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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6 11:5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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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奕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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荏苒风华

荏苒风华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荏苒风华作者:余奕排版:青杨出版社:现代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11ISBN:9787514338935本书由现代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一章重到旧时路

院里灯火正明,廊下一溜儿灯笼挂着,好不热闹。

席间笑语晏晏,几个皇子妃嫔珠圆玉润的笑声轻盈若燕,皇帝坐在正首,正侧头与身边的皇后笑言着。端庄秀雅的皇后微微抿唇一笑,侧首与皇帝笑道:“今日请来的春和班,是极为有名的,听闻二殿下亦是常客。今日主唱的这一位,正是班主力荐的新人,名字叫作晴岚。”

皇帝目光扫下席下,原本属于二皇子谢绎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那便开戏吧。”

内侍退下吩咐了一声,不消多久便见白衣的少年琴师抱琴走上戏台,在侧边静静坐下,如青山坐定,不动分毫。

四周热闹喧嚣,他却好似浑然不觉,静坐于侧,拨了拨琴弦。未成曲调,却别有风韵,几个试音下来,那曲调方流畅起来。

踏着旋律,素衣浓墨的青衣花旦方才一步步分花拂柳行来。“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她掩面叹了一声,满目凄色,又道,“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长袖扬,香风起,云鬓落,吹落青丝如雪。

才几个转身,那看不清面貌的名伶又凄凄婉婉地唱道:“只因秦王无道,以致兵戈四起,群雄逐鹿,涂炭生灵,使那些无罪黎民,远别爹娘,抛妻弃子,怎地叫人不恨。”她身姿绰约,体态柔婉,俯身梳理长发,泪盈满眶,宛然真情流露。

台下人正自叫好,一片掌声,有几个多愁善感的妃子早已拿出了帕子,低头拭泪。

晴岚眸光一动,画得妩媚的双眼宝光流转,正落在那白衣琴师身上。

仿佛心有灵犀,本应是凄凄戚戚的曲子忽然换了曲调,霸王竟也未来得及出场。

肃杀之气突兀地流畅倾泻,激得人热血沸腾,席下忽然一片寂然,满场的静寂之后,唯有皇帝突然意味深长地大笑起来:“好戏!”

白衣的琴师肃然而奏,台上着了粉墨的女戏子依旧不紧不慢地吟唱着,细听来,竟是慷慨激昂的《满江红》。

她的声音高扬清悠,隐然有穿云裂石之感,挥罢衣袖,铮然而歌:“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她眼中冷冽的光芒更盛,仿若一柄磨砺的剑,孤高而突兀。待唱到“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时候,她陡然提高了声音瞬间宛如冲流而下的激泉,清冽乍碎,惊得人心剧震。

晴岚蓦然抬头,点了足尖从戏台上一跃而下,少女周身的彩衣铺陈旋开,如同空中展翅的蝶,向着高台上的明黄色身影掠去。

皇帝依旧安然坐着,唇角含笑。

骤然之间,横空飞出一道剑光,晴岚侧身避过,手中匕首凌空一转,晃出身影,然而甫一立定,两把锋利的剑尖同时横在了她的颈间。

晴岚蓦然抬首,看向皇帝,冷冷涩声:“你早就知晓。”“那有何区别?”皇帝悠然一笑,走下龙辇。

他近到晴岚面前,冷声指着侍卫道:“把她的脸弄干净。”

两个侍卫上前按住晴岚,就近拉了她生生压进种了睡莲的水池中,再猛地拉起。

水珠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流下,湿漉漉的头发垂了下来,身侧的侍女粗砺地用锦帕将她脸上的油彩擦拭干净。

浓厚的彩妆下是一张清秀素净的脸,肤色微白,眉色黛青,然而那双眼睛,再无方才的妩媚柔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的杀意,以及,刻骨的恨。

皇帝微微颔首,伸手抬起晴岚的下颌。“果然是你。”他松手,低低沉沉地笑了,“这三年来,你竟一点长进也没有,依旧这么天真,或者说,愚蠢。”“彼此彼此。”晴岚冷然一笑,“谢琛,你也不过如此,就算得到了天下,也早晚会失去。”“是吗?”他忽然扼住她的脖子,“可惜,你大约是看不到了。”

他的手越来越紧,晴岚只觉喉间的疼痛如火灼烧,呼吸一点点地急促起来,这窒息般的痛苦却让她的神志更加清醒。“儿臣贺寿来迟,还望父皇恕罪,愿父皇永留江河、万岁流芳。”

仿佛山涧里的清泉,清越利落的声音在一片沉默中忽地响起。

御林军突地分开,中间留了小道,一人正走近,紫衣松松套在身上,长袖垂到指尖,衬得整个人极为消瘦,却偏偏风姿清艳。“二殿下。”四周的侍卫上前,向他行礼。

二皇子谢绎抬手示意侍卫免礼,从晴岚身边一错而过,好似未曾见到这一幕般,旁若无人地向着皇帝微微笑道:“父皇。”

谢琛看了他一眼:“起吧。”他神情已然缓和下来,蓦然松手,向后一挥,“把她带下去关进西牢。”他凑近晴岚的耳边,低笑道,“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来救你呢。”“不会有人来的。”晴岚冷冷一笑,“站上这个戏台,我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谢琛轻轻捏住她的下颌,笑道:“那我们不妨来打个赌,你说呢,小公主?”

晴岚别过头去,挺直了背脊,由两个侍卫强压着带了下去。

皇后上前,含了几分担忧,欲言又止。

谢琛的神色平静如水,他一字一字地道:“皇后,这就是桐山公主。”

四周死寂。

皇后霍然后退一步,喃喃道:“竟是桐山公主。”

桐山公主乃是前朝晋旻帝最宠爱的小女儿,也是五年前谢家起兵谋反时,唯一一个从宫中离奇失踪的皇裔。

太子谢蕴上前道:“父皇,戏班的其余人是否一并押入大牢?”

谢琛斜睨了他一眼,又看向谢绎。

谢绎悠悠一笑,他的神情仍是温柔:“斩草须除根。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不若交给臣弟来做吧。”

谢琛的目光从谢蕴身上越过,投注在衣袂翩然的次子身上,终于缓缓点头:“可。”

谢蕴神色微微一变。

谢琛却不再说话,微眯了眼,转身离去。

这一切的发生,仿佛只是一眨眼,那个白衣的琴师,始终如同置之事外一般冷眼旁观。他一直在看着晴岚,看着她动手,看着她失败,看着她,被人带走。

然而他只是握紧了手,指尖刺进了手心,渗出血来。他合目叹息,脑海中,始终回响着她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救我。”

这是一场必死的刺杀,而她的目的远非杀死谢琛这么简单。

他睁开眼睛,只来得及看到她最后的长发飞扬,黑亮如初。

直到谢绎站到他面前,意味不明地笑着,道:“小王爷,久违了。”

苏倦淡淡道:“在下当不起殿下这一声‘王爷’。”“如何当不起?能以一己之身而助一个亡国公主复国,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介凡人所能做到的。”谢绎拂开衣袖,道,“不过我想,小王爷很快就能与你的父王团聚了。”“那要看谢家留得住留不住我了。”苏倦冷笑一声,挥袖蓦地跃上宫墙。素衣如雪,他的身影在夕阳的落晖中显得有些模糊。

谢绎抬手喝止住欲追击的侍卫,只是静静望着苏倦离开的方向,目光渐渐沉了下去。他和苏倦之间,不仅隔着一个晴岚,还有八王郁重光在江南的二十万大军。

郁氏从被灭到重新起兵复国,历时不过短短五载。桐山公主的刺杀,端敬王的挥军北上,八王的运筹帷幄,都已经一点点的开始显露出来了。

谢绎抿紧了唇,转身拂衣而去。

夜深了,晴岚仰头从天牢里向外观望,宫里的月光似乎从未改变,唯有宫里的人,世世代代更迭。沾了水渍的戏衣还未换下,满头的珠翠早已乱了。她伸手摘下,长发落在肩上,还带着水珠,湿答答地滴落。忽然听得匆匆脚步声,她没有动,只是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宁岚。”

回首,紫袍的男子皱眉看着她苍白的脸,从侍卫手中拿过洁白的香云纱,递给她。

晴岚摇了摇头,道:“不需要。”

谢绎知她性子倔,将外衣展开,披到她肩上。晴岚一手拂开,神色清冷道:“晴岚不过是阶下囚,不劳费心。”

谢绎沉默良久,才道:“你想如何?”“你知道我想如何。”晴岚笑得恍若春风,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谢绎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江山天下,能者居之。你不该来这里。”

晴岚淡淡一笑:“那我该做什么?一个亡国公主能做什么?”

