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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1 15:3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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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晓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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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血滴子(推理罪工场)

首席血滴子(推理罪工场)试读:

首席血滴子朱晓翔 著版权信息

首席血滴子

朱晓翔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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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bookdna.cn● 楔子● 第一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尾声楔子

月黑风高,紫禁城内外万籁俱寂。

东华门秀里胡同气氛诡异,蓦地墙根、角落、夹巷里冒出人影,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没人靠近,安全。”“可以通知香主出发。”“好,弟兄们归位继续盯着!”

人影们在夜色中倏尔消失,全然不知不远处罗家大院墙头静静伏着个黑衣人。“嘡嘡”,二更天了。合着梆响节拍,黑衣人从墙头飘下,向前疾走两步冲入密密匝匝的梅花丛中,整个过程轻得好似晚风掠过树叶,了无痕迹。

隐在枝叶间,黑衣人保持半蹲姿势,左手握剑撑地,右手紧握腰间灰色皮囊,仿佛一只随时扑向猎物的猛虎。

他一袭紧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眼睛,皮囊形状怪异,隐隐散发出血腥味儿。“二更时分,罗家大院,在场者皆格杀,提头复命。”

格杀令就这么简单,注明时间、地点、对象,至于怎么做,需要付出多大代价,那是血滴子自己的事儿。

不错,血滴子,京城传说中最恐怖的杀人魔鬼!

传说血滴子高来高去,来无影去无踪,其兵器能取敌人头颅于千里之外。凡血滴子想杀的人,无论隐匿于深巷小院,还是高墙巨宅,甚至戒备森严的天牢大狱,往往深夜头颅不翼而飞,只留下血迹斑斑的无头尸。

京城老百姓吓唬晚上啼哭的孩子,经常说“再哭血滴子要来了”,孩子立即不哭不闹,可见对血滴子恐惧已根深蒂固。

今夜又将出现无头尸!

据掌握的情报,叛逆白莲教在罗家大院交易一幅内宫流失的古画,白莲教方面是徐香主和右护法,加上交易者预计有四人。

至于为什么在连续监视四年后突然对白莲教动手?交易者什么身份?怎么处理古画?这些都不是黑衣人考虑的。

他要做的就是杀人。

从格杀指令发出起,这四个就等于死人了。

远处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很轻,应该是穿着软底靴子并刻意保持身形轻盈,应该就是徐香主和右护法。

走进大门转过照壁墙,沿着回廊从前院来到中院,两人目不斜视路过黑衣人藏身的梅花丛,进了堂屋也不掌灯,坐在黑暗里一言不发。“嘡嘡嘡”,三更梆响,胡同口隐隐传来低语声,应该是交易者来了,正在接受胡同里暗桩盘查。很快,两人进了罗家大院。

黑衣人突然间嗅到危险气息,惕意提升至最高!

前者是身穿锦衣的年轻公子,后者气息细如游丝,全身内敛着杀气,步伐轻得如同踩在棉花堆上,而且极其巧妙地迎合着锦衣公子的行走节奏,令黑衣人找不到半点破绽。

后者是保镖,一位内家高手!

两人路过梅花丛时,不知有意无意,保镖扭头往黑衣人藏身方向瞅了一眼,更使他炸出一身鸡皮疙瘩。

原计划先突袭武功最高的徐香主,然后是右护法,两名交易者放到最后。现在看来不行。

以保镖的身手,完全有能力在黑衣人杀徐香主和右护法的时候掩护锦衣公子逃跑,只须出了院门,胡同里的暗桩将赶来支援,混乱中局势更难把控。朝廷固然默许血滴子杀人,但不会容忍过分明目张胆。

必须先格杀锦衣公子!

罗家大院是白莲教在京城的分舵,里面七户人家都是教徒,于情于理徐香主不会轻率逃跑。“钱带来了?”徐香主声音压得很低。“德隆钱庄银票,九省通兑。”锦衣公子声音更低。

黑衣人心里“格登”一下。

好熟悉的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除了被刺杀对象,血滴子们接触的人可谓少之又少,基本局限在紫禁城范围内……

但此时已容不得多想,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堂屋里火折子亮起,徐香主手拿银票看了半晌,郑重其事从怀里取出一只锦匣,微笑道:“不错,我这就把东西取给公子……”

话音未落,屋门“呯”地撞得四分五裂,一股冷风伴着黑影冲进来,剑芒直射锦衣公子!

保镖佩刀“呛啷”出鞘,连人带刀堵在锦衣公子身前。黑衣人要的就是防守空档,倘若保镖与徐香主、右护法联手正面出击,根本没有机会。

黑衣人藏在身后的右手一扬,只听到“嗖”一声,站在靠门位置的右护法身体沉重倒地,众人看得分明,尸体头颅已经不见,伤口齐脖颈而断,鲜血汩汩流了满地。

饶是徐香主干的抄家灭门的谋反大事,还是吓得手足冰凉,颤声道:“血……血滴子……”

刹那间堂屋里乱成一团,锦衣公子向后疾退,徐香主紧紧抱住锦盒,保镖抽刀飞攻黑衣人!

