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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6 18:4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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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海明威

出版社:北京日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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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冠纯美阅读外国卷·海明威专集:老人与海(经典彩绘本)

美冠纯美阅读外国卷·海明威专集:老人与海(经典彩绘本)试读:

序言

“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1953年,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完成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老人与海》。而书中的这句话,成为了他的经典语录。

海明威于1899年7月21日生于美国芝加哥市郊区的奥克帕克,是美国著名小说家,“新闻体”小说的创始人,对美国文学及20世纪文学的发展有极深远的影响,被誉为美利坚民族的精神丰碑。其代表作有《老人与海》《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丧钟为谁而鸣》等。

本书精选了海明威的中短篇小说共八篇,根据其风格,分为“

迷惘

”和“硬汉”两辑。

其中迷惘辑选取了《印第安人营地》《

三天大风

》《

你们绝不会这样

》《

乞力马扎罗的雪

》和《

蝴蝶与坦克

》等五篇。前三篇的主人公尼克为海明威半自传性质的人物,是其笔下硬汉的雏形,内心却充满了压抑和迷惘,海明威本人也因此成了“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乞力马扎罗的雪》也是海明威的自传性小说。最后一篇《蝴蝶与坦克》,虽然不以尼克为主角,但同样表达了作者对这个世界的思考与迷惘。“迷惘的一代”,指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的一个文学流派。20世纪20年代初,侨居巴黎的美国女作家格·斯泰因对海明威说:“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海明威把这句话作为他第一部长篇小说《太阳照常升起》的题词,“迷惘的一代”从此成为这批虽无纲领和组织,但有相同的创作倾向的作家的称谓。所谓“迷惘”,是指他们共有的彷徨和失望情绪。

硬汉辑选取了《

一天的等待

》《桥头的老人》和《

老人与海

》三篇。在这三篇中,我们可以明显体会到海明威的

硬汉

之风。而海明威,正是以“文坛硬汉”著称,此辑对读者了解海明威的写作风格及其为人,都有一定的意义。

海明威下笔以简洁著称,据说他每天晚上都单腿站立写作。有人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这样可以少写些文字。这很可能是戏谑之语,仅供大家一哂。但海明威提出了文学创作上的一种新理论:冰山原则,即人的语言对于人的思想的表达就好像冰山一样,只有八分之一在水上面,有八分之七在水下。意思是说,人的语言是不足以完全表达思想的,对于作者而言,也没有必要写得太过于直露,可以给读者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在本书选取的篇目中,《三天大风》《一天的等待》等等,都很好地遵循了这一原则。

倘若我们的读者已经习惯了快餐文化,那么,海明威的小说也许是不适合他们阅读的。读海明威的文章,必须得沉下心来,慢慢品味。虽只有寥寥数语,却藏有无数场景与细节,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可以凭借经验与想象,让那“藏在水面下的八分之七”浮现在脑海中。这是海明威赋予文字的神奇的力量。

1954年,海明威“因为精通叙事艺术,并将此突出地表现在他的近著《老人与海》中,同时,也由于他对当代写作风格所产生的影响”,一举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海明威是到过中国的。据我国文化学者罗星的读书笔记中记载,海明威曾在四川省委办公厅大楼的三楼以随军记者的身份住过三个月,《丧钟为谁而鸣》即在这里完成。

目前海明威的著作在我国已有多个翻译版本,此次我们选用了著名翻译家冯亦代、刘文澜、方平,以及弋墨、罗玲等人的译本,尽可能地将海明威的原著风貌原汁原味地呈现给读者。其中《一天的等待》一文,为我国大学英语教材的选用篇目,希望我们的读者能籍此中文版在理解这篇文章上有一定优势。

为了便于读者更好地了解海明威这些文章的写作背景及写作风格,一如我们美冠纯美系列的其他所有专集,我们在每辑之前写了

导语

,并在每篇文章之前都加了导读。此导语导读,或许都没有将这些文章的特色与内涵说尽,只愿读者们以此为线索,寻找到更多的资料,同时也对文章抱有自己的看法。

1961年7月2日,蜚声世界文坛的海明威用自己的猎枪结束了生命。整个世界都为此震惊,人们纷纷叹息这位文坛巨人的悲剧。

我们无法说清楚海明威这头老狮子的自杀行为究竟是迷惘还是硬汉的体现,抑或兼而有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所留下来的作品依然会让我们深深迷恋,而他的至理名言——“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仍然是无数人心中充满力量的豪言。迷惘导语在20世纪西方文学研究中,海明威被公认为战后美国文学流派“迷惘的一代”的最重要代表,或者说是其创始人。海明威的“迷惘”情绪与他在写作中着力使用的“冰山原则”(强调简略,主张水面下的“八分之七”应该留给读者去感受)一样,让读者有强烈的探究渴望,且欲罢不能。本辑收录了五个故事。其中,《

印第安人营地

》《三天大风》和《你们绝不会这样》,都以海明威半自传性质的人物尼克作为线索和主人公。尼克亲眼见证了死亡,也亲身经历了严重的病痛。他极力表现出坚强,其实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对生活的不信任。尼克身上已初具海明威对硬汉形象的设计,但是表现出来的却更多是尼克在精神上的压抑以及对现实的迷惘。后两篇《乞力马扎罗的雪》和《蝴蝶与坦克》,虽然不是以尼克为主角,但是同样表达了作者对这个世界的思考和迷惘。海明威的迷惘是与战争分不开的。亲身参与一战给海明威的一生留下了难以抹去的伤痛,他在回忆录中告诉我们,“迷惘的一代”的“迷惘”情绪,是指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那些青年的一种情绪。作家试图寻找一种微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战争的困惑和憎恨,他把许多未尽之意藏在简短坚硬的文字背后,让读者细细体会主人公的伤痛。印第安人营地导读《印第安人营地》是海明威的一篇短篇小说,1924年发表在巴黎的文学杂志《美国评论》上,1925年收录进海明威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我们的时代》里。在这个短篇中,海明威第一次以尼克·亚当斯这个半自传性质的人物作为作品中的主人公,整个的故事就是从尼克的视角来讲述的。尼克的父亲是一位乡村医生,被派去一个印第安人的营地接生孩子。在营地里,父亲被迫要给产妇做剖腹产手术,尼克给他当助手。事后,他们发现,产妇的丈夫因不能忍受妻子在手术中遭遇的痛苦而自杀了。海明威和主人公尼克一样,父亲是医生。他在年少时也时常随父亲出诊,因而见证了很多疾病甚至是死亡,而父亲只是把这些痛苦当成医学现象。海明威的作品一直都有深深的死亡情结,故事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思考和探寻。他认为生是短暂的,死才是永恒的,儿时的这些经历无疑是这些观点重要的诱因。这篇小说发表后,海明威低调朴素的写作方式开始受到瞩目和赞赏。《印第安人营地》不得不说是海明威创作过程中重要的一篇。

