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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9 18:3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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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狸猫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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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修塔尔的祈祷

伊修塔尔的祈祷试读:

人物表

穆尔西里:

野心勃勃的赫梯皇帝,曾征服汉穆拉比的古巴比伦亡国,后来死于一场宫廷阴谋。

乌尔苏·汉蒂里:

图里亚斯贵族议会议长,穆尔西里的姐夫,继他之后登上皇位。

艾舒娜:

穆尔西里的姐姐,汉蒂里的第一任妻子,早逝。

奈芙瑞斯:

底比斯皇朝的末代公主,汉蒂里的宠妃。

赛里斯:

汉蒂里和艾舒娜的长子,赫梯皇储。

阿帕拉:

汉蒂里和艾舒娜的次子,第二皇子。

辛茜娅:

汉蒂里与奈芙瑞斯的女儿,赫梯公主。

苏瓦特:

赫梯帝国现任近卫军统率,赛里斯的贴身侍卫。

巴克斯:

苏瓦特的副官与助手。

卡特鲁兹将军:

汉蒂里与赛里斯的亲信。

迪尔巴特:

伊修塔尔神庙大神官,赫梯祭司阶层的幕后主使者。

达杜沙:

原近卫军统率。

阿比特瑞:

赫梯税收大臣,最大的贵族,拥有难以计数的财富。

培琉喜阿姆:

尼罗河下游喜克索斯政权的皇帝。

库马努:

培琉喜阿姆的次子,弑父篡位。

特莱瑞娜:

库马努的妹妹,后嫁给赛里斯王子。

卡美斯:

尼罗河上游底比斯皇朝(埃及第十七皇朝)的末代法老。

雅赫摩斯:

卡美斯的幼子(多认为是弟弟),赶走喜克索斯侵略者统一埃及,建立了历史上最灿烂的第十八皇朝。

希蒂玛将军:

卡美斯的亲信。

其他专有名词表

1,地名:(1)小亚细亚地区:赫梯:古代帝国,位于今天的小亚细亚,以当时最先进的铁制武器闻名于世。安那托里亚:小亚细亚的旧称。哈图萨斯:赫梯首都。卡内加:赫梯城市。红河(哈里斯河):小亚细亚河流,位于卡内加与哈图萨斯之间。哈利卜要塞:位于赫梯南部边境,帝国的门户。(2)地中海东部:伽南:古代对地中海东部一些地区的称呼。大绿海:地中海的古称。奥伦提斯河:叙利亚境内重要河流,靠近赫梯边境。卡迭石:奥伦提斯河上游的要塞,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与赫梯皇帝穆瓦塔里曾在这里展开大战,最后签订了著名的银板和约。乌加力特,毕布罗斯,阿什克伦:地理位置从北向南,皆为地中海港口城市。(3)埃及诸地:孟菲斯:位于尼罗河下游,古埃及最早的皇城。底比斯:位于尼罗河上游,取代孟菲斯成为后期政权的首都。帝王谷:底比斯西岸的皇家陵墓,埃及后期的法老多半葬在这里。亚历山大里亚:位于尼罗河入海口,托勒密埃及的政治中心。塔尼斯,基泽:尼罗河三角洲的古城。利考坡里:尼罗河中游古城。(4)两河流域:尼尼微:古代亚述都城。乌尔:古巴比伦城邦。

2,政治,民族:哈梯人:安那托里亚原住民,与北方欧亚移民融和成后来的赫梯民族。图里亚斯大会:赫梯贵族议会,与战士组成的彭库斯大会相对,都起到限制皇权的作用。达瓦安娜:赫梯地位最高的女性,多为皇后或皇太后,与皇帝,图里亚斯大会三分政权。米什哈路:安那托里亚神话中暴风雨神的侍从,后指赫梯皇储侍卫,近卫军统率。底比斯皇朝:本书中指埃及的第十七皇朝,控制着尼罗河上游。喜克索斯人:占领尼罗河下游的外来入侵者,民族起源不详。

3,宗教:(1)赫梯:伊修塔尔:爱与战争的女神,即巴比伦神话中的印南娜,有描写她的著名诗篇《伊修塔尔下阴间》。泰苏普:赫梯主神,掌管暴风雨。海帕特:泰苏普的妻子,太阳女神。勒尔瓦尼:冥神。卡什库:月神,统治夜与黑暗。伊纳尔:都城守卫者。武伦卡特:战神。雅兹里卡亚圣岩壁:哈图萨斯城外刻有历代君王的浮雕。(2)埃及:阿蒙-拉:埃及神话中太阳神原名“拉”,后来的祭祀活动中与底比斯地方神阿蒙合而为一,法老们常自称“阿蒙-拉之子”。奥锡里斯:传说中的第一位法老,被弟弟赛特谋杀,死后成为冥府的判官。何露斯:皇权的守护者,奥锡里斯之子,杀死赛特为父亲报了仇,早期的法老也被称颂为“人间的何露斯”。伊西斯:爱与生育的女神,奥锡里斯的妻子。阿奴比斯:冥府看门犬,死亡的使者。

第一部:破碎的神话

当黄昏封闭了神的眼睛和墙边的门户,请保佑我安宁,远离黑暗中的“睡眠者”。——《亡灵书》1

他躺在石棺中,河水从头顶缓缓流过。

呜咽不清的吟唱里墓室逐渐明亮,他看见太阳船金色的影子……他的手臂穿过棺盖,追随立于船头的君王,墓室轰然崩塌……

一阵心悸,他冷汗涔涔,睁开眼,灼热的风扑面而来。梦魇痴痴地追随着他,十几年来一点点吸尽他的骨髓。

抬起头,荒凉的高原,狰狞的赤岩,冰冷灰暗的天空,寂静的淡蓝色湖泊。八岁就踏上这片土地,灵魂却没有一天属于这里。

形形色色的人影出现在眼前,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着奇怪的语言,面容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他们走近他,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几下,又离开,湮没在更遥远的一片喧嚣中。

混沌,空虚。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

抢劫,杀戮,他从柔弱的孩子成长为矫健的青年,青年剑下躺满尸体,失败者的目光如同被冥神诅咒,死后也移不开青年那深邃的微笑,还有微笑背后没有灵魂的虚无。

懒散地靠在岩洞旁,一点点擦去剑上的血,目光温柔缠绵,如同爱抚情人的身体。安那托里亚壮丽的晚霞浸透了整个天空,秃鹫盘旋,死者的鲜血逐渐冰冷,浸入高原干涸的红土。身旁的老人微微动了动,苍老的声音在夜风中时远时近:“珈南上空吹过一股乱风……或许,您该去见见那个人了。”

没有回答,展开睡铺,在老人身旁躺下。黑暗中,老人撕心裂肺的咳嗽似乎比原来更重了,他紧锁眉头,等咳嗽声逐渐停息,才沉沉入睡……

终于做了个美梦:

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月光中银色的浪花,艳阳下金色的光晕,神秘,美丽,深不见底。河边是无垠的沙漠,华美恢弘的宫殿,在蓝得耀眼的天空下散发出奇异的光彩……

突然间,梦醒了。暗夜的寂静让他一阵心惊,推推身边的老人,早已冰冷僵硬的身体如同一截枯木咯吱作响,颤抖着扶起那佝偻瘦小的身子,遥望着星空下的高原,他听到心底的泪水滑落,听到梦中那条大河的涛声,他扶着老人呆坐着直到晨曦撕裂天穹……

老人的墓前摆着一口落满灰尘的铜箱,撬开那铜箱,几卷发黄的纸莎草纸,箱底,还有一把落满灰尘,沾着血污的长剑。

小心翼翼拭去上面的尘埃和血迹:那是一把镶满黄金和宝石的剑,剑柄雕绘着一只展翅的金鷹,剑鞘上金蛇盘绕,无数红蓝宝石组成一串莲花的图案。拔剑出鞘,一道寒光灼伤了他的眼睛……

这是用最好的铁铸成的宝剑,抚摸着坚冰一样寒冷锋利的剑刃,却有一种火焰般灼热炽烈的奇异感觉袭上心头。剑刃上刻着一串象形文字,他小声念出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惨白的太阳,干燥的风,安纳托利亚的夏季,总是充满了焦灼不安的味道。

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一个小黑点。

那个小黑点渐渐移近了,是一个骑着黑马的青年。

青年约有二十二三岁年纪,身材修长,黑发用一根发带松松地系着。他有着英气的剑眉,坚毅而充满韵味的唇角,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流溢着摄人心魄的子夜色眸子,时而温和,时而冷酷。此时这双眼睛却流露出疲惫的神色,茫然地望着远方的山峦。他在坐骑上系着一个破旧的水囊,乌黑的长发有些蓬乱,短短的衣衫上落满旅行的尘土,背上一把用亚麻布精心包好的长剑,那是他唯一的财产,一件从不让旁人看到的宝贝。

安纳托利亚,这片见证了他十几年岁月的土地,竟是一个他没有任何依恋的地方。他迟早要离开这里,但走之前,他必须去见一个人,完成一件重要的事。

想到这里,青年的脸色变得坚毅而冷峻。

他把目光投向远处耸入云端的山峦,山峦交错间,一座宏伟的都城若隐若现。2

初夏明亮耀眼的阳光洒遍了安纳托里亚大地,蓝灰色的天穹下,无垠的牧草随风微微拂动,赫梯帝国巍峨雄伟的都城在云海中若隐若现。

哈图萨斯,这座被胡里特人称为“暴风雨神的城堡”的城市,矗立在刀削般的陡峭悬崖之上,厚重坚固的城墙自下至上微微倾斜耸至云端,高达十米的青铜城门上刻着战神武伦卡特和都城守护者伊纳尔的浮雕,城门两旁有两头怒吼的石狮,他们是暴风雨神泰苏普的神兽,赫梯人相信,在敌人兵临城下,帝国处于危难关头时,它们会用威力无穷的雷电击退入侵者。

青年走过沉重的青铜城门时,一种可怕的预感在心中升起。这是什么预感?即使面对十倍于他的敌人,即使身负重伤濒临绝境,他也从未有过这种惊悸,就像如影随形的梦魇突然化作毒蛇,唏嘘着钻入手心……他深吸一口气,轻抚一下那被厚布裹住的长剑,自嘲地一笑。“早就和那条看门狗成了熟人,就算有幸见到奥锡里斯本人也不至如此惊慌吧?”

想到这里,他夜色般的双眸再次中露出坚毅的神色。

哈图萨斯在赫梯还是一个个分散的小城邦时,仅为一座抵御北方蛮族的军事要塞,三十年前,伟大的哈图西里皇帝将它定为国都。这是一座精心设计的城市:笔直的大道、划分出一个个方格的居民区、专门为商品交易修建的广场、雄伟整齐的宫殿和神庙群。

现在正值努恩塔里亚什哈什节,宽敞的街道上撒满了粉色花瓣,空气中流溢着美酒和香料混合在一起的浓烈气味,成千上万的市民涌上街头,头戴银饰,光鲜亮丽的女人们捧着献给太阳女神海帕特的鲜花和水果,穿着长褂佩戴铁制匕首的男子们端着一坛坛醇香的瓦尔利葡萄酒和一盘盘鲜美的羊肉,人们欢笑着,赞美着神的恩德,潮水般涌向市中心的暴风雨神殿。

青年不由自主加入他们的行列。突然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圣像来了,圣像来了!”“圣像?那是什么东西?”

青年迷惑不解地自言自语。“那是从城外的雅兹里卡亚圣岩壁抬过来的神像。喂,你不是赫梯人吧?连这个也不知道?”

青年回过头,看到一个平民打扮,裹着白色头巾的大男孩。

男孩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个子比自己低一些。他皮肤白皙,俊朗的脸庞令人想起初夏的阳光,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种稀有的翡翠绿,单纯却又狡黠,深不见底却又清澈透明,相反的气质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宛如青年梦中的大河,只有那河水,才有如此奇异的绿。

此时,男孩像猫似地眯起眼睛,歪着脑袋,反反复复打量着他,一脸好奇与顽皮。“哈哈,我打赌你来自东方的乌加力特!不,应该更靠南!珈南?阿什克伦?喜克索斯……嗯?你不高兴?难道我猜对了!?”

青年一点也不喜欢被人当个东西似地研究,他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只听到男孩在后面不甘心地大喊:“你要去哪里啊?等等……你该不会是埃及人吧?”

哼,这小子真难缠!

自己也没注意到,青年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出几分钟,他就来到暴风雨神殿前,迎送圣像的仪仗队已经到达神殿前的广场。队伍最前列是五十名戴着金色花环的胡里特少女,她们个个手持努瓦安达琴,伴着圣洁悠扬的音乐虔诚地唱道:啊,太阳神啊,苍穹之主,大地之王!你正义,仁慈,你带来光明,带来力量!你的眼眸如同星辰,头发如同天青石,你穿过天国之门,接受众神的朝拜啊,太阳神啊,当黑暗沉入地底,你的光辉就会照亮整个大地!我们虔诚地献上面包和美酒,请赐予你忠实的仆人富裕与繁荣!

之后,走来一身白袍的哈梯神官,他们扮作安纳托里亚十四位主神,抬着青铜神龛,纱帐轻拂,隐隐露出太阳女神海帕特和她丈夫暴风雨神泰苏普的金像。一百輛战车护送着神龛,上面站满身披铠甲,手持长矛利斧的战士。

当神龛被抬进主殿时,人群瞬时安静下来。一位年长的贵族走上神殿前的高台,威严地宣布:“米什哈路的选拔现在开始,赛里斯王子将亲自主持仪式!”“赛里斯王子!”民众沸腾了。“赛里斯王子,帝国第一皇位继承人!”

青年心中一震,拼命凑到人群最前面。

几百名皇家侍卫在广场上围成一个大圈,将激动的民众挡在外面。神殿中走来一群穿着精美白袍、身披褐色绣金长褂的贵族,其中大部分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们个个高贵俊秀,如同夜空中闪亮的星辰。“哪一个是赛里斯王子?”

