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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9 05:5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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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深蓝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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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纪年

玻璃纪年试读:

楔子

太阳离我很远,一直都很远,现在也是这样。

它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照耀着,隔着一层又一层流动着的海水。我看着那不停流动的颜色,视野中心的深蓝,像自然界中某种毒蝴蝶的蝶翼那般艳丽,看起来既美丽,又冷酷。

我在下坠,没有由来地缓缓下坠,从我指缝间穿过的水流,比母亲那件最上乘的丝绸裙子摸起来还要顺滑。

如果时光是一把沙子,能在手中滑落,那么到了最后,至少我的掌心中还能残留住几粒沙子;但是时间更像是一汪海水……那什么也留不住,就连最后一点点水分,也会在阳光下蒸发为乌有。

我挽不住从指缝间溜走的流水,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托住我的身体,哪怕这一刻它轻得像是一片羽毛。

我在不停下坠,看着头顶残存的一片蔚蓝在扭曲中渐渐变得黯淡,浮动着的粼粼波光渐渐地被黑暗吞噬。

黑暗包围了我,又温柔,又冰冷。

这是一个没有边际、没有声音的世界,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不断向海的更深处下坠的我。

黑暗的寒冷透过每一个毛孔,沁入我的五脏六腑,从每一条血管流过,最后到达心脏。

原来海的深处,是这么的黑、这么的冷、这么的孤独。

可是在这里,却有一个好处——我什么都不用去想,不用去记起那些模糊的面孔究竟叫什么名字,该怎么称呼,也不用去应对那些被虚伪撑开的嘴角和被赞美洗白的牙齿。

大概真的是累了,这样黑暗又寒冷的地方却成为唯一让我感到安宁的地方,再没有什么能打扰我,再没有什么能命令我。

太好了,即使被世界遗忘,抛弃在时光的尽头,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因为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无非是没完没了的争执和伪善。

至少这一刻,我是自由的。第一章初见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花板上的紫色风铃正像往常一样在微风中微微摆动。这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了,我忽然意识到,那个黑暗又安静的世界,不过是我的梦。

可是那海水的温度,还有发丝被水波撩起拂在下巴上的触感,却清晰得像是贝壳上的纹路,仿佛我在梦境里真的通过了一道奇异的门,在异世界里待过。

从短暂而新鲜的旅途中回来,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有些陌生起来,以至于我不得不眯着眼睛,静静地躺一会儿,把自己沉淀回原来熟悉的世界。

枕头边上有一本厚厚的《暮光之城》,深红色的封面上有咖啡留下的深棕色痕迹。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从我的枕头底下溜出来的,要是被父亲看到,他大概会大发雷霆吧。曾经登上未名湖畔讲台的名教授,对这种小儿女情感的肥皂剧情节一定是嗤之以鼻。

记得前不久,正是我18岁的生日,我从父亲手里得到了一个又重又大的红色盒子,拆开白色的绸带,满心期待着那会是我想要的彼得兔国际象棋,从盒子里掉出来的却是重得足以砸死人的原版牛津图解词典和一个香奈儿的护照包。

第一件香奈儿,或许是别的女孩攒下整整大半年的工资才能拥有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我殷实的家境,因为父母站在大学最高的讲台上用三寸不烂之舌赚来的钱,它绝不会从灯光闪烁的橱窗里沦落到这个房间漆黑的抽屉里。

虽然它价值不菲,可是我一点也不开心,护照包一直是空着的,那种期待着被什么填满的样子,让我想起许多模糊的笑脸。他们恨不得我明天就把护照塞进去,把它放进行李箱里,然后搭上最快的一架飞机,十几个小时后站在美国某个常春藤盟校的草坪上。

风铃在摆动,我却听不见风的脚步,一阵急促而高昂的争执声抹掉了它,成为不合拍的音符。

自从这个家里的所有年轻人进入青春期,这样的喧闹,每隔两三个礼拜就有机会响起一次。

我把小说塞到枕头下,祈祷今天晚上夜幕降临的时候能记得最后一次翻开的位置,叹了一口气,去找挂在床边的一件外套。

楼下,晨曲的节奏正变得急促起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你难道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吗?”

少年的声音越发严厉起来,是住在对门的白墨。听见他高昂的声音,我大致能猜得出他的说话对象是谁——那个和我住在同一屋檐下,却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姐妹,我家保姆的女儿——安以玫。“你少来这一套!担心?我变成什么样大家早就无所谓了吧?反正我不会去做杀人放火之类的事,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少女大声反驳起来,尖锐的声音不禁让我的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

不管怎么说,彻夜未归的她终于回来了,这个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终于可以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了。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甩掉残留在脑袋上打转的瞌睡虫,随便地把长发抓起来,用一只粉红色的长夹子固定,脸也没有洗就匆匆忙忙地走下楼梯。而他们的争执还在继续……“你就是个孩子!只要你还这样让人放不下心,就还是个孩子!”“你说我是个孩子?哼哼,我想你还没那个资格说我吧!恐怕我一个晚上学到的东西,是你在书上、钢琴键上一辈子都不会学到的!”

我站在楼梯下,看着门口势均力敌的两个人,叹了一口气。白墨背对着我,看上去气得几乎要发抖。他总是能在以玫在门口掏出钥匙的那一刻,从对门里跳出来,把夜不归宿的她捉个正着。这真是不可思议,我想不通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当然,作为学院里的优等生,他一定有他的办法,他是那么聪明,从小就是我们两个小女生崇拜的天才,听过一遍的歌他就能从头到尾地唱出来,而我们就连旋律都会哼走调。

白墨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王子,可是这一刻,他脸上失去了那种王子般的笑容。他很生气,指节捏得泛白:“好啊,那你说说你都学到了些什么东西?”

他朝着对面的安以玫吼了起来。

以玫的头发染了新的颜色,看起来就像是收割后的田地里落下的麦穗,虽然依然是黄色的,却已经失去了光泽。她的眼线没有卸干净,眼角看起来有点脏兮兮的,灰色的长摆T恤,或者说是裙子,背后故意设计了一个很大的窟窿,露出一大片瘦骨嶙峋的背,和黑色的内衣背面。天知道她昨晚去了哪里鬼混,居然这个时候才想到回家换衣服。

或许是察觉到背后的动静,以玫回头看了我一眼,带着宿醉的疲倦和习惯性的不耐。

那种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可是我想说的话却不受控制地溜出我的嘴:“以玫,你现在才回来啊?在外面待到那么晚,怎么不打个电话说一声呢?我们一直守在客厅等你的电话呢!”