又一条划船给拉上了湖岸。两个印第安人站在湖边等待着。

尼克和他的父亲跨进了船艄,两个印第安人把船推下水去,其中一个跳上船去划桨。乔治大叔坐在那条营船的尾部。那年轻的一个把营船推下了水,随即跳进去给乔治大叔划船。

两条船在黑暗中出发。在浓雾里,尼克听到远远地从前面传来另一条船的桨架的声响。两个印第安人一桨接一桨地划着,掀起了一阵阵水波。尼克躺倒下去,他父亲用一臂搂着他。湖面上很冷。给他们划船的那个印第安人使出了大劲,但是另一条船在雾里始终走在前面,越来越赶到前面去了。“上哪儿去呀,爸爸?”尼克问。“上那边印第安人营地去。有个印第安妇女病得很重。”“噢。”尼克说。

划到海湾的对岸,他们发现那另一条船已上了岸。乔治大叔正在黑暗中抽雪茄。那年轻的印第安人把船拖上了沙滩好一段路。乔治大叔给两个印第安人每人一支雪茄。

他们从沙滩走上去,穿过一片露水浸湿的草地,跟着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走,他手里拿着一盏提灯。接着他们走进了林子,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走去,小道的尽头是那条朝后穿进小山之间的运木大路。大路上明亮得多,因为两旁的树木都已砍掉了。年轻的印第安人立停了,吹灭了提灯,他们一起沿着大路往前走。

他们绕过一道弯,有一只狗汪汪地叫着,奔出屋来。前面剥树皮的印第安人住的棚屋里有灯光透出来。又有几只狗向他们冲过来。两个印第安人把它们都打发回棚屋去。最靠近路边的棚屋有灯光从窗口透出来。一个老婆子提着灯站在门口。

屋里,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印第安妇女。她正在生孩子,已经两天了,还是生不下来。营里的老年妇女都一直在照应她。男人们跑到了路上,直跑到听不见她叫喊的地方,在黑暗中坐下来抽烟。尼克和那两个印第安人,跟着他父亲和乔治大叔走进棚屋时,她正好又尖叫起来。她躺在双层床的下铺,盖着被子,肚子鼓得高高的。她的头扭向一边。上铺上躺着她的丈夫。三天前,他把自己的腿用斧头砍伤了,伤得很重。他在抽板烟。屋子里一股浓浓的烟味。

尼克的父亲叫人放些水在炉子上烧,在烧水时,他跟尼克说话。“这位太太快生孩子了,尼克。”他说。“我明白。”尼克说。“你并不明白,”父亲说,“听我说吧。她现在正在忍受的叫阵痛。婴孩要生下来,她也要把婴孩生下来。她的全身肌肉都在用劲要把婴孩生下来。方才她大声直叫就是这么回事。”“我明白了。”尼克说。

就在这时候,产妇又叫起来。“噢,爸爸,你不能给她吃点什么,好让她不这么叫吗?”尼克问。“不行。我没有带麻药。”他父亲说,“不过让她去叫吧,没关系。我听不见,因为她叫不叫都没关系。”

那做丈夫的在上铺翻身面向墙壁。

厨房里那个妇女向大夫做了个手势,表示水热了。尼克的父亲走进厨房,把大壶里的水倒了一半光景在脸盆里。他解开手帕,拿出一点药来放在壶中剩下的水里。“这半壶水要烧开。”他说,就用营里带来的肥皂在这盆热水里把手洗擦起来。尼克望着父亲沾满肥皂的双手互相擦了又擦。他父亲一面小心地把双手洗得干干净净,一面讲话。“你知道,尼克,按理说,小孩出生时头先出来,但有时并不这样。碰到不是头先出来,那就要给大家添不少麻烦了。说不定我得给这位女士动手术呢。等会儿就可以知道了。”

等他认为自己的双手已经洗干净了,就走进去准备接生了。“把被子掀开好吗,乔治?”他说,“我最好不碰这被子。”

随后他开始动手术,乔治大叔和三个印第安男子按住了产妇,不让她动。她咬了一口乔治大叔的手臂,乔治大叔说:“该死的臭婆娘!”那个给乔治大叔划船来的年轻印第安人听了就笑他。尼克给他父亲端着脸盆。手术做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父亲拎起孩子,拍拍他,让他透过气来,然后把他递给那个老婆子。“瞧,是个男孩。尼克,”他说,“做个实习大夫,你觉得怎么样?”

尼克说:“行啊。”

他正望着别处,这样可以不去看他父亲在干什么。“得了,这就可以啦。”他父亲说着,把什么东西放进了盆里。

尼克看也不去看一下。“现在,”他父亲说,“要缝上几针。看不看都可以,尼克,随你的便。我要把切开的口子缝起来。”

尼克没有看。他的好奇心早就飞走了。

他父亲做完手术,直起身来。乔治大叔和那三个印第安男子也直起身来。尼克把脸盆端到厨房去。

乔治大叔看看自己的手臂。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想起了什么,微笑起来。“我要在你伤口上涂些双氧水,乔治。”大夫说。他弯下腰去看那印第安产妇。这会儿她安静下来了,双眼紧闭着。她脸色煞白。娃娃怎么样,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明天早上我再来,”大夫挺起身来说,“到中午时分会有护士从圣依格内斯来,我们需要的东西她都会带来。”

这当儿他的劲头来了,话也多了,就像一场比赛后足球运动员在更衣室里时那样。“这个手术真可以上医学杂志了,乔治,”他说,“用一把大折刀做剖腹产手术,再用九英尺长尖细的羊肠线缝起来。”

乔治大叔靠墙站着,看着自己的手臂。“噢,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没错。”他说。“该去看看那个洋洋得意的爸爸了。在这些小事情上,做爸爸的往往忍受的痛苦最大。”大夫说,“我得说,他倒是真能沉得住气。”

他把蒙着那印第安人的头的毯子揭开。他拉开手,感到湿漉漉的。他踏上下铺的边缘,一只手提着灯,往上铺一看。只见那印第安人脸朝墙躺着。他的脖子贴两个耳根割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朝下淌,在他的身子把床铺压得下陷的地方汪成一个血泊。他的头枕在左臂上。那把打开的剃刀,刀锋朝上,搁在毯子上。“快把尼克带出屋去,乔治。”大夫说。

根本不用多此一举了。尼克正好站在厨房门口,当他父亲一手提着灯,把那印第安人的脑袋朝后一推时,把上铺看得清清楚楚。

父子俩沿着运木大路走回湖边的时候,天刚刚有点亮。“这次我真不该带你来,尼克,”父亲说,做了手术后的那份得意劲儿全消失了,“真是糟透了,拖你来从头看到底。”“女人生孩子都得受这份大罪吗?”尼克问。“不,这是很少见、很少见的例外。”“他干吗要自杀呀,爸爸?”“我说不好,尼克。他这人受不了刺激吧,我猜想。”“自杀的男人有很多吗,爸爸?”“不太多,尼克。”“女人呢,多不多?”“难得有。”“有没有呢?”“噢,有的。有时候也有。”“爸爸。”“嗯?”“乔治大叔上哪儿去啦?”“他会来的,没问题。”“死,难吗,爸爸?”“不,我想是很容易的吧,尼克。要看情况。”