青年的目光焦急的寻找着。

突然,他的睫毛轻轻一颤,如同被一道耀眼的光芒灼伤了眼睛。

那是如此引人注目的年轻人,披着迥异于众人的深蓝横辐,淡金色的长发微微蜷曲,用带子松松地系着。那苍白俊美的脸流露出难以言传的冷澈,深邃的蓝灰色双眸中跳动着穿透人心的寒光,他淡金的发,雕塑般的脸庞,都让人想起暗夜中升起的月神卡什库。但似乎又有很明显的不同,卡什库的光辉是柔和内敛的,赛里斯王子的光芒却耀眼而夺目,饱含着一种掩藏不住的高傲和锐气。

赛里斯王子威严地俯视着民众,用清朗的声音宣布:“米什哈路的选拔现在开始!”他略一停顿,秀气的嘴角露出一丝优雅而狡黠的微笑:“选拔方法很简单,射箭和剑术,只要这两项能战胜我,就能获得这个要职!”

他话音未落,民众就一片哗然,贵族们更是目瞪口呆。“战胜赛里斯王子才能成为米什哈路?原来从没有过这规矩啊!”“哼,就怕人家有实力也不敢显露,伤了王子的面子可不是好玩的!”“殿下是那种妒贤忌能的人吗,只怕这个帝国中,没人能在射箭和剑术上超过他啊!”“米什哈路的选拔已废止十年,一向为这个职位争得头破血流的贵族们却绝口不提此事,真是当今皇上登基以来最大的笑话!”“没想到一直拒绝选拔米什哈路的赛里斯殿下竟在盛典上亲自主持仪式,到底有什么意图?”“难道王子是有意让米什哈路的位子空着?”

一道道疑惑的目光投向赛里斯王子,他姿态优雅地坐在石砌宝座上,深深的眸子下蕴藏着谜一样的心思。“难道没有人敢尝试吗?”青年抓紧了手中的长剑。

一位身材结实、皮肤黝黑的贵族青年走上祭坛,恭敬的向王子拘了一躬。“他是军政大臣埃阿的儿子库苏,剑术出众,有资格竞争米什哈路的位子!”主持仪式的老贵族在赛里斯身后介绍道。

赛里斯沉思地打量着他,让侍从拿来两把铁剑。“库苏,我选择了你最擅长的剑术,若你还贏不了我,游戏可要提前结束喽!”

库苏脸上一阵惊疑。“谢殿下!请恕在下无礼!”说着,他拿起剑,就向赛里斯直冲过来。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只见王子一动不动,冷静地盯着逼近自己的利剑。就在库苏离他只有半米时,他敏捷地一闪,库苏心里一惊,刚转过身要补第二剑,一道寒光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你的力量和技术都很出众,可惜忘了用剑的基本常识。”赛里斯瞥了他一眼。“用剑的基本常识,那是什么?”库苏一脸尴尬和羞耻。

赛里斯笑而不答,转身对着人群大声说:“还有谁想成为米什哈路?”

一名身材修长面容温和的青年走上前来,向王子行了一个礼。“国务大臣瓦尼的儿子拉玛。”老贵族继续提醒王子。“那位有名的射雕手吗?”

赛里斯点点头,“游戏规矩不变,来人,拿两副弓箭。”

士兵在百步之外的两棵大树上各系了一条坠着金片的纱巾。“殿下,那纱巾是透明的啊,从这里根本看不到!”拉玛急得面红耳赤。

赛里斯沉默地瞥了他一眼,拉开弓。

箭呼啸着飞出去,随后是令人窒息的沉寂。

王子的侍从走上前去,从树上拔出穿过纱巾的长箭,高高地举向天空。“射中了!”“赛里斯王子射中了!”

群众雷鸣般的欢呼中,拉玛的脸色变得惨白,他跪倒在王子脚下:“臣对殿下心服口服,此生再也不敢奢望能成为米什哈路!”

赛里斯瞥了瞥那群满腔怒火却无处发泄的贵族们:“哪位勇士还痴心不忘这个职位,我愿奉陪到底。”

他象征性地等了一会儿,对身后的老贵族得意地一笑,“卡特鲁兹将军,没想到我们还可以提前回宫啊……”“殿下留步!”

身后响起一个英气的声音,赛里斯不耐烦地回过头,愣住了。

那是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身穿短短的衣衫,背着一把用布包好的长剑。他长长的黑发随风飘舞,一双子夜色的眸子里似乎燃烧着熊熊烈火。

赛里斯王子眯起眼睛,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浮上双唇。“来自外国的旅行者啊,你知道米什哈路的地位到底意味着什么吗?”3“异乡人?!”“一个外国流浪汉竟来竞争米什哈路的职位?!”“这真是哈图萨斯第一奇闻啊!”

群众中爆发出一阵哄笑,青年感到无数道讥讽的目光利箭似的射向自己。“异国的旅行者啊,知道民众对你的态度了吧?”

卡特鲁兹将军走到赛里斯身旁,威严地对青年说。

青年依旧死死盯着王子,沉默得令人害怕。

见他这么不识趣,将军发怒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你知道米什哈路的地位究竟意味着什么吗?相传众神统治的时代,他就是安纳托里亚至高无上的暴风雨神泰苏普的忠实臣仆。如今的赫梯帝国,更是享有历代皇储贴身侍卫的名号,太子登基后,米什哈路就会成为十万近卫军的统帅!可不是像你这样的平民有资格担当的!”

青年脸上窜出一股烈焰,面不改色掷下一句:“难道王子殿下也是这种相信血统胜过能力的庸才吗?”

赛里斯一怔,长长的睫毛下跳动着高深莫测的光芒。“第一次见到这么有趣的人,来人,拿弓箭!”

卡特鲁兹将军急得大喊:“王子殿下,您难道要破坏先王留下的圣律吗?米什哈路只有帝国的贵族子弟才能担当,他是个外国人啊,除非……”“除非有皇族的推荐?”

这时走来一名笑容灿烂的金发贵族。“卡特鲁兹将军,如果必须遵守那老掉牙的规矩,我愿意作他的推荐人。”“阿帕拉王子!”群众爆发出一阵欢呼。

青年震惊地盯着这位“阿帕拉王子”,他有着比赛里斯更纯粹的黄金色长发,带着几分狡猾与顽皮的俊朗脸庞,和一双碧绿的眼眸……

刚才那个男孩!青年心头一惊。“殿下,您……咳咳……”卡特鲁兹将军几乎被呛到说不出话来。

阿帕拉故作无奈拍着老人的脊背,还不忘暗地里朝哥哥做个鬼脸。“阿帕拉,你身上恶心的香料味十米开外都能闻到!今天又和哪位名媛淑女鬼混?”

赛里斯王子皱起眉头,用只有弟弟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吼道。“名媛淑女?一百位名媛淑女也比不上眼前的好戏啊!难得有人敢挫哥哥的锐气,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岂能错过?”

阿帕拉一脸坏笑,用同样低的声音回敬道。

赛里斯拼命控制住自己才没把他一拳撂倒,他很快恢复了平静与优雅,转过身,冷冷地盯着黑发青年:“如果你能射中百米之外的那条纱巾,就有资格和我比剑。”

青年拿起弓箭,走上高台。

周围泛起可怕的沉寂,无数道目光缠在箭上。

百米之外的大树,斑驳的树干隐没于摇曳模糊的绿荫,几乎看不见那条透明的纱巾。

他的手心渗出了冷汗。“沉睡的伟大灵魂,我献上最虔诚的祈祷,请指引您唯一的继承人吧!”

微风吹过,几缕阳光从轻颤的枝条间倾洒下来。

青年心中一亮。

他拉开了弓。

当人群炸开一阵惊呼时,他才从混沌一片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士兵从树干上拔下长箭,那锋利的箭头上还挂着一条坠满金片的纱巾。

赛里斯王子走到他面前,若有所思:“难道你有苍穹之神恩里尔的视力,否则怎能看到透明的纱巾?”“我并没有什么神力,只是借用了殿下的妙计。”

他柔和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赛里斯一惊,随即笑了,他优雅的把那条纱巾举过头顶,无数金片在艳阳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你确实有几分智慧,不过……”

王子略一停顿,“来人,拿两把铁剑。”

天色已经黯淡,清冷的月光洒在雄伟威严的暴风雨神殿上。神殿前的广场,黑压压的人群围成密密的一圈,圈子中央,两位青年持剑静静地对峙着。“为什么不出剑?”

赛里斯的语气掠过一丝讥诮。“不考虑防御的鲁莽进攻,只会把弱点暴露给对方。”

王子轻轻点头,“你果然不一般,但一味等待也会陷入被动。”

还没等青年反应过来,赛里斯已拔剑直刺过来,速度之快,超乎常人。青年勉强闪过这一袭,第二剑又跟了上来。他左躲右闪,王子步步紧逼,动作优雅飘逸,却招招欲刺人要害。

青年心中一惊,一般人根本不敢这样猛攻的!王子有意如此,难道想回应他刚才的话?可王子动作极快,又不给人任何机会,如此下去,自己早晚要输!……

这时赛里斯一剑刺来,他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刺中了。王子眼中杀气腾腾,剑锋直捣对手心窝。突然他略一侧身,剑锋擦着衣服划过去。“糟了!”

赛里斯转身去挡那直刺他脖颈的长剑,可还是稍晚了一步,发带被对手挑断,淡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起来。黑发青年趁机进攻,狂狮一般勇猛。“这小子,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赛里斯第一次狂怒不已,猛一挥剑,黑发青年的衣服撕裂了,胸口划出一道血痕。“认输吧,你怎么是我的对手!”

赛里斯收起剑,静静的站在月光下,耀眼夺目的金发在狂风中飞舞,蓝灰色的眸子散发着比剑锋更寒冷的光辉。

抚过胸口的伤,青年抬起头盯着对方,那份气定神闲的悠然令赛里斯一惊。

青年一言不发,拔剑就向王子猛刺过来。

这早已超出比武的范围了!两人眼中喷射出仇恨与怒火,他们已分不清到底这场战斗的目的,是为了捍卫荣誉还是杀死对方。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呼,卡特鲁兹将军脸色惨白:“殿下,停手吧!殿下……”

可赛里斯已听不到他的劝阻,他必须贏!他决不能在人民面前输给一个外国的流浪汉!“死吧!”赛里斯的剑锋直刺青年的项颈。

突然,时间仿佛凝固一般,人群死一般的寂静,卡特鲁兹将军震惊地张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惨淡的月光下,两个青年一动不动地对峙着,两道剑锋同时指向对方的喉咙。

赛里斯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怒,震惊,痛苦,他狠狠盯着那张坚毅的脸,那双透着奇异气质的子夜色眸子。

突然,黑发青年扔掉剑,跪倒在王子脚下,以响彻整个广场的声音大声说:“感谢殿下赐予我米什哈路的职位!臣发誓为殿下竭忠尽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赛里斯一惊,逼视青年低垂的眼帘。他突然狂笑起来,那透着阵阵寒气的笑声让青年猛然抬头。“好,从今天起,你就是米什哈路,赫梯帝国第一继承人的贴身侍卫!”

赛里斯苍白的脸融进一片月光,青年肩上包裹在重重厚布中的黄金剑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响,紧握的双拳中攥出鲜血,梦魇的毒蛇,再次钻入他的手心……4

夜神胡瑞尔漆黑羽翼笼罩下的赫梯都城哈图萨斯,如同一个威严可怕的巨人,孤独地矗立在安纳托里亚布满深褐色巨岩的山峦之中。成千上万的赫梯人手持火把,聚集在雄伟的暴风雨神殿前。

通红的火光照亮了一张张狂野的脸庞,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直冲云霄。黄金神龛前,一头戴着花环的公牛被两个哈梯少女牵上圣坛,公牛美丽的角在夜色中如同两道银月,那双温柔忧郁的黑眼睛让他心头一颤。

公牛被绑在巨石砌成的祭坛上,臂上长满长毛、高大魁梧的胡里特男人将一杯圣水浇在它身上,随后举起长长的弯刀。寒光一闪,公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无数血滴如同明艳的珍珠,从胸口蹦溅出来,他只觉得眼前染成了一片雾蒙蒙的红纱。

人群疯狂地欢呼起来,头戴青铜双鷹冠的哈梯女祭司走上圣坛,用嘹亮的声音虔诚地唱道:伟大光辉的太阳女神海帕特啊,威力无穷的暴风雨神泰苏普啊我们献上白盐和面包我们献上香料和美酒我们献上胡瑞尔圣牛神圣的鲜血请听我们最虔诚的祈祷请赐予米什哈路雷电之剑的威力让他站在王子身边为他击退敌人为他守护王座!

女祭司拿起银杯走上祭坛,让圣牛的鲜血顺着两道凹槽流入杯中,恭敬地献到赛里斯王子手中。赛里斯手持银杯,威严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父母是谁?”