我走近她,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烟味和酒气,天知道她度过了一个怎样的夜晚!“怎么说也要提前说一声啊,你妈妈为了等你回来吃饭,一直守在门边呢!”我说。“朋友生日聚会,高兴啊!当然要闹个通宵了!”以玫瞪着眼睛,把她的包往玄关的椅子上一丢,理所当然地说,“我妈?哼,她才不会关心我呢!”“以玫,你别这样啊!李阿姨真的很关心你的,她每天打理我们家的家务,每天早上7点去给我们买菜,已经很辛苦了,可是她为了攒你的学费,却省得连一块肉都要留给你吃,我妈送给她的衣服舍不得穿呢!你觉得她不关心你,那只是她这个人太温和了,舍不得说你……”

听到以玫的话,我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然后努力劝说起她来。

唉,以玫的任性不是一两天了。李阿姨并不是一个强势的女人,我猜当她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以玫的时候,顶多只会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然后说“回来就好了,肚子饿坏了吧?牛奶煮好了,快去喝吧!要先去洗个澡吗”之类的话。“我又不是天天这样!本来也没想玩到那么晚啊!太开心了,然后就忘记时间了嘛!”面对我和白墨,她的耐心显然并不是很多,她皱着眉头大声说,“她连我出去干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管我啊!”“以玫,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妈妈?”白墨说着,指着我对她说,“你妈妈就是对你太好了!那些温柔的叮咛,对你来说就像蚊子在叫。要是换了微微妈妈当你妈,早就一巴掌把你打得不知道天南地北了!”

虽然他只是我们的邻居,只比我们两个女生大一岁,不过他就像我们真正的兄长,如今要烦恼以玫的作息,转眼又要担心我的功课,典型的A型血爱操心的特质,在白墨身上简直表现得淋漓尽致。“白墨……”我有些尴尬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们两个说话……把你吵醒了吗?”白墨抬头看着我,收敛了脸上的怒气,有些尴尬,降低了音量,柔声问我。可是,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抱歉。“呃,并没有……”我摇摇头。“哼!你对她那么温柔,对我就那么凶!”以玫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如果你能成熟一点,像微微一样不用让人担心,我自然会温柔一点了,你以为大家都喜欢一早起来练嗓子吗?”白墨叹了一口气说,声音里有着十二分的无奈。

以玫愣了一下,似乎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了难得一现的温柔,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又恢复孩子气的恼怒:“烦死了,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如果你能……像微微一样……

从小到大,我从很多人的嘴里听到过这句话,像微微一样乖,像微微一样懂事,像微微一样学习好,像微微一样漂亮,像微微一样……

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青春看上去很相似,年轻的笑容、青涩的情感、轻快的步伐和单纯的眼神,它像是人生中限量版的热病,需要挥霍,而每个人挥霍的方式又是如此不同。有时候我甚至有点羡慕以玫,她在18岁之前,就把许多我不敢尝试的事情都做过了,她的青春热闹得像摇滚乐,节奏又快又浓烈,而我,一直以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不断地翻开书本,做各种各样的习题集。“你怎么就不懂事!”白墨一脸无奈地说。“以玫,白墨也是担心你啊,现在晚上坏人那么多,昨天的新闻才上报呢,有个女孩子遇害了,凶手一直跟到她家门口,刀子突然架到她脖子上,绑架到外头,血迹拖了一路,谁知道她包里只有2块钱呢……”想起这则真实的新闻,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说实在的,我可不希望第二天在吃早餐的时候摊开报纸,看到的是身边的某人横尸街头的新闻。

我宁愿看到她像现在这样,穿着一件从地摊上用20元淘来的上衣,活蹦乱跳地在餐桌边上和我们争论豆花应该是咸的还是甜的。“是吗?他真的那么担心我吗?”以玫眨眨眼睛,不过这份间接的温暖似乎让她的心情变得好了一些,连着瞥了白墨几眼,少女应有的柔和表情似乎又回到了脸上。“呃……都饿了吧?别说那么多了,还是先吃早餐吧!”我把白墨从门口拉了进来,回头向屋里喊了一声,“李阿姨,早餐多一份!”“啊,好的!”像往常一样,厨房里传出保姆李阿姨高八度却有些颤抖的声音。

虽然女儿一个晚上没了消息,但是终究还是记得回来坐在桌边吃掉她做的早餐,我想李阿姨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样无奈而郁闷,但是不管怎么说,“多一份”意味着白墨也来了,他像一道清爽的风,吹走了那些阴郁的心情,给这个沉闷的屋子里注入了一些正面的空气。希望她的心情多少能明亮一些。“以玫,你还是快点去换件衣服吧,李阿姨看到了会说的……”我盯着她T恤背后那个“凉爽”的超级大窟窿小声劝道。“不好看吗?”以玫伸开双臂转了一个圈,毫不意外地,我听见白墨倒抽气的声音。“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可凉快了!”以玫凑近我的耳边,“你前天丢给我的那条连衣裙,还是还给你好了,哪里都合适,就是胸围太小了,勒得我喘不过气来呢!”她说着,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她的笑容实在邪恶得令我措手不及。

一直以来,我已经习惯了她穿着我的白色旧裙子,瘦瘦小小的模样,但是青春期就像一条分水岭,或许是因为以玫喜欢吃炸鸡,我只喜欢清淡的芦笋汤,很快地,她以骄傲的姿态冲过发育的起跑线,比谁都快。我还穿着白色的抹胸的时候,她已经从路边的小店里买了第一件胸罩,带钢圈的,二十来块,粉红色的蕾丝边。

她常常用各种方式嘲笑我迟迟不发育的身体,我只能勉强地笑笑,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有值得骄傲的地方,同时也有各自的烦恼。而这样毫不顾忌地互相挖苦对方,或许正是真正的好朋友的表现……

结束了这一小段无聊的对话,餐桌上陷入了一片沉默。麦片粥热气腾腾,吐司刚刚烤好,只有金属汤勺碰撞着瓷碗发出叮当的声音。

白墨拿着一片白吐司,一语不发地用一把钢刀往上面涂着蜂蜜,他的手指修长得让我想起高端杂志里名牌手表的广告,表情严肃得像是迪奥广告里站在阴郁天空下手插在口袋的男模。

我抬起头,看见李阿姨站在厨房门口,一脸忧郁地盯着以玫忙碌的后脑勺看,当碰触到我的目光之后,她又匆匆地回到了灶台前。

不知道是真的饿了,还是单纯希望快点结束这顿早餐,以玫不再说什么,一口气喝下两碗麦片粥,以比往常快两倍的速度。

我看了她好几眼,而她看了白墨好几眼,又低下头去。接着白墨看看我,皱起眉头说:“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没睡好吗?”“哦,是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集中不了精神,就像现在,我的脑海里又闪现出那个梦境,“我睡得很好,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什么梦?跟耶鲁的校长下国际象棋吗?”白墨抬了抬眼皮说。“不是,我梦见自己在很深很深的海里,不停地往下沉啊沉啊,有点害怕,可是觉得自己像一条鱼,这种感觉好奇妙……”我望向窗外,看着早晨的阳光在薄薄的窗帘上摇晃,回忆起梦境里头顶上晃动着的微光,那种恍惚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是吗?如果你在铃声响起后,踏入众目睽睽的教室,那种感觉就更奇妙了。”白墨瞥了墙上的挂钟一眼,又看了看我,“不就是个梦吗?你那表情就像猫偷吃到了鱼似的。”