黑衣人右手抵住皮囊袋口边缘,皮囊在玄奥莫测的指法下滴溜溜飞速旋转;左手剑挡住保镖攻势,“铮铮铮”,刀剑相交溅出一溜火花。刻不容缓间黑衣人已快速刺出三十多剑,保镖稳如泰山一一接下,且守中带攻,隐隐有反击之势!

与此同时皮囊的角度、方向和转速均调整到位,黑衣人双指一弹,皮囊飞旋而出,转瞬追上锦衣公子!

接下来一系列动作将在电光火石间完成:

暗索绞住颈脖、机括弹出利刃、高速旋转的刃口瞬间割下头颅!

一直背对外面的锦衣公子惶急中转头,瞬间黑衣人看清他的脸,胸口似遭重锤猛击:

锦衣公子竟是宝亲王、未来的太子弘历!

难怪保镖是内家高手,那是大内侍卫!

难怪听声音有些熟悉,黑衣人曾暗中保护过弘历!

几乎是下意识,黑衣人立即撤回已罩到弘历额头的皮囊,由于催发皮囊特殊的内力反噬,黑衣人气血翻腾,一口鲜血涌到喉口差点喷出去。

但与所遭遇的恶劣处境相比,这点内伤根本不算什么!

黑衣人呆在原处,脑中一片混乱:弘历为何偷偷与叛贼交易?格杀指令是否知道弘历参与?谁想要弘历的性命?

一时间黑衣人有落入陷阱的感觉,很明显这幕意外不是偶尔,而是精心设计。

徐香主和保镖均是身经百战的行家,抓住难得的机会左右夹击,弘历则因过度惊吓而僵在原处,半晌不能动弹。

刀剑攻到面前,扑面而来的寒气使黑衣人猛地惊觉。

不行!

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持剑荡开两人武器,由于反应滞后右侧露出破绽,但徐香主和保镖畏惧直取头颅的皮囊,不敢放手进攻。黑衣人突然跃起飞攻弘历,吸引保镖回撤,再陡地改变角度闪电般连攻十多数剑,将徐香主逼到墙角,右手一扬,徐香主以为皮囊来袭,赶紧挥剑护住脖颈,孰知这回竟是软鞭,鞭梢灵活地卷住徐香主手中锦匣用力一抽,紧接着拖鞭一直退到院里。

不战而退,这可是血滴子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两名听到动静赶来的暗桩从门外猛扑上前,黑衣人身体微侧,剑光乍起,两名暗桩只觉得眼前炸出千万点星星,然后咽喉一凉“卟嗵”倒地。

紧接着黑衣人如火箭般冲上墙头,人在半空巧妙调整角度,闪电般逃向民宅最集中的东城区。

他心里很清楚:从这一刻起,将要踏上漫漫逃亡路了。第一章

罗家大院燃起熊熊大火的时候,顺天府尹刘统勋已率部封锁整个秀里胡同,仵作几乎不用验尸就断言又是血滴子的杰作,之所以说“又”,因为四天前莲花弄堂也有桩无头命案。

按惯例,凡血滴子犯的命案顺天府一概转给内务府,但内务府也只是名义上对血滴子有管辖权,真正能够发号施令的,只有雍正。

其实血滴子的称谓在正式公文以及机构设置里并不存在,而是一个含混且模糊的称呼,叫粘杆处。这个名字的由来要追溯到雍正还是四皇子、雍亲王的时候。

雍王府位于京城东北新桥附近,树木茂盛,人迹稀少,每逢夏季府内到处充斥着蝉鸣声。四皇子喜静,便命家丁拿着长竹竿捕蝉,这是粘杆处的雏形。康熙晚年,皇子争储的角逐愈演愈烈,其残酷血腥程度比起江湖厮杀有过之而无不及。四皇子表面吃斋念佛,表明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私下却与十三皇子结盟,并招募武林高手冒充家丁,四处刺探情报,有必要时暗杀对方阵营重要人物,出于遮人耳目的需要,这批人都隶属于王府粘杆处。粘杆处为四皇子最终继位立下汗马功劳。

尝到甜头,雍正登基后大力发挥粘杆处的作用,由雍王府有功勋的老部下担任“粘杆侍卫”,并以朝廷名义从江湖各大门派挖来有资质的武学苗子,经过严酷训练和惨烈淘汰,方可以侍卫身份进入粘杆处效力,正式名称叫“粘杆拜唐阿”。

粘杆处名义上属内务府系统,总部却设在雍王府。为保证随时联系,雍正特批将御花园堆秀山作为粘杆处分部,日夜均有人驻守。一旦雍正交办任务,值班人员立即从密道送往雍王府,再由总部安排人员办理。

因为粘杆侍卫普遍使用具有特殊功能的血滴子作武器,久而久之人们便以血滴子作为粘杆处以及侍卫们的代名词。

在京城王公大臣之间流传着一则不算笑话的笑话:某天早朝雍正谈罢政事,突然问王御史昨晚做些什么。王御史是君子人物,老实交待和朋友饮酒然后玩骨牌,玩了会儿不知何故少了张牌,找了半天没找着,也就悻悻散了。雍正哈哈大笑,说很好,你没有欺骗朕。说着手里亮出一张骨牌,王御史见了惊得遍体生寒,牙齿禁不住直打战:这正是他昨晚丢失的牌!倘若刚才言对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这只是野狐禅,贵为天子耳目的血滴子不可能无聊到偷骨牌的程度,但可见在天子眼里无论王侯将相还是庸碌平民,都没有秘密可言,无人可以例外。

