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学经典:金台全传(一)(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7 21:1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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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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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学经典:金台全传(一)

古代文学经典:金台全传(一)试读:

序二

盖闲书杂说固各有议论宏深,言辞雕凿者,以悦人耳目而已,惟《金台》一传,忠孝信义足为人世之榜图。且喜邪僻淫词毫不侵犯,即闺阃中亦可作淑性陶情之快睹也。惜乎原本敷成唱句,未免拘牵逗凑,抑且近坊鎸刻讹错不乏,令阅者每致倦眼懒怀。余兹精细校正,更作说本,付诸石印,极为爽目醒心,别生意趣。亲炙焉则得之矣,故有是艺之续序云。时光绪乙未年孟春月中浣瘦秋山人撰并书。第一回泗洲城积善延嗣 宁辉山混一真元

词曰:

鹧鸪年丰足,田园积善家,奈何有树不开花。平生正直惟修福,悉听人来说吾差。绝外务,甚闲暇,一注清香一碗茶;但愿麟儿天赐吾,黄韭淡饭也为华。

话说盘古以来,英雄不少,如养由基矢射七札,项霸王力举千钧,皆足垂名宇宙,□耀一时,兹姑勿论。单说宋朝嘉佑年间,有个冯员外,号明道,表字楚江,泗洲人氏。积祖务农,家传孝友。安人顾氏,同庚五十二岁,并未生育。虽有家财七十余万,并无一子传宗。一日,明道吃了一杯酒,同安人在房内说道:“安人,吾家世代善良,为何天绝我后?真真可叹!”安人道:“不须烦恼,吾自有道理。”明日,安人即唤了许买婆来,同员外纳了一个妾,姓范,名叫春霞。不上一年,居然春霞受喜。其时正当秋深之际,员外独坐书房叹道:“祖宗啊,祖宗!但愿春霞生得一个儿子,就是吾冯楚江万分之幸了。目下已经十月满足,不知何故还不分娩。今日乃是中秋佳节,天气晴明,已命厨下准备酒筵,摆在玩月楼上,与妻妾二人赏月陶情。此时已是日向西去,月出东方,不知酒筵可曾完备,待吾进去看来。”那冯员外年纪虽有半百,须发未花,走路不用拐杖,如同少年一般,满面笑容,慢慢进去。恰见丫环秋菊手执灯球,从瑞兰轩下走来。一见东君,忙忙住步,面带笑容说道:“员外进来哉。”员外说:“啊,秋菊,你出来何干?”秋菊说:“安人叫吾来请员外的。”员外说:“安人在那里?”秋菊说:“安人同了二娘娘在堂楼底下。”员外说:“如此,吾也进来了。”秋菊说:“员外,看仔细。”员外说:“不妨。”丫环一路照了员外走到堂楼下。但见月照庭阶,满天星斗。安人范氏看见员外进来,连忙立起身来,叫声:“员外啊。”员外叫声:“安人。”范氏道:“员外,春霞万福。”员外哈哈笑道:“二娘少礼。”安人说:“员外请坐。”员外说:“安人、娘娘请坐。”夫妇三人便挨次而坐。丫环先送一盘茶来,员外说:“啊,安人,今日喜逢中秋佳节,月色甚好,所以命厨房里端整些酒菜来赏月。”安人说:“啊,员外,方才丫环报说,酒席已经完备,故而妾身打发秋菊,特请员外进来登楼共赏。”“如此,丫环张灯。”两个丫环走来,即将茗杯收去,各执灯球照了他们夫妇三人一同往玩月楼中赏月。员外即唤丫环锦榴来,吩咐道:“二娘有孕之身,行走不便,小心扶好。”再向范氏道:“啊,二娘,慢慢地走阿。”范氏答声:“晓得。”前面夫妇同走,后面锦榴扶了范氏。范氏说:“锦榴放了手,不要扶得的。”锦榴说:“丫头扶了走的好。”范氏说:“自己走倒爽快些。”锦榴说:“扶了走倒觉勿便哉阿是?”范氏说:“正是。”正说话间,已到了玩月楼边,范氏缓步上楼,丫环先将窗子开开,一席酒已早端正好的了。朝南两把眉公椅,员外夫妇并肩坐下,侧首范氏坐,两个丫环筛酒。范氏先敬冯员外一杯,后敬安人一杯。安人回敬范氏一杯。正是初更时候,月明如水,丹桂飘香,三人说说谈谈,异常欢乐。对此情景不觉想起心事来了,安人说:“员外,我与你年过半百,膝下无儿,朝朝烦闷,夜夜愁眉。今喜冯门有幸,娶得贤妹如珠,目下已经十月满足,但愿产生贵子。”员外说:“安人,若得二娘生子,皆叨祖上扶持的。”“员外,慢说祖宗有幸,还是皇天所赐。”员外道:“是啊,如果麟儿早降,留传一脉宗嗣,年年朝拜名山,格外多行善事。”安人说:“员外说得有理。”

少谈玩月楼中夫妇之乐,且说安僮小使们等。一个说:“阿哥,兄弟,吾们的员外真正是好人。今夜中秋佳节,厨房下好勿闹热。杀鸡打鸭,端正办酒席,叫吾们四个人一桌,大家有得吃。”那个说:“兄弟,这个是年常规矩,有例不可缺的。”一个说:“啥说话,员外勿吩咐,谁送与你吃?”又一个说:“勿要喷咀,大家吃罢,看看月华,再作道理,那个说得勿差!”一个说:“阿哥,请啊。”那个说:“岂敢,岂敢。兄弟请啊。”众人饮酒,多是兴高采烈。还有后面丫环妇女们一体,四个一桌,大家吃得酩酊大醉。

且慢说冯家的事情,把另有一件奇事来讲与看官们听。那西方佛国如来佛祖升坐莲台,两旁边序列着诸神众佛谒谛阿罗,讲经说法已毕,吾佛如来便说:“大唐黄巢杀人八百万。后有天门阵内,宋将身亡。这些怨鬼冤魂俱沉地狱,无由超升,欲差一星官下凡,降投人世为僧,超度这些冤魂早转轮回。不知那位星官愿往?”道言未了,早有孔雀明王俯伏莲台之下说:“弟子愿往。”吾佛如来头一摇说:“你的性子太咆哮,待吾另选一位星官去走一遭。”明王启奏如来道:“弟子如今改性了,皈依佛教,坚守清规,总把怨鬼超升。”如来道:“既是你这等说,吾差十三部真人护汝下凡。还有一言吩咐你:往东土投胎,须记真经、锦鸡境,须要牢牢记着。”明王说:“是。谨遵佛爷法旨。”如来即派十三部真人保了同去。孔雀明王离了西土,驾起祥云,望东土去了。遇有积善之家,即行投胎。但找寻多时,单单只有泗洲城内冯家庄上,冯员外一家是个好慈好善的人,莫如投到他家去了。