一丝阴郁的笑掠过他漆黑的眸子,他垂下眼睛,低沉地说:“我叫哈莱,出生在帝国东部边境乌加力特,一生下来父母就双双过世了,我从不知道他们的事情。”

赛里斯一愣,神色庄重地把银杯递给他。

他望着王子,王子苍白的脸在火光下泛着朦胧虚幻的红,他又低头看着手中的银杯,温热鲜艳的血,还凝聚着濒死生命的最后呼吸。

他猛然举起银杯,一饮而尽。最后一颗猩红的液滴顺着唇角流下时,他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灵魂如同陷入了最黑暗的深渊。恍惚中,赛里斯王子清冷的声音从远方飘来:“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埃及人哈莱,而是赫梯帝国皇储的贴身侍卫,未来的近卫军统帅……我赐给你苏瓦特这个名字,你将永远效忠于伟大的赫梯皇族,将鲜血与生命献给太阳女神海帕特……”

……黑色的秃鹫盘旋在天穹下。他走进神殿,石柱倾颓,鷹头人身的死亡使者无言的望着他,壁画如雪花般剥落,无数神明若隐若现,模糊的低吟,喃喃的咒语。神思恍惚,顺着黑暗的石阶来到一间墓室,小小的婴儿石棺上,刻着一串被有意划去的名字。一阵心悸,他知道石棺中躺着的是自己……拼命推那沉重的棺盖,终于打开了,他看见一把长剑,金鹰的剑柄威严而华丽,金蛇盘绕的剑鞘上,一颗颗红蓝宝石组成莲花的图案……

胸口撕裂般的痛苦,猛然睁眼,冷汗顺着面颊流淌下来。坐起身,不经意拂了一下胸口,指间粘稠冰冷的液体泛出妖艳诡异的红。

他冲出门,在迷宫般的长廊和庭院中狂奔,半梦半醒中,来到一个睡莲池旁。他跪在水边,夜色无声,阴惨的乌云挡住了月亮,白得透明的莲花在镜中投下暗影,他望着水中那个人,坚毅的脸,子夜般柔和深沉的眸,还有那威严的金冠。“父亲……”

颤抖着伸出手,莲叶微微一动,水中的人影又变成自己。他猛地一击水面,浪花飞溅,瞬间,一轮明月冲出乌云,清冷的银辉照亮了池水与庭院。

他抬起了头。

她缓缓睁开一双幽暗的紫眸,朦胧的烛光,窗外摇曳的树影。

睡不着。在这种寂静得可怕的夜晚,她总是睡不着。夜色中仿佛有无数精灵窃窃私语,那嘈杂的声音令她因心悸而失眠。

坐起身,梳理好那头微微卷曲的金栗色长发,她披上白纱丝巾,悄悄遛出寝宫。

夜风拂过,林海中一阵诡异的沙沙声。心中充满恐惧与兴奋,她不禁加快了脚步,像个被夜色诱惑的纤细透明的幽灵,在黑暗中飘荡,不知不觉中来到睡莲池旁。白莲飘来幽幽的香,突然远处一阵水声,明亮的月色撕破乌云,给莲花池和庭院染上一缕柔晕。她一眨眼,抬头向池水那头望去。

瞬间,她仿佛中了冥神勒尔瓦尼的符咒,无法呼吸,无法动弹……

远处的青年跪在池水旁,凌乱的黑发在夜风下微微拂动,一抹鲜血顺着胸口触目惊心的伤口流下苍白的肌肤,忧郁的脸上,一双子夜色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灵魂,射向她身后无边的黑暗……突然,青年转身消失在一片沉沉夜色中,只留下她一人失神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5“王子殿下到!”

传令官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哈图萨斯耸入云霄的雄伟皇城出现在眼前。灰褐色巨岩砌成的高大城墙顶端,密密麻麻地排满了碉堡与箭楼,城外几千名近卫军士兵铁青的铠甲如同一片闪着寒光的大海。一阵震耳欲聋的轰响,巨大的吊桥放了下来,横跨过激流翻涌的护城河,沉重的青铜大门缓缓打开。通过黑暗悠长的门洞,高原青蓝的天穹下出现了一片映着朝日光辉的华美宫殿,两头咆哮的青铜狮子立于宫门两侧,五百级花岗岩砌成的石阶直通赫梯皇帝乌尔苏·汉蒂里的大殿。

他终于来到了这大殿之下。

十几年的流离辗转,历尽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他终于能再次见到那个人。然而,他将被迫以卑微的侍卫身份跪拜在他脚下……他望着眼前两位高贵的青年——被称颂为“日月双辉”的赛里斯王子和阿帕拉王子,他们身披深褐绣银长褂,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伟大英明的君王乌尔苏·汉蒂里,拥有强盛的帝国,勇猛的军队,大绿海的霸权和星辰般闪耀的两个儿子,但谁又能保证,这一切不会在瞬间灰飞烟灭呢?”想到这里,他讥诮地一笑。

三人踏上高高的石阶,侍立两侧的哈梯礼官吹起嘹亮的青铜号角。走进大殿,一股庄严肃穆之气沉重地压下来,五十根华丽的天青石巨柱撑起雕刻着暴风雨神泰苏普圣像的高大穹顶,近百名大臣立于甬道两旁,正前方的墙壁上,象征着智慧与力量的双头鷹铜像散发着威严的光彩,铜像之下的皇座上,端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拜见父皇!”

两位王子恭敬地向那个男人鞠躬。苏瓦特则按君臣之礼跪下来。“你就是和赛里斯比剑战成平手的人?”

苏瓦特听到一个深沉的声音,那个男人从皇座上站了起来,走近了自己。

他缓缓抬起头,第一次看到了身为赫梯皇帝的乌尔苏·汉蒂里。

他威严地站在那里,身穿雪白长袍和绣着金鹰的深蓝长褂,头戴金冠,柔和的淡金色长发沐浴在穹顶天窗倾洒下来的阳光中。那深邃清澈的蓝灰眸子,苍白冷峻的脸,除了年龄的差别,和赛里斯王子简直一模一样。但他们给人的感觉又迥然不同,事隔十几年,汉蒂里威严、优雅而又深沉内敛的奇妙气质再次令苏瓦特想起深蓝夜空中的月神卡什库本人。岁月并未在这个男人身上刻下明显的痕迹,此刻,这个酷似月神的男人正站在他面前,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米什哈路不仅要武艺过人,更要深谙治军之道,而朕一向信赖太子的眼光……”说到这里,汉蒂里漫不经心瞟了一眼赛里斯,后者转过脸,有意回避父皇的目光。“还有一件事朕不明白,苏瓦特,帝国的官职那么多,你即使有意于仕途,又为什么偏偏想成为太子的贴身侍卫——这个一般只能由本国贵族担任的职务呢?”

汉蒂里回到宝座上,望着苏瓦特,神情平静得令人害怕。

苏瓦特感到无数道锐利的目光射向自己,他的手心渗出了冷汗。他猛然抬头,迎着汉蒂里那似乎能洞察一切的锐利目光,毫不畏惧地朗声说:“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陛下!”

他不理会众人惊疑的议论,继续说:“我出生在帝国边境乌加力特一个偏僻的山村里,是真正的赫梯臣民,而不象人们猜想的那样是外国人。我父母双亡,从小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三年前黑死病降临到那里,村民的尸骨堆满山谷,成为豺狼和秃鹫的粮食。为了躲避瘟疫,我背井离乡,四处流浪,并学习了剑术。

旅途中,遇到无数名门显贵,他们并无半点超出常人的才德,却仰仗血统与出身享受着普通百姓永远无法想象的奢侈生活。我竞争米什哈路——这个贵族才有资格担任的职务,只是因为不甘心——

为什么在号称众神赐福之地的天下第一强国赫梯,这种不公正仍然如此残忍的存在着,无数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依旧一出生就被剥夺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只因为他无法改变的庶民身份!”

略一停顿,身后不满与恼怒的唏嘘声越来越响,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一个伟大的帝国决不该成为除了血统一无所长的人手中的玩物,而应由智慧与力量兼备的强者统治,墨守成规只有导致覆亡的命运!

况且……米什哈路是帝国中最接近至尊权利的人,贵族子弟易被政治利益左右,难保不对王位产生异心,对太子构成威胁,而平民没有谋反的资本和实力,无论在精神上或是行动上,都会对太子绝对忠诚!这都是臣下的肺腑之言,如有不敬,还望陛下海量!”

苏瓦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群臣一片哗然,愤怒的吼声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他双眼炯炯有神地直视汉蒂里,汉蒂里也静静地望着他,那蓝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什么样的情绪?震惊?恼怒?忧虑?激赏?甚至是……自嘲?

苏瓦特头脑一片空白。这是孤注一掷的赌博,却也是进入皇宫的唯一途径,如果汉蒂里仍旧怀疑他……“一个听似桀骜不逊实则聪明的回答?”

毫无预兆地,一丝赋有深意的微笑浮上皇帝的双唇:“苏瓦特,朕赞赏你的见识和勇气,也宽恕你的狂放无礼。姑且相信你就如表现出来的一般坦率吧!但如果不是这样……”

汉蒂里没有说完这句话,但他双眸中那深沉的光辉却让苏瓦特心中一冷。6“赫梯的权利阶层分为三个等级,皇帝,图里亚斯议会,军队将领。第三等级曾涌现许多平民出身的新兴政治家……但第二等级的势力却至今无人能够撼动。多年前的‘诸王子之乱’中,父皇就是凭着议会的力量帮助穆尔西里登上帝位,但穆尔西里却背弃贵族的利益……最终落得令人寒心的下场……而今天若不是父皇有意保护,你恐怕早已尸骨无存了。”

当三人走在皇帝的御花园里,赛里斯冷冷地瞥了苏瓦特一眼说,后者立刻跪下:“臣下今后一定谨慎行事,请殿下放心!”“哥哥,那样严肃干什么?苏瓦特这样直爽不是挺可爱的吗?起码在集市上他那副想把人一脚踢飞的表情也没把我吓跑!”

苏瓦特怔怔地望着阿帕拉狡黠顽皮的笑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赛里斯哥哥,阿帕拉哥哥!”

背后响起一个清纯娇柔的声音,一个身材纤细,金栗色头发的少女向他们跑来。赛里斯平日冷峻的脸瞬间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中,他轻拂着少女的额发,温柔地问:“辛茜娅,你怎么没乖乖待在塔努斯老师身边?”“人家特意来迎接你们嘛!”少女向哥哥撒娇道。”我听说你招了一个贴身侍卫,他长得什么样子?”

她莹莹的紫眸停留在苏瓦特身上,突然一愣。“难道你就是……”

她那样失神地盯着他,赛里斯不禁斜瞥了苏瓦特一眼:“辛茜娅,这是我特意从巴比伦给你带回来的!”

说着,从袖袍里掏出一厚卷镶着金边的羊皮纸:

少女这才回过神来,兴奋地接过羊皮纸,小心翼翼地打开。“《吉尔珈美什》!还是皇室珍藏的善本!”少女惊喜地叫出来。“我一直想要的东西啊,赛里斯哥哥,你是怎么弄到的?”

赛里斯得意地一笑:“我向巴比伦太子暗示,只要他能帮个小忙,我就会稍稍减轻巴比伦进口粮食的税收,那家伙立刻跑进皇家图书馆,把这卷书双手奉上了。”“这样不大好吧……”辛茜娅话虽这样说,望着塞里斯的眼神却温柔又感激。“我也有给你的礼物喔!”

阿帕拉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造型古怪的青铜小瓶,冲着妹妹挤挤眼睛:“你看中了哪个男人,只要把这瓶药倒在他的酒里,他就会对你百依百顺!”

赛里斯顿时脸色铁青,辛茜娅还不明故里,好奇地伸手去拿阿帕拉手中的小瓶,阿帕拉敏捷地把手一闪,一脸坏笑:“你先吻我一下,我才给你!”“别跟辛茜娅开这种玩笑!”

赛里斯猛然抓住弟弟的手腕,面色阴沉的说。他用力一拽,阿帕拉的衣袖中乒乒乓乓掉出一堆东西,竟是几十个一模一样的小瓶!辛茜娅一脸惊诧,苏瓦特则带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盯着兄弟俩。“你到底从哪里搞来这些鬼玩艺的?”

赛里斯实在忍无可忍了,冲着弟弟低吼。“这个嘛,”阿帕拉诡异地扬起唇角,“昨晚我在集市里和一群亚述商人喝酒赌钱,把他们所有的货物都贏了过来,可那帮无赖硬是不放我走,于是我板起脸说:‘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以为自己在跟谁找茬吗?’然后亮出了这个,结果他们全都吓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说着,阿帕拉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金链,上面坠着一块精雕细琢的方形天青石。赛里斯觉的及其眼熟,仔细一看,上面竟然刻着:“赫梯皇储赛里斯之印”。“阿帕拉,你这个混蛋!我非杀了你不可!”赛里斯咆哮着扑过来,一拳把弟弟掀翻在地。“住手!求你们别打了!”辛茜娅吓的脸色惨白。“苏瓦特,你先退下!”赛里斯摁住弟弟,回头命令已经忍不住偷笑的侍卫。“辛茜娅,如果我不幸牺牲了,一定要为我多哭几把啊!”阿帕拉一边挣扎,一边不忘了调侃。

辛茜娅倒退几步,飞也似地跑了。她在曲折的回廊里绕来绕去,看见远处一个高大的背影。“父皇!”她双眼一亮,奔了过去。

汉蒂里一回头,看见心爱的女儿。“我可爱的小辛茜娅,你找我有事啊?”他高兴地将小姑娘举到空中,转了好几个圈才放下来。辛茜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俩又打起来了!赛里斯哥哥威胁要杀掉阿帕拉哥哥!”“是吗?”汉蒂里故作惊讶地说:“可每次阿帕拉都能活着回来啊!”“可赛里斯哥哥这次是认真的,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可怕的表情!”

汉蒂里突然一脸严厉:“如果阿帕拉少了几颗牙或者赛里斯被咬掉一根指头,就让他俩永远别来见我!”

没等辛茜娅反应过来,汉蒂里温柔地亲亲了她的额头。“好了,好了,我的乖女儿,不用为他俩担心了。我现在要去看你的母亲,一会儿再来陪你。”

辛茜娅望着父皇的背影,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汉蒂里穿过一条幽暗的回廊,来到皇宫最深处的庭院。

莲花基座的白色大理石石柱散发出微微的寒气,十几位女神雕像手捧盈盈的泉水,立于一片睡莲池畔。这里给人一种奇妙的幻觉,仿佛置身于尼罗河畔的伊西斯圣庙。池边的软榻上,斜靠着一位身披华美轻纱的女子,几名侍女手持羽扇立于两侧。女子波浪般的乌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白皙的脸蛋透着一种虚弱而透明的美,幽幽的紫眸出神地盯着清澈的池水,隐隐的愁戚凝于眉间。汉蒂里走到女子身后,侍女恭敬地退了下去。一阵涟漪拂过水面,女子看到了池水中的人影,她回过头,遇上汉蒂里深沉的目光。“啊……早朝这么快就结束了?”