指针指向12分,这说明,我只剩下8分钟的时间吃掉剩下的半块吐司,喝掉一大碗滚烫的麦片粥。“我……我可是很久没做过梦了呀!”其实我只是希望餐桌上的氛围能够轻松一点,才选了这么一个老少皆宜的话题,却被他的一桶冷水浇回了地板上。

白墨总是想得很周到,当然,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他并不是心理学家,这个梦境对他确实毫无意义。

白墨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的一切都是黑白分明的,白皙的肤色和浓黑的发色,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时常抚摸的琴键是黑白的,就连他的房间布置,也只用黑白两色。

他的思维也是这样,一是一,二是二,鲜明得不得了,从来没有过灰色的部分,那些模模糊糊、暧昧不清的句子,绝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顿了几秒,继续说:“什么深海,什么下沉的,听起来怪吓人的,你大概是考试压力太大了,才会做这样的梦吧?我听说……夏教授要求你一定要进美国排名前十以内的大学?”“嗯……”我犹豫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个要求也太苛刻了吧?前50名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今年的SAT分数不是很理想吧?或者……你可以考虑一下去文理学院?”“考了2203分……”我小声回答。“咦,这不是很不错的分数吗?”

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的以玫突然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一脸不快地大声嚷起来:“不是快迟到了吗?还一直在我旁边唠叨这些听不懂的词,我现在头很痛啊!该死的,你们是故意的吗?”说完她皱着眉头揉了揉右边的太阳穴,大概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和睡眠不足,她看起来真的不太舒服。

我恢复安静,低头大口咬掉最后一口吐司。

或许我们根本不该说起这些,但是这是考试的季节,除了以玫,每个人都不得不为自己的成绩担忧。“呃……以玫,不然下次我们一起去游泳吧?”短暂的沉默之后,我试图打破陷入尴尬的气氛,“刚好我手上有一张游泳馆的票,再过两个月就过期了哦!”

以玫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大姐,你这话题也转得太硬了吧?”“我是说真的呀!天气这么热,我们去游泳呀!”“好啦,好啦!我不打扰,你也不用为了迁就我转移话题,你们这么聊得来,为什么不继续讨论那些名牌大学什么的,只要尽情地把我晾在一边就行了……”“以玫,你别这样嘛……”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如果我旁边坐着两个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昨晚的连续剧的人,我也会觉得郁闷的。那样的话我会情愿桌边的人都不说话,而不是体会到被孤立的感觉。“少来,你明知道我游泳还没学好的……”以玫白了我一眼说,“你想害死我吗?”“我……”“以玫,你整晚出去鬼混也就算了,至少能让大家在餐桌上有个好心情行吗?微微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你这个态度也太过分了吧?”似乎是看不下去了,白墨终于出口声援。“好吧!反正我的一切都是坏的,她的都是好的!是这样吧?”面对白墨的指责,以玫用力地放下杯子,陶瓷砸上玻璃,发出不悦耳的噪音。“你……你怎么老是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这样下去,以后谁愿意跟你待在一起啊?”白墨一下子拉黑了脸,不甘示弱地放下手里正在往吐司上涂抹蜂蜜的钢刀,发出响亮的声音。

以玫的脸色重新冷了下来,不再争论什么,只是把手里嚼了半块的面包粗鲁地丢到盘子里,刷地站了起来,冲他大叫起来:“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们根本不需要担心我,这个世界上自然有人跟我待在一起!”

她嚷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向门外冲去,在门口踉跄了一下,回头拎起了她黑色的小包。

面对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白墨和我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见对方脸上带着无限的诧异、疑惑与愤懑,而我,我的脸上可能还会再多一些不知所措。

究竟是哪句话碰触到了她最脆弱的神经?“这孩子……是要去哪里?”听见声响,李阿姨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正好看见以玫摔门而去的背影,焦急地叫起来,“她难道不去上学了吗?”“这个死丫头,难道她还嫌翘的课不够多吗?”白墨这才反应过来,从椅子上站起来,紧跟了上去。

以玫正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阳光落在她金色的头发上,耀眼得一塌糊涂。小径的两旁,李阿姨刚浇完水的小花圃,每一片叶子都在闪闪发亮,淡紫色的喇叭花开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

这本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可是站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心情去欣赏。“以玫,你给我回来!”白墨怒气冲冲地用命令式的口吻对她叫道。

她回过头,冲我们吐了一下舌头,然后走到小径的尽头——一辆黑色的重型摩托在等着她,大油门轰响叫嚣着,让周围的所有人都不能忽视它的存在。“哇,是哈雷摩托车!”我捂住嘴,差点尖叫出声。

由于过于安逸的滨海城市气息,即使像这样富裕的城市,也是很难寻觅到这种重型摩托车的身影的。事实上,我只在《蝙蝠侠》和《恶灵骑士》这样的好莱坞电影里见到过,那并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价值不菲的交通工具,它是不羁的代名词,叛逆、狂热,都是属于它的形容词。

那么,这辆车的主人,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我看着坐在哈雷上的男生,小麦色的皮肤、坚实的臂膀、白色的背心,而栗色的中短发被风吹得很乱,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帅气,阳光在他脸颊打下半边阴影,翻飞的刘海盖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饶有兴味地用露出来的另一只狭长的眼睛审视着我,像一头等候许久的黑豹,以积蓄力量的姿态盘踞在那儿,似乎随时会一跃而起。

而现在,只是隔着十几米,他已经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我的呼吸。

我的目光被牢牢吸住,再不能移开视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他一出场就惊心动魄,仿佛带着魔力,只是坐在那儿,周围的空气似乎就被染成了恶魔专属的黑色和紫色,而我被严重污染,有些失神了。

以玫跨上哈雷,扶着那个男生的腰,向白墨示威般地挥手。“安以玫,你快点下来!你还敢再多翘几节课吗?”白墨快步跟上去,冲她大喊起来。“敢!”

