人的一个特征。他赌咒发誓地告别歌坛,然后,他又抛着媚眼和飞吻泰然自若地重回歌坛)上,他着一双红色高跟鞋、涂着口红上场,唱得个欲生欲死、如泣如诉,像一个冤仇未报的妖娆女鬼。那种效果真是相当精彩。但是,听听那一把嗓子,那把地地道道原汁原味的男人的暗嗓,就会知道,这中间有一种深刻的绝望。轻薄又能怎样?轻薄又能搭救什么?《阿飞正传》D.H.劳伦斯有一句古怪绝妙的话,“我身体中最优秀的男性在爱着你。”篡改一下这个句子描述张国荣:“我身体中最优秀的女性在哀泣。”2000/5/3

甜蜜蜜的四次哭泣

像《甜蜜蜜》这样感人的电影是罕见的。它讲的是中国的情感、中国的缘分以及中国的宿命。看《甜蜜蜜》我哭了很多次。这是我成年以后在观看过程中哭得最多的一部电影。第一次哭应该说是湿了眼睛。大年夜,外面下雨,很冷,黎小军(黎明)和李翘(张曼玉)两个人蹲在黎小军的房间里吃完馄饨,算是聚在一起吃了年夜饭。李翘要走,黎小军给她加外套扣纽扣,两个人挤在窄小的门口,发丝和鼻息若即若离地碰撞在一起,终于,两人拥吻在一起,扣好的外套纽扣又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地解……小人物的局促的性冲动,漂泊人逼仄地相互汲取体温,一场看似动机草率的戏,让黎明和张曼玉演得满目生辉,他们让我们观众相信这一点——这是一场爱情,它刚刚开始。像这样两个美丽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场苟合?美丽的人有着美丽的情感,这虽然不是绝对正确的一个结论,但正确的机会非常之多。第二次哭真是流泪,哭了一段戏。就是李翘开车送拍完结婚照的黎小军夫妇回去到李翘跟豹哥(曾志伟)乘的船慢慢地开了,码头上只剩撑着伞的黎小军那一段戏。大雨哗哗地下,黎小军守着李翘的那句“等着,我马上回来”守在码头上,守着他憨厚多舛的爱情前途;那边,要偷渡避祸的豹哥说,“傻丫头,回去洗个热水澡,明天起床一看,满大街都是男人。……豹哥在台湾有很多老婆,台北有一个,高雄有一个,花莲有一个,连阿里山都有一个……”李翘的确是毫无办法了,除了跟着豹哥这种男人浪迹天涯,她没有别的选择。中国人有一个不能逾越的关,那就是忠义;在忠义面前,怎么要紧的爱情都是次要的。爱情在这种时候非常无辜,除了让我们这些观众流泪,它根本无心也无力去挽救什么。看着雨中码头上的黎小军,我们非常凄楚,但是,于情于理,他只能就这么孤单地站在那儿,让两个人的未来被雨水淋湿、冲走。《甜蜜蜜》第三次哭是在纽约街头。邓丽君死了,李翘站在路边,看着商店橱窗里关于邓丽君的电视报道;路过的黎小军也慢慢走过来站在一起,看着这个与他的爱情像呼吸一样共同生存过来的著名歌星。如今她死了。然后,李翘和黎小军不经意地侧过头—身边居然是以为今生不能重逢的恋人……这时,距当初这两个内地孩子初到香港讨生活,已是十年以后了。十年,对于电影里的生死恋情一向算不得什么,我们经常在两个小时里看一生的故事;十年,对于现实中的痴情男女也算不得残酷,常常让我们感伤的情感,定神一想,轻易也就是一二十年的事了。我不是为这十年而哭,也不是为重逢而哭,我哭的是:两个人,天涯海角,音信杳无;两个人依然共同地爱着一首歌,总是在听,总是在思念,但也总是在认真地努力地活,并不悲惨,只是不快乐。这样的生活,十年也好,重逢也好,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他们必须用思念来一点一滴地滋润自己,让自己不至于枯死。而这样的思念也像一根套索,渐渐地收紧,完全可能在枯死之前就被勒死了—被思念润泽和折磨的恋人,有一些明显的特征,他们沉默,发梢零乱柔软,喜欢独自微笑,手心里有细微的汗,眼睛里有一种敏感温柔的光—就像张曼玉和黎明那样,脸上慢慢地有了一种思念的痕迹,苦、潮湿、微微的咸腥。最后的一哭是在影片的结尾。这是导演陈可辛安在开头的一颗扣子,不是必须要解但解得绝妙无比的一颗扣子。开头,憨痴痴的无锡小伙子黎小军到香港投靠姑妈。火车到了香港,人们蜂拥下车,睡着了的黎小军浑然不觉,当与他背靠背的那个旅客猛地起身下车,这才惊醒了他。本来,没有人关心那个身影模糊的旅客是谁,但是到了结尾处,在与开头完全相同的场景中,镜头摇了过来,我们看到了,这个与黎小军背靠背的人是——李翘。我在此处没有来得及为编导的高明喝彩,而是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委屈得泪水汹涌。世事无常,造化就是这样捉弄人的?!难道没有神同情我们的艰难、挣扎、不易?!神开一个玩笑,人很可能就会错过一辈子。本来,我已经不容易哭泣了,但《甜蜜蜜》让我明白,我还有很好的哭泣能力。《甜蜜蜜》是我收藏的影碟中的珍品。这年头,还有什么比收藏泪水更难得的?2000/6/12《卧虎藏龙》

江湖论语

有一种类型片我是既爱看又怕看。这种类型一般的叫法是武打片。不是抡王八拳的打,而是有武术功底的打,所以,武打。这种说法虽然潦草了点,但也贴切。我说,对这种片子我是既爱又怕,原因在于,我对打本身的兴趣不大,总是想通过打来窥探江湖——爱看江湖又怕看不到江湖。我要求的那种类型应该叫作古装江湖片比较合适。古装总是衣袂飘飘,这对一个唯美主义者来说,是一种视觉上的保证,像《卧虎藏龙》里,无法想象穿着西装的周润发和穿紧身吊带衫的章子怡在竹尖上过招;古装也保证使用冷兵器,再好的江湖格斗,双方都使炮火就没意思了,像《卧虎藏龙》里面,为一柄青冥剑进退两难,从唯美的角度讲,这才是到位的故事。举的两个例子都是《卧虎藏龙》。其实,就是想说说它。对我来说,李安的作品是必修课,周润发的作品是选修课,所以,一定是要看《卧虎藏龙》的。看完,闷了半晌,只觉得古怪。这是一个关于老江湖和少年江湖的故事。大侠客李慕白(周润发)在厌倦了江湖之后,送出青冥剑,意欲全身而退;年少气盛的玉娇龙(章子怡)向往游侠生涯,夺得青冥剑欲博取江湖功名。最后,悟了道的老的和开了窍的小的都一死了之,谁也没能摆脱江湖的宿命。这个故事其实也就是一个关于激情和厌倦的故事,其含义可以放大到世间任何一桩事物上去;放到电影里面讲,空间是很大的。但是,李安把这个故事讲得不是特别好。有很好的片段,特别是李慕白和玉娇龙在竹林的梢尖上争夺青冥剑的那场戏,堪称美轮美奂。就像这场戏一样,李安在这部电影把激情讲得很好,激情的代表章子怡也演得相当出色,始终贯串着一种青涩的杀气和美艳的残酷;但是,李安在处理厌倦这方面显得气短。周润发也有过错。按说,李安和周润发都是人到中年,也是老江湖了,应该说有厌倦了,但是,也许这种厌倦是小厌倦,是片段似的厌倦,是激情间隙中的厌倦,所以,不是真正的厌倦。没有真正的厌倦,什么江湖都是退不出去的。也许,江湖念头还是单纯一点,故事会讲得好一点。比如《新龙门客栈》《东方不败》《东邪西毒》这些作品,为一个人、一种行规、一个名号或者一本武功秘籍欲生欲死。真的厌倦了,江湖这两个字,想都不会去想了。从唯美的角度讲,这是寂灭之美。2000/9/4《花样年华》