他们在船上坐下了,尼克在船艄,他父亲划桨。太阳正从山背后升起来。一条鲈鱼跃出水面,激起一个水圈。尼克伸手在水里,朝前溜去。清早冷飕飕的,手倒觉得很温暖。

大清早在湖上,坐在船艄让他父亲划着船,他满有把握地相信自己永远不会死。方平 译三天大风导读《三天大风》是海明威著名的一篇短篇小说,最初收录在海明威于1925年出版的《我们的时代》里。这个故事的结构看起来很松散,可能会对读者的阅读和理解造成一些困难。小说中只有两个人物——尼克和比尔,整篇故事就是这两个主人公的对话。看起来就像是两个老朋友闲来无事时的随意聊天。尼克和比尔的对话涉及了棒球比赛、文学还有尼克的感情问题,这些对话表面上似乎毫无关联,也让读者觉得困惑,不知道如何理解作品的主旨。要理解这篇作品,就必须要了解海明威写作中遵循的“冰山原则”,即“以浮出水面八分之一的文字来反映掩藏在水下的八分之七的意义”的写作理论。关于棒球比赛的对话,其实是在表达对比赛黑幕的不满;关于文学的对话,是作者对其喜爱的作家和作品的致敬;关于感情的对话,则反映了尼克对婚姻的迷惘。《三天大风》是体现“冰山原则”的一篇十分有代表性的作品。海明威作为美国“迷惘的一代”作家的代表人物,他经历了战争的创伤,对现实生活有诸多不满和困惑。小说主人公的迷惘也是作家本人的迷惘,作家尝试着在作品中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

尼克拐上一路上坡穿过果园的那条路时,雨停了。果子都摘了,秋风吹过光秃秃的果树。路边枯黄的野草里有只瓦格纳苹果,给雨水淋得透亮,尼克停步把它捡起。他把苹果放进麦基诺厚呢短大衣的口袋。

那条路出了果园,直达山顶。山顶有小屋,门廊空荡荡的,烟囱里冒着烟。屋后有车库、鸡棚,还有些二茬树,像堵树篱,隔开后面的林子。他放眼望去,那些大树在远方的高处在风中摇摆着。这是秋天的头一场风暴。

尼克穿过果园上方的那块空地时,小屋的门开了,比尔走出来。他站在门廊上往外看。“喂,威米奇[1]。”他说。“嗨,比尔。”尼克说着走上台阶。

他们站在一起,眺望着原野,从下面的果园望到大路下边,目光掠过低处的田野和那地岬上的林子,一直望到那湖上。大风正直扫湖面。他们看得见那十里岬沿岸的浪花。“在刮风呢。”尼克说。“这样刮要连刮三天。”比尔说。“你爹在家吗?”尼克说。“不在,他拿着枪出去了。进屋吧。”

尼克走进小屋。壁炉里生着堆熊熊烈火。风刮得炉火呼啦啦响。比尔关上房门。“来一杯吗?”他说。

他走出去到厨房里,拿着两只玻璃杯和一壶水回来。尼克伸手到壁炉架上去拿了瓶威士忌。“可以吗?”他说。“行。”比尔说。

他们在炉火前坐下,喝着兑水的爱尔兰威士忌。“酒里有股绝妙的烟味。”尼克说,两眼透过玻璃杯看着火。“是泥炭。”比尔说。“怎么能往酒里搁泥炭啊?”尼克说。“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尔说。“你见过泥炭吗?”尼克问。“没。”比尔说。“我也没。”尼克说。

他伸出腿,搁在炉边,鞋子在炉火前冒起水汽来了。“最好把你的鞋脱了。”比尔说。“我没穿袜子。”“把鞋脱了,烤烤干,我去给你找一双来。”比尔说。他上阁楼去了,尼克听见头顶上有他的走动声。楼上没有天花板,就在屋顶下,比尔和他父亲,有时候还有他,尼克,在上面睡觉。后面有一间更衣室。他们把帆布床往后挪到雨淋不到的地方,上面盖着橡胶布。

比尔拿了一双厚羊毛袜下来。“天晚了,不穿袜子不能到处走动了。”他说。“我真不愿再穿袜子。”尼克说。他套上袜子,又倒在椅子里,把双脚搁上炉火前的防护屏。“你要把防护屏搁坏了。”比尔说。尼克把双脚呼的一下搁到壁炉的一边。“有什么书可看的吗?”他问。“只有报纸。”“卡斯队打得怎么样?”“一天连续两场比赛都输给了巨人队。”“这下子他们该稳赢了。”“这是白送的。”比尔说,“只要麦克劳在球队俱乐部联合会中能收买每一个好球员,就没什么问题。”“他不能把大家全买通啊。”尼克说。“凡是他用得着的人,他都买通了。”比尔说,“不行的话,他就弄得大家都不满,只好同他做交易。”“比如海尼·齐姆。”尼克附和道。“那个笨蛋对他可大有好处呢。”

比尔站起身。“他能得分。”尼克提出道。炉火的热气把他的腿烤热了。“他还是个出色的外野手。”比尔说,“不过他也输过球。”“说不定麦克劳要他正是为了这个。”尼克提出道。“也许吧。”比尔附和说。“事情背后往往大有文章。”尼克说。“那当然。不过我们虽然隔得那么远,精彩的内幕消息倒不少。”“就像你虽然没有看见那些赛马,反而选马眼力更强。”“说得正对。”

比尔伸手拿下威士忌酒瓶。他的一只大手把瓶子整个儿握住。他把威士忌倒进尼克伸过来的酒杯。“兑多少水?”“照旧。”

他在尼克椅子旁的地板上坐下。“秋天的风暴一起真不坏,是不?”尼克说。“是不赖。”“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尼克说。“待在城里会不会大大地不妙?”比尔说。“我可想看看世界锦标赛。”尼克说。“得了,如今锦标赛总是在纽约或费城举行了,”比尔说,“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不知卡斯队能不能终于夺标?”“这辈子休想看到了。”比尔说。“哎呀,他们可要气疯了。”尼克说。“你还记得他们在火车出事前那回发奋的情况吗?”“好家伙!”尼克想起了往事说。

比尔伸出手去拿那本扣在窗下桌上的书,刚才他去开门时顺手放在那儿了。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书,背靠着尼克的椅子。“你在看什么书?”“《理查德·菲弗里尔》。”“这书我读不下去。”“这本书不错,”比尔说,“不是本坏书,威米奇。”“你还有什么我没看过的书?”尼克问。“你看过《森林情侣》吗?”“看过。就是那本书,写到他们每晚上床时,都在两人之间放一把出鞘的剑。”“是本好书,威米奇。”“是本不赖的书。我始终搞不懂的是,这把剑有什么用处。它得一直剑锋朝上,因为如果翻倒了,你就能径直滚过去,不会出什么乱子。”“这是个象征嘛。”比尔说。“当然,”尼克说,“可这没有实用价值。”“你可曾看过《坚忍不拔》?”“好书,”尼克说,“倒是本真实的书。那书里写他老爹一直钉住了他不放。你有沃尔波尔[2]的其他作品吗?”“《阴暗的森林》,”比尔说,“写俄国的。”“他对俄国懂得什么啊?”尼克问。“我不知道。那帮家伙你可说不清。也许他小时候在那儿待过。他知道不少有关俄国的内幕消息。”“我倒想见见他。”尼克说。“我可想见见切斯特顿[3]。”比尔说。“但愿他眼下就在这儿,”尼克说,“我们明天就可以带他上伏瓦去钓鱼了。”“不知他想不想去钓鱼。”比尔说。“当然想去的,”尼克说,“他该是这方面的一把好手。你还记得《飞行客栈》吗?”“‘天使下凡尘,赐你一杯羹,受宠先谢恩,倒进污水盆。’”“一点不错,”尼克说,“我看他这人比沃尔波尔强。”“哦,没错儿,他是强一些。”比尔说。“不过沃尔波尔写文章比他强。”“我说不好,”尼克说,“切斯特顿是个经典作家。”“沃尔波尔也是个经典作家。”比尔坚持道。“但愿他们俩都在这儿,”尼克说,“我们明天就可以带他们到伏瓦去钓鱼了。”“我们来个一醉方休吧。”比尔说。“行啊。”尼克附和道。“我老子才不管呢。”比尔说。“真的吗?”尼克说。“我有数。”比尔说。“我现在就有点醉了。”尼克说。“你没醉。”比尔说。