而且,雍正并不忌讳让臣子知道血滴子的存在,甚至经常有意无意提醒臣子这一点。

内务府接到血滴子犯的命案,若涉及八旗子弟则移交宗人府,若是平民百姓——这种情况绝少出现,则拖段时间再退回顺天府补充证据。如此往返几个回合也就两三年过去了,死者家属再有血性,棱角也被磨平,最终命案便不了了之。

这种官场惯例自刘统勋到任顺天府尹时戛然而止,之前孟府丞提议将莲花弄堂无头命案移交内务府就碰了一鼻子灰,刘统勋丝毫没给助手面子,冷冷地说:“顺天府先查,其它事宜本官自有分寸。”

关于这位“刺儿头”,京城官场早有种种传闻,无论任左庶子兼林院侍读衔,还是主持乡试、协办赈务、勘察河道,素以顶撞上司、多管闲事、与同僚难以合作著称,吏部考核常有“性简傲耿直、桀骜嶙嶙”等明褒暗贬的评语。不料雍正也是孤僻冷漠的个性,看到评语拍案叫好,说大清朝就需要刘统勋这样的硬骨头,不要怕得罪人,朕会支持!遂升迁刘统勋为顺天府尹。

罗家大院里住的都是白莲教徒,夜里闹出一波三折动静后,徐香主放了把火焚尸毁迹,教徒们趁着夜色掩护全部撤离,大院内七八间房子烧得只剩残垣碎瓦,白莲教活动资料、供像、法器等付之一炬,留给捕快的只有右护法的无头尸。

勘查完火灾现场,秦通判面有难色说:“没找到残余证据,死者身份也无法甄别,大概要等明天询问胡同里的人家。”“有劳通判,”刘统勋脸绷得紧紧的,“明早起率人逐户询问,没结果之前不得回衙门。”“啊!”秦通判呆住了。

孟府丞咂咂嘴欲打圆场,一想前天吃的瘪子,涌到喉咙口的话又咽回去,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这时一匹快马急驰而至,来到院前利落地甩蹬下马,急走几步打个秋道:“刘大人,我家王爷有请立即过去议事!”

火光下刘统勋打量来人竟是怡亲王府的,心中打了个突儿,也未多问,只简单吩咐手下备轿前往。一路疾行,赶到王府议事的紫轩阁时里面已济济一堂,怡亲王满脸病容地半躺在当中座椅,九门提督、巡城御史、内务府丞等负责京城治安的官员全部出席,此外还有鲜在紫禁城以外露面的血滴子副统领海布格。

怡亲王环视众人,声音虽低但铿锵有力:“今夜事急,诸位平时经常见面,客套话不多说,咱挑要紧的,”他朝海布格瞅了一眼,“几个时辰前粘杆处出了点状况,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但引起的后果是——一名粘杆侍卫出逃!”“首席侍卫。”海布格舔舔嘴唇补充道。

除了刘统勋,在座都是在官场混成精的老江湖,饶是如此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所震撼,齐齐发出惊呼声。海布格则一扫平时的倨傲,头几乎垂到胸口,看不清表情。

大家很清楚血滴子背叛逃亡的恶劣后果:作为直接接受雍正指令的职业杀手,血滴子知道的秘密多得令人恐惧,不仅仅是杀人本身,而是被害者往往是关系政局走向、有可能威胁雍正帝位的要害人物,与某些亲王和朝廷重臣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随便泄露一两件命案,都会被蠢蠢欲动的亲王们拿出来说事,动摇原本就不甚安稳的政局。“此人名叫聂锋,安徽芜湖人氏,原为少林俗家弟子,七岁进京,待会儿海大人将把聂锋的清描头像发放给诸位,各衙门以缉拿宫中侍卫的名义张贴悬赏告示,封锁所有出城关卡,对过往人等仔细盘查,首先确保逃犯不能出京城,其次杜绝百姓收留,再次严防逃犯伺机入宫,”说到这里怡亲王语气严厉起来,“法不传六耳,关于聂锋的身份仅限屋里诸位知道,倘若走漏风声皇上怪罪下来,本王少不得层层追查,到时可就生分了!”

众人心头一凛,齐齐离座躬身道:“卑职不敢!”“快快请坐,”怡亲王说完硬话语气又缓和下来,“本王主要顾虑血滴子恶名在外,传出去会造成恐慌,别说普通老百姓,就是那帮捕快衙役听了还不是心里打战,生怕白白送死,谁卖力气满城搜捕,对不对?”