一丝惊喜掠过她的眼角,她不由自主地想上前迎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站起来。

汉蒂里将她矛盾的神情全看在眼里,沉默地坐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我听侍女说你身体不舒服……”“不必这样为我担心,我只是觉得有点疲倦。”女子垂下头,盯着水中的白莲,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汉蒂里深深地望着她,轻声说:“等普鲁利节到来时,你的身体也好一些了,我们一起去阿丽娜圣城朝拜,带上赛里斯、阿帕拉和辛茜娅……明年那里的新春庆典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隆重……我会以哈梯第一神官的身份亲自主持祭典,向伊修塔尔女神献上最好的牛羊和美酒,感谢她让我遇到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听到这里,女子微微一颤,抬头注视着汉蒂里,一滴清泪顺着她的面颊滑落下来,她抬起手,轻拂着汉蒂里的脸,虚弱的微笑中饱含着感动与愧疚。汉蒂里把她拥在怀里,深情地吻着她闪亮的黑发和苍白的脸,声音中掩饰不住忧虑和痛苦:“奈芙瑞斯,奈芙瑞斯……那个星辰灿烂的夜晚,在伊修塔尔女神面前,你曾答应过我,无论前方是何种黑暗的命运,你都会永远陪在我身边……”7

苏瓦特站在一片树丛中,阴郁地盯着远处睡莲池畔依偎在一起的男女。

女子紫水晶般的眸子温柔又忧伤地凝望着拥抱着她的男人,纤细的手轻拂着他的额发。男人突然拥紧她,一个个吻印在她的唇上,脸颊上和苍白的脖颈上。女子的头微微后仰,柔软蜷曲的乌发瀑布般倾泻下来。

苏瓦特猛地闭上眼睛,仿佛被那映着阳光的青丝灼伤了双眸。胸口那道伤痕撕裂般痛苦。“乌尔苏·汉蒂里……”

他狠狠握住了手中的长剑。

身后一阵金玉碰撞的叮咚声,苏瓦特一愣,随即恭敬地跪下。“公主殿下!”

辛茜娅手捧一大束沾着露水的白百合,身披淡紫色的薄纱,站在苏瓦特面前。“你就是苏瓦特,新任的米什哈路?……”“是。”“我们原来似乎见过面……”

苏瓦特心中一惊,抬头盯着辛茜娅。她脸上闪烁着梦幻般的美丽,缥缈的声音似在自语,又似在吟唱。“……那个夜晚,天空之神恩里尔漆黑的羽翼遮住了月亮,夜神勒尔瓦尼的精灵们在树丛中窃窃私语,池中的莲花如同晶莹洁白的玉石……一瞬间,月光撕破乌云,照亮庭院,我看到一个黑发青年跪在睡莲池边,胸口触目惊心的伤痕渗出殷红的鲜血,手中的黄金剑……”“公主殿下,您可能认错人了,臣下一点也不记得这些事。”

苏瓦特低沉阴郁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辛茜娅的话,他向她深深的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辛茜娅惊异地盯着苏瓦特远去的背影,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我的神遗弃了我,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女神离开了我,冷冷地注视着我悲惨的命运身边善良的天使远走高飞,匆匆地去追随别人我的力量散尽,面容昏暗失去了地位,失去了保护,如同黑夜中的循世者我的朋友变成仇人,伙伴变成恶魔亲人凶恶地告发我,战友向我磨刀霍霍我的奴隶公然诽谤我,熟人也避我而行我呼唤我的神,但他并不转过脸来看我我祈求我的女神,她却连头都不肯抬有谁能知道天上诸神的意志?有谁能理解地下诸神的心思?人类怎能通晓众神的态度昨天还光辉显赫,今天却要命丧黄泉……

辛茜娅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羊皮卷,一种混合着虔诚与痛苦的强烈感觉撼动着她敏感的心。《吉尔珈美什》中辉煌的英雄传奇令她浮想联翩,但她最喜爱的还是这篇《受难者之歌》,那股悲哀的宿命力量深深吸引着她,让她迷醉。

辛茜娅迷蒙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堆凌乱的黏土板,几卷残破的羊皮卷和精雕细琢的银制油灯。夜色深沉,远方传来隐隐的雷声,空气里流溢着浓郁的令人窒息的栀子花香。又是这样一个孤独而又甜蜜的夜晚,当宫中所有人都沉沉入睡,身边的侍女也都退下,她就会悄悄爬起来,溜到父王的书房里,在一片朦胧的灯光下一个人静静地看书。这个从小养成的古怪习惯是她的秘密,一个只和赛里斯哥哥分享的秘密。他在自己的房间用功到很晚,然后过来陪她。有时她会吹灭油灯,蜷缩在哥哥温暖的怀里,恐惧而又兴奋地凝望着那包围着他们的深沉黑暗,屏息倾听着远方传来的隆隆雷声。

辛茜娅头枕在桌子上,视线逐渐模糊,眼前浮现出苏瓦特夜色般的黑发。为什么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为什么她总是忘不了他,即使他的声音是那么冰冷,他的态度是那样漠然,她还是被那个夜晚他隐隐流露的气质吸引——看似平静的深潭下,是吞噬灵魂的黑暗,卷起悲伤又鬼魅的浪花……

……眼前一片耀眼的金色光芒,辛茜娅睁开眼睛,赛里斯蓝灰色的眸子正深深地望着她。

他已经把妹妹抱到一张软榻上,轻轻为她盖上了被子。“啊……赛里斯哥哥……今天害我好担心,你们没有受伤吧……”

她一边柔声问,一边小心掀起他长长的袖口,他的手臂上果然又多了一块淤青。

辛茜娅轻轻抚摸着那伤口,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一时竟哽住了。“这点伤不算什么,我早被疯猫咬惯了。”赛里斯放下袖子,微笑着对妹妹说。

辛茜娅也破涕为笑:“嗯,而阿帕拉哥哥也早就习惯被恶狗扑到在地了。”

两人相视而笑,辛茜娅拉住赛里斯的手:“哥哥,陪在我身边好吗?”

赛里斯神情复杂地望着妹妹,她清秀的五官笼罩在朦胧的光晕下,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紫眸闪闪烁烁,娇美的红唇如同熟透的樱桃,纤细的身材已经显出女人的妩媚。他看着她从蹒跚学步的婴儿成长为单纯可爱的孩子……而在兄长远行巴比伦的半年里,这个看似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出落成真正的少女了……

……辛茜娅,你终于长大了吗?

心底恼怒的叹息让赛里斯一阵战栗,他到底在等待什么?又在躲避什么?焦躁与恐惧蠕动着,咬断了多年来苦苦维持的平衡……“哥哥?……”

赛里斯望着辛茜娅充满期待的纯真目光,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她身旁。辛茜娅像只小猫似的钻进哥哥怀里,赛里斯一愣,双臂不自然地轻轻抱住她。而她全然没有察觉到他今夜的不同,还是舒舒服服地靠在他的肩头,纤细的手指把玩着那淡金色的发丝:“哥哥,我多么希望自己不要长大,永远像小时候那样待在你身边……”

赛里斯沉默地轻拂着妹妹的长发,苍白俊秀的脸隐没在一片黑暗中……

努恩塔里亚什哈什节的最后一天,赫梯皇帝乌尔苏·汉蒂里准备在皇宫举行盛大的宴会,他很少露面的宠妃奈芙瑞斯夫人也将出席。腓尼基的布匹,特洛伊的战马,迈锡尼的黄金,米诺亚的珍珠,各国使者献上无数奇珍异宝,诚惶诚恐来拜见这位大绿海的霸主。当汉蒂里牵着奈芙瑞斯的手在众人面前出现时,侍立两侧的哈梯礼官吹起号角,几百名朝臣齐刷刷地跪下,恭敬地向皇帝行礼。侍女为众人奉上鲜美的烤肉、珍奇的异国水果和浓郁醇香的瓦里尔葡萄酒。

汉蒂里温柔地扶着奈芙瑞斯在自己身旁坐下——她低垂眼帘,沉默不语,和宴会欢快的气氛多少有点格格不入。辛茜娅奔到母亲身边,拉住她的手,奈芙瑞斯这才微笑着问:“怎么现在还没见到你的赛里斯哥哥?他不是一向很守时吗?”“赛里斯昨晚被我咬成重伤,正趴在床上下不来呢!”

阿帕拉毫无顾忌地凑过来,冲父皇的宠妃做了个鬼脸。

辛茜娅忍不住偷笑,奈芙瑞斯一脸无奈地摇头,怜爱的目光如同看着调皮捣蛋的儿子。汉蒂里微微一皱眉:“过去迟到的总是阿帕拉,今天却换成了赛里斯。各国使者都在外面,我们不能等他了。”他威严地一抬手,宣布宴会开始。

赛里斯和苏瓦特带着一队士兵来到皇宫外,突然一声巨响,赛里斯的坐骑嘶鸣着高高跃起,宫门上方的青铜鷹头像沉重地坠到地上。士兵中炸开一阵惊恐的议论。“节日里出现这种事,真是不祥之兆!”“难道皇室要发生不测?”“嘘,当着太子胡言乱语,你不要小命了?……”

一名皮肤黝黑的士兵冲到赛里斯面前,拼命拉住他坐骑的缰绳:“太子殿下受惊了!”

赛里斯双眸一闪,冷冷地盯着那士兵:“听这口音,你是珈南人?”

士兵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赛里斯唰地拔出长剑,寒光闪闪的剑锋直指他的喉咙:“哼,我记得皇宫近卫中没有珈南人。老实交待,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士兵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名传令官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过来:“殿下,树林里发现两具近卫军士兵的尸体!”

赛里斯神色大变:“糟了!来人,把这家伙拖下去拷问!苏瓦特,你去通知卡特鲁兹将军,速带五千近卫军赶到皇宫!其余人全跟我去正殿!”“请皇妃陛下慢慢品尝,这是我们珈南特产的浆果,味道胜过最甜美的蜂蜜。”

奈芙瑞斯轻轻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啊,真的好甜呐!”她紫晶灿烂的眼睛闪烁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喜悦,喃喃自语:“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听说过这种有名的甜品,没想到今天能亲口品尝到……”

汉蒂里深情地凝望着奈芙瑞斯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低声对侍卫说:“通知珈南各王国的领主,让他们马上再送来一些这种浆果。”“托天气之神的福,今年风调雨顺,我们的粮食也获得丰收。陛下请看,这是珈南最好的小麦。”一名高大黝黑的男子走出来,手捧一盏精美的银盘,上面堆满了小山似的麦粒。“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麦粒!那金黄的色泽简直比得上太阳女神的光辉!”

大臣们爆发出一阵惊叹。

汉蒂里也好奇地眯起眼睛;“真是极品啊,让我好好瞧瞧!”男子把银盘恭敬地端到汉蒂里面前,突然一声轰响,在混乱惊恐的叫声中,宫门被砸开了,赛里斯王子带着几十名士兵冲了进来:“父皇当心,有刺客!”

珈南男子身子猛地一颤,银盘微微一斜,金色的麦粒瀑布般地倾泻下来,银盘底部,一把匕首在麦粒之下锋芒乍现。“汉蒂里皇帝,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男子抓起匕首,向汉蒂里直刺过去。8“汉蒂里皇帝,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珈南男子抓起匕首,向汉蒂里直刺过去。汉蒂里大惊,往旁边一闪,正要拔出腰间的佩剑,刺客第二刀又跟上来。汉蒂里左躲右闪,和他陷入了苦战。“阿帕拉!快带奈芙瑞斯和辛茜娅离开!”他拼命挡住对方的猛攻,对儿子喊道。

大殿中几十名珈南使者开始骚动,他们抽出藏在供品里的匕首,阻挡赛里斯王子的卫兵接近皇帝,手无寸铁的大臣们惨叫着拥向大门,阿帕拉护着奈芙瑞斯和辛茜娅退到皇座后面的暗道:“你们赶快离开这里,我去帮助父皇!”

奈芙瑞斯脸色惨白地盯着丈夫,一种似曾相识的强烈恐惧向她袭来,恍惚中,多年前的恶梦仿佛又要降临……她突然挣脱阿帕拉,冲向汉蒂里。“妈妈!”辛茜娅惊恐的喊出来。

为首的珈南男子腿部负伤倒在地上,汉蒂里杀死了好几个敌人,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男子挣扎着爬起来,拼尽最后的力气向汉蒂里背后冲去。“汉蒂里,今天你一定得死!”“不!不要……”这凄楚的呼喊让汉蒂里一惊,猛然转身,一把抱住已经扑到他身后的奈芙瑞斯。珈南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痛苦,慌乱之中,他的剑锋用力一转,擦着奈芙瑞斯的袖子划了出去,雪白的长纱撕裂了,露出一条苍白的手臂。“奈芙瑞斯,你……”汉蒂里心痛地拥紧了怀中已经晕倒的人儿,刚一抬头,看到珈南男子举起匕首正要向他掷来,千钧一发,一把长剑从后面刺中男子的身体,男子缓缓倒下,身后站着一名目光阴郁的黑发青年。“苏瓦特!”汉蒂里一惊。

珈南男子倒在地上,腹中插着剑,身体痛苦地蠕动着,他仰头盯着苏瓦特的脸,突然目光一闪:“你是雅……”

苏瓦特怔住了,猛地用力,长剑穿过男子的身体,粘稠滚烫的鲜血喷在他的黑发上。

他冷汗淋漓地望着脚下的尸体——这个男子死后仍大睁着眼睛瞪着他。难道是错觉?那目光里为什么流露出一种无法抹去的悲哀和痛苦……死者额上的冷汗流下来,冲掉了脸上的黑泥,露出小麦般的金色皮肤。

他……是埃及人!

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拂过他的肩,是赛里斯王子。“苏瓦特,你来得真是时候啊。”

分不清是赞赏还是嘲讽,赛里斯优雅地抿起嘴:“不过,你的脸色好苍白……于心不忍吗?”“是担心您的惩罚。”苏瓦特避开王子锐利的探询,恭顺地回答,“微臣无能,晚到一步,差点没能保护好陛下。”

出乎意料的答案,赛里斯终于笑了:“真是荣幸,敢当面挑战我的勇士竟突然怕起我的惩罚?放心,你护驾有功,我不会忘记犒赏你的……”

苏瓦特回过神来,望着赛里斯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环顾四周,遍地都是鲜血和尸体,卡特鲁兹将军已带领近卫军把所有活着的珈南人捆住双手,押到汉蒂里面前。“陛下,还按旧规将这些刺客全部斩首示众?”

汉蒂里抱着昏迷的奈芙瑞斯,深深的眸子若有所思:“那个人,似乎不愿伤到皇妃……”

卡特鲁兹将军拾起地上珈南男子的匕首,细细察看,不禁神色大变:“这……这上面涂了不止一种剧毒!一旦见血就必死无疑了!”“什么?”汉蒂里瞬间脸色惨白,他慌乱地抬起奈芙瑞斯的手臂——薄薄的纱袖已被撕裂,白皙的玉臂上……没有血痕!当时那剑锋几乎是擦着她的身体划过去的!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就会永远失去她了!……冷汗顺着汉蒂里的额头流下来,他浑身颤抖地搂紧了奈芙瑞斯,没有血色的脸深深的埋在那散乱的黑发里。“父皇!”赛里斯和阿帕拉担心地凑上来。

汉蒂里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可怕神情,深沉的声音冷得让人颤抖:“不,将军,一个都不杀!传令狱吏,把这些人挖去眼珠,剁去手足,向那流血的伤口上撒盐粒,用烙铁和砧板把他们全都拷问到死!”