他从地板上站起身,伸手去拿那瓶威士忌。尼克将酒杯伸过来。比尔斟酒时,他两眼直盯着酒杯。

比尔在杯里斟了半杯威士忌。“自己兑水吧,”他说,“只有一小杯了。”“还有吗?”尼克问。“酒可多的是,可爹只肯让我喝已经启封的。”“那当然。”尼克说。“他说自己启封来喝会成为酒鬼。”比尔解释说。“一点不错。”尼克说。他听了印象很深。他倒从没想到过这一点。他一向认为只有独自喝闷酒才会成为酒鬼。“你爹怎么样?”他肃然起敬地问。“他挺好,”比尔说,“有时候有点儿胡来。”“他人倒是不坏。”尼克说。他从壶里往自己杯里倒水。水慢慢地同威士忌混在一起了。威士忌比水多。“他人确实不坏。”比尔说。“我老子也不错。”尼克说。“你说得对极了。”比尔说。“他坚持说自己一生滴酒不沾。”尼克说,仿佛在宣布一项科学新发现。“说起来,他是个大夫嘛。我老子是个画家。那可不一样。”“他损失太大了。”尼克忧伤地说。“这倒难说,”比尔说,“万事有失必有所得嘛。”“他亲口说过自己损失不小。”尼克直说道。“说起来,我爹也有一段日子很艰难。”比尔说。“全都彼此彼此。”尼克说。

他们坐着,一边紧盯着炉火,一边想着这条深刻的道理。“我到后门廊去拿块柴火。”尼克说。他紧盯着炉火时注意到火快熄灭了,同时他也希望表示自己酒量大,头脑还管用。尽管他父亲一生滴酒不沾,但是比尔自己还没醉就休想灌醉他。“拿块大的山毛榉木头来。”比尔说。他也存心摆出一副头脑还管用的样子。

尼克拿了一段原木进屋来,穿过厨房时把一只平底锅从厨房桌子上碰翻在地。他放下柴火,捡起锅子。锅里原来放有浸在水中的杏干。他仔细地把杏干一一从地板上捡起来,有几颗已经滚到了炉灶下面,他把杏干放回锅里。他从桌边桶里再舀了些水倒在杏干上。他感到十分得意。他的头脑完全管用呢。

他搬了这段原木进来,比尔起身离座,帮他把它放在炉火上。“这一段真不赖。”尼克说。“我留着它等天气大冷才用,”比尔说,“这样一段原木好烧整整一夜呢。”“烧剩的木炭到早上还可以生火。”尼克说。“对啊。”比尔附和道。他们的谈话水平可高呢。“我们再来一杯吧。”尼克说。“我记得那衣物柜里还有一瓶已经启封的。”比尔说。

他在墙角的立柜前跪下,取出一瓶方酒瓶的烈酒。“这是苏格兰威士忌。”他说。“我再去拿点水来。”尼克说。他又走出去,进了厨房。他用勺子从桶里舀出阴凉的泉水,灌满水壶。回起居室时,他走过饭厅里的一面镜子,照了照。他的脸看上去真怪。他对着镜中的脸笑笑,镜中的脸也咧嘴回他一笑。他对着那张脸眨眨眼睛,就往前走了。这不像是他的脸,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比尔斟了酒。“这一大杯真够呛的。”尼克说。“对我们可无所谓,威米奇。”比尔说。“我们为什么干杯?”尼克举杯问。“我们为钓鱼干杯吧。”比尔说。“好吧。”尼克说,“诸位先生,我提议为钓鱼干杯。”“各种各样的钓鱼,”比尔说,“不管在哪儿。”“钓鱼,”尼克说,“我们就为钓鱼干杯。”“这比棒球强。”比尔说。“可扯不上一块儿,”尼克说,“我们怎么扯上棒球来了?”“搞错了,”比尔说,“棒球是大老粗玩的。”

他们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现在来为切斯特顿干杯吧。”“还有沃尔波尔呢。”尼克插嘴说。

尼克斟酒。比尔倒水。他们相对看着。大家感觉良好。“诸位先生,”比尔说,“我提议为切斯特顿和沃尔波尔干杯。”“就这么办,诸位先生。”尼克说。

他们干了杯。比尔又把杯子斟满。他们在壁炉前的两张大椅子里坐下。“你非常聪明,威米奇。”比尔说。“你什么意思?”尼克问。“把跟玛吉的那段关系了断啦。”比尔说。“我想是吧。”尼克说。“只有这么办了。要是你没断,这会儿就得赶回家去干活,想法儿攒足钱结婚啦。”

尼克一言不发。“男人一旦结了婚就彻底完蛋啦,”比尔继续说,“他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屁也没有。他玩儿完了。你见过结了婚的男人嘛。”

尼克一言不发。“你一看他们就知道,”比尔说,“他们都带着这种结过婚的傻样儿。他们玩儿完了。”“那当然。”尼克说。“断了兴许很可惜,”比尔说,“不过你总是会爱上别的人,这一来就没事了。爱上她们可以,就是别让她们毁了你啊。”“是。”尼克说。“要是你娶了她啊,那就得娶她一家子。别忘了还有她母亲和她嫁的那家伙。”

尼克点点头。“想想看,一天到晚只见他们围着屋子转,星期天得上他们家去吃饭,还得请他们来吃饭,听她母亲老是叫玛吉去做什么,怎么做。”

尼克默默坐着。“你脱了身,真是太好了。”比尔说,“现在她可以嫁个像她同类的人,成了家,开开心心过日子了。油跟水不能掺和在一起,那种事也不能掺和在一起,正如我不能娶那个为斯特拉顿家干活的艾达一样。她倒兴许很想这样呢。”

尼克一言不发。酒意全消失了,只剩他一个人了。仿佛比尔不在眼前,他也并不坐在炉火前,明天也不会跟比尔和他爹去钓鱼啊什么的。他没有喝醉。这一切全过去了。他只知道自己从前跟玛乔丽(即“玛吉”)好过,后来失去了她。她走了,是他打发她走的。这是一切的关键。他没准儿再也见不到她了。大概永远不会去找她了。一切全过去了,完了。“我们再来一杯。”尼克说。