少说孔雀明王投胎之事,原说玩月楼中饮酒闲说,不觉时交三鼓了,二娘腹中渐渐痛起来了,闭目咬牙,微流香汗,不免“啊唷”几声。员外、安人忙问:“二娘为何这般形状?”范氏说:“啊唷,员外、院君,不知为什么一时腹中痛得很,想是要分娩了。”员外说:“啊,丫环,快些扶了二娘进房,小心伏侍。安人你也陪一陪,一切事情要你当心的啊。”安人说:“晓得。员外速叫安僮去唤稳婆。”员外说:“这个自然,待吾就去。哈哈哈,妙啊,今夜要生子了,有兴啊,有兴!”员外哈哈笑乱答头,灯也不张,下楼来叫安僮。

见他们在廊下饮酒,一个说:“对!”那个说:“五!”一个说:“对!”那个说“八马!”一个说:“要罚双杯。”那个说:“为何要罚?”一个说:“自家伸得一个指,要豁别人八马,双杯该罚勿该罚?”那个说:“必要罚呢啥?”一个说:“那个自然。”那个说:“筛来吃口虐。”员外开口道:“你们大家不要吃酒了。”有一个说:“咦,员外来了,大家立起来,大家立起来!”一个说了“(员)外为何事务出来?”员外说:“二娘娘腹中疼痛得急。”一个说:“啊,是乌痧涨?”员外说:“混帐的,吃昏了!是二娘要分娩了,快去唤稳婆。”一个说:“二娘娘既然是肚痛,为何要分面来吾们吃!”员外说:“分娩者,乃是生产也。快些去叫老娘来!”那一个说:“员外,那只老羊要卖多少铜钱一斤呢?”员外说:“啊呀,啊呀,呸!那老娘是收生之稳婆。入娘贼的。通文多弗得,知快快去唤来。”一个说:“员外,何勿叫二娘娘拣了好日子分娩?”员外说:“小狗才,再敢胡言!”一个说:“啊,进寿,你去走一遭罢。”进寿道:“我走夜路怕鬼的,勿去。”那个说:“啊,妈个毴,吾进发去哉。”员外说:“是啊,是啊,进发你快快走去。”进发道:“来里,点灯哉。”进发张好了灯,出门径向前村去叫老娘。那个老娘叫做姚三姐,收生手段是甚高的。此是闲文不表。

且说员外在家中喜气洋洋,非常得意,望二娘生个儿子,东厨司命并祠堂内处处虔诚祷告,堂中也点了香烛,拜天拜地,只求二娘生产平稳,冯氏方有后人了。拜罢了,忙忙进去。但见房中十多个使女及院君多着急得了不得,只为那头胎难产,人人害怕,个个在那里念观世音佛号。员外一看见,两手搓搓也着急。看那范氏,咬紧银牙,两眉皱起,摸摸他身上同水冰一般。员外说:“啊,二娘,不可心焦,须要保重啊。”范氏说:“啊唷,员外啊,可晓得吾腹中疼痛,宛比割肚抽肠,不知痛到何时方了。啊唷唷,痛杀哉口虐!安人啊,痛得实在难当,看来就要见阎王了。”安人扶住了他,轻轻说道:“总须忍耐,不用慌忙。有所说的:瓜到熟时蒂自落,子出母胎就无妨的了。”吓得冯员外走投无路,顿足揪胸,说道:“早知今日如此,当初不应娶妾,以后是再不敢同房的了。”不知不觉,时候已交三鼓,恰好稳婆来了。见了员外、院君殷懃万福。看看二娘娘,叫丫环取了水汤来,小心伏侍。那晓得房外登时一缕宝光向里直射,顷刻之间照了满房。房内众人头多打晕了,眼多张不开,大家慌忙,人人跌倒。那十三部真人保送孔雀明王来投入胞胎,打一个滚,二娘痛得宛比开膛。明王刚到产门,心中一想:“须记真经锦鸡境,牢牢记着。”又是谷六六一连两滚,滚出产门来。范氏一晕,霞光多已散了,众眼方能张开,多走到牀前来看。三姐便高声喊起来道:“啊呀员外,安人,勿好哉!”员外说:“为什么大惊小怪?二娘娘可曾产下否?”“养是养个哉。”员外问道:“是男是女?”三姐道:“男勿是男,女勿是女,养了一个蛋出来哉。”员外说:“啊,啊呀,啊呀呀!”唬得那员外双手乱搓,安人面多急白了,丫环个个吓得骨也酥了。三姐道:“啊呀,好怪气!式样像鹅蛋,必然是个妖精。方才十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立在房门外,五颜六色的,遮得吾们眼睛多张弗开。啊呀,员外安人那,怎么处呢?”员外说:“家门不幸,生此怪物,冯楚江不要做人了。”那员外是恨毒,连天便把蛋拿起来道:“孽障,妖怪!”狠狠的掷在地上。丫环们说:“员外,勿是蛋,不知是什么东西,到像石卵。”员外说:“何以见得?”丫环说:“丢勿碎。”员外呵呵说道:“气死了啊,气死了!”可怜那冯员外气得双眼昏花,顾氏安人气如木瓜,老(三)娘没兴头提灯便走。倒是个丫环彩华上前向安人说:“夜静更深去叫他来的,二娘虽生了蛋,并不是姚家三姐差的,礼上应该谢谢他。”员外说:“喝,家门不幸,安人,丫头说的话你可听见否?”安人说:“你去取五百钱谢了他去。”丫环说:“姚三姐外面去了。员外、安人,勿要心焦,待吾去便了。”连忙喊住了姚三姐道:“你外面不可声张。”三姐道:“晓得。”彩华便给了三姐青钱五百。那三姐一径归家。

且说冯家男女们多知二娘人生蛋,多说是一件希奇新文。有一个说:“你可记得东村王寿笤家,上年生一个两头人。今年后村倪天表家,又生一个人头老虎身体,多是不祥之兆。今年决不是熟年了。”那个说:“啊哥啊,吾们员外为人好,顾氏安人也是好人,一心望生个儿子接代传宗。那说二娘人生蛋,是不祥之兆。”