我可从来没见过她那么灿烂的笑容,我甚至怀疑这是一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车,要带她去极乐岛,再也不回来。

我又看看那个男生,而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远远地对着我勾起嘴角,他的唇有棱有角,该死的好看。他轻轻地把两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轻浮地甩出一个飞吻,然后一踩油门,在轰鸣中扬长而去,伴随着以玫一声兴奋的尖叫。

从安以玫走出家门到摩托车离开,整个过程仅发生在几十秒之内。“那是谁啊?好……”看着哈雷摩托车风一般离去,只留下一片烟雾,我不禁好奇地问起来。

我该说他什么?好嚣张?好轻浮?还是……好潇洒?

总之,那一定不是我熟悉的生物。“真不敢想象,她居然跟那个李崇西混到一起去了!”

我还没说完,白墨就打断了我的话,他那悲愤的语气和神情,就好像他口里说的那个人欠了他一百万似的,我连忙把“帅”这个字眼咽回了肚子里,小声问:“李崇西?那是谁?”“你不知道,他是有名的小混混啊!”“混混?你是说刚刚那个骑着哈雷摩托车的男生?”

白墨闭起眼睛揉了揉眉心,这是当他感到万分苦恼时的习惯性动作:“好吧……你可以不知道他,你也不需要知道他,这种羞耻心和社会道德感是负值的人物,哪一天不幸遇见了,只能有多远就该闪多远……你没事吧?被吓到了吗?”白墨看了看我,伸出手掌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一脸关切地问。“啊……并没有。”我摇摇头,实际上,我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被某种野性的光芒闪了眼睛,被强烈的感官冲昏了头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个人……有那么危险吗?”“你没看到他刚才有多不要脸吗?你才多看了他一眼,远远地就敢对你耍起流氓来了……八成是对你有点意思,又看你一副好欺负的样子,要是靠近他一米,不知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白墨望着哈雷消失的方向,愤愤地说。

其实,那充其量不过是个无心的飞吻,虽然轻浮,却没有攻击性。“你未免说得太夸张了吧?在外国那些开放的国家里,这样的举动不是很平常吗?”我看着白墨一脸紧张,就像是担心下一秒我就会被一阵风掠到那辆重型摩托车上一起带走似的,试图用稍微轻松的语调缓解他的情绪,“你的表情未免也太可怕了吧?能开哈雷的人,应该家境不会坏到哪里去……家境好的人,应该不至于太……”“微微,就是因为你总是说这样天真的话,才让人不得不担心你呀!”白墨摇摇头,再次厉声打断我的话,“微微,答应我,听我的话,你绝不能随便接近这样的人,他比你想象的要坏得多了!”

他说着,认真地望着我,被他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突然觉得有些慌张,也被他传染了某种不安的情绪。

他这样的表情,让我突然想起了让人放不下心的以玫,原来我在他心里,也并不是那么省心。“什么,原来我也是那么让人放不下心的人吗?”我忍不住问。

原来我那么努力,还是不够成熟吗?“与其说是让人放不下心,不如说是让我放不下你吧!”他顿了顿,突然瞥了我一眼,平静地说。“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转身回屋里去了。

他想表达的意思似乎很复杂,可是我现在的脑子有点短路,反射弧太长,无暇去思考太多的事情。

站在门口,我的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重型摩托车的轰鸣,还记得那个男生的眼神。从来不曾有人那样地注视过我,没遮没拦,甚至能嗅到他灵魂的味道。

在平凡的日子,遇见不一样的人,这居然令我的思维有些混乱。

那个男生,有一辆很棒的摩托车呢,想去哪儿的话,只需要踩下油门。一路上,他一定会吸引许多关注的目光,不过,我总觉得他一眼都不会去看。像那样的男生,说不定根本就不关心周围的景色吧!

那么,和他共骑一辆铁马,途经同样的景色,吹拂同一阵清风,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微微,你在想什么呢?再不快点,要迟到了。”白墨的催促从身后传来。

我打了个激灵,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回过头,我看见白墨有些疑惑的眼神,似乎是在奇怪我为什么发呆一样。

我苦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轻声说:“没什么。”

对我来说,或许就连遐想也是一种奢侈。第二章深海中的木偶

小时候,我很傻,几次唯唯诺诺地问母亲:今天晚上可以不读书吗?

但是每次的回答都是一句冷冰冰的拒绝——“不行!”“不可以!”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可以做的事,有人可以跳伞,有人可以在山坡放羊,有人可以在爱琴海旁的教堂里写一首快乐的小情诗,有人可以潜到八百多米深的海底只为寻找一艘波斯沉船,可是我呢?

我能做什么?

车开得很快,驶上一条以前很少走过的捷径,坐在车里,白墨还在和我聊留学考试的事情,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

像平常一样,又来到学校,离晨读还有10分钟。

我和他快步走到走廊的尽头,这里飘着一股肉包子的味道,蝉叫得比以往任何一个夏天都要大声,嘈杂的声音几乎盖过了教室里学生们往前传作业本的声音。循着声音抬起头,我才发现,在我记忆里,才长到三楼的树,现在已经长到四楼了,每一阵风吹过来,它们就在我头上涌起层层的绿浪。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冲到窗户边,大声地冲着里面的谁喊着:“对,就是那个,借我抄一下啦!快来不及了!”

我低头看着她纤细的小腿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低落地想着要是这个女生是安以玫倒也不错,即使她的作业是抄来的,但至少她来上学了,而且没迟到。

坐在那辆哈雷上就那么开心吗?安以玫现在在做什么?唱歌、跳舞还是打台球?

白墨说:“我去帮以玫请一个假。”然后就快步离开。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听见这句话,突然觉得很悲哀,看着他瘦长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今天的脚步有些沉重,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大概他已经帮以玫请了太多的假,以至于这次都不知道该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来搪塞老师了。

第一节下课的时候,突然有人围到我桌子边上,聊了起来。“真好啊,微微,什么时候办了签证呢?最后申请了哪所大学啊?”

这段日子,总是有人这么问我。“其实我还没去拍照呢!要申请哪所大学,也还没有决定,目前已经有五六所被划进了目标范围,可是它们都太优秀了,我也不得不开始紧张起来了。”我微笑着用柔和的声音说,希望这个答案能让对方满意。

我并不是故意在课间大剌剌地在桌上摊开SAT的习题和留学小贴士的。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出国的消息会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地在学校里扩散开来。每一个人都会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是末日即将来临之际,只有我得到了诺亚方舟的一张票。“你的成绩那么优秀,口语又那么好,一定能进很好的大学,不需要紧张的啦!”坐在我前排的丰满女生拍了拍我的肩膀,她每天都在左边的头发上别一个粉红色的毛绒发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细缝。

相信就算我要去参加奥运会开幕式,她也会叫我不用紧张的。

从来就没有什么人,因为别人的一句“不用紧张”,就真的放松下来的,除非那个人,真的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谢谢!我会努力的!”“不过一想到微微要离开我们,独自一个去那么远的地方,再也看不到你,还真的是很舍不得呢!”“大家都是很好很可爱的同学,我也很舍不得啊!万一没有考上,继续和你们待在一起,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微微,你去了那里千万别忘了我哦!我会很想你的,没有了你,我会寂寞得要死的哦!”她拉着我的手说着,脸上满是离别的忧伤,就好像我真的已经拿到了签证和录取通知书,甚至还有下周的机票。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然后甜蜜地说:“会的,我会想你的,我会在你的MSN上留言,大家可以在我的博客上看我拍的照片……”

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有谁真的离不开谁呢?