谢绎亦是一笑,转开话题:“你想见见清河长公主吗?”

清河长公主郁姚岚,那是她的长姐,也曾是皇宫中最风华无双的存在。

晴岚霍然抬头。“若是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东宫。”

晴岚沉思半晌,才道:“好。”她此时伸手拿过谢绎手中的白衣,涩声道,“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谢绎点头,转身出了牢门,道:“我在外面等你。”

晴岚却在黑暗中对他微笑了一下:“多谢。”

东宫的灯火璨然,晴岚踏入的时候,恍惚了一瞬,在看到谢蕴的那一刻,明黄色的身影刺得她神志瞬间清明。

谢蕴站起身,走到晴岚面前,倏地笑道:“你要见郁姚岚?”

晴岚冷笑:“我长姐的名讳岂是你随意叫的?”“时至今日,你的口气倒还是不小。”谢蕴神色微冷,轻一扬手,“绿意,带她去凌波阁。”

凌波阁。晴岚的眼神微暗,那里本就是清河长公主的闺房,如今旧景仍在,要强对新人笑,她的长姐,该是怎样的心情?

手指寸寸收紧成拳,晴岚转身一言不发地随侍女而去。

谢绎静看她离去的背影,侧脸问道:“这般行事,并非太子殿下的风格。”

谢蕴淡笑:“二弟还是好好思量纵容逆贼离开的后果吧。”

谢绎目光轻垂:“他会回来的。”低头浮起一个微冷的笑,“我们手里握着的可是两位公主和另一位太子的命呢。”

谢蕴骤然睁眼,冷芒一掠而过,一字一字地道:“太子重华!”

晴岚的脚步停在凌波阁前,仰头注视着熟悉的景象,物是人非。她颤颤地伸出手去,顿了半晌,才有勇气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暖色火光照得心头一暖。

她挑了帘子,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在佛龛前跪着的华服女子,用白玉的簪子梳着简单的发髻,一袭鹅黄色的衣衫,就那么静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晴岚张了张嘴唇,终于柔声唤了一声“长姐”,她感到泪水就这样从眼角流了下来,带着归家的委屈和心痛。

清河长公主郁姚岚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一身白衣的晴岚身上。她的神情波澜不兴,只是眉目间的温和与宁静仍如往昔。

晴岚禁不住潸然落泪:“长姐,我回来了。”她满面泪光下,笑容灿灿。

郁姚岚忽然掩面而泣,只摇着头不说话。

晴岚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紧抓住她的衣袖,抖着声音:“长姐,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郁姚岚轻轻摇头,温柔地抬手拭去她的泪水,递给她一张旧纸:“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晴岚掩唇而泣。她犹记得冲天的大火之下,她的姐姐眼里从未有过的灿烂光芒,微笑着对她说,身为郁家子孙,焉能以一身而侍二主?

可是为了能让晴岚安然离开,她承受了所有的屈辱和磨难,甚至背上叛国的罪名。

郁姚岚闭目落泪,心潮难平,展袖而书。“他们强立我为太子侧妃,不过是为了羞辱郁氏,是为了让我们一点点地绝望下去。可是我不会遂了他们的意,我会等着,三年,五年,甚或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辈子,都会等着。”

仿佛是多年之前,郁家最骄傲的长公主,凤冠霞服,眉目如画,站在高台之上,衣袂翩然依旧。

而如今,那些浓黑色的字迹,如同锋利的尖刀,刺痛了眼睛,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郁姚岚握住晴岚的手,绽开凄美的笑,一笔一画地在她手心里写着:要活着,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就算放弃我和重华,也要活着。“重华……”晴岚轻靠在郁姚岚身侧,就像小时侯常常做的那样,低喃着,“太子哥哥……”

那些陌生而熟悉的名字,仿佛已经离开她很远了。

温润的太子哥哥郁重华,灵慧的太子妃司璟,飞扬跋扈的二皇姐郁楚岚……

静默了一瞬间,晴岚抬头看着微明的天,低声道:“长姐,你看到了吗?天亮了。”风带着凉意,吹进窗来,风干了泪痕。

距离郁氏灭国,不过短短几载光阴,却仿佛很长很长,长到她已经忘了过去繁华似锦的生活,忘了这个从小就一起执手笑看风云的长姐,也忘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那是作为桐山公主郁宁岚的人生,璀璨如星,却也寂寥若朔漠。  第二章回首百年身

据说,今天是宫里遴选乐师的日子。

恰是开春,桃花烂漫,红粉初绽。天气是极好极好的,碧空上万里无云,澄澄似玉,灼灼的日头当空,照得光华万端。

太子重华说,那等杂事,归司乐礼官管辖。

宁岚只道他是兴致不高,依旧雀跃地拽着他的衣袖往紫宸殿跑。

紫宸殿前,年轻的司乐礼官懒懒地倚在榻上,宽袍闲散在身侧,颇是自得,偶尔兴致好的时候,他也会出言指点一二,却是犀利刻薄,毫无避讳。

宁岚拉了郁重华立在不远的桃花树下,隐隐见那司乐礼官回首向郁重华这里笑了一笑。“今日来的司乐礼官,果然是庞诜。”郁重华如是笑道。

宁岚抿唇一笑:“除了庞诜,谁还有资格做考官?”还待再说,郁重华伸出手指“嘘”了一声,宁岚亦只得噤声。

已是第三十九个人了。走上来的还是个年轻的孩子,年岁与宁岚相差无几,神色端的是冷静老成。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衣,抱了张木琴,坐在了庞诜面前。

庞诜捻了颗葡萄丢进嘴里,懒懒地道:“《郁轮袍》。”

那人目光瞟了眼宁岚的方向,才低头起弦试音,未成曲调,却别有风韵。他微闭着眼,信手而弹,那琴声峥然响起,无一丝靡靡之音,高扬清悠,隐然有穿云裂石之感。

郁重华只轻轻赞了声“好曲”便不再说话。

宁岚扶着桃树而立,凝神听着,只觉得琴声竟如冲流而下的激泉,清冽乍碎。

筝与琴不同,琴音古朴天成,而筝音华美圆润,宫廷里常以筝奏乐,而古琴却是不可或缺的,郁重华曾说,对琴而歌,能照拂内心,荡涤尘世。宁岚不甚了解,只觉于郁重华而言,一手诗书一手琴,这是自小的习惯。

曲罢,那少年抬首向她看来,一双平静无波的丹凤眼轻轻扫过,却如蒙受了极大的侮辱一般,望着宁岚的目光里,有着经年的清寒,冷如白霜,微薄的嘴唇紧抿着,不发一言。

郁重华低首拉住宁岚,轻笑道:“我就说别来,你瞧,又惹祸了不是?”

宁岚娇嗔:“我可什么都没做。”

郁重华微微笑着:“唐时,王摩诘以一曲《郁轮袍》得九公主引荐,方仕途大畅。你这随便一瞧,平白让庞诜给作弄了。”

宁岚微怔:“难怪那人用这种眼神看我。庞诜真是讨厌!”