听到这位以仁慈著称的君主如此残酷的处决,众臣都惊呆了。“父皇,请不要这样!这些人中还有十几岁的少年啊!”辛茜娅拼命冲上去阻止,却被阿帕拉一把拉住。“没有用的,辛茜娅。”望着奈芙瑞斯苍白的脸和紧闭的眼睛,阿帕拉神色异常的沉静,“哪怕父皇自己被刺伤,也会表现得更冷静。可一旦威胁到你的母亲……即使对方无意,他也会用最恐怖血腥的手段去报复,不论对任何人……”

辛茜娅震惊地盯着阿帕拉。阿帕拉回过头,瞬间又恢复了顽皮的笑脸:“咦?好妹妹,我刚才说了什么梦话,怎么连自己都忘了呢?”

黑暗空旷的大殿中,几簇火把在冰冷的墙壁上静静地燃烧着,汉蒂里和赛里斯沉默地站在一起。

赛里斯的眸子里闪烁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父皇,今天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在被捕的珈南刺客中,混有一个埃及人……”

汉蒂里一怔,抬起手,示意儿子说下去。“更有趣的是,他没能幸运地等到我亲自审问……杀死他的人,是新任的米什哈路——苏瓦特。”

汉蒂里眯起眼睛:原来拼命致他于死地的刺客是埃及人!难怪他看到奈芙瑞斯时那样慌乱!可事情决不会如此简单!……

他望着儿子,冷笑一声:“听你这口气倒像是苏瓦特串通外敌,失败后又杀人灭口?赛里斯,有趣的还是你自己吧,把最不信任的人安插在最亲近的位置!”“父皇,我只是想……”赛里斯极力替自己辩解。

汉蒂里轻轻一点头:“我了解你的想法。”

他的目光似乎划过赛里斯的肩头,射向他身后的某个地方。“苏瓦特……第一次见面,他就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同时又觉得极其陌生……这两种感觉混合在一起,竟使我猜不出他是谁……”

幽暗朦胧的烛光映出薄纱帷帐柔和的轮廓,汉蒂里坐在床边,静静地凝望着他昏睡中的宠妃。难以抑制的狂喜与最深切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涨满了他的胸膛。这是第一次,她为了保护他不顾性命……但也是第一次,只差一步他就会永远失去她……

他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白皙的脸和纤细的脖颈。奈芙瑞斯睫毛一颤,露出焦急痛苦的神色,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不,不要!……父亲,危险!……”

汉蒂里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手猛地一用力,掐住了奈芙瑞斯的脖子。“啊……”奈芙瑞斯一阵憋闷,睁开了眼睛。

汉蒂里放开手,奈芙瑞斯怔怔地望着他,幽暗的紫眸渐渐流露出内心的欣喜与柔情。她幽幽地望着他,声音有些颤抖:“太好了……你没有受伤……”

汉蒂里沉默不语,他俯下身,冰冷的吻轻轻拂过她的嘴唇。他突然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奈芙瑞斯一愣,愧疚而又痛苦地注视着汉蒂里远去的背影,许久,一滴清泪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落下来。

淡淡的月光寂寞地洒在庭院里,池中的白莲飘逸着幽冷的清香,汉蒂里走进庭院深处一个偏僻的小房间。月光下,可以隐隐看到墙边装饰着眼镜蛇的黄金箱子,奥锡里斯和伊西斯的小金像,一堆落满灰尘的布偶,还有角落里镶嵌着宝石莲花的小小梳妆台。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可在心中,他已无数次瞥到过它的影子……每年的那个夜晚,她都会离开他的怀抱,在这个房间独坐到快天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象她披头散发伏在地上,苍白的手指一遍遍摆弄着残破的布偶,让它们排成一排,又神经质地打乱,反反复复……昏暗的火光在布偶脸上摇曳不定,它们全有着一模一样,梦魇般的黑眼睛……她绞着手,扯紧头发,瘦弱的肩膀颤抖着,像个小孩般嘤嘤啜泣,向黑暗中的幽灵乞求原谅………

她会在接近黎明时回到他身边,小心翼翼走到床边,背对着他躺下,紧紧闭上眼睛……可是他知道,她根本没有睡着,就如他自己彻夜未眠,却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

汉蒂里走到黑暗的角落里,精雕细琢的黄金小桌上有一只木匣。他知道里面藏有她小心保存的金鹰护身符和一卷纸莎草纸,那是她给那个人的最后一封信,一封没有写完也无法寄出的信——用汉蒂里永远也不懂的语言,这世上只属于那两个人的语言……“卡美斯……你想用这些可笑的布娃娃来补偿众人加诸在她身上的折磨吗?”汉蒂里拾起一个布偶,苦笑一声。“知道吗?她在睡梦中还对你念念不忘,可这么多年了,无论我怎样祈求神灵……即使在最甜蜜的时刻,她也不愿呼唤我的名字……”

汉蒂里对着那个木匣喃喃自语:“难道那个诅咒是真的……她不可能爱上任何男子?”

汉蒂里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中透出彻骨的寒冷与绝望:“卡美斯啊,这世上唯一令我崇敬的君主……我比恨穆尔西里还要恨你!

光明,勇敢,慈悲,正直,没有一丝阴翳的灵魂让人恐惧得浑身颤抖……无数人瞎了眼睛,追随你膜拜你,不明不白化作白骨化作尘埃,而他们愚蠢的子孙竟还世代颂扬你的恩德!……

卡美斯啊,我最恨的人……你的残忍如同烈日,将脆弱卑怯的心灵血淋淋撕成碎片!如果你活着就是为了让稍有良心的人自惭形秽,那你死后为什么还不放过那些可怜鬼!你折磨了我一辈子……你死了,又通过奈芙瑞斯的眼睛看着我,通过这些可笑的布偶的眼睛看着我……你死前怜悯的目光是诅咒吗?是伴随我一生直到坟墓的诅咒吗?……

我曾以为只要你死了,就能把你的名字永远从奈芙瑞斯心中抹去……可是,十五年了!我和你的幻影整整战斗了十五年,还是无法打破你的诅咒!……每天清晨抱着她醒来,总能看到那纤细的睫毛上挂着一颗颗泪珠……她常常倚在睡莲池畔,整整一天呆望着幽深的池水……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受你伤害最深的孩子,竟忘不了天下最虚伪的父亲!……我把痛苦与恨意都埋在心底,拼命忍耐着……今天,当她不顾性命地想挡住那一剑时,我狂喜地以为那是为了我,可是我又错了!那只不过是十五年前那一幕和当时的情景在她脑海中交叠成了一片!恍惚中,她又看到了你的身影……”

汉蒂里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缕扭曲的笑意:“光明伟大的卡美斯陛下啊,我以伊修塔尔女神的名义起誓……你心爱的女儿只有堕入冥府,才能听你亲口告诉她真相!”9

乌黑的长发用一条金带束在脑后,刺绣的披风,长及脚背的白袍,还有腰间闪着寒光的匕首……

他盯着铜镜中那身光鲜华丽的米什哈路的服装……这个人,不久前曾在安纳托里亚的众神面前发誓效忠赫梯太子,几个小时前,又亲手杀死了一个行刺乌尔苏·汉蒂里皇帝的埃及人……

胸口的旧伤绷紧了,抬起手,难道是错觉吗?为什么那斑斑血迹怎么也洗不去,恍惚中,紫黑色的血珠已经渗透了皮肤,钻进他的身体,狠狠啃噬他的心脏!……“苏瓦特,你的脸色怎么白得跟鬼似的?”

微弱的烛光下,阿帕拉王子一双碧眼露出探询的神色。

苏瓦特急忙跪下行礼。阿帕拉扶起他,狡黠的笑容在黑暗中隐隐绰绰:“当初你和哥哥比武时欠我的人情,没忘了吧?”

苏瓦特一惊,郑重地说:“臣下即使赴汤蹈火,也要回报殿下鼎力推荐之恩!”

阿帕拉微微一点头:“好,那我今晚就享受一下太子的特权,让米什哈路陪我过夜喽!”“您这是什么意思……”苏瓦特吓了一跳。“放心,你名义上还是哥哥的人……而且我保证天亮前把你毫发不伤送回他身边。”阿帕拉朝他挤挤眼睛。

苏瓦特一头雾水,只得迷迷糊糊地跟着阿帕拉来到马厩,阿帕拉挑了两匹最快的马,两人跨上马,来到城门前。“阿帕拉殿下!”守门的士兵立即跪下。“都重复多少次了,见到我不用那么激动!”阿帕拉一脸不悦,“我问你,今天看到有人连夜出城吗?”

士兵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回答:“属下连只耗子也没看到!”“乖孩子,终于记住了。”

阿帕拉耸耸肩,命令打开城门。刚一离开哈图萨斯,他就带着苏瓦特在黑暗寂静的高原策马狂奔起来。璀璨的星空在头顶旋转,干热的风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城外一座宏伟的行宫。

阿帕拉用长长的白头巾包住满头金发,背上一把七弦琴,带着苏瓦特敏捷地翻过宫墙。夜晚的月光特别柔和,幽深的庭院里种满散发着郁郁浓香的奇花异草,庭院深处,一座灰色花岗岩砌成的宫殿若隐若现,高高的露台上挂着雪白的帷帐,朦胧的烛光在帷帐后轻轻摇曳。

阿帕拉拿出七弦琴,背对着月光站在露台下,煞有介事干咳了两下,突然弹起琴弦,扯着嗓子狂吼起来:打谷啊,打谷我的公牛啊,给自己打谷吧留下麦秸当自己的饲料谷子要交给你的主人家我的公牛啊,不要停下来你晓得,今天的天气正凉爽!“殿下,您到底在唱什么啊?”听着他跑调的嗓音,诡异的歌词,苏瓦特拼命忍住才没笑出来。阿帕拉反而提高了音量,把琴弹得像拉锯似的。“好难听的歌声,这么晚了,是哪个浪荡子竟敢打扰公主休息!”帷帐后出现几个晃动的人影。“呵呵,这哪里是唱歌,分明是疯狗在乱叫啊!”这次是一个娇美的嗓音,但语气里却透着隐隐的傲气。“公主殿下放心,我们会给这条狗一点颜色看的。”帷帐哗地拉开了,两个异国装束的侍女举起水盆就朝阿帕拉直泼下来。阿帕拉敏捷地跳到一边,潇洒的倚在一棵大树上,依旧不屈不挠地唱着。“从没遇到这么不知趣的家伙,我倒要瞧瞧他是谁。”

一个身披薄纱睡衣的少女掀开帷帐,走到露台上。阿帕拉和苏瓦特同时睁大了眼睛:只见银色的月光下,站着一个身材婀娜容貌艳丽的少女,柔亮的红发瀑布般披撒在肩上,金色的皮肤丝绸一样细腻,高傲妩媚的灰眸透着一丝恼怒。

阿帕拉眯起眼睛,唇边划过一丝惊喜的微笑,突然音调一转,热烈深情地唱道:无与伦比的美人儿啊,伊西丝女神的杰作!宛如灿烂的星辰,升起在深蓝的夜空笔直的项颈,光彩的乳房,庄重的大腿,纤细的腰身,双臂胜于黄金,手指犹如莲芽!乌黑的头发如同青金石娇小的双足惹人怜爱!无与伦比的美人儿啊,我对你思念成疾,为你憔悴终日,你是我胜于一切的良药,拥抱你让我飞入天堂!你的到来令我欣喜若狂,温柔的双臂已经张开,炽热的心将跳进你的心房,如同红鱼在它心爱的池塘啊,夜晚将永远是我的,因为我的女神已经降临!

阿帕拉背对着一轮皎洁的明月,长长的白色头巾在夜风中飘拂,琴弦上灵巧的指尖如同轻拂着情人娇美的胴体,悦耳的歌声化为夜神胡里尔深情的叹息,在月色下回旋,消散,纠缠着浓郁的花香和令人迷醉的热情,飘到少女身边。“……埃及情歌?你……究竟是谁?”

少女怔怔地盯着阿帕拉若隐若现的微笑。阿帕拉突然轻捷地一跃,钻进树丛中。“等等,你回来啊!”少女焦急地喊道。这时树丛中走出一个侍卫打扮的黑发青年,跪在她面前:“这是主人让我交给您的。”

少女惊疑地打开苏瓦特呈上的那卷书信,一张俏脸瞬时涨得通红。她匆忙退到帷帐后面,吩咐侍女关好门窗。

苏瓦特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好一会儿,了然于心地轻轻哼了一声,新的计划在脑海中隐隐成型。“殿下,还在这里等吗?”苏瓦特找到阿帕拉。“不,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们也该溜了。”王子收起七弦琴。

两个人翻出高墙,在旷野里狂奔起来。快到哈图萨斯时,阿帕拉突然拉住马。他潇洒地扯掉头巾,抬头仰望着安纳托里亚的漫天繁星,一头灿烂的金发在狂风中飞舞,掩饰不住的笑浮上薄薄的嘴唇:“黑暗的天幕中升起一位星辰般的女神……苏瓦特,这真是我见到的最美的夜晚了!”10“培琉喜阿姆驾崩后,王子们为争夺皇位互相残杀,喜克索斯-埃及皇朝也陷入长达数年的内战,两年前,次子库马努毒死三个兄弟,在孟菲斯称帝……这位年轻君主比他父亲更热衷于阴谋和扩张。他表面示好,暗中却不断骚扰协约上早已割让给我们的大绿海属国……

你出访巴比伦的半年里,埃及爆发数次叛乱,库马努对内一直忙于镇压叛民,如今为绝外患,又想和我们改善关系……”

汉蒂里沉思着说。此刻,他头戴金冠,威严地站在主殿前,赛里斯、苏瓦特和辛茜娅立于他身旁,后面还有盛装华服的文武百官。“父皇所言极是。这只狐狸也看准了我们在珈南遇上麻烦的绝佳时机,让他妹妹充当亲善大使。但无论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订立更稳固的盟约对我们还是有利的。”

赛里斯低声回答。“怎么到现在还没看见阿帕拉哥哥啊?他在典礼上迟到的恶名可马上就要远播海外了!”