张曼玉靠在窗边,着一身烟色紧身旗袍,胸前的图案是洇开了的一朵黄色大花。前景是影影绰绰的虚化的绿色植物,后景是一桌打麻将的男女。她靠在窗边,又高又硬的领子熨帖地护着纤细的脖子,腰微微散着劲,脸上的表情柔弱迷离,像是努力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努力在忘记什么——这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香港,一个上海女人在某一刻想起她不可能的爱情。就像衣服上的花朵,她年轻、美丽,但生命中的希望和激情已经不再清晰了,它们全都洇开了。一个少妇,一种被克制住的爱情,一种前世今生的感觉,王家卫说,这叫《花样年华》。王家卫的这部片子我渴望很久了,在看它之前,跟很多期待它的人一样,我知道它是有一种基本的质量保证的,王家卫、张曼玉、梁朝伟,这是华语电影的重量级阵容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如此迷恋这部电影,简直是爱不释眼。它有迷香的作用,诱我眩晕。有夫之妇张曼玉,有妇之夫梁朝伟,两个人因彼此的配偶暗度陈仓而走在一起,前提是,“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有了这个前提,一切就有了一种屏障,他们再也迈不过去,他们被偷情的不洁感给挡在这边。于是,这一男一女在整部影片中为此纠缠、沉陷,推推挡挡、欲进却退,直把观众的心给揉搓成一堆粉末。天哪,他们居然什么也没干啊?!有朋友看到最后恨得仰天长叹。可是,他们就是干了什么又怎么样呢?本来我也一直巴望着他们两人能干点什么,要不实在太辜负这次爱情了。但好像,这种结局又是在我期望之中的。我为张曼玉和梁朝伟遗憾,却为爱情本身庆幸。要不,爱情这东西还有特例吗?我们需要的不就是特例吗?当现在的人们将好感、冲动、喜欢、顺眼这一类东西通通算成爱情并赶紧享用的时候,那种三十年前不合时宜的慎重、谨慎、左右思量,让我们明白爱情这东西其实是如此娇嫩和艳丽,而且,这种娇嫩和艳丽是可以伴随一生的。如果,你是纯粹主义者,如果,你有足够的自控能力,如果,你能拒绝世俗层面的快乐而执着于精神层面的幸福;那么,你可以与你爱慕的那个人保持第四类接触(有爱无性)。让距离永远存在,也就让爱情永远不能彻底地发生,那么,厌倦也就永远不会侵犯你。北京的一个朋友说,“谁会傻到嫁给自己最爱的人?”那么再极端一点,谁会傻到和自己最爱的人发生肌肤之亲?把那新鲜果子放在手够不着的地方,它就永远新鲜。毕竟,迈出肌肤之亲的第一步,就是男女之间走向厌倦的第一步,夫妻也好,情侣也好,概莫如此。看到有一篇写《花样年华》的文章,标题是《偷不如偷不着》。话说得太直接了,但的确是真理,所谓话丑理端。王家卫太明白这个道理了。在今天这个不管能不能偷、偷了再说的时代,他给我讲这样一个故事,我想,他是想嘲笑这个时代。而六十年代的男女才是他眼中的倾慕对象。你看,张曼玉那一套又一套美丽得让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旗袍,那一丝不乱精心梳理过的头发(让人想到云鬓这个词),那低声的饮泣;梁朝伟的讲究、隐忍、不倾诉,注视自己心爱的女人时那种深情、端庄的眼神;苔藓、老墙、香烟、斑驳的夜光、一叠厚厚的稿纸和一支老牌的滑爽好用的钢笔——这一切都让今天的人们觉得不安。我们因一种说不清楚的艳羡而不安,因为,它们提醒了,很多东西——也许是被我们给败坏了。2000/11/2

胭脂扣之书影对照

虽然不懂一句粤语,但喜欢听粤剧。不是正儿八经地听,是它们一句一句溜到耳朵里来。到广州几次,坐在出租车里在骑楼下缓行,沿街不知哪里的收音机或录音机或电视机里的粤剧总在唱着。我听不懂它们,它们也不勉强我,爱听不听,不追人的。所有的戏剧里,在我看来,只有粤剧没有一点高兴的事,那调儿,那重重的鼻音和赤铜似的嗓子,前尘往事一般,低低哀泣。苦,但不穷酸,是曾经有过好日子的那种感觉。落魄人唱的歌。2000年12月又去了一趟广州。那方人喜欢说老式的粤语电影是粤语残片,借此说法,我听到的都是些粤剧残音。回家好几天还想着那些残音。想不过了,干脆翻出《胭脂扣》,小说和电影一起重温。两者都是粤剧那股文火煲出来的故事。噫!小说和电影都是看过的呀,好依然还是好,怎么今儿个有了另外的想法:遗憾。小说的遗憾在于开头。一出来就知道是个女鬼,少了一份婉转。电影的开头就很棒了。三十年代香港石塘咀的某个花席,十二少(张国荣)拾级而上,一路春意辗转风流蕴藉,到得花席,与男装的倚红楼红牌阿姑如花姑娘(梅艳芳)迎面而遇。如花正唱着粤剧,面对十二少不错眼珠的盯视,见过场面的不惊不诧,心底起了波澜,但调子兀自行云流水。一段孽缘在花团锦簇中开始。这段之后,才是五十年后的苦命女鬼如花“上来”寻找黄泉路上久等不至的十二少。电影的遗憾在于结尾。电影里,如花终于找到当年爽约没敢自杀的十二少——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家伙了,脏的丑的悲惨的老家伙。如花上前还了胭脂扣,还凄凄哀哀地说,十二少,我不等你了。老得看不清面目的十二少大梦初醒惨痛欲绝,对着女鬼的背影跌跌撞撞地追喊着,如花,原谅我!小说的结尾是,帮忙的人还没有问到混在片场里当群众演员的那堆老头儿里究竟谁是十二少时,如花已经不见了,而且,永远不见了。李碧华在此写道:“是的,她一定见到自己痴等五十多年的男人,她一定认得他。也许她原是明白一切,不过欺哄自己一场,到了图穷匕见,才终于绝望。一个女人要到了如斯田地方才死心?就像一条鱼,对水死了心。”这两种结尾,当然小说要高明些了。偷生的人,一定龌龊;殉死的人,必然寒心,还用得着说什么吗?《胭脂扣》我还很遗憾导演关锦鹏没有用李碧华原著里的一个说法。说是如花“请假”“上来”七天,来世就要折寿七年。小说里还讲,如花最后得知十二少的消息时“假期”已经满了,要去见这一面,就要“超假”,“超假”的代价是来世投不了一个好胎,还要继续前生的皮肉生涯。电影为什么不用这些细节?是怕显得女鬼太痴情,还是怕显得女人太伟大?我一向对鬼怪神灵之类的东西敬而远之,但看《胭脂扣》的小说和电影时一点都不怕。看李碧华关于《胭脂扣》的访谈时却怕了。她对记者说,这东西,写的时候,“似乎是有一个人借着我的手来写”。记者问,写“如花”有没有模特儿?真有这个人吗?李碧华慌张地说:“我不知道。我也不要知道,如果真的有的话,我会吓死。”看到此处,我也吓得不轻。搞不好哪天哪位就会对我说他在某个场合遇到一个叫“如花”的风尘女——那就是她啊!届时,我必定当场尖叫。2000/12/24《花样年华》