海布格干咳一声,拱拱手道:“明儿下官会奏明皇上,请粘杆处和御前侍卫参与搜捕,另外各位大人部署时务必强调起码三人一组,这样即使逃犯暴起伤人也能及时唤来附近策应的……”

话虽说得隐讳,众人心中雪亮,这是不惜拿搜捕人员的命来换聂锋的行踪。

接着怡亲王对衙门之间的区域划分、职责分工以及定期通报等事项作了详细安排,抬头看已是黎明时分,催众人赶紧回衙门署理。刘统勋资历浅,站在旁边等同僚们先行。这工夫怡亲王突然想起什么示意他留步,等官员们散尽,屏退左右并关上门,直截了当问:“听说刘大人上任后短短几天就接了两桩无头命案?”“呃……卑职正在调查之中,目前仍无头绪。”刘统勋猜不透怡亲王询问的目的,谨慎地答道。“听说此类命案按惯例都转给内务府?”“人命关天,卑职觉得责无旁贷。”

怡亲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慢慢从座椅上直起身体,来回踱了几步,道:“果然是耿直桀骜的硬骨头,皇上没看错人,只是……只是……”他一直走到刘统勋身侧,凑到面前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只是有的事皇上不愿做臣子的深究,明白吗?”

霎时刘统勋只觉得血涌到嗓子口,良久才抑制住冲动,平静地说:“卑职明白王爷的意思,但是,万一血滴子杀错人,皇上知道吗?”

怡亲王一滞,仓猝间竟无言以对,笑笑拍了拍他的肩:“本王不过提醒而已,心中有数就好,快回去办差事吧,找到逃犯才是当务之急,其它事耽搁些时日没关系。”

出了王府,迎面冷风一吹顿觉得全身凉飕飕。坐在轿里刘统勋心潮起伏,反复回味刚才的对答,揣摩有没有得罪那位位高权重的王爷。

怡亲王或许是刻薄寡恩、冷酷多疑的雍正唯一恩宠有加并委以重任的皇弟。

怡亲王胤祥是康熙的十三皇子,母亲敏妃章佳氏很早就去世,胤祥就交给德妃乌雅氏也就是四皇子胤禛的母亲抚养,两个皇子从小一起玩耍学习,又意气相投,感情非常好。因为旗帜鲜明地支持太子胤礽,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时,胤祥受到牵连,此后十多年默默无闻,是康熙时期唯一一个没有受封的皇子。

不过私底下胤祥没有闲着,帮胤禛四处奔走,特别是成功获得当时握有紫禁城控制权的隆科多的支持,以及直接威胁京城安危的丰台大营,事实上康熙驾崩那天晚上,正是这两股势力有效预防了诸皇子的反扑。

雍正继位后第一天就破格晋升胤祥为怡亲王,列四位总理事务大臣之一,加议政大臣,辖八旗禁军和漠北军事谋划,还要承担皇帝临时交办的审断案件,代行祭祀等诸多差务,可谓职任繁多,综理万机。更罕见的是,热衷于刺探情报、鼓动臣子之间相互打小报告的雍正,听不得任何人说胤祥的坏话,偶有涉及便拉着脸予以斥训。

这样深受君宠的亲王,暗示不要调查两桩血滴子惹的命案,按说就是雍正的意思了。但刘统勋却有自己的想法,无奈人微言轻,那点念头倘若说出口,恐怕要被怡亲王笑掉大牙。

打起精神来到位于鼓楼东大街东公街的顺天府衙门,召集府丞、治中、通判、经历、照磨、司狱等官员,把怡亲王的指示逐条布置下去,叮嘱做好与其它衙门的协作,不得相互推诿。

忙忙碌碌奔了一天,直到天黑刘统勋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宅子,刚坐下喝了口茶,管家跑进来说有客来访。迎出门看,大大吓了一跳:客人竟是总理事务大臣之一,人称八贤王的廉亲王胤禩!

廉亲王身着浅黑色便袍,头戴宽檐毡帽且帽沿压得很低,可见他不希望有人知道这次拜访。

刘统勋凭直觉猜到廉亲王此番也与血滴子有关,稍一犹豫,吩咐管家关上大门,有客到访的话就推说不在家。

进了书房,廉亲王环视屋内摆设,轻轻摇头叹道:“过于简置了,哪象三品大员的书房?回头我着人送几件摆设过来,书房嘛得有书房的格调。”“无功不受禄,卑职不敢。”刘统勋连忙拒绝。“今晚乃是私访,不论官职,不讲客套,你别老是卑职,我也不叫你刘大人,如何?”

看着廉亲王和善温和的笑脸,刘统勋暗叹八贤王果然名不虚传,刚进门两句话就说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拉近了彼此距离,又为接下来的谈话铺垫了氛围。

就着茶水随意吃了些点心水果,寒暄一番,等家仆退出去并关上门,廉亲王仍保持笑意,问:“听说顺天府接手了罗家大院命案?”

又是罗家大院!

一天之内两位亲王过问这桩案子,恐怕不仅仅关系到血滴子这么简单,应该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想到这里刘统勋谨慎地答道:“夜里刚接了紧急差事,或许王爷也听到风声……怡亲王的意思是集中衙门力量去做,其它事暂且放一放……”

廉亲王扬起脸:“那个叫聂锋的首席血滴子叛逃,对不对?”

刘统勋不置可否笑了笑:“王爷,请用茶。”“延清老弟,本王知晓你的苦衷,上头压下来的差事须得应付,里面还藏着很多曲曲折折的东西,不过……如果聂锋的出逃跟罗家大院是一码事,顺天府查不查?”“啊?”刘统勋吃惊地问,“莫非王爷听到些什么?”