辛茜娅悄悄问赛里斯,苏瓦特听了,在心底偷笑。赛里斯寒冷逼人的锋芒总让人不自觉地进入战斗状态,但对他那个玩世不恭的弟弟……苏瓦特却很难一视同仁地建立起敌意。

汉蒂里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脚下陡峭雄伟的五百级花岗岩石阶:“培琉喜阿姆的长女,喜克索斯-埃及皇朝的第一公主特莱瑞娜……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呢?”“公主驾到!”

恢弘的礼乐中,一队身着异国服饰的贵族缓缓走上石阶。为首的是一个高傲美艳的少女,火红的头发坠满金穗,圆润的肩膀上一条镶嵌着宝石的长龙闪闪发光,纱裙精巧的饰物随着她轻柔的步子叮咚作响,奏出空灵动听的乐声。

果然没错,就是昨晚那名少女。

苏瓦特仔细观察着她。“久仰大名!大绿海的霸主,安纳托里亚的统治者,伟大的赫梯皇帝乌尔苏·汉蒂里陛下!”

公主盯着汉蒂里,朱唇微曲,勾起难以捉摸的浅笑。“欢迎光临我国,特莱瑞娜公主。”汉蒂里稍稍欠身。“怎么没有看到那令您神魂颠倒的宠妾啊,我从小仰慕她的盛名,这次日夜兼程赶来,也是为了一睹她魅惑众生的风采呐!”特莱瑞娜轻柔地问道。“奈芙瑞斯身体虚弱,很少在外国贵宾面前露面。”

汉蒂里一皱眉,可怕的女人!

她真是培琉喜阿姆的女儿吗?从高傲的气势到咄咄逼人的美貌,比她那个狡诈谗媚的父皇不知要刺眼多少倍!为什么张口就提他的宠妃?当初培琉喜阿姆和自己的纠葛,她到底知道多少?他一定得加倍小心这位公主才是,绝不能让她对奈芙瑞斯泄露什么……“那可真是遗憾。”

特莱瑞娜原本毫不相干的叹息令汉蒂里一阵心惊。

公主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诡秘的光。她打量汉蒂里身旁的众人,忽然看到一身戎装的苏瓦特:“你是?!……”

苏瓦特心里一亮,恭敬地回答:“在下苏瓦特,赫梯太子赛里斯殿下的贴身侍卫!”“什么?难道昨晚……”

特莱瑞娜的目光掠过苏瓦特,惊异地望着他身后的赛里斯。

赛里斯则波澜不惊地走上前,牵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清冷悦耳的声音如同幽深的潭水中一片缓缓滑动的玉石:“初次见面,特莱瑞娜公主,你果然如众人称颂得那般高贵美丽。”

特莱瑞娜一时语塞。

辛茜娅紧张地盯着她,悄悄拉紧了赛里斯的衣袖:“哥哥!”“赛里斯,就由你来招待公主吧。”“是,父皇。”赛里斯温柔优雅地牵起公主的手,“公主殿下,请这边走!”“尊敬的阿帕拉殿下,您为什么白天总是一副萎靡不振的鬼模样,而且故意不上早朝?”

赛里斯来到阿帕拉的寝宫,不悦地盯着衣冠不整睡眼惺松斜卧在床上的弟弟。“早朝只适合那些不懂得享受夜晚的傻瓜们,如果它能推迟到傍晚,我倒是很乐意出席。”

阿帕拉舒服得伸个懒腰,“不过昨晚没睡好,是因为梦到被一头叫赛里斯的妖怪追赶,那妖怪一边追我,一边凶恶地大吼:你为什么不上早朝?!”“放心,我不会忘了抽空揍你一顿的!”赛里斯微微挑起眉毛。他突然把脸凑近阿帕拉,专注地在他的脖子和肩膀上闻来闻去。“呵呵,好芬芳诱人的浓香啊!比起上个月的蝴蝶兰,更有一种异国情调呢!”“不是上个月,是上周!我身上的香味三天一换,你的嗅觉也太迟钝了!”阿帕拉一边说,一边拼命想推开揪住他衣领的哥哥。

赛里斯冷笑着一把将他推倒在床,站起来转身就走。他在门口停住,漫不经心丢下一句:“我最亲爱的弟弟,下次出去胡闹可别忘了换个机灵点的门卫。”“这个阴险狡诈的混蛋!”阿帕拉望着赛里斯的背影,无奈地挠挠脑袋。“赛里斯殿下,特莱瑞娜公主给您的信。”

赛里斯刚回到自己的房间,苏瓦特就呈上一卷镶着金边的纸莎草纸。展开一角,只见一行娟秀又不失贵气的象形文字:赛里斯殿下亲启……“…… 特莱瑞娜……喜克索斯皇朝第一公主,库马努陛下仅存的亲属……”

赛里斯闭目沉思,静谧的思绪似乎飘荡在一片虚渺的天地间,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睛。“苏瓦特,把这封信给阿帕拉送去。”

他稍稍停顿,赋有深意地瞥了侍卫一眼,“还有,今晚我和父皇在内殿有秘事商量,你就不用陪我了。”“是,殿下。”苏瓦特接过信,心中一片雪亮。“……阿帕拉,那股特别的花香,想必是来自城外的巴哈鲁行宫吧?……”赛里斯眯起眼睛,轻抚着冰冷的唇。

夜色下,特莱瑞娜独自漫步在睡莲池畔,忧郁的目光落在周围孟菲斯风格的回廊和壁画上。“汉蒂里为那个妖女修建了如此华美的花园……”“特莱瑞娜公主!”

一名披着白头巾的青年站在树影下,拨弄着手中的七弦琴,俊秀的脸庞在黑暗中模糊不清。“赛里斯殿下,您的音色没有半点长进,对情歌依旧不减的热情还真让人敬佩呢!”

特莱瑞娜冷笑着说,拼命压制住心中涌起的恼怒和一丝隐隐的慌乱:冥顽不化的家伙,看过我的回信竟还不死心!“我也很佩服您呢,美丽的公主!白天在大殿上对我温柔热情,一入夜却又恶言讽刺,不知您是真的恼怒……或是徉装拒绝,实际早对我芳心暗许呢?”

魅惑的嗓音渐渐近了。厚颜无耻的伪君子!特莱瑞娜在心里暗骂,脸上却绽开更艳丽的笑容,狠狠掷下一句:“两国盟约什么时候又多了联姻这一条,英明的赛里斯殿下?”

对方盯着她傲慢却又妩媚的灰色眼睛。“没想到公主是如此直截了当的人,不过……”

他眼珠一转,“库马努殿下又为什么指定您做亲善大使呢?难道他就不怕唯一的亲人在途中遭到意外?”

更直截了当的挑衅!不……是毫不留情戳穿她的窘境!

对冷酷的皇兄来说,她作为一枚棋子苟延残喘的唯一价值就是获得别国皇后的金冠。而赫梯人,也打算利用这个联姻将触手深入喜克索斯政权内部?“胆敢惹怒埃及皇女的家伙,随时要有脑袋落地的觉悟。我野心勃勃的兄长从不拘泥于获得土地的方式……不管盟约或是战争。”

互相利用暂时结成同盟的狼,这场斗争中就看谁能先控制对方!特莱瑞娜依旧笑容灿烂,傲慢的气势却令人无法接近。“好耀眼的气势!您真是个特别的女子,特莱瑞娜公主。”

对方突然敛起锋芒,不顾形象地捂住嘴咯咯笑起来。“完了,我好像彻底爱上您了……您说这可怎么办好呢?”

他歪起脑袋一脸苦恼地咕哝着,这反常的举止让特莱瑞娜彻底呆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赛里斯王子”!

特莱瑞娜正在发楞,对方突然狡黠地一笑,一把抓过她的手,热烈地吻着,深沉悦耳的声音饱含着一种甜蜜危险的诱惑:“美丽的女神啊,为什么非要装得冷淡呢?我如此崇拜你,渴慕你,我会伏在地上,亲吻你可爱的小脚,我会为你戴上天下最灿烂的鲜花与宝石,我会让游吟诗人日夜弹奏献给你的赞歌……美丽的女神啊,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丝好感?还是我站得太远,你无法感受我心中的热情呢?……”

说着,一张俊脸不由自主凑近了她。

慌乱间特莱瑞娜猛地一挥手,那张俊脸立刻多了几条红印:“赛里斯王子,你真是虚伪之极!白天一副冷静优雅、彬彬有礼的君子形象,夜晚却如此放肆!趁着黑夜说出如此轻浮的话——根本不像堂堂一国太子应有的作为!”特莱瑞娜面红耳赤地呵斥道。

他一愣,狠狠攥住特莱瑞娜的手,富有魔力的笑声从黑暗中飘来:“太子应有的作为?我的女神啊,你白天看到的赛里斯王子只是外表——一尊完美却冰冷的雕像,一副华丽却没有感情的面具……他性格中更深的一面在那雕像昏昏入睡后才会苏醒,他心中的热情在沉寂的夜色中才会燃烧,就如同那能毁灭一切的火焰,只有在最深沉的黑暗中才会散发出艳丽却又危险的光彩……”

他盯着特莱瑞娜那瞬间变得迷蒙的双眼,朝着一片漆黑的树丛低声命令道:“苏瓦特,把我给公主的见面礼拿上来!”11

红色珊瑚石的碎片宛如被鲜血浸透的水晶,潺潺流水下,几十块这样的碎片移动到一起,月神之女伊修塔尔的身影便随着一圈圈柔美的波纹在水底颤动。深沉的声音在深蓝色的星空下飘旋,消散,如同轻盈的羽毛,又如同夜神温柔的低语——“……在赫梯人心中,伊修塔尔是宇宙之女王,群星之主宰,她手持正义的权杖,骑着雄狮,金色的翅膀随着第一缕晨曦在东方的地平线上闪闪发亮……她让四季更迭,万物生长,将爱与丰饶赐给安纳托里亚大地……

同时伊修塔尔也是位残忍好战的女神,她让鲜血染红每一块岩石,白骨堆满每一条河谷,宏伟的神庙被巨雷焚为灰烬,黑色的秃鹫盘旋在倾頽的皇座上……

伊修塔尔会慷慨地给予君王们任何他们渴望得到的东西,但总要求同样价值的祭品作为回报……

十几年前,我的舅父穆尔西皇帝从她手里得到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苏美尔人的财富,他疾风般横扫美索布达米亚,却在归国途中被部下杀害……最终,穆尔西利以自己的生命作为最高贵的祭品献给了这位女神……”“可悲的是一代代君主注定会重复同样的宿命……”

像是预言又像是叹息,特莱瑞娜低声呢喃着,修长的手指抚过水底的碎片。“奇怪!原来看到的伊修塔尔总是手持正义之环,威武地站在狮背上,这块浮雕上她却双膝跪地,一手放在胸前,一手伸向头顶的星空。这是什么姿势?”

身后的青年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这块浮雕名为‘伊修塔尔的祈祷’,是女神圣殿收藏的绝世珍品。它在十五年前那场战乱中被毁,我花了很长时间,却总凑不齐所有的碎片……直到遇见你的那天晚上,才找到女神脸部的最后一块红色珊瑚石,这对于我,就如同上天的启示一般……”

特莱瑞娜的睫毛微微一颤,她转身推开他,冷笑道:“既然我对赛里斯殿下有如此特殊的意义,您为什么不把浮雕像整个送给我,却扭扭捏捏每次只带来一块碎片?”“因为这样你才肯夜夜见我啊!”

他狡黠地笑了,执起一缕红发,贴在脸颊。“美丽的公主殿下,你答应嫁给我的那天,我才会带来最后一块碎片……那时你就能看到,这位平日威武的战争女神在最虔诚的祈祷中又是怎样的神情……”

飘逸的长发冷得如同飞雪,如同月光,深邃的眼神宁静悠远,深不可测的浅笑像一道冰墙,让接近他的人感到阵阵寒意……这就是白天的他——赫梯皇储,哈图萨斯的荣耀,拥有众神也忍不住嫉妒的才华与美貌,更拥有让无数人倾倒的优雅与智慧。在她眼里,白天的赛里斯王子,就是年轻时的乌尔苏·汉蒂里,只不过他的光辉比深沉稳重的父亲更耀眼,也更寒冷。这样的他,是一座美不可言的冰雕,只能远远观赏,却无法靠近。

那么,夜晚的他呢?

特莱瑞娜闭上眼睛,月色下,深情热烈的歌声饱含着浓郁的异国花香缓缓飘来……夜晚的他,是艳丽的火焰,致命的美酒。他是冥神勒尔瓦尼的精灵,在你意乱情迷时偷去你的灵魂,只在黑暗中留下诱人的微笑……“您真是个趁着月色勾引人的危险妖精,赛里斯殿下。”

她第一次伸手拨了拨那把七弦琴,的确是很美的音质。“您又何尝不是呢?美丽的特莱瑞娜公主。”

他邪魅的亲吻着她刚刚触摸过的琴弦,还不忘观察她的反应。

特莱瑞娜不由自主脸红了。“妖精的童年是如何度过的,真想知道。”

他又笑了,这次的笑声如同初夏和风,将她带到艳阳下的安纳托里亚大地:

清澈透明的天空,一望无际的碧草,浮云一般的羊群,神秘美丽的红色巨岩……

还有,剪掉妹妹的小辫安在自己头上招摇撞骗,往肱骨老臣的酒里放辣椒,在集市里打架惹事四处点火再把责任推给兄弟……

听着听着,特莱瑞娜情不自禁绽开浅笑,紧绷的弦逐渐松,陌生的温暖,悄悄融化心灵的一角……

温暖?这个词瞬间将她拉回现实,表情瞬间僵硬起来。“你从未提起八岁以前的生活呢,殿下。”

她尖锐地问。

十五年前穆尔西里神秘暴毙后汉蒂里亲王才登上帝位,而这之前,亲王和他的两个儿子——-赛里斯和阿帕拉——--一直在血雨腥风中挣扎。这点她再清楚不过。“人只需要记住快活的事情。”

出乎意料,他抚着琴弦,一脸事不关己的风轻云淡。

特莱瑞娜愣住了。“快活的事情?可惜我一件也想不起啊……”

她苦笑着喃喃自语,转身离开。今夜不该说这么多的,她以为早已湮灭无痕的伤疤为什么又在隐隐作痛?“特莱瑞娜!”