郁重华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亦不算坏事。”“为何?”宁岚问。“你以后总会明白的。”郁重华笑,目光里隐约有一种宁岚不懂的意味。

宁岚清亮的眼眸微闪,忽然有盈盈的笑意溢出眼角。她注目在少年的那双手上,修长而指节分明,光洁而有力,两指并按在琴弦上,有着不自觉的张力。

白衣少年静静站在原地,清风撩襟,衣袂如飞,怀抱古琴,眉敛锋芒。自古伶人乐师总遭人轻视,然而他却静静站着,不带任何的卑微或臣服,那神情平和得仿佛一池水,不起一丝波澜。

宁岚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嫣然微笑:“这就是那《郁轮袍》?”“是。”那少年俯身作答,“苏倦拜见三公主。”虽是拜见的动作,却隐然如青竹,摧而不折,背脊直挺。“你知道我是谁?”宁岚笑得眉眼弯弯。

苏倦淡淡一笑,目光垂下,语气平平道:“在宫中,除了三公主,还有谁能识曲辨音,自由出入紫宸殿而谈笑不拘?”

宁岚却是浑然不觉,抿唇一笑:“我的名声好大呢。”她回首,向着帘后正座脆生生唤道:“母后!”

皇后不由笑道:“瞧瞧,也是重华太惯着你了,连宫外的平头百姓都知道你不守规矩。”她起身走下玉座,一旁的宫人替她挽起香云纱帘。

郁重华失笑:“儿臣冤枉。”他眉目含笑,静如松柏,却足见风流之姿,说罢他笑看宁岚一眼:“母后也知道,宁岚磨起人来,几个人受得了?”

宁岚眼眸一转,微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太子哥哥再应我一事。”她伸手一指,“让他做我的琴师可好?”

皇后素手接过宫女递来的名册,笑道:“怎么,宁儿想学琴了?前儿个还嚷着学箫,怎的今日就换了兴致?”

皇后她低眉一扫:“端敬王府荐来的?苏湛倒是有心。”又略略一沉思,目光落在苏倦身上,隐隐泛着冷意,缓缓道,“进到宫里,便是服侍人的。头一桩该改的,就是说话,眼里看不到主子的人,本宫可不敢留。”

端敬王苏湛是大晋历代最年轻的王爷,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封地、居于王都连昌的外姓王。苏氏一族,在整个王朝中始终处在一个极为尴尬的地位。上一任端敬王苏杭更是离经叛道,早年出家为僧,而在苏湛长到十岁那年,苏杭就因病猝亡,将王位交到了幼子手中。苏湛多年来深居简出,颇为韬光养晦。

皇后谢黎本就是将门谢氏之女,英姿明丽,颇有男儿的风气。谢黎年少时与苏杭多有冲突,更觉苏杭毫无身为王族的责任感,是以多年来疏远苏氏一族,而苏湛自幼多病,谢黎更自此免了他入宫拜见,眼不见为净。

这语气到最后竟带了一分杀气。

宁岚忙扯了皇后的袖子,娇声道:“母后,抚琴本就是随性之事,您就答应了我吧。”

郁重华侧目见宁岚神色一时颇为不豫,即刻温言道:“不过是个伶人罢了,得见天颜难免有些怔忡。三丫头喜欢,母后不妨应了,讨个开心便是。”他笑得静默,又隐然有些意味深沉,“人,总是调教得好的。”只是偏偏宁岚觉得,那笑容里有一种隐约的揶揄。

听得太子言毕,苏倦敛容一笑,展袖低首道:“臣于坊间曾闻帝后仁和,太子卓才,今日见之,果如世言,臣心惶恐惊悦,未料失礼于前,还请娘娘、殿下恕罪。”

宁岚同时静一福身,笑言:“母后总说儿臣胡闹,那儿臣的人,自当有几分怪脾性。”她又扭着身子撒娇,“母后!”

谢皇后神色微缓,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右侧的纱帘一挑,一袭亮眼的水红衣裙的少女亦笑,冷道:“三皇妹莫不知连皇姐们都未有专属的琴师吗?”

宁岚微一扬头:“二皇姐若要,尽可挑一个。”“行了,两姐妹争什么?”谢皇后一笑抬手,“既然你们都有学琴的心,便一人挑一个吧。只是这些人出身平民,到底礼节上欠缺了些,规矩该学的,还是得学。往后去学琴,身边也要有侍女跟着才是,不可乱了礼数。”

宁岚生怕皇后反悔,一口应了,直笑道:“母后说得是,儿臣知道了。”

郁楚岚却置若罔闻,径直走至苏倦面前,轻抬高下颌,笑道:“你方才故意弹错了一个音,是不是?”

苏倦清浅一笑,低首道:“二公主耳聪识广,臣技艺不精,自承便是。”

宁岚却笑着走到他身边,回首对皇后道:“连入宫遴选也会弹错音,这人不如就陪儿臣做个玩伴吧。”她笑吟吟地看着郁楚岚,“二皇姐才华出众,当有更好的老师。”

皇后侧头与郁重华说了什么,才笑着颔首道:“那便如此。你的观澜阁尚有空房,就住那里吧。”

宁岚笑容灿灿,福身一礼道:“谢母后恩典。”她回身向着苏倦笑道,“你叫苏倦是吗?我叫你阿倦可好?”

苏倦在清风之中淡淡微笑,乍然如清莲盛开:“三公主既然开口,臣下自无异议。”

十二岁的郁宁岚慧黠活泼,生命旺盛如同夏日里的繁草,肆意生长。然而在她今后的年华里,再也没能如此放肆而纯粹地活着。

即使,她的身边,始终有苏倦。

宁岚所居的观澜阁极大,她将苏倦安置在夕梧院之中,与她的听潮水榭相隔不远。宁岚擅箫,她的箫是郁重华教的,一般的曲子听过便能记个七八分,郁重华自己却更擅琴,教给宁岚吹箫,本就是为了给她找些事做,也免得这个静不下来的丫头闹得宫里一团乱。

自苏倦入了观澜阁后,郁重华便似寻得了知己,一旦公务处理结束,就仅带一个侍从,翩翩而来,与苏倦相较琴艺。宁岚时常会感到郁重华与苏倦之间有一种难言的默契,仿佛早已相识。而每每她追着郁重华询问之时,他只是微笑,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去端敬王府那里见着的。”宁岚又会笑着追问:“那传说中冷傲俊美的端敬王爷可是真的完美如市井传言?”

郁重华的眼神轻轻滑过她的明朗笑颜,落在含笑不语的苏倦身上,抬手一指道:“不如问你的阿倦,他认识的苏湛,一定不同于常人。”

苏倦把手指往琴弦上微用力一按,才回答道:“王爷虽有凌云之志,然胸襟未开。”

郁重华的目光隐隐有肃然起敬之色,赞道:“果如尔言。”又回首正色对宁岚道,“你若欢喜,此人配你,也算绰绰有余了。”

宁岚恼他拿自己玩笑,就跺脚道:“太子哥哥休要胡说八道,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她看向苏倦,“咦”了一声,才笑起来,“阿倦你脸红了?真是少见呢。”

苏倦别过脸,清俊的面容上果然稍有嫣红,目光却低垂着,径直看着自己一双抚琴的手,默然不语。

宁岚嘻嘻一笑,才挽了郁重华的手臂,央他弹那一曲《广陵散》。在宁岚至今乃至一生的年华里,她都从不让郁重华去弹那一首《郁轮袍》。仿佛在她的概念里,那是只有苏倦才能弹的曲子,而似乎也只有她的阿倦,才能弹出那种悠远而惊艳的味道。

然而正是这种融洽而欢愉的氛围,却将宁岚后半生的所有纯真与美好都透支得一干二净。

郁重华已开始授学治世之道,夜半苦读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宁岚数次寻他未果,便趁了午后,直奔书房拦人。

蹑手蹑脚地靠近书房的纸窗,少年优雅的侧影投在窗上,虽清瘦却挺直了脊梁,凛然不可侵。宁岚立在原地,微微笑着看着那姣好的侧影,院里阳光明媚,暖融照人,从内心延伸出安宁来的少女一时忘却了来此的目的,只是久久地站着,凝视着。

窗被霍然打开,屋内的人一眼便就看到了华服清秀的少女。

宁岚一下子怔住了,那并不是郁重华,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俊秀少年。

初见陌生之人,宁岚怔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道:“太子哥哥……去了哪里?”