闲文少说,再说那冯二娘发晕昏去,幸得丫环叫醒,自己方知生了一个蛋,又气又羞。院君劝范氏道:“此是员外命内无子,冯家应该绝后,不干你事,何须烦恼,保重身子是正经。”冯员外便叫丫环道:“此蛋留他怎么?悄悄拿来投在水中,切切不可与外人知道。”丫环道:“啊呀员外,那是使勿得的。”员外道:“有什么使不得?”丫环说:“虽只是蛋,到底员外的滴血。”员外道:“胡说!拿去投在水中。”丫环应声:“是哉。”那丫环取了蛋,手提灯球,血淋淋走下楼梯去了。安人苦劝冯员外道:“不可心焦,须保重身子。”员外说:“啊哟,安人啊,吾本来原不想生儿子,抵当冯门绝后的。算起来多是你劝吾另娶了一房。那春霞有了孕,吾好不喜欢,日夜望到生产的日子。岂料今宵生了一蛋,而且是丢他不碎的怪东西。我今夜好似雀见米糠空快活,犹如画饼充饥故事。设使外人知道,你吾夫妻有何面目?”安人道:“员外,事已如此,不用心焦了。”员外道:“安人啊,吾如今只好削发为僧,诸事丢开,红尘不染的了。”安人道:“啊呀员外啊,这句话你说差了。妾身是女人家,你出家后教我们怎生是好?家业飘残,有谁来管?那冯门永远绝后了。”员外道:“安人啊,如今是不绝而自绝的了哟。”安人道:“员外啊,你年不过五十二,俗语说的,海水未干人未老,后嗣总要靠在春霞身上。”员外道:“呸!还要想这个念头?吾冯明道除非做梦。”安人道:“命内有儿终有的,你不必过分嗟呀。”那安人苦劝员外一番,便叫丫环送一盏香茗与员外,参汤送与春霞吃。员外十分怜惜说道:“啊,二娘,这是吾命不好,不干你事,只须你自己保重,不可冒风。明日去请个郎中来服药调理便了。”范氏道:“员外啊,多是吾的不是,生了一个怪东西,有何面再做人?但求一死而已。”员外说:“使不得的。”便叫丫环要小心伏侍,勿许走开一步,恐春霞做出意外事来。顾氏回到自己房中歇息,员外往书房里去坐坐。

再说冯宅丫环把蛋去掷于水中,十三部真人在水中保护浮水而去。到了三十里之外,有一座宁辉山,山下溪洞之中水就不多。这个地方有一座宁辉寺,内有一个有德行的和尚,法名也叫宁辉,静守清规,焚修三宝。那日是八月十六,早上宁辉和尚便叫香伙溜哥拿几件衣服去溪洞之中洗净洗净。那溜哥正在洗衣,水面上浮来一道细白光,定睛一看,心内想道:“原来一个蛋,洁白如霜。”那蛋生出来时原有血的,在水中流泛了一夜,故而血已流干净了。溜哥道:“哈哈哈,吾道是甚么,原来一个鹅蛋壳。缘何走到吾的衣裳上来?”就将右手捞起来一看,“原来勿是一个蛋壳,囫囫囵囵的一个蛋。为何勿沉?有些奇怪。看来知道吾溜哥鹅蛋勿曾尝过,送上门来请吾吃了。但吾是自幼弗肯吃私房食的,待吾去禀一声老和尚,然后吃他。”说得有理,放在这里,净完了衣裳再说。不多时,洗完了衣服,笑嘻嘻拿了蛋走时来说与宁辉知晓。宁辉长老见是一个蛋,连忙摇头念道:“慈悲胜念千声佛,作恶空烧万姓香。我在此出家了五十年,粗衣淡饭,戒酒除荤,你却因何取了他来?你这样贪吃荤腥,连累吾僧家也有罪过了。”溜哥道:“哟啐!勿许吃便罢了,有何噜苏?”长老道:“还不拿去依旧放在水中!”溜哥道:“是哉。”长老道:“啊弥陀佛,罪过啊罪过。”那溜哥出来就将衣服桨好了,立在天井里,心内想道:“可惜那个鹅蛋吃不成,又要丢到水中去了。”正要走时便住了步,暗暗想道:“吾想吃是罪过,哺一只小鹅养养是勿妨的。那东面有个四娘姨,闻得他家带哺小鸡,那鹅蛋也交他的鸡哺去,勿知哺出甚么东西来?吾想蛋呷鹅蛋啊,哺得出来自然原是鹅的。”便拿了蛋走到东边半里村,见了四姨娘,装了笑面,就将鹅蛋的话说明了。四姨娘说道:“使的,哺出鹅来交回外甥便了。”溜哥回到寺中,暂且不表。要知偷盗天书缘由,请看下回分解。第二回德行僧天机预识 白猿洞初盗天书

话说那四姨娘是一个半老的人,姓李,已经数载孀居守节,幸有一个儿子,所留下的家私全赖那儿子出外经营,赚些利息来支持过去。闲来消遣,做些针指,闲文外事一概不管。自幼嫁与周连贵为室,不幸连贵身亡已经八年。目下小小家产幸得他儿子周大郎一年几次出门买卖,赚些利息回来,薪水可度。常想:“孩儿年长,须要娶一房媳妇才是。”再有一个姨甥,姓李,名溜哥,爷爷亡故,弟兄亦勿有,年少不知谋生立业,目下在宁辉寺内做香工,伏事僧人度日。方才拿一鹅蛋前来寄哺小鹅,那仍是有些孩子之气。已经放在鸡窝内了,不知哺得出来哺不出。只怕母鸡未必肯哺。四娘正在那里乱想,只见外面儿子归来了,说:“吾儿回来了么!”那儿子道:“回来了。母亲在上,孩儿拜见。”四娘姨道:“儿啊,罢了。”那儿子放下包古,讲讲别后言话,将所赚二十两银子,便本利一并交付母亲。吃了早饭,换换衣裳,买些鱼肉,望望亲戚。一切闲文休表。

乌飞兔走,时光甚快,七日过后,鸡已出壳了,叫声徐徐不绝于耳。四娘姨心内想道:“为什么光光鹅蛋不收黄?”正在思想,只见壳中立出东西来了,却是一个赤条条的小孩子,身子约有尺二长了。那小人白身子,黄面儿,大眼长眉高鼻梁,手足俱全,头发松开就把初出毛的鸡多吃光,及母鸡尽下他的肚了。四娘娘一见,好不心惊,连忙叫着:“孩儿来看。”那周大郎大怒,手取木尺来打这小人。那知那小人便用强,反夺了木尺来还手。周大郎道:“啊呀母亲,这个不是人,明明是个怪物了。得吾去说与表兄知道。”他母亲道:“儿啊,快些去快些来啊。”周大郎道:“是哉。”那李四娘冷汗一身,心惊胆怯,走到外边,慌慌张张要避那妖怪。他原不知那小孩是天降的星宿。