比尔斟了酒。尼克泼了一点水进去。“要是你走了那条路,我们现在就不会在这儿了。”比尔说。

这话倒不假。他原来的计划是回家去找份活儿。后来计划整个冬天都留在夏勒伏瓦,这样可以亲近玛吉。现在他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兴许这一来我们明天连鱼也钓不成了,”比尔说,“你这一着走得对,没错。”“我没法子。”尼克说。“我知道。这事只有这样的结果。”比尔说。“忽然一下子,一切都结束了,”尼克说,“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没法子。正像眼下刮起三天大风,把树叶全都刮光一样。”“得了,都结束了。这是关键。”比尔说。“是我的错。”尼克说。“是谁的错可没关系。”比尔说。“不,我认为不是这样。”尼克说。

玛乔丽走了,大概他再也见不到她了,那才是大事。他跟她谈过如何一起到意大利去,两个人该有多开心。还谈过他们一起要去的地方。如今全过去了。“只要这事了结了,这是最要紧的。”比尔说,“说真的,威米奇,这事当初拖下去我还真担心呢。你做得对。我听说她母亲气得要命。她告诉好多人说你们订了婚。”“我们没订婚。”尼克说。“都在传说你们订了婚。”“那我没法说了,”尼克说,“我们没订婚。”“你们原来不是打算结婚的吗?”比尔问。“是啊。可我们没有订婚。”尼克说。“那有什么区别?”比尔像法官似的问。“我说不好。总有点区别吧。”“我看不出来。”比尔说。“那好,”尼克说,“我们喝个醉吧。”“那好,”比尔说,“我们就喝他个真正大醉。”“我们喝醉了去游泳吧。”尼克说。

他一口气喝干了。“我对她深感内疚,可有什么法子呢?”他说,“你也知道她母亲那德行!”“她真厉害。”比尔说。“忽然一下子全了结啦。”尼克说,“我不该谈起这事。”“不是你谈起的,”比尔说,“是我谈起的,现在我不谈了。我们再也不要谈这事了。你不必再想起这事,不然你又会陷进去的。”

尼克原来并没有想到过这事。这事似乎早成定局了。那只是个想法而已。想想倒让他感到好受些。“当然,”他说,“总会有那种危险的。”

他现在感到高兴了。根本没有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儿。看来他星期六晚上可以进城了。今天是星期四。“总会有机会的。”他说。“你可得自己留神。”比尔说。“我自己会留神的。”他说。

他感到高兴了。什么事都没有结束。什么都没有失去过。星期六他要进城去。他的心情轻松些了,跟比尔没开口提起这事的时候那样。总会有一条出路的。“我们拿了枪上地岬去找你爹吧。”尼克说。“好吧。”

比尔从墙上的架子上取下两支猎枪。他打开一匣子弹。尼克穿上麦基诺厚呢短大衣和鞋子。他的鞋子给烤得硬邦邦的。他还是醉醺醺的,但是头脑很清醒。“你感觉怎么样?”尼克问。“不赖。我只是刚有点儿醉意罢了。”比尔正扣上毛衣的纽扣。“喝醉了也没好处。”“对。我们该上户外去。”

他们走出门。正在刮八级大风。“这一刮风,鸟儿会躲在草丛里。”尼克说。

他们朝下面的果园走去。“我今天早上看见一只山鹬。”比尔说。“也许我们能惊动它。”尼克说。“这么大的风没法开枪。”比尔说。

到了外边,玛吉那档子事再没那么惨了。那事甚至没什么了不得。大风把这一类事都刮跑了。“风是直从大湖上刮来的。”尼克说。

他们顶着风听到一声枪响。“是爹,”比尔说,“他在下面沼泽地里。”“我们就抄近路下去吧。”尼克说。“我们就穿过下面草地,看看会惊起什么。”比尔说。“好吧。”尼克说。

现在没什么了不得的事了。大风把它从他头脑里刮走了。他总算可以照旧在星期六晚上进城去。幸亏有备无患啊。刘文澜 译[1]威米奇是尼克的好友们给他起的外号。[2]指休·沃尔波尔(1884—1941),英国作家,著有多部小说。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他在中欧的加利西亚地区参加俄国红十字会,1916—1917年在彼得格勒任英俄联合宣传局局长。[3]指吉尔伯特·切斯特顿(1874—1936),英国作家,著有诗集《白马谣》,小说《一个名叫星期四的人》和以布朗神父为主角的侦探小说系列。你们绝不会这样导读《你们绝不会这样》是海明威在1933年创作的短篇小说,最初收录在短篇小说集《胜者无所得》中。海明威一生之中参加并报道了几次战争,所以他对战争题材有着敏锐深切的体会。海明威的多篇小说都以尼克·亚当斯为主角。本篇故事中,尼克是一个头部受过重伤的士兵,夜复一夜,他从噩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他总是梦见福尔纳契城外一座现实中他从未见过的黄色房子,梦见房子旁边那长长的马厩,一条运河,还有一条比现实中宽阔得多也平静得多的河。尼克已经不能再参加战斗,只能借慰问其他士兵来安慰自己挫败的英雄感。尼克生活在错乱的精神世界和残酷的现实世界中,却又不被其中任何一个世界所接受。《你们绝不会这样》表现了一个人发疯后的处境,海明威怀着怜悯之情,把伤兵与病痛的抗争,以及他们孤独和绝望的心理状态用简单的语言描述得令人同情又无能为力。虽然这篇小说还是描写战争和死亡,但作家不仅仅描写了肉体上的伤痛,更多的是关注战争留在人们心中那些看不见的伤痕。

进攻部队曾经遭到从低洼的大路和附近农舍发出的机枪的狙击,但他们还是穿过了田野,并且进了镇子,此后再也没有遇到抵抗,一直攻到了河边。尼古拉斯·亚当斯骑着一辆自行车沿着大路过来,遇到颠簸坎坷的路面,他就下车推着走,看着地上遗留的尸体的位置,他想象着整个的战斗场景。

尸体有单个的,也有成堆的,横卧在野草丛里,大路边,口袋都底朝天地翻着,身上卧满了苍蝇,尸体不管是单个的还是成堆的,周围都乱七八糟地扔着些纸片。

路边的野草丛和田野里还丢着很多东西,有的地方连大路上也是狼藉一片:打仗顺利时从后方运来的一台行军灶,许多小牛皮盖的挎包,无数的手榴弹、钢盔、步枪,有的步枪枪托朝天,刺刀插在泥里,他们应该最后还在这里挖过好些壕沟。除了手榴弹、钢盔、步枪之外,还有挖壕沟用的工具,弹药箱、信号枪、信号弹、药品箱、防毒面具、装防毒面具的筒子也都散落一地,有一挺三脚架架得低低的机枪,下面扔着一大堆空弹壳,歪在旁边的子弹箱里露出了夹得满满的子弹带,装冷却水的空桶倒在一侧,机枪组的组员们横七竖八地躺着,附近的野草丛里,同样是凌乱的纸片。