屋里紫衣蹁跹的少年面容清朗,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执了毛笔,顿在原处,黑白分明的眸里滑出几丝笑意。

宁岚越发有些局促,只抿唇浅浅笑着,道:“喏,还不快说。”

少年长立窗前,芝兰玉树,紫袖一拂,拱手行礼道:“臣谢绎拜见三公主。”起身才道,“太子殿下已往后殿小憩,公主还是晚些再来吧。”

宁岚笑着颔首,摆手道:“那我便走了,不扰你。”转身而去的少女脚步轻盈,略带了几分活泼。

谢绎目视着她离去,温润的容颜上是一种琢磨不透的笑容。

那是窗内与窗外的距离,在现在与今后的岁月里,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

晋旻帝十九年,郁宁岚得与苏倦、谢绎相遇,幸哉,哀哉。

宁岚在皇女中排行第三,居观澜阁,而二公主郁楚岚则居于千秋斋,相距不远,却景貌相异。观澜阁取自江南风光,亭台楼阁,水榭歌台,自有一番清素明净之容,而千秋斋的建饰皆源于北国之景,檐角如飞,钩心斗角,颇是大气盛华。

观澜阁与千秋斋之间,便是皇室第二个御花园,名为千金园,是宁岚十岁诞辰时郁浅所赐之名。湖光山色,应有尽有,都集于一身,有天然雕琢之妙。

宁岚常携了苏倦来此小天地抚琴学戏。出乎苏倦意料的是,宁岚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娇贵公主,偏偏喜好市井风靡的戏曲,她常常央了苏倦教她几句名段子,又让郁重华给她偷偷带了戏服进来,伴着苏倦的琴声,低吟浅唱,极是自得其乐,反正左右她已是没有规矩了,也不在乎旁人说什么。再者,桐山公主郁宁岚,在太子甚至皇帝皇后的默许下,几乎百无禁忌,谁敢置喙?

但二公主郁楚岚却不满已久,偶尔路过,或是轻嗤一声,或是沉默不语。

每每此时,宁岚总稍有微词,向苏倦抱怨几句,记得有一次说得过了,被多嘴的侍女告到郁楚岚那里,引得郁楚岚大怒,直将苏倦召进千秋斋。待宁岚从皇后宫中归来时,匆匆赶到千秋斋,却只得了个闭门羹。那时,正值隆冬,郁楚岚让人传出话来,说若宁岚能在门外站足三个时辰,便让苏倦全身而出,宁岚咬牙应承,生生在风雪里站了三个时辰。

苏倦出来的时候,颊侧微红,指印若隐若现。门外冻得浑身冷硬的少女瞬间呆住,当刻便气得手指发抖,若非苏倦拦着,只怕她就要闯进门去与郁楚岚理论。

那一夜,苏倦对她说这不算什么,与伶人戏子遭的那些比,这却已是福气了。

那时宁岚顿住半晌后说出的话,却是真正在苏倦心里停留了许多年,一直到最后,他还能微笑着对宁岚说出相同的话语。而此时,宁岚捧着苏倦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没有谁比谁低贱,今日你受的委屈,日后我定当替你讨回来。”

这个清秀干净的小公主,第一次为了珍惜的事与人发怒,更何况还是与自己的皇姐怄气,当夜就又气又急,高烧不退,甚至连皇后都惊动了。

烧得迷迷糊糊的少女只攥着苏倦的手不放,冷汗涔涔之下,兀自低喃的也不过“二皇姐”“阿倦”几个词而已。

皇后无可奈何,只将两人各训诫过后便将事情压了下来。

两载光阴逝如流水,宁岚也好似浑然不觉自己已长了两岁,依旧嬉笑快活地来来往往,然而帝女的及笄礼却已在皇宫里一众人的期盼中,悄然来临。

宁岚一早就被侍女止柔唤醒,睡眼蒙眬之时就已被人扶坐在镜台前梳妆起来。因是一朝公主及笄,自是要身穿绣有九凤的大红礼服的。礼服外还要罩一层紫金轻纱,头佩十二支璎珞簪,耳缀淡粉珍珠,刘海被高梳起,脑后长发挽成两个发髻,再不可像以往那般随意披着了,头上戴着极是沉重精美的玉冠,一抬眼,就能见长长的桃红色流苏络子直垂到眼前。

彼时清秀略显苍白的容颜,在胭脂的点缀下,也变得细致娇俏起来。直到宁岚实在坐不住了,止柔才满意地笑着道:“三公主且再等等,还要修眉呢。”

宁岚轻声抱怨:“如此麻烦。”她咬牙忍着修眉的疼痛,微微睁开眼问:“阿倦呢?”

止柔笑着抚平她皱着的眉,笑说:“好了好了,我的好公主,修好了。”她笑吟吟道,“今日是两位公主的及笄大礼,自是所有的乐师都要去前殿献艺,苏公子应当已在那里等候。”

宁岚微微有些失望,仿佛是她一个人的宝贝,要拿出去与人分享时的不痛快,只得低头道:“二皇姐也是今日吗?”“是。”止柔扶她站起,“二公主只比三公主年长三个月呢,皇后娘娘便说一起办了。”

宁岚略一顿手:“二皇姐必定是要不依不饶了。”她托腮若有所思道,“二皇姐凡事总要与我争个长短。”

止柔笑道:“这宫里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都宠着三公主?就连皇上都偏爱公主三分。再者,天塌下来也有太子殿下替您挡着呢。”“你这丫头,定是宁岚任着你无法无天了。”郁重华打帘而入,恰是听得了这话,面上虽是笑意不减,眼里却暗含责备,“这话若让楚岚听了,只怕便要当即杖杀了。”

止柔脸色一白,微微低头:“殿下教训得是,止柔知错。”“好了。”宁岚粲然一笑,上前牵了郁重华的手,道,“太子哥哥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止柔吧。”

郁重华回首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才淡淡同止柔道:“你先退下吧。”他携了宁岚的手,向外走去,边走边笑道,“今日,是我为你束发。”

宁岚惊喜道:“我以为按长幼尊卑算,二皇姐才够资格。”“楚岚那里,自有长姐。我亲自向父皇请了这个差事,就知道你会高兴。”郁重华带她走到高台下,面前又是一道深红色纱帘,只要掀开就是礼台。宁岚忽然抓紧了他的手,赧然道:“太子哥哥,万一我出丑了怎么办?”“放心吧,有太子哥哥在。”郁重华伸手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走吧。”

宁岚深吸一口气,任郁重华一手挽了她,一步一步走向礼台。

礼台前都是重臣皇族,见他们出来,都是下跪叩首三呼“千岁”,才平身而起,静静注视着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宁岚笑靥如花,满头青丝轻拂,步步生莲,小小年纪,却已初具了皇家风范,更引人注目的是,原该为二公主接引的太子重华,竟含笑带出了三公主。一众臣子不得不承认,这位容色并不特别出众的少女,的确自有她的一番魅力,一颦一笑之间,充满了生机与活力,风华流转,清眸笑涡,皆是风景。

宁岚用目光寻找着苏倦的身影,直到尽处,才隐约见那袭的白衣单坐殿边,双手拂琴,风姿无双,清傲独绝,除了郁重华,场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比肩的人。

莞尔一笑,宁岚才转过头,继续走着。

二公主郁楚岚已由长公主郁姚岚带至高台上,同是一身鲜艳的红色装着,却是与宁岚完全不同的风情。郁楚岚骄傲跋扈,自有一种自由飞扬的气息,仿佛整个人都是鲜活的,连带着额间描绘的金盏花也好似随风盛开一般。

宁岚行至台上,俯身向郁楚岚行礼:“臣妹请二皇姐安,愿二皇姐福寿安康、秀婉淑德。”

郁楚岚也改了以往的冷嘲热讽,正着声音道:“三皇妹有心了,皇姐自是也望三皇妹福泰长乐的。”

这两人的说辞,倒是令身边的郁姚岚和郁重华相视莞尔,这哪里像两个才十四岁的孩子说的话?分明是长者间的祝寿词,竟也被她们用到了这份儿上。

宁岚唇角微微弯了一瞬,又严肃了神色,与郁楚岚同时转身,面向端坐在中央的皇帝与皇后,伏首叩拜道:“儿臣请父皇母后安。”

皇帝郁浅长声而笑:“平身吧。”遂回首向着皇后谢黎道,“没想到一转眼,两个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皇后谢黎亦浅淡一笑:“是啊,臣妾当年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竟也要及笄了呢。”

宁岚闻言,已是忍不住笑着抬头道:“母后是盼儿臣长不大吗?”