绝版旗袍

听说,《花样年华》里张曼玉的旗袍是绝版。上海一个退休老裁缝做的。本来早就退隐了,架不住王家卫的盛情,重出江湖。那些旗袍之所以美丽得无与伦比,除了做工太精妙之外,还在于它们的原料。也是听说,这些旗袍用的料子都是老师傅的私人收藏品,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所谓绝版旗袍,那是因为这些料子一种花色只有一块,用一块,就没一块了。据说张曼玉在《花样年华》中是每隔三分钟换一套旗袍。一部电影下来换了有二十多套。那些旗袍清一色的修身高领,配色之大胆效果之出奇,让我等叹为观止。但是,由《花样年华》在2000年年末掀起的怀旧热,除了带动出一批时装上加入中国传统服饰的各种元素,比如团花、绲边、盘扣这些东西之外,却并没有引领旗袍的全面流行。我想,这中间有几个原因:修身高领的旗袍对身材的要求过于苛刻,有几个女人能有张曼玉那样高挑修长玲珑有致的身材?现在流行韩国服装,长衣肥裤,在我看来,它们除了很像面口袋,实在是找不出更多的形容词。而且,它们有的还采用闪光面料,那就不像面口袋了,像垃圾袋。但韩国服装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遮盖效果,有平等意识,好身材和坏身材一视同仁。二,旗袍的确太不方便了。那是只能坐车的服装,骑车和开车都殊为不便。而且,与之配套的要求也甚高,比如,高跟鞋和一丝不乱的“云鬓”。以前看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女明星的玉照,不明白她们为什么清一色都是复杂精致、看上去呆板难受的鬈发。现在明白了,这都是旗袍的配套要求。穿上旗袍,头发就马虎不得,更不能像现在流行的那种“晨起未梳头”,追求一种刻意的凌乱慵懒的效果。以前的女人比起我们来说,要拘泥和束缚得多。但是,当纵横恣肆的我们回过头去看,为什么会对那种隐忍的爱情和隐忍的生活投以一种艳羡的眼神?就像旗袍,那种端素的美丽,总是要比我们所说的时装更有生命力。旗袍也是一种隐忍,隐忍的东西,总是有一种让人意外的力量。2001/4/13《花样年华》

旗袍:性感和性感之外

旗袍这东西,已经说滥了。特别是《花样年华》出来之后,全国范围里总有上百个女文人拿这事赚了点稿费。哪个女人穿得好与不好,女人们总会在第一时间里做出反应的。每次电影节颁奖礼什么的,女明星们为在星光大道上迈出的每一步都得煞费苦心;没办法,全世界多少双同性的火眼金睛在盯着呢——等着看笑话。办公室的男同事们看到女同事着新衣上班就要感谢,我对他们说,别臭美了,你们以为是穿给你们看的?那是穿给我们看的。女为悦己者容。这话搁到现在不对了,至少是不准确了。古代女人不出门,没有社交,当然只给家里的男人打扮。现在,女人一天到晚在场面上混,男人只识得一个基本的光鲜齐整,但所有细节上的考究,品牌、做工、款式、质地、搭配、饰品等,那都是女人之间的较劲和算度。旗袍这东西,在中国女人中间,是最能把较劲和算度给推向极致的了。想想,近年来旗袍的风气还是自巩俐始。从她那年威尼斯电影节的那件像乡下铺盖面子一样花色的旗袍式改良晚礼服开始。此后,巩俐干脆着标准旗袍频频在国际影展上亮相,纯白的,或者大红的,头上挽一个光洁的髻,一派国色天香的风范。巩俐也真是聪明,这种打扮永远不会出错,既让看惯了袒胸露背的老外开眼,又让国人为国粹自豪。两头都要喝彩。再说了,巩俐穿旗袍的确好看,高个细腰丰胸长腿,旗袍顺着身条这么一裹,裹出了一种被刻意掩饰的性感。巩俐也是明白这一点的,这么多年,总是裹得严严实实的,但却是公认的顶级性感。欲盖弥彰,这词用在巩俐的着装风格上是很合适的。女星们出场合时,很多跟着巩俐的路线走,但能让女人们叹服的却凤毛麟角。最近的例子是奥斯卡颁奖礼上的章子怡和杨紫琼。章子怡还是小女孩的味道,很轻狂,很耀眼,但没有多少分量。她也穿旗袍,还在花色上有抄袭当年巩俐那身铺盖被面的嫌疑,像一个花瓶。其实,这种说法对章子怡很不恰当。她都是花瓶?脑子太够用了,罕见的有心计。杨紫琼那身深色虎纹旗袍却太有分量了,太重了,重得像一个大权在握的老姑娘。其实,我个人对旗袍的性感气息并不怎么偏爱。旗袍这东西,在我的口味里,它另有一些高超而且宜人的内容。对《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的那些行头,我真是十二分地倾慕。它们就不是性感,有一种既端丽又妖冶的东西在里面。这东西比性感高级。性感是日常世界里的一种要求,而既端丽又妖冶,则是一头伸入日常里面,然后沿着一条神秘的无法破解的通道,将另一头搭在了超常之中。其实,旗袍这东西无所谓智慧,还不是看附上谁的身。我设想,同样的一件旗袍,巩俐穿了有可能像个尤物,而张曼玉穿了则可能像个精灵。巩、张二人,我经常拿来做对比,都是显赫的,有分量的,一北一南,一浊一清,一扎实一轻盈。记忆中,旗袍里有好多女人。《胭脂扣》里的梅艳芳演的如花,民国时期过世的妓女,五十年后穿着那身艳俗的紫红色暗花旗袍重新“上来”,那个瘆人劲!比想象中女鬼一身黑一身白什么的有效果多了。《红玫瑰和白玫瑰》里陈冲演的娇蕊,有一身丝绒旗袍,真是娇艳欲滴,真是娇蕊。《阿飞正传》里穿着花旗袍跳踢踏舞的刘嘉玲,有点古怪有点滑稽有点傻气还有点可爱。再早,记忆中有于蓝和谢芳分别在《烈火中永生》和《青春之歌》里的阴丹士林蓝布旗袍外罩红色开衫毛衣的形象——执着于信仰的革命者。更早,还有《一江春水向东流》里的舒绣文和上官云珠,我看到这部片子的时候是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知道演员本人后来悲惨的命运,所以,看到银幕上这两个女人的华丽、精致,怎么看都有一种宿命般的凄凉,像孔雀死前的完美开屏。关于旗袍最让我激动的记忆是四十年代的电影《丽人行》中的黄宗英。黄宗英那时正当华年,端丽、干练、冷静,她站在百货公司的楼顶上,挥手一扬,反蒋传单如雪片般抛向大街。警笛尖叫,“黑狗子”们疯跑着抓人。黄宗英体面地悄然脱险,大街上有风,扬起了她外罩的大衣以及旗袍下摆的一角,高跟鞋上一双完美的小腿……这么美、阔、智慧、革命的女人,真是叹为天人啊!《丽人行》是黑白片,但在我的印象中,黄宗英穿的是银灰色素缎旗袍和深蓝色的薄呢精纺大衣——我曾经期冀,成人礼上也要穿这么一身。2001/5/13《东邪西毒》