他抓住她的手,第一次没有用敬称。“殿下还有什么教诲?”她冷笑着问。“公平交易啊,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温柔爱怜的语调,握住她手腕的力却是意外强硬。

……另一个阴影,逐渐浮出水面。

好戏仍在上演,一切都照他预料的进行,纷乱的细丝,浸着鲜血的碎片,即将拼成完美的圆。

不过时间还早,他会小心准备。

厄运会以何种形式降临这个看似强盛的帝国呢?

苏瓦特靠在门口,像往常那样擦着剑,神思平静。侍女们扎成一堆瞅着他窃窃私语,遇到他询问的目光,又满脸通红地压低声音。“米什哈路大人真是温和可亲呢,相比之下赛里斯殿下太优雅太冷峻了,让人难以接近。”“的确。大人平时那样沉默寡言,很难想象他就是挑战太子,又英勇护驾的猛将。”“大人的故乡真在乌加力特吗?那美丽细腻的金色皮肤,总让我想起埃及人……”

咔的一声。侍女们惊惶地望着苏瓦特,他去掉一片剥落的铁皮,慢慢把剑插回剑鞘。他对侍女们露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浅笑,转身走进太子寝宫,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幽暗的火光,帷帐摇曳,一卷卷文书凌乱地堆在长案上,蜷曲的金发垂下白衣,赛里斯站在窗前,仰望漫天繁星。“苏瓦特,知道为什么我阻止任何人接近米什哈路之位吗?”

他问身后的青年。“臣没有想过。”

波澜不惊地回答。“你觐见父皇时已经猜出一半理由……”

赛里斯转身,苏瓦特漆黑的眼睛在星光中宛如深潭。

凝视着他的脸,赛里斯缓缓开口:“另一半理由……米什哈路总是知道得太多,就像现在!”

室内的空气骤然冷彻,苏瓦特单膝跪下,低垂眼帘:“殿下自有英明决断,不论是在米什哈路的册封典礼上,或是在此时此刻……臣将遵从殿下的任何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恭顺,平和,如同镜中的回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许久,赛里斯大笑起来。“你果然没令我失望!好了,快走吧,今晚不要迟到。”

苏瓦特立即告辞,走到门口,听见王子的叹息:“知道吗?我选择什么样的人留在身边,信任也不是唯一的理由……”

苏瓦特一顿,随即步入室外的苍茫夜色,冥冥中他听到赛里斯明丽的金发在风中飘曳。奇异的感觉轻挠掌心,恐惧与兴奋纠结……

恍惚间,苏瓦特明白自己已经遇到宿命的对手。12

阴森森的行宫里住着一位孤独的小公主,她的母亲刚刚去世,亲哥哥沉溺于争权夺利的战争,将她丢进角落。

翻涌的银灰色针毛草,没有头颅的神像,底比斯皇朝最后一位法老曾带领五百名勇士踏上这片草原,任脚下的土地张开一道道妖娆蜿蜒的裂痕,如饥似渴吸干他们的血。

小公主静静地游荡着,侍女们的讥笑声没入梦境,梦中的幽灵穿过黑影,穿过她的身体。她日复一日等待着,满心欢喜等待那残破的窗棱间偶然射入阳光,温柔地唤起她的名字。

三个华丽的青年环绕在她周围,为她带来糖果,玩具,还有遥远绿洲的鲜花与童话。

他们伴她走过最黑暗的日子,他们亲吻她,拥抱她,逗弄她,如同宠爱自己的亲妹妹。

小公主一天天长大,充满阳光的日子却越来越少,三个青年即使偶尔送来礼物,也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终于有一天,父皇遇害,内乱爆发,几个士兵将她悄悄接回皇宫,五年来头一次见到已经沦为叛徒的亲哥哥,而皇宫之外,那三个阳光似的青年率领近卫军,将他们重重包围。“喜克索斯历史上,每一个弑君者都会被剖开胸膛,活生生地挖出心脏……”

眼前是一坛浓香四溢的美酒。皇兄的脸在暗夜中如同惨白的面具,酷似母亲的深眸寒冷如冰,他的视线化作木偶的线,牵引她写下密信,牵引她回到废弃的行宫,俯在地上柔弱地抽泣,向三位敌将献上告别的酒宴。

年轻的将领们动摇了,他们痛苦地扶起小公主,最后一次吻去她的泪,然后毫不犹豫喝下杯中的酒。“人人都说库马努是杀害父亲兄弟才登上帝位的暴君……只有我知道,其中一半的罪是他替我扛下的……这是兄妹间的交易,为了活下去,为了牢牢抓住权利,我们互相利用。他背负所有恶名,而我装出天真柔弱的模样,成为皇兄暗中操纵的木偶……”

特莱瑞娜扬起头,朱唇扭曲成一朵孤傲艳丽的笑。“如何?心地纯洁纤尘不染的赛里斯殿下,终于看清我的本来面目,还打算死缠烂打抓住我不放吗?”

斜睨着沉默的王子,她的语气充满挑衅与怨愤。紧握的拳轻轻颤抖,早已干涸的泪又在眼角打转,她恨这个阴险狡诈的妖精!打乱她的计划,轻而易举击碎她的面具,逼她说出心里话,让那些血淋淋的伤口曝露在烈日下,生生地折磨她!

寂静。

对面的男子一言不发。抚着琴弦的手指僵硬地停下了,他苍白痛苦的脸令特莱瑞娜暗暗得意。让这位高贵的王子下不来台,满足了她小小的报复心理。突然,男子丢下琴,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特莱瑞娜惊惶失措盯着那隐没在黑暗中的脸,那是她所不认识的赛里斯。他紧紧搂住她,颤抖的手指轻拂她的长发,魅惑的嗓音变得低沉沙哑。“可怜的,可悲的特莱瑞娜!……为什么我还是放不开你呢,为什么还是喜欢你呢……”

心头结结实实的一震,感到睫毛上突如其来的湿润,特莱瑞娜羞愤交加推开他,狠狠赏了他一个耳光。他毫不介意,不顾她的挣扎,捧起她的脸,一点点吻去长睫毛上的泪珠,像在抚慰一个迷途许久终于回到家的孩子。“神啊,请把这个孤傲的女孩赐给我吧,让她忘记一切痛苦……我会用全部生命爱她,守护她,补偿她自幼失去的一切……”

他用催眠似的迷蒙语调一遍遍呢喃着,像是对她,又像是对自己……

特莱瑞娜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倒在他怀里,无声地抽泣着。

为什么,为什么她无法反抗他的拥抱,拒绝他的双臂,她在心底声嘶力竭咒骂着自己。

……难道,她爱上他了?

一缕恐惧的微光消逝在逐渐模糊的意识里……“特莱瑞娜公主,你不会爱上我哥哥了吧?”

耳边响起一个狡黠的声音。猛然惊醒,她正坐在一个盛大的宴会中,身旁是一群喝得醉醺醺的大臣和轻歌曼舞的舞女。阿帕拉王子正朝她俯下身来,金色的发丝几乎拂过她的脸,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猫一样诡异的光辉。“或者……你是爱上了哥哥的皇座?”

他微笑着问。特莱瑞娜一惊,随即冷笑道:“您感兴趣的事真不是一般的多!尊敬的阿帕拉殿下啊,还是好好为赛里斯和我的婚礼祝福吧!”说着她便起身离开,丢下身后面色阴沉的阿帕拉。

又是那可恶的小子!——他总是远远地站在人群中,面带一丝嘲讽的微笑盯着她和赛里斯。他的话语在她听来也是极其轻佻和不敬,似乎晦涩地暗示着什么……那个阿帕拉王子!拥有如传说中水妖一般的金发和雪肤,还有那双狡黠的碧眼……特莱瑞娜心中一颤:可那又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就像冥神勒尔瓦尼的精灵,在浓浓夜色中闪烁着鬼魅诱人的光芒……那目光似能穿透你的内心,窥见你灵魂深处的秘密……为什么恍惚间,她竟觉得夜晚的赛里斯王子也应拥有这样一双眼睛呢?……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或者……你是爱上了哥哥的皇座?”

特莱瑞娜微微一笑:阿帕拉王子,你再聪明也对我无可奈何!我本来就是个为政治而生的木偶,这次来赫梯,也是因为皇兄瞄准了未来达瓦安娜的御座……总有一天,我会登上帝国权利的颠峰,重新抓住自己的命运,不再受任何人摆布!

辛茜娅悄悄走进太子寝宫,却只看到苏瓦特一个人,她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是不是还陪在特莱瑞娜公主身边。”“是的。”苏瓦特如实回答,观察着辛茜娅的表情。“那么……除了宴会和早朝的时间,他们两个都单独呆在一起?”辛茜娅的声音藏着一丝隐隐的痛苦。“是的。”苏瓦特依旧不动声色。“那么晚上,他们也……”辛茜娅嘴唇发白,声音都有点抖了。

苏瓦特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辛茜娅,一字一句的说:“公主殿下,恕臣下无礼,赛里斯王子曾嘱托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辛茜娅身子一震,果然和她猜的一样!白天哥哥寸步不离陪在那女人身旁,连面都见不到!晚上他也不来书房看她了,听侍女们说,这个侍卫苏瓦特每晚都要离开太子寝宫……难道他是陪着哥哥去赴约会!?……

苏瓦特早就看穿她的心事,轻轻扶住她,柔声说:“公主若想查清事实,不妨藏在暗室,听听太子本人的话如何?”“苏瓦特,你为什么这样做?”辛茜娅怔怔地盯着他。“我只是想帮助你,可爱的公主殿下。”苏瓦特温柔地吻着她的手,平静的黑眸里泛起阵阵波澜。“殿下,还是把这封信转交给阿帕拉王子吗?”苏瓦特问。“……已经是第二十封信了,依我弟弟老道的作战经验,也该有所突破了吧?……”赛里斯王子微笑着展开羊皮卷,一愣,随即得意地低语道。“……不出我所料,她果然答应了!”

赛里斯站起来,朗声对苏瓦特说:“禀报父皇,请他明天举办盛宴,邀请所有贵族和朝臣,我要当众宣布迎娶喜克索斯-埃及的第一公主!”

……身后一阵金玉碰撞的叮咚声。

赛里斯猛然回头,辛茜娅正站在他面前,他站得离密室太远,以至于她只听到了最后那句话……“辛茜娅,其实我……”赛里斯焦急地望着妹妹,竭力想要辩解,喉咙却像堵住一般。“我可是什么都知道啦……恭喜你,哥哥!”辛茜娅粲然一笑。她走到门口,又回望赛里斯,一脸顽皮和妩媚:“哥哥,你新婚之夜那晚,让苏瓦特到书房陪我,好吗?”

赛里斯阴沉地盯着妹妹,拼命压下心头的痛苦与愤怒,许久,他背过脸,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好吧,随你怎么办!”“谢谢你,哥哥……”辛茜娅猛然转身,匆匆迈出房门。她神志恍惚地在花园里绕来绕去,终于找到树林深处一个僻静的角落蜷缩起来。刚才拼命压抑住的泪水瞬时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低声抽泣着,颤动的胳膊紧紧抱住膝盖,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曾多少次默默地向伊修塔尔女神祈求,愿自己永远不要长大,愿能永远陪在你身旁……没料到,最后却是你主动离开了我……13

……赛里斯自从宣布迎娶她为正妃后,夜里就再也没来过。

幽暗透明的珊瑚石渐渐拼成一副浮雕画,婚礼前夜,苏瓦特按约定送来了最后一块碎片。她把那块鲜红的石头拼在神像的脸部,耳旁隐隐飘过赛里斯轻柔的话语……“……特莱瑞娜,你答应嫁给我那天,就能看到这位平日威武的战争女神在最虔诚的祈祷中是怎样的神情……”

……瞬间,碎片里渗出无数血珠,冰冷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微微蠕动着,紧紧吸住了她的手指。她盯着女神的脸,无法动弹,无法呼吸……这并不是恶魔的面孔,却让你的心因惊悸而颤抖……

没有平日镶满珍珠的服饰,没有以往环绕晨星的皇冠,这位衣着朴素的女神跪在泥土里,金色的羽翼黯淡无光,凌乱地垂落在肩后,她一只手放在心口,另一只手伸向头顶沉寂的夜空,像在苦苦祈求着什么……

她的脸……为什么她的脸流露出那样深沉的悲哀?这份悲哀已化作深夜里的一缕幽魂,黑暗中的一阵叹息,孤独而又凄凉地萦绕在安纳托里亚几百位神灵的圣殿中,回荡在赫梯帝国历代君主的灵堂前,一百年,一千年,不愿消散,不愿离去……“……伊修塔尔让鲜血染红每一块岩石,白骨堆满每一条河谷,宏伟的神庙被巨雷焚为灰烬,黑色的秃鹫盘旋在倾頽的皇座上……她会给予君主任何他们渴望得到的东西,但总要求流淌着鲜血的高贵祭品作为回报……”

……威武残忍的战争女神啊,可又是什么让你如此痛苦?是一代代为实现野心而将生命献给你的君王们,还是近千年来染红了安纳托里亚大地的年轻战士的鲜血?伊修塔尔啊,或许,你只是为了自己无法摆脱的命运而悲哀——那个自宇宙诞生之初就被众神所诅咒的宿命——在永恒的生机和燃烧的爱欲背后掩藏着仇恨,屠杀与死亡……

特莱瑞娜心烦意乱:为什么?赛里斯,为什么在我们新婚前夜送来这块浮雕?

娇艳的红色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哈图萨斯冷灰色的天空如同一块浸润了鲜血的珊瑚石。人群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隐没在遥远而虚无的幻境中,几百名身披银饰的哈梯神官喃喃吟唱着献给伊修塔尔的咒文。恍惚中,队列前方赫梯十四主神的青铜旗化作了一座座灯塔,缓缓飘过那银光闪烁的海,引领她走向迷雾般的未来……

幽暗的神殿中,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几百只火炬照亮了壁画上沉默的神灵,一缕阳光从天井倾斜下来,给神殿中心的巨大石像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大神官苍劲嘹亮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着:“光辉灿烂的太阳女神海帕特啊,伟大英明的暴风雨神泰苏普啊!