皇帝郁浅长笑:“瞧瞧,这都还是孩子话。”

宁岚笑弯了眼眸,宛如初生的月牙,但含笑不语。

郁楚岚只瞥宁岚一眼,才盈盈一笑道:“三皇妹尚幼,这些规矩在她面前,哪里作得了数?”

清河长公主郁姚岚已听出了些许不愉,忙上前道:“父皇,时辰已到,该授封了。”

见皇帝与皇后点头,礼官才高声道:“请两位公主向前接受封号。”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吟道,“二公主,赐号朔禾。”

郁楚岚先行长跪下,叩首道:“儿臣郁楚岚叩谢皇恩。”她接旨谢恩后才轮到宁岚轻撩裙摆,合手跪在她身边。“三公主,赐号桐山。”“儿臣郁宁岚叩谢皇恩。”宁岚颔首展颜一笑,容上尽是满足的神情。这个名号,是那日苏倦一时兴起为她取的,却极合她心,就即刻央了皇后准许,硬生生将原定的“灵娆”改作了“桐山”。这一幕,郁楚岚也是心知肚明,此时也微微皱眉,脸上已是淡淡的恼恨。

赐号后就是束发之礼。郁楚岚起身,径直向太子重华走去。男子为尊,按照辈分,原就该郁重华为她行此一礼。“楚楚。”郁姚岚低声唤她,“来我这里。”

郁楚岚惊愕转眸,顿住脚步,却是怔怔不语,眼见着宁岚粲笑着站在郁重华身边,不由握紧了手,轻咬住唇。“楚楚。”郁姚岚再度开口,语气里已带了一分焦急,“快过来束发,时辰快过了。”平日里姣好温和的面容上,眉心轻蹙,一手向郁楚岚伸出,一手掖好裙角,从身侧的托盘中拿起金色头梳,斜握着。

郁楚岚回首,看到宁岚已然跪在郁重华面前,合了双眸,散开一肩的墨发,而郁重华,业已挽了她乌黑的长发,轻柔地梳着,唇角一缕温润微笑,翩然似玉。

郁楚岚眼眶渐渐红了,蓦然向郁浅方向一拜,清楚道:“父皇,儿臣有疑义。”她美眸一转,葱玉般的手指一指宁岚与郁重华,嗔怒道:“为何不是太子哥哥为儿臣束发?这于礼不合!”

郁姚岚已上前一步,挽住郁楚岚的手,轻道:“楚楚,我是你长姐。”从长幼来说,郁姚岚确排第一,可论地位,郁重华乃是太子之尊,未来的天子。

郁楚岚甩开她的手,涨红了脸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宁岚就能有各种各样的殊遇,我就什么都要为她让道?”“二皇姐,那就让太子哥哥给你束发可好?”宁岚闻声立起,发上已成髻,只余了两缕碎发轻垂,显是束完了长发。

郁重华轻携了她的手,含笑向郁楚岚道:“原来楚楚这样喜欢我,那便仍是我来吧。”他向郁楚岚伸出手,面上的笑容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声音如珠如玉,令人闻之心醉。

郁楚岚越发恼怒,只一拂袖道:“我不要你们这样勉强地迁就我,我不是在任性,是你们太偏宠她了,我真不明白,她那样一个……”

郁重华忽地沉了脸色,冷道:“楚楚,适可而止。”

然郁楚岚话已出口,一时竟来不及收回:“她那样一个低贱宫女所生的小丫头,怎么配有这样的荣宠?”

满座皆惊,全场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胡闹!”郁浅霍然站起,声如洪钟,威严凌厉,“谁准许你这样侮辱自己皇妹的?成何体统!宁岚乃是已故谢贵妃所出的第三皇女,血统清白,身份昭然,岂容混淆?”

谢黎面沉如水,当即拜下:“臣妾教女无方,请皇上恕罪。”

郁楚岚横眉一扫,赌气似地跺脚:“她如何配做三公主!”“啪”地清脆声响,盛装娴静的长公主似是也被自己所惊,最终软了声音:“楚楚,宁儿她,是你妹妹啊……”

骇然惊醒的朔禾公主慢慢回首,泪水瞬地滚落,一手捂着脸,一手甩开郁姚岚伸出的手,哽咽着,竭尽全力地叫道:“你们都护着她!都护着她!我到底算什么?我算什么?”

宁岚下意识地拂开郁重华的手,慢慢抬首转向谢黎:“母后,二皇姐她……说的是真的吗?”她眼里蓄满了泪水,抬首盈盈望着谢黎,手上已然抖成一片。

谢黎容色寂冷,只道:“重华,速带宁岚回东宫。”

宁岚还要再说什么,郁重华已伸手将她唇齿掩住,笑容风淡云轻,却不自觉地带了某种魄力,静静注视着宁岚,笑道:“宁儿还不快走?”

最后望了一眼郁楚岚远去的方向,宁岚终是随郁重华向东宫走去。“太子哥哥。”满身缨络珠翠的少女怯怯扯着身侧兄长的衣袖,仰头问,“二皇姐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郁重华微微笑着,恍如春风,仿佛方才的混乱从未发生:“怎么会?明儿个你自去找母后,问清楚就是。”他目光里的温馨隐约夹杂了宁岚所不熟悉的锐利与骄傲,“郁家的血脉,郁之一姓,并不是拿来玩笑的,母后知道轻重。”

宁岚似懂非懂地点头,临到东宫,她又记起事来:“太子哥哥可有一侍读名谢绎?”

郁重华尚未回答,却先笑起来:“你已见过他了?本还打算让你们认识,如今看来已是不必了。”细微斟酌过后,“若论亲属关系,你还要称他一声‘二表哥’。”“是母后那里的人?”宁岚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长长的红色裙摆摇曳在地,恰似天香牡丹,低垂着的头此刻略抬高,“南宁谢家?”“嗯。”郁重华抚了她的头,笑道,“谢家的二公子,前些日子才刚送进宫,现暂居东宫。”

宁岚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一踢脚下的石头,牵绊住脚尖的裙摆早已被她敛在手上,裙下尖尖玉足,只低头认真地走着,露出姣好的侧颊,白皙光洁。

到了东宫,郁重华令侍女将宁岚带下,洗去有些哭花了的妆容。

宁岚一声未吭,只将脸沉在水中,微微合眸,顿觉清爽不少。抬头看向镜台里熟悉的容颜,清秀伶俐的小公主才莞尔一笑,挑帘而出。

东宫寝殿里私设的卧室中,郁重华已与谢绎长身而立,侃侃相谈,宁岚顺着小路推门而入的时候,两人同时回眸看她,一温润亲切,一清雅如风,宁岚舒眉而笑:“太子哥哥。”

谢绎即刻拱手道:“臣下见过桐山公主。”

宁岚今日刚得了封号,此刻被人叫出,颇是不惯,她本就是孩子心性,心下不由微微有些羞赧。

少女清秀的脸上飞红扬起,如同染上了胭脂,娇柔清丽。

与郁重华的华服温谦有所不同,少年谢绎身上有一种清越娟秀的气质,出淤泥而不染,干净明远,正是这种特质,当他与宁岚站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有相同的光辉与气韵,隐隐照耀了一室。

南宁谢氏,当属大家,百年来,先后出过多位皇后、丞相、将军,贵妃、尚书亦不计其数。书香门第,又文武兼修,甚得帝王欣赏,就连当朝的皇后谢黎也是出自此谢家,未出阁前排行最长,上有一兄,下有四弟五妹,才德兼备,兵法剑术也略通一二,宁岚的母妃——已故的谢贵妃,便是谢黎的五妹谢清宵。