廉亲王高深莫测摇摇头:“案子总得认真调查,道听途说的事不算数,目前明摆着两桩命案,手法都是血滴子的风格,偏偏这时发生叛逃,明眼人都会联系到一块儿,可叛逃的原因是什么?为何要满城风雨地搜捕?延清老弟都知情么?”

刘统勋苦笑地摇摇头。“延清老弟,本王知道你个性耿直,很长时间里为上司所不容,因而晋升为顺天府尹后慎言慎行,唯恐落下话柄,”廉亲王推心置腹道,“然而皇上说得不错,咱大清朝需要硬骨头啊!硬在哪里?本王认为唯在‘气节’二字!当朝为官所为何谋?首先自然是光宗耀祖,荫泽子孙,其次呢?护佑百姓,泽被一方!”“王爷所言极是,延清受教了。”刘统勋肃容道。“护佑百姓,说得容易做到极难,譬如两桩命案,京城百姓谁不知道血滴子干的,但死者触犯了哪条大清律法?血滴子凭什么上门杀人?究竟谁下的命令?倘若有人从中渔利,故意令血滴子杀错人怎么办?这些,延清老弟想过没有?若让血滴子肆意屠杀,百姓如何能安居乐业,所谓王法又在何处?”说到最后一句,向来温文尔雅的廉亲王像换了个人,脸涨得通红,怒发冲冠。

这几个问题其实是刘统勋压抑在心里,不敢也不愿在外人面前提起的,此时被廉亲王一口气说出来,竟有痛快淋漓之感,不觉长身而起道:“延清与王爷所见略同,罗家大院以及莲花弄堂命案,顺天府定会追查到底,绝不推诿姑息!”“嗯,本王相信不会看错人,”廉亲王亲热地搂住刘统勋肩头,压低声音道,“话说回来,如今官场险恶,人人都想趁新皇继位的时机立点功劳晋位,延清老弟调查两桩命案时要多留个心眼,防止遭到小人中伤……另外遇到困难可找本王,只要力所能及必定相助。”“多谢王爷关照!”

送廉亲王出门时才发现,其轿子隐匿于院子对面巷子里,四人抬的黑布小软轿,轿夫皆身穿黑衣,乍一看根本无从发觉。

目送轿子迅速消失在夜幕里,刘统勋突然觉得八王爷为人真的不错,相比之下雍正爷处处找碴、动辄训斥惩处这位弟弟有点过分了。第三章

风一阵紧似一阵,扑到脸上隐隐有刮面之寒,夜空上星星消失得无影无踪,片片小雪花打着旋儿飘下来。

一幅古画为何使得宝亲王冒险微服与白莲叛贼交易?

海布格下达格杀令时是否知道有宝亲王参与?

谁在幕后操纵今夜行动,谁想要取宝亲王的性命?

来不及考虑这些堵在心头的疑问,聂锋脚不打停直奔得胜门梧桐巷的家。虽没想清楚事情真相,但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既然涉及到刺杀宝亲王,自己肯定已卷入一桩阴险可怕的阴谋之中,从这一刻起,想要自己命的不止一个,而是很多个……

赶紧回家收拾东西,避过风头再说!

刚出了秀里胡同,不远处灌木丛中冉冉腾起一股淡紫色烟雾,烟雾中声音若远若近:“聂锋,你来了……”

京城第一高手雷度!

武当掌门弟子,轻功和剑法登峰造极,擅长以烟雾掩护身形,在京城五年参与一百多场决斗未尝败绩。

今晚的事雷度凑什么热闹?他又如何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莫非行动之前就有人请雷度在此伏击?

聂锋一瞥周围隐约有人影晃动,知道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而是群殴与猎杀!

他身形保持不动,原地一旋将屋顶旋开个大洞,身体和着瓦片、碎泥、木头坠入屋内。这一招大出雷度等人意料,纷纷扑入民宅内堵住去路。孰料聂锋反身又从破洞中弹射而出,箭一般冲出包围圈!

雷度习惯于堂堂正正决斗,很不适应这种临阵脱逃的做法,当下呆了一呆,转瞬错过了追击机会。

聂锋一路疾奔,抵达临潼街前几棵高大茂盛的松树时,远远看到几里外火光冲天,利用夜色掩护潜至梧桐巷附近离自家四五十尺的屋顶,见巷子前后人影幢幢,血滴子们把守着交通要道,家家门户紧闭。

熊熊大火笼罩着宅院,火“劈里叭啦”烧着,旁边还有人往院里扔油包、油料。院子对面屋檐下立着几匹高头大马,不消说,都是监视和指挥今夜行动的血滴子高层。

大火一直烧到五更天,聂锋由始至终伏在屋顶,看着火势一点点弱下去,直到自家院落变成一片焦黑。这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平时要么磨砺技艺,要么执行任务,根本没有思考的闲暇。

首当其冲的问题是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无论宝亲王微服与白莲教交易,还是血滴子的格杀行动,源头只有一个——雍正。大内侍卫作为保镖,证明这次行动是雍正授意,否则以雍正对皇子管束之严厉,以及宝亲王在即将荣升太子的敏感时期,断断不可能招惹这种杀身之祸。另一方面,每次雍正发布指令,从堆秀山到雍王府再分派给血滴子,每个环节都有详细的文书记录,造假无异于自寻死路。