东邪西毒和东成西就

2000年倒数第二天的晚上,我在乱摁电视遥控器,想在一大堆载歌载舞的频道中扒出一个顺眼一点的节目来看。本来已经晃过去了,又退了回来,见钟镇涛英雄豪迈地站在大漠孤烟中,正朗朗歌颂,突然被一只天外飞来的靴子给砍死了。我大笑不止,想又是香港的什么搞笑烂片。看看吧。看着看着,看到了谁呢?梁家辉、林青霞、张国荣、梁朝伟、刘嘉玲、张学友、张曼玉,还有王祖贤。一部古装武打搞笑片?这么多一线明星?啊!突然间我电光石火恍然大悟,这就是《东邪西毒》的搞笑版《东成西就》啊!这是我想了起码有四五年的一部片子了。王家卫的《东邪西毒》是1994年的作品。在筹拍这部片子的时候,投资商怕像《阿飞正传》一样收不回成本,就让王家卫以同样的班底拍一个卖座的搞笑版。于是,有了《东成西就》。只是,在《东成西就》里,王家卫不是导演,而只是监制,导演是刘镇伟。两部电影的确是大相径庭,南辕北辙,但因为角色上是相互关联的,所以,可以对照着观看。《东邪西毒》是江湖哲理片的顶峰之作,里面全是偈语,比如,片头就写上六祖慧能的禅偈,“佛典有云,旗未动,风也未吹,是人的心自己在动”;“西毒”欧阳峰说,“每一个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他明白什么叫嫉妒。”诸如此类。这是一个用一种故意模糊的语言讲述忘却、铭记、背叛、疏离、残忍、放弃等许许多多人生难题的故事。因为模糊,所以答案在似是而非之中,非常诱人。这部电影色泽艳丽明亮,有许多的唯美镜头,比如那里面的三个美得惊人的女子:桃花(刘嘉玲)、慕容嫣(林青霞)和欧阳峰的嫂子(张曼玉),一个总在月下的河边,身边有一匹白马;一个总在一个旋转着的大鸟笼前神思恍惚,印在墙上的影子明灭不定;还有一个趴在高高的门槛上,喃喃自语。最后这个女人是张曼玉,王家卫破天荒地给了她一个超长的镜头让她把话说完。也许,只有张曼玉才能让王家卫这样破例。在这部片子里,女人异常凄美和惨淡,也异常强大和坚韧,就像慕容嫣疯了后对着自己的水中倒影练功,直至成为“独孤求败”。《东邪西毒》里男人都是哲学家,饱受终极思维的折磨,东邪(梁家辉)、西毒(张国荣)、盲眼刀客(梁朝伟),还有一个流浪杀手洪七(张学友),个个古怪、沉默、冷酷、暴戾。看似金刚不坏之身,却都被点到死穴,或是为了眷恋女人,或是为了忘记女人,或是因为怜悯,或是因为虚无。江湖险恶,人心更是危机四伏,杀人或是被人杀都很简单,要死了一条行走江湖的心就难了。王家卫在这部电影中有着一种中国文人都十分熟悉的绝望和期冀——是进?还是退?李安的《卧虎藏龙》也是江湖哲理片,里面借周润发的口也有很多偈语,但它的品质比《东邪西毒》差一截。不能由此断言李安就比王家卫差,李安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拍给老外看的。老外要是看《东邪西毒》恐怕得晕过去,太东方太诡异太古奥了。《东成西就》一个太东方太诡异太古奥的故事,但是,转一个面,还是那些人、那些穿着打扮、那些兵器,那些杀人和被杀的故事,到了《东成西就》里,就完全成了另外一个面目。如果单看《东成西就》,就是一个搞笑的片子,经常让人笑得东倒西歪,但接上《东邪西毒》这根连接线,就会有一种另外的认识:什么叫作消解,什么叫作后现代。在这种认识产生之后,还会有一种整体上的由衷的钦佩:王家卫为代表的香港电影是华语电影中最棒的,谁能否认这个事实?我在看《东成西就》时有一个很挣扎的感觉,说出来听听,不知是否有人跟我同感。那里面的梁朝伟是个小丑,可笑滑稽得匪夷所思,我一边笑一边总要去想《花样年华》里的周慕云以及梁朝伟其他的迷人角色。这里面不是感叹他的演技如何出色的问题了,我总要这样想:这是梁朝伟吗?这怎么能是梁朝伟呢?还是其他电影里的梁朝伟根本就不是梁朝伟?……2001/1/1《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倒读

很多电影都是倒着看的。并不是说放影碟时从结尾处摁着快倒键看,而是指——知道了结尾。也不想这样。但是,看报纸翻杂志,特别是为了淘碟要认真学习一些电影杂志,于是,很多电影的结尾就这样预先得知了。这对于一些不以情节取胜的电影来说,几乎谈不上有什么伤害;但对于一些以悬念为支撑的电影和在结尾处构成意外冲击力的电影来说,那真是件败兴的事情。所以,现在有一两家真正体恤影迷的电影杂志,推介新片时,从制、编、导、演、故事背景、拍摄花絮等一一道来,非常详尽,但在故事梗概上大多留了一手,用省略号来模糊结尾。倒读的滋味很是折磨人。比如,看《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事先知道那个干干净净的好孩子张震最后是要杀人的;看《黑暗中的舞者》,事先知道那个善良苦命的女人萨玛居然会被判绞刑……那么,在观看的过程中,因为处在了一个全知全能的位置上,于是,情节的每一步推动,行为的每一个变化,场景的每一次移换,都在向一个危险一个残局聚拢过去。于是,很多时候,我们担忧、惊慌、无奈、气馁,我们知道要发生什么,但既不能通知他们,也不能帮助他们。做一个无能的先知,这种滋味真是难受。特别难受的是,预先知道了电影人物的凄凉结局之后再来观看他们当年的憧憬、喜悦和欢欣,于是,所有的阳光里都有阴影,所有的笑容下都隐着泪水,以那种步步惊心的感觉走到最后,便凄凉成一地无法收拾的碎红残绿。我的笔记本上有一段没有出处的古怪的句子:“先生,不管您是从哪个世纪多雾的哪一天来;您穿什么鞋走进我的房;您带着何种眼神把蜡烛弄熄,使墙上的镜子变黑;用何种令人难忘的、生涩的、装腔作势的、早已不再用的句子来填满我的晨梦,您不该忘记,一个手势是不能替换的。”这段话用来形容一部电影和我的缘分、和我相识的过程和我对它的要求,是很贴切的。但是,也很古怪,迄今为止,我也不知道那个不能替代的手势到底是什么样的,就像我对倒读的感觉——我有时会因为倒读很难受,但也能很享受。2001/4/12《东宫西宫》