接着,我们几个愉快地聊起了关于常青藤的一切,那些洒满阳光的草地,宏伟又古老的图书馆,还有用巧妙的技巧雕成玫瑰花形状的冰激凌,沙滩上金发碧眼的男孩们和打了折的奢侈品包。“真好啊!你就要去一个那么棒的地方了。”

羡慕的眼神,自然的微笑,热络地握着的手,时而亲密的拥抱……就好像我们是黏得分不开的好朋友。

我已经很习惯让自己处于这样的状态,就像被拧上发条的兔子,无论多忙,多么烦心,在别人面前,也要马上调整到最阳光的一面。

疲惫、厌恶和紧张,都是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负面情绪。因为在大家都是稚嫩的孩童,还不明白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的时候,我和白墨却都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客人面前表现得体,像个拥有一整面墙奖状、一柜子奖杯的孩子。

听见高跟鞋“噔噔”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班主任正风风火火地向这边走来,她顶了一下鼻梁上厚重的眼镜,表情严肃得就像是正在往一堆化学物品里丢催化剂。“王老师早!”我弯腰,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心里却涌起一阵隐隐的不安。“微微,我有点事问你,以玫,今天还是没跟你一起来吧?”她向招招手说。

一下子就切入了正题,我有些措手不及,含糊不清地回答:“嗯,她今天……有些不舒服。”“你就不用帮她说话了,我都知道了,白墨已经都告诉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下以玫完蛋了,她翘了那么多节课,不被开除也会被警告的。

白墨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而脸皮比纸还薄的我更无法承担起这种“责任”。

我突然有些慌乱起来,但是,我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的神情。

不,不行,无论如何还是要说些什么来挽回……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班主任却冷不丁直接打出了家长牌:“她这样下去还真不是办法。微微,你帮我把她妈妈找来,我要跟她谈一谈。”

我低低地抽了一口气——最糟糕的事情来了。

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大声呐喊:不行!安以玫会完蛋的!

我猜她翘课超过10节了,要是让她妈妈知道她要被处分,记过,我想,对学校制度一窍不通的李阿姨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让班主任亲口告诉她关于以玫的那些糟糕的事情,她一定会伤心透顶。

想起她早上端着麦片粥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以玫欲言又止一脸惆怅的模样,我顿时有些不忍心了。“这个……老师,作为一个晚辈,我不太好意思……”我为难而尴尬地笑了笑。“咦,她妈妈是你家保姆吧?一直住在你家的吧?”站在我身旁的周楠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向她们解释。虽然是保姆,可是李阿姨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家人一样……“嗯,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低着头,发出微弱的声音。

完全不知道,我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通知李阿姨这件事。

我该带着尴尬的微笑对她说:“就要考试了,班主任想和你聊聊以玫的学习情况。”还是用沉重的表情对她直截了当地说:“您的女儿安以玫在学校翘课太多,班主任想找你聊一聊,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可能会被处分……”

这样的话,叫我怎么说得出来呢?“微微,你是以玫的同学,平时还住在一起。看你家也很关照她,你对她的情况应该是很了解的,对她妈妈也是一样。你回家跟她妈妈说一说,不是很方便的事情吗?”班主任说着,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可是……”我睁大眼睛看着她,恨不得在她背后的墙上找个缝隙躲进去。“你是担心占用你的学习时间吗?你也不用跟她说太多,就说我想找她谈一谈,让她来学校一趟就行了,如果她不来的话,就等着让女儿被处分吧!”老师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是无奈地说,“我估计以玫这学生也说不太动了,我只能把该说的都说了,她再不听,我也没办法了。”“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太好……”我低下头,努力想要让老师打消这个念头。“微微,你可是学习委员啊!你有义务帮助周围的同学,不是吗?”她直直地盯着我,眼神像一根长钉,把我牢牢地钉在了这块地上,动弹不得,“更何况她和你又住在一起,关系那么好……”

班主任的话就像一道紧箍咒,让我缓不过气来。

是的,我是她眼里的好学生,所以这些担子就应该落在我的肩膀上,如果我说“不”呢?

我猜她一定会满脸阴云地说:“让你捎个信就那么难吗?不就是一句话的工夫?你是怎么了?”“不”字,一个简单的爆破音,单音节,可是对现在的我来说,实在太难了。

总要有一个人作出退让,看到班主任渐渐失去了耐性,我想,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好吧,我会告诉她的。”我点点头,最终还是答应了她。

得到我的回答后,班主任满意地微笑了一下,轻轻地转身离开。

我低下头,心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这时,听见周围的人开始用苍蝇般的音量讨论起来——“原来住在微微家啊,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怎么两个人会差这么多?”“这个安以玫也太不像话了,要不是微微他们家帮忙,凭她那么差的成绩,怎么能来这里上学?”“是啊,一点也不珍惜!”

……

这种灰色的声音,似乎我听得一年比一年多,只是以玫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她比我洒脱得多。“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她说。

我想,我永远也做不到。“微微,你对她已经够好了!”周楠突然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就像王老师说的那样,只能把该说的都说了,她再不听,也没办法了。”“周楠,以玫其实并没有那么坏,她原本不是那样的,只是她太贪玩,被那些朋友带坏了。”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说,“我和白墨整天忙着学习,对她关注得太少了,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惹上那些朋友的呢……”