想到这里,聂锋觉得一阵后怕。

幸亏弘历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过脸得以认出,否则无论什么理由,单刺杀亲王这条罪足以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绝无洗清冤屈机会。

宝亲王弘历……

相比康熙有二十多个儿子,其中具备继位实力且野心勃勃的多达五六个,雍正可谓人丁不旺,儿子早殇大半,到继位时成气候的只有三皇子弘时、四皇上弘历和五皇子弘昼。选立太子的问题上似乎更没有悬念,弘历是皇后钮钴禄氏所生,而弘时的母亲是齐妃李氏,弘昼则是皇贵妃耿佳氏所生,按清皇室立嫡不立长的规矩,当是弘历无疑。

何况弘历当太子还有更令人信服的理由。

康熙晚年皇子争储斗得头破血流,相比之下胤禛终日坐在书斋中修身养性,苦练草书书法,研读佛经,一派闲云野鹤之姿。康熙觉得在胤禛的赐园游玩心情舒畅,能暂时摆脱儿子们兵戎相见带来的烦恼。

一日在赐园牡丹台晚宴时,胤禛把弘时、弘历和弘昼三个儿子领给康熙看——十多岁的孙子没见过爷爷,在爱新觉罗皇族并不奇怪。因为康熙的孙子多达九十七个,直到驾崩,能亲眼看到爷爷的还不到一半。

康熙当即看中举止敏捷、行为得体且活泼可爱的弘历,抽问了几段经书,对答如流并能清晰讲解。康熙若有所悟,回宫后过了几天派太监要走了弘历的八字。之后便作出一项不同寻常的决定:将弘历带入宫中养育。

弘历之前唯有太子的长子弘皙被康熙养育宫中,由此可见能享有这等恩遇的深远意义。在康熙对太子两立两废的过程中,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割舍不了弘皙。

几个月后,祖孙俩到永安行围打猎,一件突发事件使康熙更加相信弘历福缘深厚。

当天傍晚康熙用火枪击中一只大熊,倒地良久,康熙认为已无威胁,遂命弘历上前补射一箭,博个“初围猎熊”的名声。不知为何向来胆大的弘历上马后却迟疑起来,康熙微感不悦,发话催促。弘历这才策马上前,走到半途,大熊陡地翻身而起,咆哮着冲向弘历。刹那间众侍卫都呆在原地,幸好康熙迅速举枪将大熊击倒。事后在场之人无不惊出一身冷汗。

康熙对此事的感触非常大,当晚在帐中对侍寝的妃子说:“弘历的命真很贵重,好像冥冥中有天意保佑,当时他要是早一点点过去,熊起马惊,又来不及救援,不知要出多大的事儿……他的福气比我还好!”

此后康熙更加宠爱看重弘历,甚至召见大臣商议军国大事都特许弘历留在身边,吃饭时更是并肩而坐,不时给孙儿夹菜添饭,其乐融融。祖孙俩亲密的关系广为人知,子因孙贵,胤禛也由此提升了在君臣心目中的地位。

因此自雍正登基之日起,弘历便毫无争议成为太子第一人选。

倘若弘历被刺杀,谁会成为受益者?长期封闭训练,只管执行指令无须问为什么的血滴子自然难以弄清其中关键,雍王府里唯雍正指令是从,任何反对者只有死路一条。

作为首席血滴子,聂锋处境稍好些,阅历和见识也略胜过同伴。一方面他效力血滴子多年积累赫赫战功,深得粘杆处高层信任;另一方面他年龄超过三十岁,在人材济济、精力充沛的血滴子阵营里已非巅峰状态,照例要转任御前侍卫,弄个品衔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也是粘杆处特批他在得胜门梧桐巷置业的原因。

聂锋很清楚,雍正虽然已登基当了皇帝,暗中反对的势力却从未歇过手,数年来双方一直明争暗夺京城的实际控制权,而太子之位,虽说局势基本明朗,紫禁城内还是暗流汹涌,据说早年深得康熙宠爱的弘皙都蠢蠢欲动,押的自然是万一弘历横遭不幸,谁能立即取代。今夜这一出便是明证。

六更后天色泛白,晨曦渐现,推车做小买卖的、买菜卖菜的、提笼架鸟溜弯的陆续出现,街面很快热闹起来,血滴子们见状打个唿哨撤哨收兵。远处监视的聂锋松了口气,并不急于动身,而是掏出抢来的锦盒小心翼翼打开,想看看宝亲王甘冒风险与白莲教交易的宝贝到底是什么。

翻开盒盖,一层层打开折叠的绸缎,里面是——

空的。

聂锋惊呆了,瞬间以为自己一夜没睡花了眼,,用力揉揉眼再看,真是空的。

索性掀起下面垫层,除了绸缎什么都没有。他把整个锦盒悬在半空抖了几下,转念一想或许秘密就在绸缎上,摊到屋面一寸寸检查,没有夹层,缎面上没有图案和文字,就是一块做工精美的绸缎。

这是什么意思?

白莲教肯定不知道宝亲王的真实身份,难道故意设局,意在骗取钱财?或者夜里行刺宝亲王就是陷阱的一部分,所谓交易纯属乌有?