残酷和快意

最近媒体上都说,在我国,同性恋不算在精神变态的范围里面了。这是社会宽容迈出的一大步。看了这消息我就想,张元的《东宫西宫》可以公映了吗?也许目前还是不太可能的吧,毕竟同性恋是和常情相悖的。在我看过的关于同性恋题材的电影里面,《东宫西宫》令我无比惊诧。它比《春光乍泄》《日蚀》《自梳》《莫里斯》《御法度》等相当不错的同性恋题材电影要更有冲击力。这种冲击力在于它整体上的诡异。《东宫西宫》不像其他影片是在一种情欲氛围里讲故事,它几乎没有故事,整个片子是靠夜色、对话和一些意识流的回忆镜头和幻想镜头组成的。就两个男人,一个同性恋作家——阿兰,一个英俊的警察——小史。小史把“搞流氓”的阿兰带回派出所审问,在好奇和蔑视的双重心境中让阿兰自述他那奇怪的人生。一个夜晚过去了,阿兰通过语言将小史潜在的同性恋倾向完全释放出来,就像启开了一个魔瓶,晨光中,小史像重新投胎似的兴奋和恐惧。我觉得《东宫西宫》是一部编剧声音盖过导演姿势的影片。这在电影创作中是相当罕见的情况。不是说张元不好,张元很好,这样的一部电影,支撑点细若游丝,但张元还是把它给立住了;两个演员,演阿兰的司汉和演小史的胡军,在张元的调度下演得相当出色。但是,应该说,更不简单的是编剧王小波。王小波是一个诡异的天才。他的才华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是拔尖的,即便是作为处于次要地位的编剧,他也是最耀眼的那一个才子。《东宫西宫》在阿根廷国际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编剧奖。他是中国大陆在国际电影节上第一个获奖的编剧。但是,最好的其实并不是这个电影剧本。我看过王小波文字版的三个《东宫西宫》。一个是处于小说形式,名为《似水柔情》;一个是电影剧本;一个是话剧剧本。最棒的是话剧剧本——复杂、唯美、生动的深刻和令人恍惚的解剖力。那些台词,写得让人又恨又爱,让人坐不住。我想象这个剧本的演出效果,一定是像阿兰对于性所发的那句感叹:“那是多么残酷,又是多么快意啊!”其实,就全部的《东宫西宫》(小说的、话剧剧本的、电影剧本的和最后成为影像的)来说,它们哪里只是一个同性恋题材?它们的切入方向是情欲(包括异性的和同性的)这东西的核心之处。这一刀切得非常深,深到令人难以直面的程度。从立意上讲,库布里克的《大开眼戒》也是探讨情欲和性之奥秘的影片,但从作品的角度讲,他没有张元干得漂亮。最近,关于汤姆·克鲁斯和妮可·基德曼离婚原因的种种版本中,有一个版本是说自从他们俩演了《大开眼戒》后,因为触及了上帝才知道而凡人不该明白的性之奥秘,所以两人之间就完蛋了。我觉得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写这篇稿子有些伤感。王小波先生已经去世几年了。他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当年他的猝然离去令我非常震惊和难过。我本想追随他和他的文字一直老下去的。好在我还可以反复享受他的天才和美妙,一读再读,永不厌倦。我喜欢王小波研究者、中山大学学者艾晓明女士的一段话:“小波是追求伟大和完美的,在这条路上,没有任何力量阻止得了他,唯有死亡本身。通过他的作品,我们又看见了他,看见了他洞悉人性、不禁莞尔的笑容。”2001/4/25

男人流血我流泪

近来不少电影杂志在做各种主题,比如“最感人的十个吻”“最伤感的十个告别场面”什么的。蛮好看。虽说是一刊甚至是一己之见,但从中总能找到一二同感。一有同感,电影往事便历历在目,也就可以唏嘘感叹片刻。甚至,还可以发会儿呆。现在很流行发呆。我一个女友发呆都呆腻了,听说我前段时间在写言情小说,便对我说,你的小说能把我弄哭吗?我太想哭了。真是成呆瓜了。想哭还不容易?看电影啊。我经常半夜抱着抽纸盒看电影。也想起一个主题——“男人流血”。要硬凑十个也是可以的,但男人流血我流泪的,却只有两次。都是老片子。一个是英国电影《海狼突击队》,二战故事。两个英国职业军人领导一帮已经是老头的退役军人在中立港口摧毁德国潜艇的故事。罗杰·摩尔演格利高里·派克的助手,还是他擅长的007式的角色,风流倜傥、智勇双全,极会勾引女人,手到擒来。结尾的时候,摩尔杀了女间谍同时也被刺伤了手臂,然后赶到海边,看德国潜艇爆炸起火下沉。他穿了件白衬衣,鲜血染红了整个手臂,夜色火光中,红与白交相辉映,煞是辉煌。第一次看《海狼突击队》时,我还很小,没有哭,只是眼睛发干情绪激昂,以为懂得了什么叫作男子汉。后来在电视里又看了一次《海狼突击队》,突然想:他说不定是爱慕那个德国女间谍的,而那个德国女间谍也是爱慕他的。但是,横在他们之间的是国家利益和战争原则。这是无法逾越的东西。在这些东西面前,个人情感乃至个人生命都如草芥一般微末。刺杀场面很是骇人:一男一女,花容月貌锦衣华服,绝配一样的顺眼,抱在一起优雅地跳慢舞;女人悄悄从手袋里拿出匕首,悄悄地刺向自己爱慕的男人,男人悄悄地中途拦截,捏住女人的手腕,将就女人的匕首捅进女人的身体。一直都没有声音,一直到女人睁大了眼睛慢慢地瘫软下来倒在地上静悄悄地死去。《海狼突击队》后来这次看《海狼突击队》,我看到摩尔白衬衣上的鲜血,突然就哭了。突然就明白那女间谍为什么一声没吭地就死去了。不死怎么办?死了就解决了。况且,如果必须要死,死在爱慕的男人手里岂不是挺唯美的?!而摩尔呢?他杀了自己喜欢的女人,然后,他用流血的方式来遗忘这种绝境中的情感。如果一种情感发生在别无选择的情形之下,那,血这种又黏又稠覆盖力很强的东西,就能遮盖和模糊其他很多东西。摩尔的这个角色和他著名的007系列都是用这类办法来解决的。这种事情一次又一次地发生,他的爱情便一次又一次重复一种模式——爱上一个女人,然后杀了她。于是,他渐渐成为一个以神圣之名行不义之事的魔鬼。我是为摩尔和他的007难过:这个那么热爱女人、对女人那么温存的漂亮男人,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这么凶残而凄凉的人生?!还有一个关于男人流血的动人记忆是《天若有情》。我因为这部电影而宽宥刘德华在此以后所有的不是——他的贪心、作假、卖帅、圆滑以及他日渐凋败的面容。在《天若有情》中,刘德华被人用钝器砸了头,伤了大脑;他的鼻血像小溪一样地往下淌。他去看他的情人,用摩托车载了她去偷婚纱,在深夜无人的街头举行婚礼,然后,偷偷地离开她,去寻仇并寻死。在这一过程中,他一直不停地狠狠地挤着鼻子根部揩着鼻血。我第一次看《天若有情》和第二次看,中间隔了十年。两次都哭了。它太像梦了。这个梦太过瘾,有鲜血、痴情、残酷、决断、无言以对和生离死别。这些东西,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很难搁在一起遭遇。对于难以遭遇的东西,我们总是特别向往。一个女友听我说了很多次《天若有情》,待DVD出来后,便买了一盘回去看。看了后对我说,我们俩的趣味和爱好很接近,我也一直很信任你的眼泪。我一边看就一边使劲地想流泪。未遂。怎么回事?我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你已经错过这部电影了。你本该在二十岁看它,却到三十岁才看。很多东西是不能逆转的。很多东西错过了就不能再相通了。比如像《天若有情》这样的电影和三毛的作品。幸运的是,我没有错过。《天若有情》给了我延续至今的激情和陷溺的能力。二十岁和三十岁,我都为它哭了,前者是青春期的发痴,后者是成年之后的怀旧。《天若有情》三十岁为《天若有情》感动,还有一个新的发现:男人流鼻血真是性感啊。关于男人什么时候有一种特别的性感,我曾说过在生病的时候。当然不是成了病秧子的那种病,而是偶染小恙。其实,看这电影,会发现男人受伤流鼻血也是魅力无法阻挡的。性感很痛楚吗?是的。性感其实总是痛楚的。快乐的心花怒放似的性感是一种浅层次的体验,往深了走,就开始锥心刺骨了。想想也是可怕。从心理学的角度讲,这种感受是因为刺激过度的结果。早年高仓健那股冷脸冷面灾害之后,女人一见男人流泪就激动——性感!像前些年《燃情岁月》里布拉德·皮特动不动就泪流满面,惹疯了多少女人。现在,男人流泪的越来越多了,这招开始不灵光了,于是,翻出老片子一看,呀,流鼻血,多性感啊!——以后怎么办?鼻血要是流光了,那拿什么来讨好我们这种有虐恋倾向的女影迷?2001/5/17《滚滚红尘》