想起早上那个来接以玫的骑士,我心里又是一阵不安,以玫和他在一起,都在做些什么呢……我简直不敢去想。“其实你用不着那么维护她吧!你们两个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啊!你看你那么优秀,长得漂亮,学习又好,英语每次都能拿高分,简直就是优等生的代名词嘛!而且你就要出国了,去了那里,她和你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周楠继续说着,可是她的手臂却不能让我感到丝毫暖意,我依旧觉得有股寒气从心底涌出来。“周楠……拜托你不要把我说得那么好,好像我明天就要漂洋过海了似的。”我苦笑了一下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在准备面试而已,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能不能进入常青藤,还要等考官的一句话,在拿到录取通知之前,我不过是一个快溺死在留学考试题海里的普通中学生而已,你们这个样子,害我的压力好大……”“怎么会?微微,你的压力到底是哪里来的呀?你是我们年级第一,根本用不着那么谦虚!英语对你来说就像第二母语,你是我见过学口语最轻松的人,即使拿不下排名前十的大学,进前五十也是轻而易举吧?像你这样的人进不了常青藤,还有谁能进得去呢?”周楠一面说着,一面捏了捏我僵硬的肩膀,“啊,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昨天的数学作业最后一题很难,我看看你怎么做的……”“那题很简单啊,你不用看,我告诉你用什么公式吧!”“快来不及了,我还是用看的吧!”周楠眼疾手快地从我的手里抽走了最厚的那本作业本,并且十分熟练。“我……”我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明知是对她不良行为的纵容,但是最终还是不够强硬,看着她抱着我的作业本快步地向自己的座位走去,我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苹果,红彤彤、喷喷香的大苹果,谁都可以走过来抚摸一下,然后咬一口,咬的人大概都认为,苹果没有神经,所以不会感到疼痛,而且,苹果生来就是给她们食用的。

我就是个无辜的大苹果。

当我为周楠高超又精准的取物技巧感到惊叹的同时,我的肩膀又被另一只手亲热地搭了上来,就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被关心我的同学们围在中间,面对着一张张温柔的笑脸,她们似乎都为我即将踏上遥远的征途,漂洋过海去读书而感到高兴。

看着眼前晃动着的笑脸,听着你一言我一语,我总是能捕捉到“真好啊”“太棒了”“好厉害”“祝贺你”这样的语句,对于我即将出国留学这件事,真的那么开心吗?

这个时候,我只能和她们一样微笑着,点头,尽量做出一副谦虚又温和的样子。“不要那么说,我会不好意思的。”“我只是在准备面试而已,能不能过还没有定数呢。”“都是因为你们的支持,我才能走到今天。”“我会继续努力的,谢谢你们!”

……

我已经很习惯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上学的第一天,母亲就叮嘱我,要和同学搞好关系哦!

于是总是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情绪,把浮躁的灵魂放在一个沉默的躯壳里,去博取所有人的欢心。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只要这样做,就不会有人讨厌你。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无论你怎么努力,都会有那么几个人是讨厌你的。

就像那个梦,在那个深海里,无论我怎么向上游,时间都像是静止不动了,我只能不停地下坠,下坠……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似乎又出现早上遇到的那个人的身影,他尖锐得似乎能看穿我灵魂的眼神,和呼啸着离去时被风吹乱的头发。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会很自由吧?

他大概就是那种肆无忌惮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吧,所有的赞美和辱骂都和他没有关系,永远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听从内心的召唤。

真好啊……

他就像是我梦境里,来自水面上另一个世界的生物,而我,只能在水面下仰望,什么也做不了,每一句期盼的话语,每一道羡慕的眼神,每一个父母的叮嘱,都凝成了一颗小石子,我把它们统统装在口袋里,随着岁月的积累,越来越多,越来越沉,所以我离水面越来越远了。

我只希望,即使离得很远很远,依旧能看见海鸟的身影,如此而已,可是……

一节课、两节课、三节课……熬过了七节课之后,我终于回到了家里。“复习得怎么样了?”

坐在桌前,刚刚摊开一本词汇书,就听见背后传来母亲的声音,我回过头,她穿着一条桃红色的套裙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口,头发梳成一个齐整的髻,唇上的口红还没有卸下来,大概今天又参加了哪里的讲座了吧。“词汇都背了吗?我给你的那个面试技巧教程看了没?”她走到我的身边,瞥了一眼我桌上的书,“这本书才看了一点点啊?是不是太慢了点?”“不是的,我已经看完了,只是在温习第二遍。”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哦,这样啊,那很好。”她吐了一口气说,“那你继续看书吧,我就不吵你了,要加油哦!”她说着,揽住我的肩膀,轻轻地把脸颊贴在我的额头上。

大概是吹了冷气的缘故,母亲的脸颊有些冰冷,我嗅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迪奥的香水味,是毒药,她最喜欢的浓烈成熟的味道。“谢谢,我会加油的。”我挤出一个疲倦的笑容,听着她缓缓走出的脚步声渐渐变小,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钟,像这样枯燥的夜晚,还有漫长的四个小时在等待着我,只有投入学习,把自己当成一个做题背书的机器,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烦躁。

翻到左边的书页在慢慢变厚,右边则在慢慢变薄,不知不觉地外面的灯火变得斑斓闪烁,一块又一块用昏黄的温暖填满黑暗,时针滴滴答答地拂过时间的背脊,不知不觉地亮起的灯光又在慢慢地变少……

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是这样度过的了,而我只是看着桌上的考试倒计时,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突然,手边有些暖意,原来多了一杯热红枣茶。“小姐,已经12点了,该去洗澡了吧?”李阿姨把茶轻轻放在桌边,温柔地小声说,“最近读书读得越来越晚了,虽然要考试,但是也要注意身体呀!”“注意身体”,听见这句很平常的话,我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手边的这杯茶一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我说这句话了,包括最爱我的母亲,和那些“关心我”的朋友们。“好的,我再看一会儿就去睡觉了。”我抬头对她客气地笑笑,又继续低下头看书,像往常一样等待着她离去的脚步声响起。

但是几十秒过去了,我突然发觉李阿姨还站在我的身边,我能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我回头看看她,她正带着一种伤感又心疼的眼神看着我,不禁让我心里一颤。“李阿姨,还有什么事吗?”我还不算是个会让大人操心的孩子吧……可是,为什么李阿姨要这么看着我,就像是我随时会从窗户飞走一样。“小姐,你已经很用功了,人又那么漂亮……要是以玫有你一半让我省心就好了……”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突然发觉她的眼眶有些泛红。

就像是一把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心里一沉,我突然跟着伤感起来,不知道以玫究竟是怎么想的,她怎么忍心让这么好、这么温柔的妈妈为了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呢?“对了,我……”“什么?”“没什么……”我摇摇头,把班主任的交代吞了回去,对李阿姨来说,这肯定又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我该怎么开口呢?