谢绎年纪不过十七,与苏倦相仿,是谢黎兄长谢琛的次子,在南宁便有极佳的名声,少年聪颖,风姿清明,早有良善之名,谢黎选得他进宫做太子侍读,也多少有他本身为人淡泊的原因。

三人相谈不多时,苏倦便来接宁岚回宫。

宁岚出门前,郁重华亲自给她小心地束好披风,又替她理好长发,才看着小小的女孩站在晚风里向他告别。

宁岚牵了苏倦的袖管,手上提着灯笼,盈盈的火光照着前路,少女低头不语,衣袖上熏着的沉香若有若无。

夜色漫漫,正是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两人踏在小路上,身边佳木隆郁,静谧无声。“三公主,把心思放开,也就无所谓纠缠与否。”少年突然开口,容色淡淡,白色的衣袍依旧不惹一丝尘埃。

宁岚却忽然顿住脚,低头看着绣鞋,慢慢道:“阿倦今天在偏殿里也听到了二皇姐的话吧?”她浑身裹着郁重华的白色狐裘披风,只有漆黑的发散在纯白的毛皮上,微微歪了头,眸光闪烁如星。

苏倦返身到她身侧,接过她手中的灯笼,又细密地替她拢了拢袖管,才道:“郁宁岚只是郁宁岚,是不是三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白衣少年眼里最后的一点星光悄然隐没在黑夜之间。

宁岚的手依旧牵着他宽长的衣袖,指间轻捻,语调里带着稍稍的不安:“那么,如果我不是……阿倦会不会看不起我?”

苏倦微凉的手指握住宁岚的手,将衣袖轻轻抽出。他在夜色之间轻笑,冷清的面容上浅浅带了暖色:“是谁曾对我说,没有谁比谁低贱的?”“不怯、不拘、不怒、不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手里的东西不会永远是你的。”他手指微收,目光倏地绽然四射,“比如地位,也比如这万里河山。”

宁岚怔看他许久,才露出些许浅笑,重一颔首。

苏倦长身拂袖转身,牵着少女温热的手心,遥遥向着观澜阁而去。

身后,白色狐裘下那清秀的少女笑得如麝如兰,恍然似夜来盛开。  第三章我生如飞蓬

翌日清晨。

天微亮,晨露熹微,宁岚就让止柔为自己打点好了一切,匆匆往皇后所居的凝香殿而去。

临走至一半,便听遥远琴声破空而出,如青天凤啸,高昂激烈,又恰似铮铮踏马,石破惊天,几个高音之后,是缓如清泉的跳音,潺潺而动,似清风拂面,近若彼身,又似云层熏染,高不可攀。续下的,是悠远的长调,绵延一路,犹如高山流水,挑拨琴弦之间,轻抹慢捻,飞雪连天之景仿若忽现眼前,琴音落九天,缠绕于耳侧,绵绵不绝。

宁岚抬首回望,迎风而立,藏青色的宫装微微扬起,白皙如玉的面上逐渐浮现出笑意,一双眸一弯眉,尽皆舒展开来。“三公主。”止柔低眉,“若是请安,还是尽快去凝香殿吧。”

宁岚敛了笑容,轻应一声,加快了脚步,身后琴音缭绕,高飞冲天,宛如流云。

凝香殿内的沉香终年燃烧,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里都若有若无地含着香气。宁岚踏进殿之时,一旁的女官领了众侍女齐声行礼,宁岚一声“平身”后,便向殿内走去。“三公主。”女官开口,俯首道,“三公主请止步,傅婕妤在内,娘娘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宁岚顿足,敛衽坐于一旁的榻上,微微笑道:“那便等婕妤出来吧。”傅婕妤,昔日与谢贵妃交好,宁岚为贵妃之女,与傅婕妤颇是亲近,傅婕妤无子无女,待宁岚亦是亲厚有加。

止柔备了茶水奉上,宁岚呷着热茶,双手捧着紫砂杯,靠着软垫渐渐出神。“胡闹!你们怎么……怎么就没有考虑过宁儿的心情?”

室内传来怒喝,尖锐得仿佛要刺破耳膜,宁岚霍然惊醒,起身目视着声音来处。

那是傅婕妤的声音。“若是……怎么会……持盈……”皇后的声音较轻,宁岚听不分明。

想靠得再近一些,足下裙摆却是一绊,踉跄之下,宁岚手中的紫砂杯倏地摔了出去,清脆的声响一时震呆了屋里屋外。

指尖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珠汩汩不断地涌出,转眼就滴在了藏青色的袖管上,染了大片的红色花纹,触目惊心。

止柔急道:“三公主,您的手。”她忙唤人送来帕子与伤药,宁岚却呆呆站着,恍若未闻。“是宁儿么?”屋内良久沉寂之后,皇后谢黎终是轻声开口,“进来吧。”

宁岚拂开止柔的手,低声道:“不用包扎了,回观澜阁将阿倦叫来。”语气顿了一顿,年轻的公主稍一偏首,眼里的迷茫一闪而逝,“就说,我害怕。”

转身而去的少女凝聚起自己所有的勇气,推门而入,刹那扑面而来的浓郁沉香之气,让她终于有一种感觉,这并不是母女之间的玩笑,而是真正到了解决大事之时。

抬首,平日疼爱自己的两位长辈高坐远处,华服盛装,胭脂熏染,明艳高贵不可方物。

宁岚一步步走近,长拜而下:“儿臣给母后、婕妤请安。”“起来吧。”傅婕妤亲身扶她起来,方才惊怒之意尚未完全褪去,眉眼间已尽是爱怜之情,“三公主便坐在臣妾身侧吧。”

宁岚安静坐下,等着谢黎开口。

一声喟叹之后,谢黎终于道:“方才我们说的,你都听到了?”“未曾听全。”宁岚乖巧地回答,“只听得了婕妤那一句。”

两个长辈对视一眼,傅婕妤伸手抚了她的长发,叹道:“娘娘,您还不愿意告诉她吗?”转首面向皇后,“即便对已经病故的贵妃娘娘不公,但任何一个孩子,都有获知自己父母是谁的权利,娘娘,事实是瞒不住的。”“连楚楚都听闻的风言风语,您真的想让它成为惊扰宫廷平静的滔天巨浪吗?”

谢黎的神情平静而坦然,只目光灼灼面对着宁岚,平声问道:“宁儿,母后给你选择的机会,听或不听,都是一念之差。”语气转柔,“但母后保证,无论哪一种选择,往后后宫之人对你的态度绝不会改变,母后也是,婕妤也是,就算是你父皇对你的疼爱之情,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宁岚低眉沉思许久,才敛衣一跪道:“母后,儿臣愿知一切始末。”

傅婕妤扶她起来,注意到她衣袖上大片的血渍,忙拿来了药箱要包扎,宁岚轻轻一摆手:“婕妤,我回阁包扎就可以了。”

傅婕妤又是一叹,才罢了手。宁岚性格执拗,她决定的事,也非一般人可以改变。

谢黎缓缓开口:“宁儿,你确不是谢贵妃所出,可也不是什么低贱身份。”

宁岚一瞬间摒住了呼吸。“你乃先帝第九公主郁持盈之女。”谢黎的语气低沉而柔缓,“持盈她……大晋亏欠她良多。”

宁岚一瞬间泪水盈满眉睫。

郁持盈,她曾在史册里读过这个名字,也听年长的姑姑嬷嬷们提过。那是一个极其冷傲自负的女子,曾一手协助郁浅登上帝位,剿灭当时的贵族顾家,又亲自制定下边疆开拓之计,开创了晋朝流血征战的史诗,最后却远嫁和番,消失在文人的口诛笔伐中。

那个传奇一样的公主,是她的母亲?