你没有披肩,我没有灵魂

电影魅力之一种是台词过瘾。我等日常生活中的口水话太多,太不过瘾,真是“嘴里淡出鸟来”。偶有妙语,自己都要又惊又喜得回味半天。女友小妮写一个叫鸡的家伙,好端端风和日丽地却会说这样的话:“只要你能进这个奥迪,你就能进那个奥迪,然后你就能进所有的奥迪,但事情的关键在于你必须要进一个奥迪。”“我没有都知道的,也没有都不知道的。”这种人,我就当作是电影里的人物。鸡的话,前一句有点杨德昌,后一句有点杜琪峰。看《半支烟》,谢霆锋被一帮家伙围打,吴君如看到了,一声断喝:“放开!这孩子是我罩着的。”打人者立马住手。喜欢这句话,喜欢那个“罩”字,很横很仗义。总想自己也用用这词这句子。终于用了——有一个小男孩是我的作者,有一次来交稿时说起某人偷了他一个创意连招呼都没打就写了稿卖钱,太不够意思。我突然说:“你出去放个话,就说你是大姐我罩着的。”话毕,全办公室集体喷饭。真是搞笑。电影台词一挪到光天化日之下就很搞笑。所以,我们就更迷恋电影了。它们在说着我们不能说的话,就像它们给了我们不能亲历的人生。台词里有一些是让人惊艳的。比如,秦汉在《滚滚红尘》里对林青霞说:“韶华,你没有披肩,我没有灵魂。”这句台词,出自三毛之手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按说,以三毛那种有点粗糙的才情,不大容易写出这么陡峭精致的台词。它像是张爱玲的东西。但是,三毛是非常仰慕张爱玲的,曾经写信求见,未果。她在私底下细心揣摩张爱玲是可以想见的。印象中,《滚滚红尘》是三毛最后的作品—天鹅之歌,自然就有一种特别的品质。一句绝妙的台词可以成为关于一部电影的记忆的钥匙,就像普鲁斯特的著名的“玛德莱小点心”的滋味可以铺叙出洋洋七大卷的《追忆似水年华》一样。记忆从细节开始。一句台词从茫茫的印象之海浮上来,这片海域的经纬就清楚了。“蝶衣,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呀!”——《霸王别姬》“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呢?”——《笑傲江湖》“鸡养大了就变成了鹅,鹅养大了就变成了羊,羊再养大了,就变成了牛啦,牛以后就是共产主义啦,就天天吃饺子,天天吃肉啦!”——《活着》最近一句好词是《卧虎藏龙》里玉娇龙对师傅碧眼狐狸说的:“我很害怕。你给了我一个江湖的梦,但我看不到江湖的边。”这句台词好得吓人。这是一句谶语,谁说谁死。2001/5/18《阳光灿烂的日子》

记忆密码

最近看一篇文章,说是我们好多人口头禅都是从电影里学来的。想想,真的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早期生人喜欢说“什么什么的干活。”“什么什么大大的不好。”“高,实在是高。”这些口头禅真是大大的不好,是从电影里的日本鬼子或者汉奸那里学来的。英雄人物的豪言壮语记不住,倒是坏人的话记得倍儿溜。老人说,学坏容易学好难。可不是嘛。六十年代末期生人和七十年代早期生人喜欢说“你会死得很难看!”“你以为你是老大?”都是香港电影闹的,警匪片,基本上是李修贤和吴镇宇的口吻。七十年代末期生人和八十年代生人喜欢说“这个衰人!”“你妈贵姓啊?”“I服了You。”“Shit。”“帮主,品位太差了吧?”还有一个F打头的英语单词,不宜写出来。主要还是香港电影闹的,周星驰;再加上美国电影。纵观下来,都是好的不学学坏倍儿上心。好几年前看《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面马小军一帮半大小子进进出出冲着傻子喊,“古伦姆”,傻子回一句,“欧巴”。看电影的时候发现周围三十多一点的一帮人都会心地笑。问身边那位会心笑着的人,“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笑什么?”他笑着不屑地看我一眼,“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不用知道。”后来我打听到了,不就是口令吗?样板戏电影《奇袭白虎团》里面的。演到军区大院放《列宁在1918》:银幕上的演员刚拿起杯子,银幕下的人先说,“别喝,有毒的。”那帮三十多一点的人又会心地笑起来。我知道了,那是他们那拨人共同的记忆密码,跟口头禅一样,是成长的印记和怀旧的符号。我们这拨人呢?女的,六十年代末出生的,我们的记忆密码是什么?——“爱情,你姓什么?”这句独白好像可以安在当时所有纯情女性角色的嘴里:《婚礼》里的刘晓庆,《庐山恋》里的张瑜,《海外赤子》里的陈冲和《苦恼人的笑》里面的潘虹等。有关爱情的记忆密码只有在刚刚告别童年进入少年的时候才会发生作用,永生不忘。我们的青春期,都是中了矫情和滥情的毒的。我们都曾经天真地以为爱情就姓爱。2001/6/21《阮玲玉》