犹豫了几秒,几个苍白的开场白在脑袋里回旋,僵硬的舌头却连一个单音节也发布出来。

如果不去找老师的话,以玫可能因为连日旷课被处分——这样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这样的夜晚实在太难熬了。

她愣愣地看着我欲言又止,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最后在我的沉默中,眼神越发黯淡,最后小声地说:“那我不打扰小姐读书了……”

接着,她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地把门带上。

最终我还是没能把这件事说出口,合上再也看不下去的书本,我把脸埋在手掌里,我不停地思索着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起长大的以玫会朝着和我们相反的道路跑去。

我听见心里的一个声音在朝我呐喊:“快想想办法啊,总不能这么下去!”“办法一定会有的……”我抬起头,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红枣茶,自言自语地说。

我想,一定是什么原因,让以玫不愿意去学校,不愿意留在家里,她从那些朋友那里究竟得到了些什么?或许只有我见到她时,亲口问一问,才能得到答案。

我们曾经是那么亲密,每天在一张餐桌上吃饭,我知道她最喜欢吃的是妈妈做的糖醋排骨,最喜欢的歌手是王力宏,我也知道她最后累了,倦了,还是会回到家里睡觉。我想,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然后把她从酒吧或者KTV,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带回来,让她回到学校。

说不定劝以玫自己去找班主任,主动承认错误,写下保证书,情况会变得好一些?

我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效,以我的经验来看,或许成功率低得就像用十天的时间训练一只慵懒的家猫每天清晨去超市买葱。但是我的良心告诉我,这是一件值得去尝试的事,沟通是解决一切疑难杂症的开始,毕竟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生活过得省心又舒适。

一个宁静的傍晚,太阳就要落山,我独自一人走在完全不熟悉的路上,眼前的路正在变窄,和那些规划齐整的商业楼盘不同,这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老房子,没有一栋超过十层楼高,黑洞洞的窗口,似乎随时会出现一张苍白的面孔。

我行走在这个繁华热闹的地带,它很靠近这座城市的心脏,最小资的酒吧和历史最悠久的电影院都集中在这里,还有频频爆出刑事案件的游戏厅。

我大概知道她会出现在哪里,而我已经找过了那些地方,掏出口袋里的小纸片看了一眼,还有两三个地方要去。“台球馆啊,从这栋楼穿进去,顺着招牌走。”

一间小超市的门口,胖胖的老板娘向我指了一条明路,而那栋楼的门口,地上坐着4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清一色穿着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衬衫,手里都端着一个快餐饭盒,当我走到路口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用无法描述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心里不禁有些发毛,但还是皱了皱眉,一脚跨了进去。

里面嘈杂得像菜市场,从男人粗放的大笑和毫无旋律可言的摇滚乐里,我的第六感隐隐嗅到了以玫的味道。这里没有招牌,借着昏暗的光线,我看见门内有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弯下腰专注地移动他的台球棒,他背上文着一只巨大的鹰。

我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与一个穿着紧身T恤的金发男子擦身而过。躲避开那些玩味的眼神,果不其然,我在厕所门口发现了以玫的身影。

她画着淡淡的烟熏妆,在我还没摸过眉笔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如何用单手轻快地在上眼睑画出一条均匀的眼线,她的妆容在黄色的灯光下却显得非常契合,浓浓的眼影也掩盖不住她年轻的眼睛透出的一丝稚嫩。

她穿着一件玫红色的宽大长T恤,用一条棕色的皮带扎在腰间,T恤就成了一条短短的连衣裙,细长的两条腿上穿着一双我没见过的高跟鞋。

她冷冷地看着我,像是她的秘密花园突然被不速之客闯入了:“你怎么来这里了?放学不快点回家,会被你妈骂死的!”“以玫,跟我回家吧!你妈妈很担心你。”我尽量用温和的口气劝说。“少来了!她才不担心我呢!”她轻笑一声说,“你什么时候看见她管过我了,我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一整晚,回来她一句也不问!”“以玫,你不能这么说,她不问不代表不关心你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向是个温和得过分的人,连蚂蚁也不忍心踩死一只,也从来不敢大声说话,她的担忧,她的痛苦,从来都是深藏起来的,她爱你,爱得那么深沉,你应该感受得到的!”“你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我妈妈很爱我?那未免太无聊了吧!”以玫把头扭到一边,淡淡地说,“这些话,为什么她不亲自来告诉我,要你跟我说?”

她这么一说,我的底气突然被削去了一半,心里一沉,我又说:“以玫,你知不知道,王老师也很担心你呢。”“是吗?”她不以为意地笑笑,把手放到背后,靠在了墙上。“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生气吧!她要找你妈妈谈话……可是,我还没告诉她。”我严肃地望着她。

安以玫愣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原先不屑的模样。她摊开手,仔细地看着自己指尖鲜红的指甲,像是我说的这些事情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是班主任要你带话的吧?你要告诉她的话,就快点告诉她好了,不然这不是很为难吗?她们要谈,就去谈好了,反正我妈对我的事情一点也不了解,她们什么也谈不出来吧!”“以玫,别这样,你知道的,翘课超过5节,是要被处分的,处分超过5次,是要被勒令退学的,考试也不允许参加……”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她应该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吧!

听到处分,以玫的脸色果然变得惨白。

要是为了玩,闹到高考都不能参加,高中都没办法毕业的地步,不是得不偿失了吗?

看着她诧异的表情,我终于松了口气,这下,她该肯跟我回去了吧?

然而,沉默了几秒后,我只听到她冷冷地说:“这些和你没有关系吧?你不是要准备考试吗?复习都来不及了,怎么有闲工夫来管我的事?”“以玫,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离我们太远了,以前你、我和白墨在一起,玩得多好!还是回到我们的身边吧……”“大小姐,你未免太天真了吧!”她再次笑了起来,“你的世界实在太完美了……夏微微,你是天之骄女,未来的精英,今后也会像是你爸爸和妈妈那样成为上流社会中的一员吧。可是,你的光芒那么耀眼,我靠近的话,可是会被灼伤的!那样很轻松吧?我不像你头脑那么好,我的妈妈只是你家的保姆,如果不出意外,说不定以后我也可以到你家去照顾你的女儿?”“以玫,你怎么这么说……”“大小姐,拜托,我就是这样,头脑不好,也不喜欢读书,所以还不如出来放松一下,趁着年轻……”“以玫,现在回头的话还来得及呀!”听到以玫越来越刺耳的话,我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我看着她冷漠的眼睛,几乎用哀求的口气说,“我和白墨帮你补习功课,白墨可以帮你搞定你最头疼的数学,我帮你补英语,然后,我们一起考上大学……”

可是她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轻笑,就好像我说的不过是一个笑话:“你别哄我了吧!专心考试的你,怎么可能有闲工夫帮我补习?就算真的帮我了,你妈也会大发雷霆的吧?影响了宝贝女儿的前途,我可是会被赶出来的!所以,你还是别管我好了!”“以玫,我想帮你的呀!你这样子下去也不是办法,会被退学的呀!”“你烦不烦啊!都告诉你别管我啦!你这样子,让我都想抽你了!”“不,你不会的!”“你信不信我真抽你了!”“你抽我我也要说!”