原本记刻在传记里的名字,此刻读来显得那样的亲切而熟悉,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地涨满心房,翻滚出温暖的热流。“持盈远去和亲,不到三年就传出怀有身孕。”谢黎一字一字地叙述着,“她传书皇上,要皇上保得她唯一的女儿平安。持盈难产而亡,皇上以贵妃生出的死婴,不露痕迹地换回了你,接回你的第二年,他就挥军而下,剿灭了和番。”

宁岚抿紧了嘴唇,低垂下头,模糊不清地问道:“母亲她是……早就想好了的?”早就想好,要杀掉她的父亲吗?

浑身战栗的少女克制不住从内心深处涌起的恐惧与寒冷。“是。”谢黎果断而干净地回答。

无情狠辣到如斯地步,连自己枕边之人亦毫不顾全,只轻轻一笔,就抹去了一个民族的存在。

站在大晋的风口浪尖,旌旗猎猎之下,居然始终都有这样一个女子,伴随着所有的血雨腥风,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谢黎合眸,阿盈阿盈,你的女儿她真正在如你所期望的那样安顺成长,她美好、天真,没有经历过任何你幼年时经历的伤痛和怨恨。

谢黎再度睁开眼,她看得到宁岚眼里明亮的瞳光,看得到她转瞬挺起的脊梁,那身体虽稚嫩干净,却有着如母亲一样的韧性。

阿盈,宁岚比你幸运太多,当年从冷宫里艰难爬出的你,要走到巅峰的地位,其间的艰难苦恨,恐怕也只有那些早已年华老去之人才会记得。

谢黎抚着宁岚娇嫩的脸庞,笑容果决:“宁儿,你既是持盈的女儿,就要同你母亲一般,无论任何时候都挺直了脊梁,决不低头。”

宁岚含混不清地唤了声:“母后。”却抑制不了自己内心情绪的涌动。

不能哭,绝不能哭。

宁岚衣袖上的血渍越化越大,胸口藏青色的单衣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傅婕妤忙向皇后道:“娘娘,还是让三公主回去平复一下心情吧,那伤口……”

宁岚抬手,眼睛忍泪忍得通红,坚决道:“儿臣回阁包扎便可。”

谢黎喟叹之后,也只得放她回观澜阁。

宁岚匆匆走出殿门,站在大门之前,思潮澎湃,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会是如此。

往日里欢声笑语的少女陡然惊觉,自己十四年的人生,其实并未真正学到什么。笑语嫣然,学词唱曲,抚琴吹箫,如此惬意而放纵。与母亲的年代相比,仿佛自己隔得太远太久,甚至无法体会出每一字每一句里所包含的血腥与艰难。

喉咙中有什么想要破出,却又说不出口,年轻的公主第一次感到这样迷茫而胆怯。

一直到目光落在遥远处的那袭白衣上,宁岚才控制不住情绪地流下泪来。迷惘、担心、惆怅、痛苦一瞬间夹杂在一起,全部化作泪水从眼角滑落。“阿倦。”少女清哑的声音轻唤,带着哭腔。

白衣的少年在面前站定,眸里神光静好,只安然注视着她,纤长的手指拂去泪珠,轻轻道:“三公主。”“我不要听。”少女跺脚,仿佛是被“三公主”三字激起了心底最深层的惊惧,然而那些复杂的情感却最终沦为一腔无名的恼恨的怒火倾泻而出。“三公主,你……”“我说了不要叫我三公主!”宁岚霍然抬首,带着满面的泪水与红肿的眼睛,哭喊,“我不是什么三公主!不是!”

微凉的手贴上少女滚烫的额头,少年清越的嗓音带着抚平一切伤痛的神奇力量:“你又忘了我说过的话了?”

手上的血流在白衣上,宛如刺出的寒夜红梅,渐渐怒放。

极难微笑的白衣少年却最终从唇角慢慢绽出一丝安抚的笑意,清冷的面容好似瞬间有了惊人的魄力,一手揽住恸哭着的少女,一手依旧贴在她额头。

口中低吟出那个温婉而宁静的词语。“宁岚。”“不怯、不拘、不怒、不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苏倦扶着枕在他肩上无声恸哭的少女,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你只是你,如此而已。”

红日跃出大地,照耀了满身,清俊的少年微微仰起头,迎向阳光,眼眸稍眯起。

怀里藏青色衣衫的女孩哭得双眼鼻尖通红,纤细的手指牵着他的衣角,眉目尚未长开,只靠着身侧的少年,眼神里渐渐有了坚韧而执着的神采。

待回了观澜阁包扎完伤口,宁岚便一溜烟地爬上床抓过锦被盖在脸上闷声道:“我想再睡一会儿。”

苏倦知她心情变化,此刻喜怒无常也是人之常情,便收拾了东西,翩然而去。

宁岚迷迷糊糊地睡去,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

一睁眼,入目的就是郁重华优雅而柔和的侧颊,浅金色的宽袍,袖口系了银线,华而不妖。“太子哥哥。”刚睡醒的少女嘟囔出模糊的字词,从被中探出半个头来,眼眸眨了眨,迟疑道,“太子哥哥?”

郁重华低首,只看到半张清秀的脸庞,露出的双眼红肿稍稍褪去,漆黑的发散在四周,犹如海藻。“醒了?”郁重华手中持一折扇,轻敲宁岚的额头,“醒了就起来用膳。”

感觉到饥饿,精神又饱满些许,宁岚慢慢坐起,在原有的藏青衣衫外又罩了件纱织披肩,才不紧不慢地挪到了桌前。

摆了长长一桌的山珍海味,让她有了稍稍的腻烦,怎么也振不起食欲。

郁重华坐在一旁,浅笑道:“怎么不吃了?都是你爱吃的菜。”说罢便是挽袖伸手,亲自为宁岚剥了虾递到她嘴边,看她蹙眉咽下后才舒开眉,用帕子轻拭了手指,慢慢道,“过几日便是你十四岁生辰,我向父皇母后请了旨,带你去芸池散散心如何?”

宁岚到底是孩子心性,闻言眸光微亮,愁容登时去了一半:“璟姐姐去吗?”“她是太子妃,自然要随同前往,和我们一并走的,还有八弟。”郁重华耐心地答她,毫不吝啬笑容,如玉温润的脸上有着神一样的柔光,“连过去和你见了面就吵的司南都会去。”想了想,又补充道,“庞诜和宁舜也会来。”

太子妃司璟及其妹司南,连昌六大贵族中年轻一辈的庞诜和宁舜,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才貌皆是上等,佳名外扬,满城荣耀。

而八王郁重光,则是与郁重华不同的人物,一身清辉,冷僻深沉,也是郁浅所有儿子中极为倚仗的一个。“你若欢喜,也可带着苏倦。”

宁岚放下碗筷,没有一丝犹豫地道:“那是自然,阿倦定是要去的。”

郁重华的目光闪了一瞬,浮起的幽暗转眼便又沉坠下去,只复又拿了帕子去拭宁岚的唇角,一脸宠溺:“真是个孩子。”

长身玉立,年轻的太子眼里神光静默,几经换转,才道:“东宫的事务还未了结,我不过来瞧瞧你,这就该走了。”

宁岚微微一怔,却是不知哪句话出了差错,让她的太子哥哥情绪上有几许不豫,但话已出口,也只得道:“太子哥哥也要保重身体才是。”“我知道。”温热的手掌按在她肩上,带着某种坚持的力量,“你且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轻柔如春风的嗓音让桌前的少女一阵恍惚,宁岚终是颔首轻轻笑着,目送他出门离去。

转过几弯后,亭台已初现端角,郁重华顿足,霍然转身向后吟然低笑:“小王爷。”

白衣的少年抱剑倚在廊柱上,轻垂下的衣摆已及地,广袖轻敛,手藏袖中,双眸微合,一派清寂孤冷之色。

听得郁重华这一声称呼,苏倦蓦然睁眼,眉睫下绽出一丝锋利的清光,犹如雪山之巅的冰霜,语气却颇是平淡,又似波澜汹涌:“太子殿下抬举了。”“已经许久未见你这等风姿了。”郁重华举扇抵唇,轻笑,“怎么?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少年隽永的容颜上薄唇一抿,隐去了凌厉的锋芒,只淡淡答道:“臣下不知太子何出此言。”