那周大郎气冲冲向宁辉寺来,见了一个僧人便问道:“溜哥在何处?”那僧说道:“在后圃中种菜。官人到此因何事体,能否说与小僧听听?”周大郎道:“啊呀长老,不要说起,前日溜哥拿一个鹅蛋来放在吾家鸡蛋之中寄哺小鹅,今朝哺出小鸡来,那知那鹅蛋出一个小孩来,身长尺二光景,面黄眼大,眉长方面,母鸡乳鸡多被他吃去了。我们母亲唬得木呆,我用棍打他,他反打吾。故而吾到寺中来相请溜哥前去看看。莫不是害吾娘儿的么。”那僧人道:“啊弥陀佛,那有此事?待小僧亲自看来。”周大郎道:“长老同去看看也可。”僧人道:“溜哥快来。”溜哥道:“来哉,来哉。老师太有何吩咐?啊呀,表弟在此做甚么?”周大郎道:“表兄你好啊,你拿一个鹅蛋来吾家寄哺小鹅,如今哺出妖怪来了。”溜哥道:“喷咀瞎说,你来唬吾表兄呢啥?”周大郎道:“谁来唬你!小鸡母鸡多被妖怪吃得精打光了。”溜哥道:“是怎样妖怪呢?”周大郎道:“连吾也不知,同去看来。”那宁辉和尚笑呵呵道:“溜哥,日前叫你送还原处的,谁叫你寄哺小鹅!一味呆腔孩子气味。如今小鹅不哺,反出了妖魔来了。”溜哥道:“啊呀老师太,若说那鹅蛋弗肯丢脱,要想拿去哺出一只小鹅来玩耍的,那知一哺竟哺出妖怪来了。啊表弟,你来诈吾呢啥?”周大郎道:“那个诈你!同去看来。”溜哥道:“去看,去看。”长老便叫徒弟看门,三人同去看那精怪。只见一个小孩子眠在地上。溜哥问道:“你这妖魔是怎么变来的?”那个小孩见了溜哥连忙立起来,上前拖住了溜哥,双脚跳起来,笑嘻嘻的,一只手将他脚上乱敲。溜哥哈哈地道:“你这妖怪,真正勿是妖怪?”那同来的和尚是有德行的,见了这般光景,他就在指头上一算,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便叫:“香工,这个小孩子并勿是妖怪,与你有缘,故而将他认做儿子便了。”溜哥道:“老师太,你当正呢啥?”长老道:“那个与你作耍!”溜哥道:“家婆勿有,那里来奶奶呢?”长老道:“他是不吃乳的。”溜哥道:“那个领他?”长老道:“你自己领了。”溜哥道:“那是弄勿来的。”长老道:“你若领大了他,你的后福无穷。”溜哥道:“当正呢啥?”长老道:“决不哄你。”溜哥道:“小孩子,你可肯认吾做干爷么?肯,点点头;若勿肯,摇摇头。哈哈哈,点头哉。这样,待吾来抱了他去。”长老道:“阿弥陀佛,大官人。”周大郎道:“长老,什么?”长老道:“你的乳鸡共有多少?”周大郎道:“一十二个,还有一只母鸡。”长老道:“如此,叫溜哥赔你便了。”周大郎道:“啊,长老,一则来亲眷,二则来小事,不要赔了。”长老道:“啊弥陀佛。”便告辞去了。那溜哥抱了小孩,一同回宁辉寺去。那长老心中暗想道:“他是天上的星宿来降世,若长成后拜吾为师,不比寻常僧人,将来且能盗得天书。”便吩咐溜哥抚养他成人,自有无穷好处的。那溜哥叫声小儿道:“吾的妮子啊,做父的今年三十七岁,勿曾娶妻,反先有了你这妮子。吾今抚养你成人,你须要伏我爷的教训,切不可行凶霸道欺善人。我做爷的出身是作成衣的,望你大得起来做个小成衣便了。”那小儿听了,笑瞇瞇地道:“腹中饥饿了,要吃些东西。”那溜哥盛了一碗饭,并豆腐、面斤、索粉等,吩咐那小儿慢慢的吃,自去买些布来,将他衣服、鞋袜做做。那小儿不吃乳,究属不大费力。

春来秋去,迅速如飞,一年一年的过去。不觉那小儿已长成四尺长胖身材了,性气刚强,独喜玩耍,出去常将小子们欺瞒。有爷娘的便告知了长老。那老和尚明知那小孩是有根基的,便叫溜哥道:“你的儿子年方七岁,出外欺人,滋生事端,如何是好呢?”溜哥道:“吾是原本勿要他,是老师太教吾的。现今勿要他哉,赶了出去罢。”长老道:“啊弥陀佛。他乃没有父母之人,赶他出去必无好处,不如拜吾为师,做个和尚罢。”溜哥道:“本勿是吾亲生的,任你老师太怎么便了。”遂拣了日子,佛堂里斋供斋供,剃了头发,便拜长老为师。那长老心内暗想道:“须要取他一个名字才好。他是蛋内所出的,取名蛋僧便了。”列位,目下大概叫个蛋子头和尚就是这个和尚。那长老约束他静守清规,五戒三皈,不许违拗教道,诵经礼忏。那晓得蛋僧身子越魁伟了,力大无穷,性子莽撞,从来不肯吃人一些亏。一飧饭总须三升米,别名多叫他吃饭坯。溜哥叫声:“和尚妮子,做爷的用了多少心血领大你,指望你做点事业的。现在你做和尚,到底原是吾的妮子。”蛋僧道:“啊,爷爷,孩儿虽则做了和尚,岂可不认爷爷为父么?”溜哥道:“既然有吾爷在眼睛里,到底说话原要听几句的。”蛋僧道:“只要爷爷说得中听,孩儿无有不遵地道理。”溜哥便道:“勿要闯祸。”蛋僧道:“中听的。别人勿来惹吾,吾自然不去惹他。”溜哥道:“师父所说的话勿要强头强脑。”蛋僧道:“这个自然。”溜哥道:“饭吃少点。”蛋僧道:“总要吃得饱。”溜哥道:“幸亏得师父吃得起,若是吃不起,便如何?”蛋僧道:“若是穷苦,吾也不在这里了。”溜哥道:“做爷的近来辛苦勿起哉。这些瓜田菜园,帮帮我做做,有何弗好?”蛋僧道:“这是孩儿弄弗来的。”溜哥道:“日日打拳弄棍,也脱了做和尚的形了。”蛋僧道:“孩儿学好了拳棒,日后好做防身本事。”溜哥道:“你的硬卵,看你年纪轻轻,如此强横,全然不像做和尚的样,少不得有一日赶出了宁辉寺,到处去烧臂香。”蛋僧道:“啊,爷爷,且自放心,孩儿决不如此便了。”闲文不必细说,一年一年复一年,算算又是八年了。冯员外已得了子,甚觉宽心得意,此是后话不提。