啪的一声,有什么重重地落在我的脸颊上,火辣辣的。

以玫的尖叫在我耳边重重地回响,震耳欲聋的乐声似乎一下子变小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向这边望了过来,看着我脸别到一边,脸颊上泛起指印的模样。

谁能想象得到,几年前,我们还曾一起坐在一辆公交车上,互相吃对方手里的冰激凌,交换着草莓和香草的口味,讨论谁的比较好吃……

连抬起手捂住通红的脸的力气都没有,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以玫,觉得眼前像被白雾笼罩了,变得模糊起来,以至于她的脸变得是那么陌生,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其实你根本就看不起我吧!”

以玫瞪着我,愤怒的眼神就像是我撕坏了她最心爱的衣服。

有人含糊而热情高涨地呐喊了一句什么,我听不清,甚至有人吹了一声口哨,他们似乎都期盼着更加激烈的好戏上场。

人生第一个巴掌,没想到会是以玫给的,失落和屈辱击中了我,我像一架被歼灭的飞机,一下子失掉了所有的热情,冒着黑烟掉头向外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心情啊!”

一阵热风夹杂着她最后的呼喊吹来,我模糊的视野里飞快地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异样的眼神,有好奇,有嘲讽,滚烫的脸上,痛感开始蔓延,但是一切都不及心里的痛。

那是一种好不容易洗干净的衣服被丢在地上蹂躏过后的狼藉。

那是一种好不容易上了釉的陶瓷花瓶砰的一声碎成千片的难过。

我多么希望能把一切拾起来,拼成一个完整的过去,三个人再在一起,坐在午后的候车厅里,阳光耀眼,互相挖对方手里的冰激凌,看看哪种口味更好吃。

时光的巨轮毁了这一切,种种压力把人与人分开,我找遍口袋,却摸不到一张纸巾擦掉脸上的眼泪。那些灼热的液体流淌在热辣的脸颊上,我甚至有种错觉,我是不是要烧起来了。

终于跑累了,我放慢了脚步,从一家装修得金碧辉煌的酒吧门口,我看见自己映在玻璃幕墙上的样子,通红的双眼,脸颊上清晰的一个五指印。

很难想象回家的时候,母亲看到我这副样子会有什么反应,我想,现在不能马上回家。

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原来我也会有这样的一天,被人嫌弃,泪流满面的模样,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是我不够好吗?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单纯地希望,她能和我、白墨吃完早餐,一起去学校,仅此而已。

眼前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子,昏暗的入口像一个深沉的老人,冷眼看着街道,包容各种各样的人在他眼前肆虐,不知不觉,我走到这里,只希望有个安静的地方能让我逃离那些异样的眼神,能让我的眼泪慢慢风干,能让我脸上的红肿消退。

华灯初上,远处的酒吧开始亮起灯来,红色的光射得很远,瞬间把这条小巷也映得通红起来,就像是着了火,恍惚中,我闻到身后吹来的凉风带着烟的味道,劣质的香烟,还有皮鞋的声响。

一个叼着烟的青年从巷子里拐了出来,烟头的火光像某种怪兽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微弱的光,他静静地看了我几眼,眼神就像某种沙漠中的冷血动物。

我开始觉得不舒服,后退两步,打算离开这里。“小姐,你怎么了?”

青年说着,取下嘴里的烟,白色的烟雾掩盖了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语调听起来却不像是那么回事,听起来就像在问:“你寂寞了吗?需不需要人陪?”“我很好,谢谢。”我转身就走,却几乎撞上一个带着浓重烟味的胸膛,抬头对上一双带笑的陌生眼睛,我这才发觉,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了几个青年,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着我,并且正缓缓地移动脚步,向我靠近。

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妙,种种忧伤和愤懑一下子抛到了美国西海岸,笼罩我全身的是突如其来的恐惧,我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似乎不怀好意的不良少年,抱紧了怀里的书包。“你们……想干什么?”后退中,我的背贴上了一片冰凉,是小巷的墙,我想,那一定很脏。“没什么啊,我们又不是坏人,小姐你一个人在这里,又红着眼眶,是不是被男朋友抛弃了啊?”其中一个戴着银色耳环的青年对我说着,横起手臂堵在墙上。

我吓得浑身僵直,那种轻浮的口气,顿时让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系列报纸上的社会新闻。

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我非要在一个繁忙的黄昏来到这种危险的地方啊?“我有事,麻烦你们让开一下!”我压低嗓门,尽量让理智占上风,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喂,别这么冷淡嘛……”带着某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笑意,抽烟的青年说着,把手伸了过来——

我觉得那就像一条毒蛇。“不要!”我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弯起身体,把手架起来,扭过头去,甚至紧张地把眼睛闭了起来。

不过,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生。“喂,你没看见人家女生都吓成这样了吗?”

我被这声音唤醒了,睁开眼睛,像是被雷劈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声音的主人竟然是他——李崇西!

我努力地瞪大眼睛,努力地辨识着眼前这个人。他抓着小青年的手,一副傲慢的模样,曾经在门口见到过的不羁的眼神再次出现,他的头发梳到了脑后,露出一小块光洁的额头,眉骨很高,衬得他的眼睛更加深邃。

他的出现就像是在现场丢进了一颗炸弹,那几个青年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不同,下巴不再扬起,姿态变得很低,很低。

我只听见他对身边的青年低低地呵斥了几声,几秒钟的工夫,这些人就像是被击败的野狗,一个个夹着尾巴悻悻而去。

巷子里一下子清静了,只剩下我和他。

得救了!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天知道,我的双腿已经瘫软得像棉花糖了!“谢谢……”我用微弱得像蚊子一样的声音答谢,没想到会在这么窘迫的情况下再次遇到他,这个时机实在巧得令人匪夷所思。我究竟在干什么?靠着墙完全愣住,简直像个傻子,这副模样真是丢脸到了极致,以至于我现在无法正视他的脸,视线只能在他结实的胸口徘徊,他脖子上细密的汗珠在弱光里闪闪发亮,我的视线不停地下移……下移……一直到他脚边的地板。“没看错的话,你是以玫的姐姐吧?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抬头看看他,他正眯着眼睛看着我,就像是在观察一个全新的物种。

我回送他一个长达10秒的沉默。“我以为,夏家的大小姐,应该是穿着干净而透着阳光味道的名校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名门淑女。可是,这样的你却出现在一条流着污水、满地垃圾的小巷子里,实在不是一幅和谐的画面啊……”他摸着下巴,对我笑得意味深长。

如果不是因为以玫,我也不会来这里……

想到这里,我更沉默了。“你的脸……是被那些浑蛋们打的吗?”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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