聂锋越想越迷茫,简直不知从何查起。

蓦地,聂锋感觉周遭有股强烈的杀气——这种感觉曾多次在刻不容缓间使他逃过杀身之祸,来不及多想身体腾空跃起,与此同时“夺夺夺夺”,数十支长箭射在刚才栖身之处,紧接着五六条人影将他围在中间,为首者乃是血滴子总教头宗大峰。

一一看过昨天还共同切磋技艺,研究杀人方案的同伴,聂锋黯然道:“弟兄们……都来抓捕我?”

宗大峰冷峻地说:“血滴子的规矩你比谁都清楚,多说无益,快快束手就擒,回去自然会把事情弄明白。”

聂锋苦笑:“各位都在血滴子混了数年之久,回去到底有没有说话的机会,恐怕彼此心知肚明,与其费尽心思抓我,还不如回去当面问问海统领,那张指令到底……”“住嘴!”宗大峰打断他的话,“事到如今还在狡辩,混淆是非!拿下!”

话音未落,聂锋双手齐挥出数十片碎瓦分射各人,同时冲向实力最强的东南面,有铁锤之称的阿章。阿章手舞铜锤当胸劈下,聂锋以剑尖在锤头一点,借力飘到右侧,一剑挽出九朵剑花逼退左右夹攻的血滴子,故计重施,使出千斤坠身法落入屋内。

血滴子们身经百战岂会上当,当即身体如飞鹰扑击而下,聂锋不等落地,半空时单脚在房梁上一蹬,改变方向从屋檐翻身上墙,疾走几步闪到右侧屋脊后。孰料宗大峰在屋面等个正着,暴喝一声双锏带着风声砸下来。聂锋情知总教头势大力沉不可硬拼,侧步以剑卸力,滑向左前方巷子。

几步开外人影一闪,数名衙役堵在巷口。倘若硬冲,收拾这几个自然不在话下,但会耽误宝贵的逃亡时机,重新被血滴子包围。聂锋深吸一口气,脚尖挑起大缸急抛上屋面,身体箭一般射向巷子那端。

宗大峰一愣,下意识挥锏砸裂缸底,准备调整身体追击支援巷口衙役。谁知缸裂瞬间聂锋鬼魅般从缸里冲出来,剑光如满天流星暴泄而下。宗大峰判断错误失了先机,又知聂锋剑术造诣不凡,手忙脚乱护住要害,下盘在急攻中难以立足墙头,不得不狼狈半摔半跳到地面。

突破宗大峰镇守的防线,聂锋旋风般向西北角狂奔,血滴子们穷追不舍,街道两侧唿哨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影掠过。显然血滴子以他家为中心布下天罗地网,专门等他上钩。

聂锋有点懊恼被对手算计了,其实家里那点衣服和钱物算什么?完全是习惯而已,可残酷的现实证明,一旦习惯被对手掌握会产生怎样的灾难性后果。

一路上刀剑枪棍鞭锏十八般兵器如狂风暴雨劈头盖脸,聂锋竭尽全身抖数腾挪闪避,左推右挡,拚足浑身力气杀出一条血路,踉踉跄跄冲入不远处的民宅密集区。

这一带胡同狭小而曲折,巷道犬牙交错四通八达,别说外地人,打小出生在胡同里的老街坊若多喝几杯迷糊了都找不到道儿。因为这片地方是聂锋每天回家的必经之地,时间长了多少记得些线路,七绕八拐,很快把追兵甩到身后。

倚在墙角根,聂锋捂着伤口大口大口喘气,然后忍痛取出金创药快速敷药包扎。刚才短短工夫身上多了十多道刺伤、划伤和割伤,幸好多年实战经验使他掌握最小限度受伤的技巧,能在对方兵器接触身体瞬间滑动肌肉或调整姿势,从而避免因大失血造成战斗力急剧下降。

远处传来猎狗狂吠声,聂锋一惊,暗想连步军统领衙门下的神机营都参加抓捕,好大的阵仗!

神机营训练的猎狗不仅精于追踪,而且能投入抓捕和格斗,普通成年汉子若没练过功夫压根不是它的对手,况且猎狗性情暴烈凶悍,死缠烂打,哪怕遭受重创也不肯放过对方,很多江洋大盗宁可碰到捕快都怕遇到猎狗。

被那些畜生缠住了可是大麻烦!

聂锋深知刚才一路上流血不止,猎狗很容易循着血腥气追过来,当下打起精神往胡同深处跑。沿路不时听到沉重而有节奏的皮靴踏地声、低沉威严的号令声,以及快马在街道上急速奔驰声,显示各衙门正在紧急调兵遣将。胡同里家家户户似乎提前得到消息,大门关得紧紧,门背后还插了横杠。

胡同地形再复杂,在撒网式搜索下包围圈会越来越小,最终形成困兽犹斗的格局,必须冒险从屋顶突出重围。聂锋扎紧衣服,把身上武器重新调配位置,提气跃上墙头。

刚露出小半个身体,“嗖嗖嗖”两三支响箭破空而至,几个方向均传出示威哨声,立即有几十条人影凭空出现。

聂锋吐气低头直往正东方向冲,挡住去路的是顺天府三名捕快。双方甫一接触均是以快打快,眨眼工夫有的负伤,有的被击飞兵器,聂锋几乎没有滞碍地冲过第一道防线。再往前是两名血滴子加一名大内侍卫,缠斗数回合后聂锋肩头、大腿各添了道刀伤,锐气大减,不得不佯攻数招从右侧绕开。三人贴身紧逼,这时后方两侧各有一名大内侍卫增援,形势迫在眉睫!