话说那蛋僧年到十五岁时,身长七尺有余,拳棒虽是常习学的,到底是无师传授,无用的。闲来无事,外面跑跑,山前山后去瞧瞧。那一日偶到白杨庄上去玩耍,只见一班孩子聚在一起打架,大家砖头瓦片乱抛。有一个毛二官要打马三宝,那知刚打着了蛋僧的头,蛋僧便怒气冲霄,赶上前来挺一挺腰,扯着毛二就打了一顿。可怜打得那毛二疼痛难熬。旁边孩子们说道:“和尚行凶是不饶的。”众人动手来打和尚,却被蛋僧拉起来一个一个的东抛西掷,好似鹞子翻身,个个哭到宁辉寺来告诉。那宁辉和尚长老便良言安慰他们出去。那溜哥满肚心焦。少顷,蛋僧回寺,宁辉便招招手道:“徒弟走来。”蛋僧道:“师父有何吩咐?”长老道:“你在寺里不听吾话,不守清规,总要出去惹祸,吾用你不着,你到别处去罢。”蛋僧便道:“师父用吾不着,徒弟就此拜别了。但是吾的爷爷在此,放心不下。”长老道:“这却不妨,有吾在此。溜哥在那里?”溜哥道:“来哉,来哉。老师太有何事务?”长老道:“你的儿子十分不好,吾这里用他不着,打发他出去,你意中如何?”溜哥道:“吾也譬如勿有,打发他去不妨的。”蛋僧道:“爹爹,你也不要孩儿了么?”溜哥道:“谁要你?快点走罢。”蛋僧道:“既如此,孩儿就此拜别。”溜哥道:“勿要你拜。”溜哥便双手乱摇得占身来便走。长老付他十两银子,行李衣包一个。蛋僧便拿了一根檀木棍子,洒开大步出了山门。走过宁辉山,一路行走,好生心焦,想:“师父今朝打发吾出来,因防我惹出气来,吾的性子硬如铁石。啊呀且住,吾蛋僧走便走了出来,如今往那里去安身?也罢,吾是出家人,且往前途走去,寻个寺院再说,勿怕勿有安身之处,何必心惊?放胆而行便了。”日中沿途募化,夜来随处安身。三月时候,天气温和,正好行路的时光。惟庵庙寺院因见他年轻兼以狠狠的形状,故而没处肯留他,便一路行乞度日。走了多日,总没有可存身的所在,自然心焦得很。

那一日,到了一个旷野之处,天色已晚,只见那边有所凉亭,他便走进去,放下了衣包檀棍,坐在一块石头上。但见日已落山,月光渐渐的上来了,苍茫暮色,四顾无人。蛋僧长叹一声,好不心焦。忽闻亭外有人咳嗽,但见那人穿着棕鞋,白袜,蓝袖衫子,一手携杖,一手轻摇毛扇,头带金线盘的巾,进凉亭来把他一看。蛋僧便立起来,把腰一弯道:“老居士,贫僧叩首了。”那老人道:“和尚那里来的?”蛋僧道:“贫僧乃是宁辉寺内宁辉长老的徒弟,只为吾性子不好,赶出来的。”老人问道:“如今要往那里去?”蛋僧道:“啊呀,老居士啊,贫僧自幼在宁辉寺的,自己不守清规,被师父赶出,另寻门路。但是人地生疏,多不认识,故而无处可去安身。”老人道:“吓,原来如此。”蛋僧道:“请问居士从那里来?”老人道:“老汉就是这里的土人。”蛋僧道:“但不知此地是什么地方?”老人道:“喏喏喏,那边一座高峰,名叫云梦山。此间方方一带通叫云梦山。”蛋僧道:“那山上可有豺狼虎豹的么?”老人呵呵地笑道:“这座山中多没有的。单单有一只白猿,那白猿洞内藏有天书,乃是人人晓得的。你能前去盗来就有好处。”蛋僧道:“吓,但不知那么盗法?”老人道:“啊,和尚,你今若要盗得天书,听吾明明说你知道。须待端阳日正午时方能去盗,那午时白猿须上天一次的。若盗得了天书,就有无穷法术。”蛋僧道:“倘被白猿看见了如何是好?”老人道:“你但看炉烟高透,白猿即去。烟消,白猿便归洞也。”蛋僧道:“足感指教。”老人道:“好说。但你自己要盗天书,切不可说与他人知道。”蛋僧道:“这个自然。”老人道:“老汉去了。”蛋僧道:“老居士慢请。”那老人手执柱杖走出凉亭,竟望前路行去。列位,要知老者的名姓,他就是宁辉寺内德行僧人,出寺而来非为别事,叫蛋僧前去偷盗天书的。