女优阮玲玉

我是要记账的。我的账记得蛮清爽,收入、存款、固定开支、额外开支。到月底算总账,心里明明白白的,很有成就感。这天照例记账时,突然想起另一个记账的女人——阮玲玉。在电影《阮玲玉》中,她在喝下毒药之后还在账簿上记下最后一笔,写明买毒药花了多少钱。真让人难过!这样的一个追求善始善终的女人竟被恶势力给吞没了——不,不,现在难过的内容不是这样的。像阮玲玉这样的女人,在女优中太多,天真、虚荣、善良、迷糊,对之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有什么好死的?人言有什么好畏的?这话好像很不近人情,有人会说,把你放到六十年前去试试?!不,这个假设不成立。一,我不是女优,不会受到世人的关注;二,我虚荣,也自认为还善良,但我不天真,也不迷糊。其实,阮玲玉的行事方式放到今天也都是授人话柄的:未婚同居,与已婚者姘居。特别是后者。她是真没有心眼,不能判断作为公众人物的自己的行为会招致一种什么样的必然反应。反应来了,她像是一个无辜者似的受了惊吓,然后,惊吓而死。说起来,六十年前和六十年后,舆论环境和人情世故都大同小异,并不存在谁比谁更黑暗的问题。阮玲玉让我想起美国一个女作家的话:“她给其他人当背叛者的机会,也让自己有机会当一个受害者。”真正难过的是她命薄,遇人不淑,所爱非人。一个杰出的女性艺术家,在年轻的时候遇人不淑所爱非人几乎是必然的,这是所谓的“遭遇坏男人”的命数。她在其中挣扎、浮沉、成长,变得坚强、有力、独立,然后,摆脱掉“坏男人”,但又从他们身上获得激情和创造的能力,从此不朽。看伊莎贝尔·阿佳妮、苏珊·萨兰登这些著名女优的故事,就可以找到例证。可惜的是,阮玲玉的资质和个性都太贫弱,没能从“坏男人”的阶段中走出去。看一个女优是如何陨灭的,这是悲剧。看一个女优是如何努力最后获得幸福的,这是正剧。我们当然想看悲剧,因为我们自己总是想方设法让自己的日子过成正剧。论艺术,悲剧比正剧高级;论谈资,正剧没有悲剧过瘾。从这个角度讲,这个世界,最欢迎阮玲玉这种羔羊一般的女优。她注定是一种牺牲。人心凉薄,永远如此。2001/6/25《苏州河》

对苏州河的奢望

现在的城市小资生活之一种是传着看内地“第六代”电影导演作品,这比看意大利片、伊朗片、越南片什么的还要时髦,因为,这些片子不公映,也很难买到盗版碟——谁盗这些片子?内地电影!而且不是张艺谋也不是冯小刚。张元好像还有点耳熟,娄烨?王小帅?贾樟柯?都是谁呀?我有一个碟友在苦淘“第六代”收获微薄之后,痛骂国内盗版商素质太差,太没有品位。倒是偶尔有一些“枪碟”在市面上晃一下。所谓“枪碟”,就是用摄像机对着银幕或者屏幕翻拍下来制的碟,俗称“电影版”,看十分钟就眼涨头疼。这段时间形式有点变化。娄烨的《苏州河》盗版碟效果相当好。我想,可能盗版商看是周迅主演的,便就麻着胆子赌了一把。这是电视剧红星周迅的面子,跟娄烨没什么关系。这跟他们因为赵薇也“精盗”过《东宫西宫》一样。赵薇没有红之前曾在张元这部作品中有几个没有台词的镜头。说来我们这些碟迷跟盗版商一样可恶,兴高采烈一窝蜂地去买,让小偷发财,让娄烨、张元们白辛苦。但也没办法,我们这些小人物,喜欢艺术但囊中羞涩,加上思想境界又不高,只好和小偷们沆瀣一气了。再说,就是我们想买正版或者想上电影院去看,哪有啊?话题扯远了,收回来说《苏州河》。看这样的作品,起码是很欣慰的——内地电影也有人啊。国外电影就不说了,光是这些年看香港台湾的王家卫、关锦鹏、陈可辛、杨德昌、侯孝贤、李安等,就知道华人电影可以到达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内地无人吗?陈凯歌从《霸王别姬》之后就“岔气”了,张艺谋现在则完全是“肾衰竭”。看看娄烨们这些“第六代”,起码会发现,“第五代”巅峰期过后的内地电影也是有智商的。话说得也许太刻薄。其实我的意思是说,对于像《苏州河》这样的电影,你可以不喜欢它,但你会尊重它。它是一个聪明的导演用了心思也动了感情的作品。我对《苏州河》的感觉比较清淡。我一向不太喜欢喃喃自语的东西。这片子里面就有一个“我”从头到尾地在那里喃喃自语。“我”一直不露面,“我”的视线总是晃动着,“我”编故事编着编着就编不下去了,给观众道歉后重新起个头再编——这些从国外电影里借鉴过来的手法,在动辄上千部看片量的小资观众眼里并不新鲜。我也觉得《苏州河》不新鲜,但是有点亲切。上海、苏州河,小时候我在这条河两岸走过。在这个背景中,娄烨讲了一个爱情故事,而且,讲得还不错,这就够了。其实,对娄烨奢望一点的话,《苏州河》可以拍成一部深情之作。还可以把这条河拍得更好,更动人。就像罗伯特·雷德福的作品《大河恋》那样,有一条父亲般的河,有一种永远地对河的敬畏和眷恋,有一个叠合在这条河上的传奇人物,像影片中布拉德·皮特那样,太阳神般的耀眼、眩目,成为那条河的一曲绝唱。娄烨可以把苏州河拍成一条母亲河,年轻、美丽、冲动和绝望的母亲;可以把苏州河拍成一条属于娄烨的河,以后有人要动这条河的心思,就要想着怎么逾越娄烨这道坎;可以制造出一个类似于河妖的传奇,想到苏州河,就绕不开周迅的牡丹……也许,娄烨其实已经尽可能地深情了,要不,他怎么会讲了这样的一个故事?选择生死相许和一条河的导演肯定是易于动情的。但是,他也许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样克制,并在克制的基础上制造出一种恍惚和不安,甚至淡漠。这种念头损害了他。也许,这种念头还多多少少损害了整个“第六代”。2001/3/18