纸片堆里什么东西都有:弥撒祷文书;印着机枪组组员照片的明信片,照片中他们兴高采烈,就像是某张大学年刊上的足球队合影那样,队伍站得整整齐齐,现在他们却都浑身肿胀,歪歪斜斜地倒在野草丛里;还有印着宣传画的明信片,上面是一个穿奥地利军装的士兵把一个女人按倒在床上,画面很有印象派的风格,描绘生动,不过完全不符合强奸的实际情况,女人的裙子应该被掀起来蒙住她的头,使她不能出声,有时候还会有一个帮手骑在她的头上。这种教唆性的明信片有很多,显然是在发动进攻前不久下发的,此刻它们和那些印着淫秽图片的明信片一起散落得满地都是。还有乡下小姑娘在照相馆里拍的小照片,间或还有小孩的照片,此外就是家信,除了家信还是家信。总而言之,有尸体的地方一定会有很多纸片,这次进攻遗留的痕迹也是如此。

这些阵亡者刚死没多久,所以除了腰包以外,还无人理会。一路上尼克注意到,我方阵亡的将士——在他心目中自认为的我方阵亡的将士——出乎意料的少。他们的外套也被解开了,口袋也被翻得底朝天,根据他们躺着的位置,可以推测出此次进攻采用的方式和战术。炎热的天气把他们弄得全身肿胀,全都一个样,不管是什么国籍。

显然,镇上的奥军最后就是沿着这条低洼的大路设防守卫的,几乎无一人退下来。只在街上看见三具尸体,应该是在逃跑的时候被打死的。镇上的房舍都在炮火中毁坏了,泥灰砂浆的碎块堆满了大街,此外就是断梁、瓦片和无数的弹坑,有的弹坑的边上被芥子气熏得发了黄。到处是弹片,瓦砾堆里散落着开花弹的弹丸。街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自从离开福尔纳契,尼克·亚当斯连一个人都没有看到。不过顺着公路骑行的时候,在树木茂盛的路段,他曾注意到公路左边茂盛的桑叶后面藏着大炮。因为炮筒被太阳晒得发烫,桑叶顶上升起一股股的热浪,他才发现的。可是令他奇怪的是,现在镇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他穿过镇子,来到紧靠河边、低于堤岸的一段大路上。镇口有一片空旷的土地,大路在那里顺坡而下,尼克看到了静静的河面和河对岸的弧形矮堤,还有奥军挖战壕时垒成的泥土堆,在阳光下给晒得发了白。好久没见,这里竟然已经是郁郁苍苍,绿得直逼人眼。尽管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历史性的地点,但下游的河段却一如往昔。

部队驻扎在河的左岸。高高的堤岸上有一排坑,士兵就在坑里,都在睡大觉。尼克看到有的地方架着机枪,架子上放着信号火箭,没有人来询问他口令,他就径直向前走,但沿着堤岸刚转了个弯,冷不防闪出一个人拿手枪对住了他,是一个胡子拉碴、眼皮红肿、满眼血丝的年轻少尉。“你是什么人?”

尼克告诉了他。“有什么可以证明?”

尼克拿出通行证,上面有他的照片和姓名、身份,还有第三军的印章。少尉一下子把证件抓在手里。“先放在我这里。”“这恐怕不行。”尼克说,“请把手枪收进来放进枪套里,把证件还给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证件上都写了。”“也许证件是假的呢?它得交给我。”“别开玩笑啦。”尼克笑呵呵地说,“带我去见你们连长吧。”“我要把你送到营部。”“没问题。”尼克说,“听着,你认识帕拉维契尼上尉吗?他是个留着小胡子的高个子,以前当过建筑师,会说英语。”“你认识他?”“有点认识。”“他管哪个连?”“二连。”“现在他指挥一个营。”“这敢情好。”尼克说。听到帕拉(即“帕拉维契尼”)安然无恙,他觉得心里很宽慰,“我们到营部去吧。”

就在尼克刚出镇口的时候,右边一所破房子的上面爆炸过三颗开花弹,此后就再没有听到炮声。可这少尉的脸色却好像挨了排炮一样,不但脸色紧张,连声音都不自然起来,他的手枪让尼克觉得很别扭。“把枪收好,”他说,“敌人跟你还隔着那么一条大河呢。”“我要真把你当奸细的话,马上就一枪毙了你。”“算了吧。”尼克说,“我们去营部吧。”这个军官让他很不自在。

营部在一个掩蔽体里,代营长帕拉维契尼上尉在桌子后面坐着,他比从前更消瘦,那英国气派也更足了。尼克敬了一个礼,他一下子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好啊。”他说,“猛一下简直不认识你了。你穿着军装做什么?”“别人叫我穿的。”“尼可洛(即‘尼克’),见到你真高兴。”“我也是。你气色不错,仗打得怎么样?”“这场攻击战我们打得顶漂亮,真的,顶漂亮,我给你讲讲。你来看。”

他在地图上比划着,讲述了进攻的过程。“我从福尔纳契来。”尼克说,“根据一路上的情景也猜得出过程,打得的确漂亮。”“很棒,的确很棒。现在你的关系挂在团部?”“不是。我的任务就是到处走,让大家看看我的这身军装。”“有这等事?”“要是大家看到有一个身穿美军制服的人,就都会相信大批美军很快会开到。”“他们怎么会知道这是美军的制服呢?”“你来告诉他们啊。”“呵,是,我明白了,我会派一名班长陪着你到火线上转一圈。”“像个臭政客一样。”尼克说。“你如果穿着便服,就更惹人注意了。在这里穿着便服才更与众不同呢。”“应该再戴一顶卷边洪堡呢帽。”尼克说。“或者一顶毛茸茸的费陀拉软呢浅顶帽。”“口袋里照例还得装满了香烟啦、明信片啦一类的小东西,”尼克说,“还要背上满满一袋巧克力,逢人就发,还得拍拍人家的肩膀,问候几句。只是现在一没有香烟、明信片,二没有巧克力,所以我只能随便转一转。”“相信你这样的露面对部队一定是大大的激励。”“希望你不是真的这么想。”尼克说,“这会儿,我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按我的一贯风格,倒巴不得给你带一瓶白兰地来。”“你的一贯风格,”帕拉说着,露出一嘴发黄的牙齿,第一次笑了一笑,“这话可真妙极了。你要不要来点酒渣白兰地?”“算了,谢谢。”尼克说。“酒里可没有一点儿酒精。”“我嘴里现在还有那味儿呢。”尼克一下子全想起来了。“你知道,要不是那次一起坐卡车回来,在路上听你瞎说一气,我还根本不知道你喝醉了呢。”“每次进攻前我都要喝醉。”尼克说。“我可受不了。”帕拉说,“我尝过那滋味,那是我第一次打仗,结果弄得我很难受,最后简直渴得要命。”“你用不着让酒来帮忙。”“但你在战场上可比我勇敢得多。”“哪里。”尼克说,“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最好还是喝醉,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从没有见过你喝醉。”“没见过?”尼克说,“从没见过?难道你忘记了,那次晚上我们从梅斯特雷乘卡车到波托葛朗台,半路上我困了,竟然把自行车当做毯子,拉过来就要往身上盖?”“那不是在火线上。”“我这个人是好是孬,就甭提了。”尼克说,“我心里很清楚这个问题,不过我不愿意再去想了。”“你就先在这里待会儿吧。”帕拉维契尼说,“想睡觉的话只管睡,这个坑在打炮时也没有怎么样,这会儿出去天还太热。”“我看反正也不忙。”“你的身体究竟怎么样?”“挺好,很正常。”“不是吧?你得实事求是。”“确实很正常。只不过还有一点小毛病,就是没有灯睡不着。”“我早说过你得动个开颅手术,我虽不是医生,可我也明白。”“可是医生觉得还是让它自己吸收比较好,我就这样了。怎么着?你觉得我神经不正常?”“看起来你身体一级棒。”“医生一旦诊断你是精神失常,那可真够你受的了。”尼克说,“从此以后,没有谁再信任你。”“我说你还是睡会儿吧,尼可洛。”帕拉维契尼说,“这个地方和我们以前见惯的营部可不同。我们就等着撤退呢。这会儿还太热,你别犯傻跑出去了,在那个床上睡会儿吧。”“那我就躺一会儿吧。”尼克说。