少说那长老回寺的话,再讲这黄面的少年僧人一心要盗天书,便不向前行,坐守凉亭,敲鱼击磬,念念经,募化些斋饭来餬口。守过三春,便是夏初时节。光阴迅速,已交五月。那端午日,起早便出了凉亭,棍头上挑着衣包,对正高山洒步行去。约行五里光景,已到山间。但见周围树木森森,山下滔涧深深,见有石桥一条在前,蛋僧便走过石桥。看时候尚早,深恐白猿先见他,便隐藏在密林深处。少顷,午时已到,心内想道:“不知如今白猿可曾上了天庭么?不要管他,待吾俏俏的上山见机而作便了。”那蛋僧便轻轻地走上山去,但见那玲珑古石,层层密密,秀巧奇峰,参参差差,四面无路可走,只中间有条平坦大路。“妙啊,你看这条大路在此,待吾走上前去见机而作便了。”蛋僧便依路而行,绝无一人。行了半里光景,忽然抬起头来,睁眼一看,只见两扇石圈门半开在那里,上写三个隶书大字,走近一看,就是“白猿洞”三字。妙啊,来此已是白猿洞了。但不知猿可曾上天去否?那蛋僧欲想进洞,心又慌忙,便立在侧旁听了一听。忽见洞里有烟起来了,蛋僧大悦,侧身进洞,寂寂无声,竟没有一人。料想那白猿正好上天去了,特未知天书藏在何处,惟石牀、石桌、石椅,看来看去,尽是石的。“天书叫吾那方去寻?吾蛋僧年不过一十五岁,从未见过天书什么样的,今日有兴而来,寻不见天书,徒劳辛苦了。”不知不觉,时辰过了,那炉烟已绝。蛋僧想道:“香烟已尽,白猿要回洞了,不免走罢。”仍将木棍挑了包,性急慌忙出洞,一声长叹,心头闷闷,依旧过桥至凉亭里去。心想道:“吾若不盗天书,难道勿有日子过么?何须必要盗得天书!且到前途去化些斋来再作道理。说得有理,走啊。”便望前途行走,心中纳闷,看看近处没有人家,不知何处是大街,肚中甚饥,把干粮吃些,一路行去。不多时,日已归西。蛋僧长叹一声道:“我想安居在宁辉寺中,惹祸招非,原不该应,此皆自己性子不好。自从师父、爹爹赶出来到如今,东去西来,已两个月了,好处全无,到不如自尽归了阴府罢。好好歹歹皆可撇开了。”正在想寻短见,但见那边有人走来。定目一看,并非别人,就是凉亭相会这老居士。老人便道:“啊,和尚,天书可曾盗着否?”蛋僧道:“啊呀,老居士啊,吾却被你哄骗了。前日你叫吾去盗天书,蛋僧等到今朝午时上山进洞,看看那炉烟已起,便忙寻天书。寻了多时,何曾有什么天书看见?白白等了两月日子。”老人哈哈地道:“你这和尚,休得怪吾老汉。不是吾哄你,皆你自己未曾知道。那左右石墙鎸刻者,明明白白即是天书。”蛋僧道:“就是天书?既如此,待吾明日再去盗来。”老人道:“嗳,从前与你说过的,只得一年一度端阳正午时可以盗取,别的时候白猿总在洞里,如何盗得动吓?今年未曾盗着,耐着心儿等来年便了。若能盗得天书,便有许多好处。”说罢,飘然携杖而去。蛋僧此刻欣欣然道:“原来在两边石壁之中鎸刻者就是天书,可惜当面错过了。吾且安心耐守明年再盗。”

但见太阳已沉了,月亮又无光色,但闻淅栗风声。蛋僧年纪虽小,心胆极甚雄大的,向前走去,寻个安身的所在,再取些干粮充饥。旷野之中,亦无更鼓听见,且那有便灯笼照他。时光倒约有初更光景,只是四面多是松柏,忽闻隐隐有人叫喊:“救命啊,救命吓!”蛋僧想道:“此地茂林深处,为什么有此喊救之声?必是凶人谋财害命的,不免前去看来。”依此风吹来的喊救声音,散开大步,向前而行。喊声渐近,便抬头看看,幸有星光,看得前面明明一带小房屋,独不见人。门前倒有大树,救命之声更清楚了。“呀,原来就在这所房屋之内,待我进去看来。”但见两扇柴门虚掩,里面尚有灯光。他连忙立住细听。但听见一个老妇在那里一声叫“救命!”一声叫“饶命,饶命!”甚觉凄惨。此刻蛋僧不听见则已,一听见便大怒起来,踏进草屋,放下衣包,提了棍子,喊声:“那个敢伤人的命!”那个女人已经唬得要死,误听声音,认道儿子回来,急急忙忙赶出外来,灯光一看,乃是一个和尚:“啊呀,饶命啊!”便两手朝前,双膝跪下,遍身发抖,两泪纷纷。蛋僧即便说道:“吾是看经念佛的人,并不害人的。休要害怕,特来救命,打退凶身的。那个在此行不法的事?快快把情形说吾听听。”那女人正要回言,来了一个披发的僧人,身大面胖,黑脸浓眉,一双大眼睛,手提铁棍,宛如狼狈一般,不问情由便打蛋僧。蛋僧将木棍来招架,撇开他的铁棍,连一棍打去,刚正打在那披发僧的心上,便仰面朝天跌倒,无如疼痛,不过刚扒起又跌下去了,却被蛋僧七八棍子,便打得头破血淋淋。那女人呵呵呵地道:“没用的头陀死了么!啊呀和尚啊,他是诈死口虐。”蛋僧道:“如此,待吾来打得他真死。”要知二盗天书事,且看下回分解。第三回宁辉师出寺点化 白猿洞再盗天书