郁重华走近,一手挟住剑尖,唇边笑意越浓:“三国曹丕之《典论》曾曰:‘其三剑一曰飞景,长四尺二寸;二曰流采,长四尺二寸。’”“魏文帝的第二把名剑却被你拿来给宁儿闹着玩,这可不知道有多少铸剑师要捶胸顿足了。”

苏倦斜看他一眼,手指在剑上一弹,震开郁重华的手,才似笑非笑道:“我的事情,我心里有数。”

郁重华凝固了目光,流连过远处的宫墙,道:“我不管你其他的事,昀城、端亲王府,你爱掀翻了屋顶去闹我都不管,只是宁儿这里,你须得给我小心着。”

苏倦点足跃身而立,他一拂袖,转身而去:“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的脾性你也该了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与其管这些,不如想想怎么自保吧。”

白衣纷扬在廊坊上,郁重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重重楼阁之间,仿如飘零之叶,穿梭在回廊中。“呵。”他轻笑,“还真是没变呢。”

芸池风光无限好,宁岚方一下马车便感受到了此间清新的空气。因为郁浅与谢黎默契地选择不来,也给宁岚留出了心理承受时间。

宁岚只带了止柔与苏倦同行,至于其他的人,早在前一天提前到达。

正是清晨,雾气未散,朦胧了芸池的湖光山色。

遣止柔送了行李到行宫,宁岚与苏倦便顺着湖边的碎石小路走着。是日,她穿着碧水似的轻裙,与山涧的清澈秀美相映衬,也别有一番风趣。苏倦则是不变的白衣,少了手中怀抱的古琴,身影显得略有些单薄。“三公主的庆生宴是要晚上才会开始?”随性地问着,少年线条严峻的侧颊一偏,深黑的眼注视着宁岚。“大概吧。”宁岚低首踢着脚下的碎石子,一边应着。

苏倦凝滞了眼神,视线转柔,只是那眼里深沉起伏的波澜隐藏在柔光之后,令人难以察觉。“那么下午臣下就不出席了。”微一行礼,“傍晚时分还请公主在房中稍等,臣下有份贺礼要给公主。”

宁岚绞了衣袖,问道:“阿倦也有礼物给我?”眼眸如星光点点,一瞬间好似被点亮一般,盈盈生辉。

一向清冷的少年内心转眼便铺开了柔软的情绪,长袖在林间随风轻漾,踏在青石路上的步伐也轻盈起来。

临近芸池行宫之时,苏倦便悄然隐去,宁岚因先前的承诺亦放手任他而去。

才进行宫,就听一娇俏活泼的声音道:“三公主怎的还不到,莫不是迷了路?”

宁岚打帘而入,一眼就望见粉色衣裙的女孩正坐在石栏,一双纤细的小腿隐在裙摆后,在栏下晃着,手上握了一枝竹条,轻轻打着石栏,嘴里还哼着小调。

贵族里最被人看不起的,就是这个放肆而骄纵的孩子。司家的二小姐,司南。“我们的小公主终于来了。”司南跳下石栏,坐回石桌前,正被太子妃司璟抓个正着,那温柔善解人意的姐姐此刻也好气又好笑地替妹妹擦着手心里的泥尘,面向宁岚亦温婉一笑:“宁儿坐吧,毕竟是寿星呢。”

宁岚对司璟颇具好感,因着郁重华的的关系,司璟也对宁岚多次关照,爱护程度绝不下于对司南。

宁岚环视一周后才发现,只有自己八哥身边的座位是空着的,在郁重华眼神的示意下,她一步步挪到郁重光身边,行了极标准的礼,认认真真地道了声:“八哥。”

郁重光目光一掠,深黑的眼里看不出情绪,月白色的袍子穿戴得一丝不苟,手指上的扳指微微一转,才道:“来了便坐吧。”

宁岚在他身边坐下,手摆得前所未有地规矩,头低垂着,表情收敛。这样子让正呷茶的郁重华转瞬就呛住了茶水,只笑得眉目舒展,俱是温柔之色。

肆意任性的少女此刻乖乖地坐着,面对自己严肃俊冷的兄长大气也不敢出。

又有谁能想到,这个不肯服输的丫头,最怕的竟是自己常年久居封地的八哥。“呵呵。”轻笑一声,石桌后又立起一道天青色身影,“三公主,许久不见,却是乖巧许多。”

宁岚终是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庞诜!”

庞诜遥遥向她一举杯,自得其乐地饮酒,也不管宁岚瞪他的眼神,只管吟自己的诗哼自己的小调儿。

这群与太子重华、宁岚相熟的少年少女,尽是与大家族格格不入的成员。唯一例外的也只有郁重光而已。刚从封地江都赶回连昌的他,就被郁浅遣来为宁岚祝寿,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个欢愉融洽的氛围里,他有多么的不合群。

笑语嫣然之余,这个年纪虽轻却做事极认真严格的少年却站起,向郁重华一拱手道:“殿下,臣弟略有不适,还请殿下准许臣弟回房休憩。”

郁重华挑眉一笑,容上是关切兄弟的忧虑,温言道:“那八弟便好好休息。”

郁重光目光在宁岚身上略一停留,才起身向着行宫内走去。

那欢跃的少女在眼光下笑靥如花,仿佛不知人间悲苦。这世界一切的幸福都在她手中,兄长的疼爱,朋友的爱护、父母的宠溺……就算有身世的打击,但那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并不会记挂太久,真正拥有十多年血脉相依感情的始终是郁浅与谢黎。

已然走到回廊上的少年刹那回首,注视着庭院里最年幼的妹妹,眼神里的柔和一点点地化去暗黑的凌厉,然却是担忧更甚。

重光走后,宁岚彻底放松下来,侧将头靠在司璟温暖的肩上,笑道:“璟姐姐。”

司璟没有说话,只是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长发,将目光对上郁重华的,视线交汇之间,聪慧灵秀的太子妃瞬间了悟丈夫的意思。

握起宁岚的手,她浅浅一笑:“宁儿想不想看我们大家准备的贺礼?”

宁岚牵着司璟的袖管道:“当然想。”“喏,让他们都拿出来吧。”司璟莞尔,“庞诜,宁舜,阿南,还不过来给寿星拜寿。”

懒洋洋起身的庞诜直接丢了一卷画在宁岚手里,惹得她嘟囔着嘴道:“又是画,就不能换些新意吗?”

庞诜打了个哈欠:“不喜欢的话明年可就没有了。”

宁岚别过头,不理他。“好了。”司璟掩唇,清浅的笑意浮上面颊,更添娇柔,“又闹孩子脾气。”

善武的宁舜话语不多,送的是一对花色景泰蓝镯,使用巧力就可以打开里面深藏的镯刀。宁岚对此爱不释手,笑得眉眼弯弯,宁舜见她欢喜,也抱肘微微一笑。

司南一甩手道:“老规矩,我就吹首曲子给你。”眉黛斜挑,将竹叶往唇边一置,一曲悠扬的调子便从中转出,轻快爽利,虽没有琴瑟的清越,也没有箫笛的悠远,但此刻听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庭里的桃花已开,庞诜正坐在树下饮酒,满面惬意,花落了满襟,亦自得其乐。

阳光从云层深处倾泻而下,照出郁重华含笑的双眸,如珠如玉,温情如斯。

微风轻拂,粉裙的司南晃着双腿,自在地吹着竹叶,满满的,是抑制不住的欢快。

坐在石桌前的宁岚与司璟裙摆摇曳,一人碧色如水,一人紫金华贵,干净的神色与浅淡的笑容,犹如细细镌刻的工笔画,被日光描绘得生动而美丽。

多年后的宁岚回忆起这一刻,永远是难以自持地泪盈满眶。

傍晚时分,宁岚终于从院中归来,静坐在卧房里,打开窗,看向远处的山岚。层层叠叠,是不同深浅的绿色,夕阳碎光,已有了要落下的痕迹。

隐约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首便见抱琴的白衣少年,翩然立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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