尼克躺在床上,他心里觉得很不对劲,很难过,这都被帕拉维契尼上尉轻易地看出来了,这让他更加难过。这个掩蔽体没有以前的那个大,当时那一个排的士兵都是1899年出生的,第一次上火线,碰上进攻前的炮轰,吓得在掩蔽体里发起疯来。帕拉命令两人一批,让尼克带着出去走走,让他们明白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呢,把钢盔的皮带紧紧扣在自己的嘴下,不让嘴唇动一动。心里明知道他们一听到炮轰就止不住要发作,明知道这种方法完全是胡闹——谁要是哭闹个没完,就把他的鼻子揍开花,看他还有没有心思哭闹。我倒想枪毙一个,但现在没有用了,怕他们会越闹越凶。还是把他的鼻子揍开花吧。进攻的时间提前到5点25分,现在只剩下4分钟了。把一个胆小鬼的鼻子揍开花,屁股上再踢一脚,把他扔出去。如此一来,他们就会出发吗?要是再不肯出发,就毙他两个,好歹把余下的人都给轰出去。班长,你得在后面押队。你自己走在前面,后面没有一个人跟上来,那屁用都没有。你自己出发了,也要把他们带出去才行啊。真是瞎胡闹。好吧,这就对了。他看了看表,以平静的口气,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口气,说了一句:“真是萨伏依人。”来不及弄酒喝了,他没有喝酒但也只好去了,地洞倒塌了,地洞的一头整个儿都塌了,他找不到自己的酒,这使大家都动了起来。他没有喝酒就爬上了山坡,仅此一次,他没有喝醉就上去了。大家回来后,看到登山索道着了火。4天以后,有的伤员从山上撤下来了,有的没有回来。我们攻上去又退回来,退到了山下——到底是又退到了山下。呵,盖贝·戴利斯来了,真是够怪的,怎么浑身都是羽毛呢?一年前你还叫我好宝贝呢……你还说认识我多美呢……有羽毛也罢,没羽毛也罢,那是我了不起的盖贝。我叫哈利·皮尔塞,我们俩上山时,一碰到陡坡,总要从右边跳下出租车,而他每天晚上都会梦见这座山,梦见山上的圣心堂,像个白色肥皂泡。有时他的女朋友也和他做伴,有时却又跟别人在一起,他不明白是为什么,反正夜晚一旦她不在,河水一定涨得特别的辽阔,水面也特别的平静。福萨尔塔城外有一间黄漆矮屋,周围被柳树环绕,还有一间矮矮的马棚和一条运河,这个地方他来过成千上万次了,但从没有见过有那样的一间屋子,可是现在每天夜里,它就像一座山一样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眼前,一看见这间屋子他就感到恐惧。他每天晚上都会见到它,好像它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一样。他有时甚至渴望每天都看见它,只是一看见就恐惧,尤其是有时还看到一条船,就静静地停靠在屋前柳树下运河的岸边,这让他的恐惧更加强烈。那运河的河岸与这里的河岸不一样,运河的河岸又低又平,跟波托葛朗台一带差不多。当初他们就是在波托葛朗台看到那些人的,他们高高地举着步枪,从被洪水淹没的地方踉跄着跋涉而来,最后却连人带枪纷纷倒在水里。到底是谁下的命令?若不是脑袋里乱得像一锅粥,他准可以想得起来。正因为这样,凡事他总希望看个清楚,弄个明白,心里有了打算,知道自己的处境,可是偏偏这脑子无缘无故地就糊涂起来了,比如现在这样子,帕拉指挥着一个营,他却穿着一套倒霉的美军制服,躺在营部的一张床上。他抬起身来四下看了看,大家都在瞅他。帕拉出去了,他又躺了下来。

论时间,巴黎的那段经历还要更早些,不过他对那段往事并不害怕,除了她跟别人走了的那段时间,此外就是担心还会碰上先前见过面的车夫。他所担心害怕的无非就是这些,对前线他却一点也不担心,现在他也不再梦见前线。使他心惊肉跳却怎么也无法摆脱的是那间长长的黄漆矮屋,还有那辽阔平静的河面。今天,他来到了这条河边,也去过了那个镇子,可是并没有看到那样的一间屋子。而且这河也并非如梦中那样。那么他每天晚上梦见的是什么地方呢,会有什么危险呢?为什么每次醒来他都冷汗淋淋?仅仅是因为那样的一所屋子、一间马棚和一条运河,这会比挨了炮轰还让人恐惧?

他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把两腿从床上放下,伸直的时间一长,两腿就会僵硬。副官、信号兵和门口两个传令兵都盯着他看,他也回盯了他们一眼,然后他戴上了那顶蒙着布罩的钢盔。“抱歉,没有巧克力、明信片和香烟。”他说,“但我还是来了,只穿着这身军装。”“营长就回来。”副官说。在他们部队里,副官不是委任军官。“这身军装不是很正规。”尼克对他们说,“不过大家看了也会心里有数,几百万美国大军不久就会来到。”“你是说,美国人会来到我们这儿?”副官问。“那可不。美国人的个头顶我两个,身体健壮,心地纯洁,睡觉睡得香,从来没受过伤挨过炮,也没有碰到过地洞坍塌,从来不会害怕,也不喜欢喝酒,对家乡的姑娘一心一意,大部分人不长虱子,都是些棒小伙。你们很快就看到了。”“你是意大利人?”副官问。“不是,我是美国人。瞧瞧,这身军装可是斯帕尼奥利尼服装公司缝制的,当然,还是不怎么正规。”“美国,还是美洲?”“美国。”尼克说。他觉得那股气直往上涌,他得沉得住气。“可是你会说意大利话。”“那有什么?我会说意大利话难道你有意见?难道说意大利话的权利我都没有吗?”“你还得了意大利勋章呢。”“不过是些勋表和证书罢了。勋章是后来补发的。不知道是托人保管,人家走了呢,还是连同行李一起都丢失了。你可以在米兰买到另外两种。难得的是那证书。你们不应该因为这个不高兴。在前线待久了,你们也会得到几个勋章的。”“我是厄立特里亚战役的老兵,”副官说,口气生硬,“我在的黎波里打过仗。”“幸会,”尼克伸出手,“那段日子一定不好熬吧。刚才我就注意到你的勋表了,你是否还去过卡索?”“我是最近才应征入伍参加这次战争的,本来论年纪我已经超龄了。”“我的年龄倒是合适,可现在也退役了。”“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我是来展览这身美军制服的。”尼克说,“有意思吧?没错,领口稍微有点紧,不过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看到有数不清的穿着这种军装的人,像蝗虫那样的一大批。你们晓得,蚱蜢,我们美国人所谓的蚱蜢,其实也是蝗虫的一种。真正的蚱蜢个头小,皮肤绿,力气也不大。不过千万不要把蝗虫和蝉或知了混为一谈。蝉老是不停歇地发出一种特别的叫声,只是那声音我一时记不起来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差不多要想起来了,一下子又消失得不知所踪了。抱歉,得让我喘口气。”“去把营长请来。”副官对一名传令兵说,又回头朝向尼克,“看得出来,你受伤了。”“受过好几处伤呢。”尼克说,“你们要是对伤疤感兴趣,我倒有几个有意思的伤疤可以给你们展示展示,但我情愿谈谈蚱蜢。我们所谓的蚱蜢,其实也就是蝗虫的一种。这种昆虫曾经在我的人生历程中发挥过不小的作用。或者你们会感兴趣,不如你们一边听我讲,一边欣赏我的军装。”