统治安纳托里亚大地的众神啊!

请祝福赫梯皇储赛里斯和埃及公主特莱瑞娜的婚礼!

……”

特莱瑞娜的视线模糊了,在那缭绕的香火背后,她似乎又看到了临终的母亲,阴森破败的行宫,三位阳光般的异母兄弟,还有库马努登基大典上冷酷的、狞笑的脸……特莱瑞娜暗暗绞住披肩,她刚刚嫁给了赫梯太子,那个变化莫测,时而冰冷时而轻佻,令她迷惑的男子……未来的道路会是如何艰险,充满怎样的风暴与阴谋,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斩断操纵木偶的丝线,爬上赫梯的权利之颠,让命运重回自己手中!

青年神官扮成丰饶之神特列平的形象,献给新婚夫妇一对银鹿酒杯。鲜红的兹特列亚圣酒从象征着“永恒”的环形酒器里流淌出来,特莱瑞娜举起银杯,一饮而尽。当她放下酒杯时,正遇上赛里斯深不可测的微笑。难道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此时的他,竟比平日更加冷俊,那锐利而冰冷的眼神让她心头一凛……“皇帝驾到!”“公主何必如此多礼!”汉蒂里谦和地扶起特莱瑞娜,微笑着望着身旁的女子:“这是我的妃子奈芙瑞斯。”

特莱瑞娜盯着那个纤细娇弱的女人——苍白的脸上流溢着勾魂摄魄的脆弱美丽,紫罗兰的双眸如梦似幻,忧郁而朦胧,柔软蜷曲的乌发散发开一股幽冷的异香……没错!就是这传说中的独特体香!

特莱瑞娜从小就听人们怀着恐惧与向往谈起这个女子的一切:底比斯皇朝最后一位公主,吸干母亲的生命之血而诞生,被伊西斯女神诅咒的妖孽……卡美斯法老将独生女儿囚禁在孤岛上整整十年,由多位法术高强的祭司监视,却还是没能让埃及逃过预言中的灭顶之灾……

而这名妖女和和眼前的君王,有着奇特的宿命之羁……

汉蒂里温柔的目光让特莱瑞娜在心底冷笑,她得感谢狡诈谨慎的父皇一次醉酒后向她吐露这个秘密……

一个足以撼动看似坚不可摧的皇权,让赫梯君主失去一切的黑暗秘密。

奈芙瑞斯,这枚令人爱不释手的棋子,应当怎样利用呢?

奈芙瑞斯静静地望着赛里斯身旁那名亮丽的少女。这对耀眼的年轻人正被众人紧紧包围,新娘在各国使臣间老练地周旋着,对每一名宾客都报以庄重大方的笑容,俨然一个天生的女皇。偶尔,特莱瑞娜美丽高傲的灰眼睛会带着几分慵懒望过来,两个女人的目光便看似不经意地相遇了。这时,特莱瑞娜会妩媚地一笑,狡黠的笑意扭曲了美艳的朱唇,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这个似曾相识的笑容将奈芙瑞斯带回十五年前,鲜血,杀戮,噬骨的痛苦与屈辱扑面而来……攥着酒杯的手瞬间冰冷,奈芙瑞斯站起来,悄悄走出人声喧哗的大厅,来到露台上。

那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远方的黑暗中传来低沉的雷声,空气中沉甸甸的花香让人一阵憋闷,露台下漆黑的树丛在微风中不安地沙沙作响。这是暴风雨降临前的时刻,万物都隐藏着焦躁与恐惧……

一件披风轻轻落在肩上。奈芙瑞斯回过头,看到赛里斯俊美的笑脸。“赛里斯,怎么不去陪你的新婚妻子?”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赛里斯一愣,随后愧疚、懊恼,还有隐隐的痛苦爬上那张平日冰冷的俊脸。“对不起……我一直害怕夫人永远也不肯原谅我……毕竟……特莱瑞娜是那个培琉喜阿姆的女儿……”

奈芙瑞斯沉默不语,一闪而过的苍白笑容给人一种朦胧的幻灭感。许久,她伸出手,轻抚赛里斯的额发。不管这位赫梯皇储在众人眼里多么高傲冷酷,在她看来,赛里斯永远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少年,少年孤独的蓝灰色眸子透过天井的重重阳光望着她们……然后搂过她怀中只有四岁的小辛茜娅,满含热泪地轻吻着……“赛里斯……你曾开玩笑说,我前世一定是你的母亲或姐姐……因为这个皇宫中只有我们两人拥有相似的卷发……”“夫人!”

赛里斯单腿跪地,把脸贴在奈芙瑞斯冰冷的手背上,像个悲喜交加不知所措的孩子。“赛里斯,特莱瑞娜不是喜克索斯公主,也不是什么培琉喜阿姆的女儿……她是你的妻子。用全部生命去爱她,守护她,就像你父亲对我那样……”

赛里斯闭上眼睛,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那个人还活着……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吧……”

赛里斯没有听见她微弱的叹息,树上的花瓣飘进奈芙瑞斯的长发,又纠结着夏夜的微风,坠入露台下的阴影。

一只蜂蜜色的手拾起花瓣,贴近鼻尖呼吸那熟悉的异香,然后轻笑着,温柔的……将花瓣撕裂,捏碎。“我的女神啊……我们重逢的那一刻,你也将走到生命尽头。”

几缕幽香从指尖滑落,苏瓦特转过身,走向暗夜笼罩下的太子寝宫。14

赛里斯掀开厚厚的帷帐,一股混合着香料的浓郁酒气扑面而来,阿帕拉慵懒地斜卧在长榻上,披散的金发流溢着幽暗的光,一双碧眼在黑暗中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赛里斯,你终于来了……这次帮了你那么大的忙,我可不是白干的喔!”“那我该怎样谢你呢?”赛里斯优雅地拿起银壶,斟满一杯酒,递给弟弟。

阿帕拉突然坐起来,抓住哥哥的手,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今晚……把特莱瑞娜让给我!”

赛里斯脸色一沉,猛地抢过弟弟手中的酒杯:“看来这杯不能敬你了!你还真是醉的可以!”

阿帕拉并不善罢甘休,他揪住哥哥的衣袖,低声吼道:“只要一次……把特莱瑞娜让给我!”

赛里斯冷冷地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

阿帕拉死死盯着哥哥,突然狂笑起来,把酒杯送到赛里斯唇边:“那么……我换个请求,陪我喝酒怎么样?”

赛里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阿帕拉笑个不停,又斟满一杯递上来。“……真是难得啊,赛里斯,我们好像从没两个人一起喝酒吧?……嗯?你说以前有过一次?上回打完架吗?……呜,似乎是……胡扯!我才没醉!只不过那点小事记不清了……啊哈!这么快就解决一壶了?……来人!再上一壶!今晚是你的新婚之夜,我们当然要好好庆祝……怕什么?难道你担心我在酒里下了迷魂药?……赛里斯!你这个多疑的混蛋……咦?你怎么了?你……”

阿帕拉使劲摇了摇倒在软榻上的赛里斯,后者一动不动。阿帕拉盯着他看了一会,醉醺醺地站起来:“赛里斯,任何事你都比我强,惟独酒量永远也比不过我……”

阿帕拉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一路踢翻了好几个瓦罐。他左脚刚踏出门,赛里斯就从榻上坐起来。他环视着杯盘狼藉的房间,冷冷地一笑:“阿帕拉,可是你把自己灌醉的!”

特莱瑞娜独自坐在黑暗中,倾听着窗外暴风雨的咆哮。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一个黑影从窗户翻进来,紧紧抱住了她。“赛里斯,是你吗?……为什么新婚之夜还要偷偷从窗户进来?……”特莱瑞娜抚摸着那湿漉漉的头发,熟悉的肌肤,有点慌乱的问。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因为习惯了……”

他舔着她的唇角,用沙哑诱惑的嗓音问:“这么担心我……难道公主殿下因为我迟迟未来心烦意乱?”

特莱瑞娜气恼地想:真想掐死这只妖精!道貌岸然的外表下却如此轻佻放浪,还有那股令她怨恨令她迷惑的魅力……

不过,在这场战争中败下阵来,被引诱、迷惑的应该是他吧?

她柔弱无骨的双臂突然缠上他的项颈,灰眼傲慢的眯起。“前提是您有让我心烦意乱的本事,亲爱的赛里斯殿下。”

对方一愣,随即夹杂着愤怒的欲火在那张脸上燃起,滚烫的吻印遍她的全身,那双赋有魔力的手伸进薄纱下,热烈的抚摸着……

他一把抱起她,向帷帐深处走去。

摇曳的灯光下,纤细的手指拂过滚着金边的羊皮书。一行行楔形文字仿佛浸润在流动的水晶里,微微颤动,模糊不清。她把头埋进臂弯里,细瘦的肩膀剧烈的抽搐着……突然,手指上传来一丝火辣辣的痛,一双有力的手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深沉而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还是改不了小时候的毛病,看书时总让灯油滴在手上……”“赛里斯哥哥!?是你?……”

赛里斯沉默不语,他拿出一块手帕,沾着杯中的清水,轻轻敷在辛茜娅的手指上。火光下,那苍白俊秀的脸透着沉静而柔和的气质,月光般的金发用一根带子系着,松松的披在肩上。“今晚……苏瓦特没有来。”赛里斯漫不经心地说。“嗯……”辛茜娅又羞又恼地垂下头:哥哥竟然发现了!她其实根本没打算叫苏瓦特来陪她!……自己怎么这样不争气,为他的婚礼失魂落魄!还乱耍孩子脾气……

辛茜娅正胡思乱想着,却发现赛里斯已经吹熄油灯,轻轻把她拥进了怀里。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雷电的轰鸣,辛茜娅把头靠在哥哥的肩上,两个人沉默着坐在一片黑暗中。她的喉咙又干又疼,那句话像一根鱼刺,卡在口中怎么也吐不出来。“哥哥,特莱瑞娜她……”她拼命压制住狂乱的心跳,小心翼翼地问。“她只是我名义上的妻子。”赛里斯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平静得令人害怕。

一道闪电撕裂了夜空,冰冷的电光照亮了赛里斯的脸。瞬间爆发的狂喜随即被深深的罪恶感抑制下去,辛茜娅怔怔地盯着他,还没出口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特莱瑞娜……真的只是你名义上的妻子?可你曾那样温柔地对待她啊……难道,难道你所有的柔情与体贴只是一副美丽的面具,难道你心里其实没有任何人……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赛里斯哥哥,我在你眼中又是什么呢?……

阿帕拉懒洋洋的睁开眼睛,帷帐后刺目的阳光让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天已经亮了?!

他猛然起身,发现特莱瑞娜正站在他面前。

她只披着一层薄纱,散乱的红发披在肩上,惨白的双唇微微颤抖:“昨天晚上……是你?……赛里斯呢,他在哪儿?……”

阿帕拉平静地望着她:“一直都是我。赛里斯从没在晚上来过。”“卑鄙!你们……竟用这种手段欺骗我!”特莱瑞娜美丽的脸霎时变得铁青,她拔出藏在护腕里的小巧匕首,疯狂地向阿帕拉刺去。“啊……”

特莱瑞娜无力地松开了手,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滚烫的鲜血从肩上淌下来,碧绿的眼闪过一丝寂寞。阿帕拉拔出匕首,轻轻舔净上面的血,他一把抱住特莱瑞娜,狂暴的吮咬着她,直到那苍白的双唇被他口中的鲜血染红。突然,他将她一把推倒在床上,披上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外金灿灿的阳光让阿帕拉一阵眩晕,他身子一晃,一双有力的手从后面扶住了他。“苏瓦特,是你?……”阿帕拉惊异的盯着那温和的脸。“殿下有什么吩咐吗?”苏瓦特问。

阿帕拉略一沉思,疲惫的闭上眼睛:“……告诉赛里斯,将特莱瑞娜公主软禁起来,切断她和喜克索斯皇室的一切联系。”“属下遵命。”苏瓦特回答,目送王子凌乱的金发融化在阳光中。

厄运就快降临到这个帝国了。

苏瓦特在心底轻笑。……公主若肯略伸援手,臣下必将感激不尽。我郑重地向安纳托里亚的众神起誓,任何伤害过您的人都将遭受雷电之剑的惩罚。苏瓦特·米什哈路敬上

特莱瑞娜放下信,斜睨着不远处静候回答的近卫队长。朴素典雅的战袍,结成一束的黑发,美丽的蜂蜜色皮肤,长睫下温和的黑眸。然而就是这个沉默的年轻人,这个帮助两位王子欺骗自己的走狗、帮凶,却在自己陷入绝境时送来一封足以颠覆整个帝国的密信。“我钦佩您的勇气,尊敬的米什哈路大人。仅凭信上的几个字,皇帝陛下就可以下令将您托出去,当着全体人民的面千刀万剐!”

血红的纱裙在狂风中翻卷,那双灰眸里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可惜苏瓦特知道美丽的太子妃已经开始动摇。“臣的性命的确微不足道,可惜臣一死,您将注定在软禁中过一辈子,成为一粒被抛弃的棋子,没有盟友,更没有机会……完成您的复仇。”

特莱瑞娜浑身一震,苏瓦特的语气没有一丝威胁或嘲讽,只是悠然平和地陈述事实。那双黑眼睛像一面镜子,精准无比地描摹出你或喜或怒情感流露的瞬间,你却永远也看不到……镜子背后到底有什么。

特莱瑞娜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一种被虚无的黑暗吞没的恐惧。但她没有退路了。“竟把这么危险的人留在身边,赛里斯到底在盘算什么……”

她疑惑的喃喃自语,望着苏瓦特:“尊敬的阁下,请老实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你究竟是谁?第二,你有什么把握,我们一定能获胜?”

注意到公主故意用到“我们”这个词,苏瓦特激赏地笑了。“目前,我只能回答您,我是您未来唯一的盟友……”

瞥见特莱瑞娜眼角的不悦,苏瓦特从怀中掏出一轴密卷,恭敬地呈到她手中。“我对胜利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因为这个号称众神赐福之地的强盛帝国,早已从内部分崩离析了……”

卷轴在特莱瑞娜面前缓缓展开,密密麻麻的楔形文字爬满发黄的纸面……那是赫梯最高权利机构——图里亚斯大会的元老名单。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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