话说那蛋僧便放下自己的檀棍,拾起头陀的铁棍来,照定了头陀的头上狠狠的就将棍子砍上去,那头陀的头打得粉碎,一命呜呼,鲜红满地。那家女人便不哭了,忙跪在地上向蛋僧叩头,说道:“若然不遇你恩师父,连吾残生也要完结了。”蛋僧道:“啊弥陀佛,罪过得极。女人家请起。”女人道:“恩师父请坐,待吾来送茶。”蛋僧道:“不消啊,老妇人,这个头陀那里来的,在你家中敢是谋财害命么?”女人道:“啊呀,师父吓,他叫做石头陀,是一个狠凶狠恶的歹人,谋财害命如同玩耍,常拿妇人的孕胎,害人母子,国法良心一点勿有。”蛋僧道:“吓,这个狗头陀,如此无法无天还了得!”女人道:“啊吓,师父啊,老身有个儿子,名唤杨豹,媳妇赵氏,有孕在身。刚刚十月满足,却被这头陀知道了。趁吾孩儿往外做生意去,他就起不良之心,把吾媳妇来揿到在地,强奸了还要扌奴胎。我的媳妇是痛不可言,便喊叫起来了。他就剖开肚腹,把胎取出,唬得我魂飞魄碎。只因此地是荒郊,邻舍全无,那头陀骂吾老乞婆道:“你若要喊,当即送你黄泉路上去!”我只得叩头苦苦求饶,幸得恩师胆勇气壮,打死了这个恶头陀。吾母子难报你的大恩,只好每日烧香一炉。”蛋僧道:“啊,老人家何出此言。自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除此恶人,以免别人受害。”女人道:“不知恩师父在何处焚修,夜尽更深来到这里?”蛋僧道:“吾在泗洲城里宁辉寺内出家的,只为吾素性咆哮,出外惹祸淘气,师父不用,赶出来的,故而想往别处去觅存身的所在,路过此间。正无宿处,听见喊叫,闻声即来观看。却见那头陀如此凶恶,他遇着了吾,如何肯轻饶他。只是夜深黑暗无处可去,可否在你家中歇一宵?”那婆子应声:“使得。料想恩师肚中饿了。”蛋僧便哈哈哈笑道:“吾是老成人,当正肚里饿了。老人家可有饭吃么?”婆子道:“待老身去烧起来便了。”蛋僧道:“待吾把这尸首撩开了再说。既如此,拿了灯去。”那婆子去点了灯,蛋僧拖了这尸身,接了灯,匆匆走出去,拖出了树林,便丢在一条溪涧内。仍归杨姓家来,再将血踪收拾收拾,息了灯球坐下。那杨老婆子进房去,双脚跳跳,泪如泉涌,放声大哭了片时,烧好了夜饭,将现成的小菜几色送与蛋僧吃。只得一升米的饭,蛋里的和尚那里吃得饱?吃完就要添,添却添不出。老妇人暗叫:“饭将军!”再烧一升米重新再吃。孰知仍被蛋僧吃得精打光。那妇人想道:“他饭量好,力气也大,要比吾豹儿胜得三分。”吃完了夜饭,便泡一盏茶来。老婆子向蛋僧道:“吾家是穷门户,牀帐全无的。”蛋僧道:“啊,老人家,待吾就是这样坐到天明便好。”婆子道:“只是有慢恩师父,如何是好?”蛋僧道:“说那里话来。”蛋僧坐定,腹中忧愁:出寺以来已经两月,只身无伴,终日游荡,那老居士叫吾盗天书,故而吾将姓命暂留,等来年端午日再说。但吾一身何地可度此残年?少说那蛋僧心内乱想,再说那杨母泪珠直流,走进房来,捧着尸来大哭道:“啊呀,苦啊,吾那媳妇啊!你虽是田家女子,为人是温柔贤德的,你身怀六甲,吾心中好不欢乐,日日焚香求天求地,只望生个孩儿,杨家可有后嗣了。那知平地起风波,这万恶的头陀顿起不良之心,强奸了你,还要剖你的腹,正是天大的怨仇。母子双双多不活了,可怜痛得吾肚中好比刀割。啊唷,吾的媳妇啊,你黄昏时候夜饭同吾一起吃的,尚与吾两下闲话,想你平日敬重吾如你的生母一样,夫妻又和好,那知今日祸从天上来,害得你立刻到黄泉路上去了。待吾来与你遮遮好,你活时怕羞的,死了谅也怕羞的。”杨母仍还捶胸调脚,号淘大哭:“啊唷,贤孝的媳妇啊,你可知道吾舍不得你!”直哭到五更鸡叫,呜呜咽咽的方止。外面蛋僧听得甚惨,灯油渐渐的煎干了,叫道:“嗳,老人家走出来,吾要去了。”婆子道:“吓,来了。”出来便叫声:“恩师父,天光初亮,可是就要去了么?请待吾孩儿归家后谢谢你再去。”蛋僧道:“啊,老人家,何出此言?吾蛋僧不是要财而来此,那个要你家的酬谢?这条铁棍吾要的了。”他手取铁棍,放下了檀棍,取了衣包,便走出门来。杨母再四留他总留不住。蛋僧径走,绝不回头。杨母便立在门前,望儿子回来。眼泪若流,呆若木鸡。

只见蛋僧匆匆出了松林,刚走得半里之遥,见那边共有十二个长大汉子,手中各执着器械,光钗、铁尺、枪、刀、棍等类,腰间各自插着灯球,与蛋僧交身过去。形状多是气昂昂,勇纠纠的。那蛋僧看见冲前第一个汉子,身长八尺开外,肩宽背厚,蓝脸浓眉,眼大额冲,年约二十多岁,海下无须,手中拿着一把铁叉,多是齐腰布袄,蓝布包头,朝前打上一个疙瘩,下穿蓝布裤,花布里膀,足穿草鞋。一十二人望前而去。列位,这个蓝面的汉子就是杨豹也。杨豹见了蛋僧,心中一想:“这个和尚年纪虽小,身子长大,一个黄面,手执铁棍,必定勿是个循良和尚。”一头想,一头匆匆的走。东方渐渐发白了,但见母亲立在门口,乱招两手叫道:“吾儿回来了,快须来呀!”杨豹道:“啊,母亲,为何在此悲哭?”杨母道:“啊呀,儿啊,快些走进来。侄儿们,大家来啊。”多道:“吓,来了。有什么事情这般光景?好奇怪啊。”一同走到里面,杨母放声大哭:“啊呀,儿啊。你们昨夜出去之后,可恨那个狠和尚把你娘子剖开肚腹,拖出小孩儿,好不惨然!”多道:“吓,有这等事么?”那杨豹是个莽汉,听见了“狠和尚”三个字,头也不回,提了光钗,洒步叫声:“兄弟们!同吾走,捉狠和尚者!”先说杨母在家中叫道:“啊呀,吾儿那里去?大,大,大家回来哟!啊呀,不好了!你看他们头也不回,竟是去了。吓,是了。吾却说得不明白,必定他们方才见了恩和尚,认做狠和尚了。”此时杨母好着急,忙拽上了柴门,出树林来,口中叫喊:“孩儿!你们不可认差了人。”急急地赶,赶不上,呼呼气喘,汗淋脊背。暂且不提。先说前面那蛋僧没有什么事情,缓缓而行,后面十二个洒开大步飞奔而来。杨豹冲前高声喝道:“汰!没天理的狗和尚,慢慢走啊!”蛋僧回头一看,大吃一惊,立定身体,正要开言,那知一班莽汉手执利器,奋勇而来。蛋僧只得拿起铁棍前招后架,一十二个还不是他的对手。众人正在吵闹,幸得杨母赶来,道:“啊呀,果然就是恩和尚。倘有差迟,如何是好?啊呀儿啊,这是恩和尚,不是狠和尚。”那些汉子道:“嗳,什么说是恩和尚?”杨母道:“那个狠和尚就是石头陀,幸得这位恩和尚来将狠和尚打杀的。”杨豹道:“吓,就,就,就是这个石头陀啊,可恼啊可恼。请回家内把大恩酬。”蛋僧道:“啊呀呀,众位,何须如此?大家请起,大家请起。”便一同起身。蛋僧一路摇头道:“啊众位,贫僧行路要紧,不必多文了。”杨豹道:“说那里话来!小生杨豹,虽然粗愚,情理颇知,请到家中,一齐奉敬一杯。”蛋僧道:“昨夜已经扰过夜膳的了,不敢从命。大家请回去罢。”多道:“这样,叫杨豹如何过意得去?”蛋僧道:“何必挂怀,请了,请了。”杨豹便道:“佛爷爷请留下宝山法号。”蛋僧道:“宁辉山上宁辉寺蛋僧是也。”说完仍将衣包棍头上挑好,大步洒开,一直跑去。那十二个弟兄无可奈何。旁边杨母把手招招道:“吾儿,侄儿们,同吾回去罢。”“母亲伯母请啊。”杨豹便扶了老母,弟兄们多在后面跟着回家,将军器放好。杨豹叫声:“母亲啊母亲,那石头陀的尸身呢?”杨母道:“恩和尚拿去撩掉的了。”杨豹道:“贤弟们请坐。”多道:“哥哥进去看来。”杨豹抬起身来,走进房去,桌上灯尚未息。见妻子死在牀中,那未破胞衣的儿子还在旁边。揭开被睁睛一看,便号淘大哭:“啊呀吾的妻啊,昨夜还与你闲话,今日可怜死得这般苦!如今叫吾如何是好!那个来陪伴吾的娘亲。”再捧牢那血小孩叫几声:“吾的亲儿啊,我看不出你是男是女,总是我的骨血。未出母腹就遭人弄死,想必你与头陀前生是个冤家,所以今日如此伤你。”杨豹大哭之时,他娘也哭起来了。可惨他母子二人哭了一回,杨豹仍将血孩儿放在赵氏身边,取出几两积存下来的银子,买棺成殓。小孩子同棺盛放,便厝在屋后空地之上。还有一条檀棍,杨豹问明母亲,方知蛋僧调完去的,收好在旁,不必细表。就是石头陀的尸身沉在水内,过了几天,皮肉消化,骨埋水底,后书不得再表的了。