戏子无情和戏子无知

又说《天若有情》。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在文章里提到它了。没办法,它曾经是我的至爱,是我整个青春岁月的幻想之源。刘德华本人也对它念念不忘。在《孤男寡女》里面,人到中年的刘德华冲着一帮玩摩托的少年悲愤地喊:啊,你们年轻,你们以为自己是天若有情啊!(大意)。后来,刘德华到码头上去拦截要远嫁的郑秀文,路上汽车抛锚,他握住爱情咒符祈祷神迹出现。果真有一戴着头盔看不清楚面孔的白衣摩托骑士前来相助。刘德华问他是谁,他说,叫我华弟吧。他还说,以前有一个爱我的女孩,我甩了她,我非常后悔。现在我专门帮助在爱情中遇到险情的人们。我看到此处鼻子有点酸。《天若有情》里的华弟(刘德华)死得很惨,血肉模糊地暴尸街头。华弟能成为这么一个衣着光鲜风度翩翩的鬼,也是好人有好报了。我很好奇刘德华本人对拍这段戏的感觉。他会伤感吗?会恍惚吗?会有一种目睹自己前生的感觉吗?《天若有情》是刘德华1990年的作品。十一年前,当时他应该不满三十岁。如果我没有搞错,刘德华今年四十岁了。没有看到任何报纸杂志提到这段戏,当然也就没有刘德华对这段戏的感想。最近跟《天若有情》有关系的倒是一则花边新闻,说是李玟对媒体透露,她少女时代看了这电影之后,就爱上了刘德华,发誓非他不嫁,并认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是在《天若有情》里演华弟女朋友的吴倩莲。媒体当然要刘德华的反应。可恨那被娱乐圈打磨得溜光水滑的刘德华,打着哈哈说,李玟真会开玩笑。戏子无情。他为了自我保护不落人话柄,可以这么消解一个女人年轻时的真情?!我本来对李玟没有好感,太妖。但因为这段话,我不讨厌她了。在青春期热爱过《天若有情》的女人,我一概奉以同道之礼遇。其实,我对刘德华在《孤男寡女》里面用了华弟这个典故很是不满。一部看着解闷的片子,居然也滥用经典?!刘德华真是不懂得爱惜羽毛。他难道不明白,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暑期票房冠军,什么四大天王,那些东西都是肥皂泡,迄今为止能让刘德华这名字流传下去的就是一部《天若有情》。他也许真是不知道,要不,哪会如此轻薄地对待自己的传世之作?《孤男寡女》对这个面容已经残损花招却愈发纯熟的旧人,我还得恨恨地感叹一句:戏子无知。2001/7/9

无端的恩情

王家卫的处女作《旺角卡门》一直没有看过。他的第二部作品《阿飞正传》是看过的,但看了有六七年了吧。再好的电影,经过几年的时间,也是记不完整了(所以要收藏影碟,方便反复看),印象最深的是张国荣在里面打人的姿势,怪怪的,又很帅,因此得了个关于张国荣“美貌、毒辣、轻薄、绝望”的结论。这回有王家卫作品系列DVD面市,封面精致,影像效果也很不错,干脆买齐了回来。把《旺角卡门》和《阿飞正传》放在一起看,按时间顺序,先看卡门,再看阿飞,真是很惊讶。卡门和阿飞,应该说完全是两个档次的东西。《旺角卡门》是一部不错的香港黑道江湖片,也可以说是一部王家卫的《天若有情》。但这部片子比起两年后陈木胜的《天若有情》来,可是差了一截。同样是刘德华演的,同样叫“华仔”,同样是黑色的浪漫和宿命,同样是一种残酷发狠的抒情企图,但《天若有情》中的“华仔”比《旺角卡门》里的“华仔”要凄楚、动人得多,也要英俊得多,后者的“华仔”可以说是肥得难看。但是,我还是很喜欢《旺角卡门》,它有激情和牺牲。应该说,王家卫的出手之作还是过得去的,但对照现在他的大师地位,这个处女作比较幼稚。有影友评价卡门和阿飞,说,我相信王家卫是那种顿悟的天才。这话我同意。卡门之后两年,阿飞问世——居然这就成了他的巅峰之作。阿飞迄今为止还是王家卫的最高水准。我是这样看的。看了卡门之后,他到目前为止所有的片子我就都看过了,我以为,若分等级,一等,《阿飞正传》(1990);二等,《东邪西毒》(1994)、《春光乍泄》(1997)、《花样年华》(2000);三等,《重庆森林》(1994)、《堕落天使》(1995)、《旺角卡门》(1988)。《旺角卡门》虽说没有展示出王家卫从第二部作品开始的冷淡傲慢的才气,但也应该说是水准线之上的江湖黑道片。香港的这类影片一向有一种无端的恩情,故事归结起来就是舍命陪小人。常常一个男人冲着男主角喊: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而一个女人总是痛楚地问男主角: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刘德华正是演绎这种男主角的最佳人选之一,他身上有一种简单鲁莽的直线型思维方式,义薄云天,但又毫无意义。这可能也是他的迷人之处吧。在《旺角卡门》和《天若有情》中,他都暴尸街头,是正常社会看来的歹徒,也是他所属的地下秩序中的英雄。王家卫写和拍了这个故事,在我看来,应该是他的青春期的结束语。很多人都有这样的青春期,对主流社会和主流价值观以外的人和事格外倾心,之后的缅怀方式之一就是为大家贡献一个像《旺角卡门》或《天若有情》那种残酷浪漫的故事。《旺角卡门》到了《阿飞正传》,王家卫进入了他的成年世界。他开始以他的眼光来看待和理解这个世界。这部电影真经得住细看、重看。迷人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虚无、唯美、惨淡、伤痛和恍惚。就像前面所说的,这部电影弥漫着冷淡傲慢的才气,但同时又有一种克制的伤感和激情,它甚至可以说是王家卫最动人的电影。他在《阿飞正传》里描述了青年人的六十年代,十年后,在《花样年华》里又讲了一遍他的六十年代,中年人的六十年代,一样的虚无、唯美、惨淡、伤痛和恍惚,但多了隐忍和认命。在我看来,《阿飞正传》的动人之一是他对痴情女人的爱怜和同情。在电影中,张曼玉和刘嘉玲先后爱上张国荣——那个妩媚冷血吃软饭的小开,又先后被甩。两个女子,一个清纯老实,一个虚荣花哨,但陷入爱情时都是一样的苦痛,一样的无力自拔。刘嘉玲找不到失踪的张国荣,只好去找张曼玉打听。情敌之间斗嘴,刘嘉玲说:“不管怎么说,他是因为我甩了你。”张曼玉说:“但现在哭的是你不是我。”这段戏绝不是一场简单的争风吃醋,那是女人被男人伤害无处修复只好彼此再撕扯一下的无奈和心酸。真的,女人看这段戏,是要被戳到痛处的。女人之间就是这样,可以因为共同的遭遇、共同的感受成为朋友甚至成为知己,但绝不会是因为同一个男人。当她们爱上同一个男人,她们就是彼此的敌人,永远的敌人。动人之二是王家卫给了一个对我口味的男性形象。张曼玉苦海挣扎无望,跑到张国荣的楼下,就那么蹲坐着,饮鸩止渴。雨很大,她像一只想自杀的落汤鸡。巡警刘德华开导她,把身上仅有的五块钱借给她,让她赶车回家。过了一些日子,张曼玉到刘德华巡视的街区找他,还钱,看见背对着他的刘德华正在啃干粮。那个背影很寂寞也很清淡。我特别喜欢这段戏。我一向喜欢英俊的穷男人,刘德华是一个,木村拓哉是一个。木村拓哉在很多日剧里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小资,但在《协奏曲》里,他是一个穷男人,在夜间工地上搬建筑材料,漂亮的面孔,艰辛的背影,那种魅力,对我来说,较之他的其他形象,更是无法抗拒。但是,木村拓哉在《人生至上》的那个背了一身债被人追讨四处躲藏的那个穷男人不算。穷,但不能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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