副官对另一名传令兵做了个手势,那名传令兵也出去了。“看这套军装,你知道,这可是斯帕尼奥利尼服装公司缝制的。你们也过来看看吧。”尼克冲着那几个信号兵喊道,“我确实没有军衔。我们归美国领事管。尽管看吧,不要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瞪大眼睛看也没什么。我来给你们说说美国的蝗虫吧。我们最喜欢一种叫做‘中褐色’的。浸在水里它们也不容易泡烂,是鱼最喜欢吃的。还有一种个头稍大些,飞起来时能发出一种单调的声音,就像是响尾蛇甩响尾巴似的。它们的翅膀颜色鲜艳,有浑身鲜红的,有黄底黑条纹的,不过这些翅膀一沾水就会糊掉,做鱼饵太糟糕。‘中褐色’肉肥汁足,还结实,假如我可以冒昧地向诸位推荐一下你们也许永远也不会碰到的玩意儿的话,这个倒是非常值得推荐的。但我得强调一下,如果你凭空手去捉这种虫子,或者拿个网拍去扑,你就是捉上一辈子也捉不够一天的鱼饵。这些捉法简直是胡闹,是瞎浪费时间。我再说一遍,诸位,这些捉法是绝对行不通的。正确的捉法是使用捕鱼用的围网,或者拿蚊帐做的网。假如我可以发表点意见的话——说不定有一天我真会提个意见呢——我认为在军校里的轻武器课上,应该把这个方法教给每个青年军官,两个人一起把这样长短的一张网对角拉开,或者一人拉一头,弯下身子,一只手拿住网的下端,一只手拿住网的上端,然后迎风快跑。蚱蜢顺风飞来,一头扎进网子里,就被网子兜住了。这样根本不用什么花招,就能够捉到一大堆。所以照我说,每个军官都应该随身带上一大块蚊帐,需要时就可以随时做成一张捕蚱蜢的网兜。希望各位都听明白了我的意思。有什么疑问吗?如果对这一课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请提出来。大胆地提出来吧。没有疑问吗?那么我想随便提个意见来作我的结束语。我想借用伟大的军人和绅士亨利·威尔逊爵士的一句话:‘诸位,你们不做统治者,那就得被统治。’让我再重复一遍。诸位,我想请你们记住一句话,希望你们走出课堂之后还能牢牢记在心上:‘诸位,你们不做统治者,那就得被统治。’我讲完了,诸位,再见。”

他摘下那蒙着布罩的钢盔,接着又重新戴上了,猫腰从掩蔽体矮矮的门里走了出去。两名传令兵陪着帕拉,从远处低洼的大路上走来。太阳炙热,尼克又摘下钢盔。“这儿应该有个能把这玩意儿用水冲冲的冷却设备。”他说,“我还是把它拿到河水里浸一浸吧。”他提步朝堤岸走去。“尼可洛。”帕拉维契尼喊道,“尼可洛,你去哪儿啊?”“其实我也不是非得去。”尼克捧着钢盔,从坡上走下来,“干也好,湿也好,反正戴着总归是个该死的累赘。你时时刻刻都戴着钢盔吗?”“从来不摘,”帕拉说,“都快戴成秃顶了。赶紧进去吧。”

一到里面,帕拉就让他坐下。“你晓得的,这玩意儿屁用没有。”尼克说,“记得我们刚拿到手的时候,戴在头上觉得很安心,可后来脑浆迸裂的情况也多了去了。”“尼可洛,”帕拉说,“我看你应该回去。照我说,要是你没带什么慰劳品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到前线来。在这里你什么事也做不成。就算你有些东西值得发发,你到前线上一走,大家免不了得涌到一块儿,那不招来炮轰才怪呢。这可不行。”“我也知道这是胡闹。”尼克说,“本来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我听说营部在这里,就想来看看你,拜访我的一些老朋友。否则的话,我就去增宗或者圣唐娜了。我倒真的想去圣唐娜看看那座桥呢。”“我不能让你无所事事地在这里瞎转悠。”帕拉维契尼上尉说。“那好吧。”尼克说。他觉得那股气又翻上来了。“你能理解吧?”“当然。”尼克说。他试图把那股气压下去。“类似的活动应该在夜间进行。”“是的。”尼克说。他觉得无法忍耐下去了。“你知道,我现在指挥整个营。”帕拉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尼克说。终于一下子爆发了,“你不是能读书,又会写字吗?”“对。”帕拉说,口气很温和。“可惜你管的这个营人马少得可怜。将来一旦把兵员补足,他们会让你回去继续当你的连长的。他们为什么不把那些尸体掩埋一下呢?我刚才算是领教过了。我实在不能再看了。他们不去掩埋那是他们的事,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早些掩埋对你们大有好处,否则你们迟早会得病的。”“你的自行车放在哪儿了?”“在最后面的一所房子里。”“你觉得放在那里没问题吗?”“不用担心。”尼克说,“马上我就过去。”“你还是睡一会儿吧,尼可洛。”“那好吧。”

他闭上双眼,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那个蓄着胡子的男人正从步枪的瞄准器上望着他,稳住了气才扣动扳机,而是一道白光闪过,他恍惚觉得像一记闷棍打在了身上。他双膝跪下,一股温热腥甜的东西堵住了喉咙口,被他吐在了石头上,此时无数人从他身边跑过——不,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间黄漆矮屋,旁边还有一间矮马棚,屋前是特别辽阔的河面,平静无波。“天啊。”他说,“我还是走好了。”

他站起身。“我得走了,帕拉。”他说,“趁天还不晚我得骑车回去。要是有什么慰问品到了,今天晚上我就给你们送来;要是还没有,就等到哪天有了,我趁天黑给你们送来。”“这会儿天还太热,不能骑车吧。”帕拉维契尼上尉说。“没事的。”尼克说,“最近我已经好多了。刚才发作了,不过一点儿也不严重。现在即使发作也比以前轻多了。我心里有数,只要说话一唠叨,就会发作。”“我派个传令兵送你。”“我倒是情愿你不那样。我认识路。”“要是有问题你就回来,好吧?”“当然。”“我还是派——”“算了吧。”尼克说,“就当是你对我的信任吧。”“那好吧,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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