少叙闲文,再说那蛋僧洒步前行,一心要盗天书,专等来年端午。庙宇不投倒投宿店,若无宿店便在凉亭里住住。东来西去,光阴快比流星,夏秋已过,抄化度过了年。等到春天仍到云梦山下,结个茅屋,念念经,一天一天端阳日亦到了。适天气晴朗,依旧渡桥过去,看看午时未到,便山前山后的游玩游玩。只见一队人从桥上走来,蛋僧一见口中自说:“不好了,那边有人来了。”不免就在大树后躲一躲看。口中不敢出声,心内暗想道:“莫非他们也是盗天书的?设使果然是的,吾倒运了。”但见前面二十四名家将,多是雄纠纠气昂昂,手中各执器械,麻索。当中一个少年,生成一张削角脸,身体瘦弱,头带束发紫金冠,金抹头,两半边雉尾毛双挑,身穿盘金线。不知什么花朵的蓝段,箭杆莺带围腰,挂一口宝剑,足穿乌靴,骑一匹骏马过桥而来。且住了,若是盗天书的何用这等人,多取了器械?这不是盗天书,明明是抢天书了。不要管他,且看他那样便了。蛋僧闪在半边细看。只见他们过石桥来了,皆在山之东首立停。一班家将多是吵吵闹闹。列位,你道这位骑马的少年是那个?他是冷千岁的公子,名唤冷作其。众人多叫他做冷剥皮。为人凶狠,剥削民财,还有谋叛之心。住的地方就是冷家庄。家内请一位茅山道士,名叫张道明,时常叫他作法,召天将顽耍陶情。后来举动起来,要他做军师的。那张道明常说:“如若爵主爷要做王帝,须把云梦山东首这块“照涧石”起到家中,镇在厅前庭内,按了风水,三年之后,必登九五也。”冷公子就问:“几时去起呢?”张道明说:“须要端阳正午时方能起得动,别的日子不相干的。”所以冷作其到了端阳日,未到午时,先到云梦山,到山刚刚正午时,一众家人大家动手,扒的扒,锄的锄,不及片时,起了此石,扛抬而去。冷公子坐在马上,见树背后闪出一个和尚,冷公子一想:“啊呀,不好了!军师说过,起石之时生人见不得的。今有和尚在此,必然看见,有损了。”便叫:“家将们,大树背后藏有奸细,快快拿住!”那家将们同声答应,狠如豹狼。内有四个家将就上前来,把蛋僧人来捉。蛋僧并不慌忙,放下了衣包,提了棍子便回手。四个家将如何打得过他!那其余的便一齐来帮打蛋僧。究属寡不敌众,立时被他们拿住了。这并不是十三部真人不肯助他,只因冷作其起石要谋王位,故而让他们拿捉了去,任凭他们弄,总不能伤他。弄不死蛋僧,便绝了谋王的念头,冷作其也可改恶为良了。此是后话。

再说家将们捆了蛋僧,就将铁棍来扛,衣包亦不取,独将人捉了去。蛋僧总不声张。八个家人扛了“照涧石”,匆匆回冷家庄去。说到这块“照涧石”,约有五尺长,三尺阔,八寸厚,似晶非晶,似镜非镜,石头原是石头,不过雪白而光亮的,照涧必清,故叫“照涧石”,不懂的人把他做大人国里来的着衣镜。八个家丁扛到厅前天井里放下,两个家人放下蛋和尚。和尚一想:“此刻午时已过,天书又盗不成,天书既盗不成,吾也不想活命了,悉由他们怎便了。吾若喊叫一声,非是好汉。”冷作其唤家人请张法师出来,那家丁们奉了主命,便请出法师来。冷作其便告诉他一番。那茅山道士就把蛋僧来仔仔细细一看,心中便有计了。开口道:“爵主爷啊,若是别的,贫道不敢讨放,但他是个和尚,儒释道三教相连,自古道:僧来看佛面。求爵主的恩放了这个和尚,佛门有幸。”冷作其道:“张法师,但他闪在暗中窥探,破了吾的风水,如何是好?”道士道:“不妨,如若没有人见是更好,如今见已见了,一则来处他无益,二则来贫道还有解法,用法解之,仍然无碍。”冷作其道:“既如此,家将们放了这和尚。”顷刻之间把捆缚打开,蛋僧便谢冷作其。那冷作其与道士抖抖衣衫,走过来答礼。那道士假装笑颜,开口道:“请问道友宝山何处,叫甚法名?”蛋僧道:“贫僧乃是泗洲城宁辉寺内出家的蛋僧便是。”道士道:“敢是宁辉长老的徒弟么?”蛋僧道:“是也。”道士道:“失敬了。”蛋僧道:“好说。敢问道友宝山法号?”道士道:“贫道茅山张道明是也。”蛋僧道:“久仰,久仰。”道士道:“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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