聂锋滴溜溜原地转了一圈,蓦地以拼命式打法猱身直攻东南方向的大内侍卫,那人吃了一惊——俗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大内侍卫大都是五品衔以上的,惜命如金,怎舍得跟亡命之徒同归于尽?当下稳健防守,边打边退。聂锋要的就是这个空档,身体腾空平移,抢在西北两侧血滴子合围前逸出他们的势力范围,急步冲向十多步远的四合院。

周遭血滴子、大内侍卫和捕快们均生出怪异的感觉:那是胡同里规模最大的四合院,院墙明显高出其它建筑一截,里面有十多幢房屋,结构明了,跳进去既无藏身之地,又难以翻墙逃跑,不是自寻死路么?

虽这么想,七八个人依然高速紧追在聂锋身后,不容他缓哪怕半口气。他们都很清楚,对手是首席血滴子,血滴子中的精英!

聂锋率先冲到四合院墙头,脚尖用力一蹬,鹰隼般扑向院墙边一簇茂盛高大的竹林!

最前端血滴子念如电闪悟出他的盘算,失声叫道:“不好!”无奈去势甚急,根本来不及刹住。

只见聂锋空中转体使身子平落到几株翠竹枝头,下坠力使竹身大幅弯曲至一半,他双臂在旁侧竹子上用力一撑,竹身猛地反弹而起,将他犹如弹丸高高抛出去,越过追兵们的头顶远远落在几丈开外。

聂锋落地后脚不打停,疾速向正东方向奔跑。血滴子、大内侍卫等转身再起步追赶,已被甩开一箭以上距离,只能望其背影兴叹。

突破最强包围圈,途中仍然拦截不断,聂锋一鼓作气连闯六道防线,等捱到赤水桥下一处隐蔽的杂草丛时,全身上下血迹斑斑,十多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关节剧疼不已,连吸气都牵动五脏六腑绞痛。

这会儿哪怕没练过功夫的汉子都能轻易活擒他。

刚喘了两口气,桥洞里人影一闪,一名黑巾蒙面的血滴子微风般站到他跟前,手里长剑闪烁着惨白的光芒。“师……妹……”

他吃力地辨认出这是血滴子里最小的师妹晏小文。

晏小文也不说话,径直蹲到他身边,手心展开一枚淡绿色丸药,喂入他口中,顿时一股清凉辛苦的味道直冲胸腹。康雍时期盛行炼丹,炼丹士经常炼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的据说能提高房中术,有的可强身健体。晏小文喂的能在极短时间内恢复体力,激发斗志,但事后会元气大伤。很快他丹田升起一团热气迅速流转经脉,精神也振作起来。

晏小安取过他的剑毫不犹豫倒转刺入肩头,拔出来后又在大腿外侧刺了两下。聂锋大惊,失声道:“师妹,你疯了!”“追兵来了,快走!”

晏小安脸色惨白倚在树边,连连挥手催促道。

聂锋深深瞅了她两眼,急走几步一头扎入水中,等大批捕快“呼啦”赶到河边,水面上只泛着一圈圈粼纹。

一顶官轿飞快地上桥,还未停稳,刘统勋一个箭步从轿里出来,站在桥头喝道:“传令封锁河道,货船停运,拉渔网搜捕!”“喳!”

官兵们齐齐应道。第四章

所有船只靠岸停泊,衙役、捕快和步军统领衙门所属人马在两岸搜查,河面上渔夫们撒下大网,一寸寸向前推进。宗大峰分析聂锋身负重伤,且从夜里开始逃亡至现在,体力意志临近崩溃,不可能在水里浸泡太久,上岸则是自投罗网,因此必须不间断地保护高压态势,让聂锋完全没有喘息机会。

刘统勋坐镇桥头一系列命令吩咐下去,在桥上来回踱了两个圈,突然想起莲花弄堂就在桥南不远,便唤来秦判通一同前往。

莲花弄堂无头尸案共有六名死者,包括户主傅壁,老婆李氏,儿媳、孙子孙女,是典型的灭门惨案,傅壁的儿子傅山遥到山东采购薄荷幸免于难,目前还没回来。

死者头颅均不知所踪,颈部切口整齐光滑,为利刃所割;家里衣柜书橱翻得凌乱不堪,说明凶手在寻找什么;与罗家大院相似傅家也差点毁于火灾,恰巧凶手纵火时被经过的更夫发现,遂敲锣喊来街坊邻居将火扑灭。

据邻居反映傅壁为人和蔼儒雅,写得一手好字,自六年前购下莲花弄堂里的宅子后深居简出,偶尔到附近私塾指点书法,从不肯收取酬谢。傅山遥经营一间薄荷店,小本生意,常年往返京城与山东之间,一年大概只在家两三个月。问起傅家以前在何处从事何业,邻居们都表示傅家人从不谈及往事。

一般来说血滴子暗杀的对象仅限于卷入皇权争斗者,严重威胁或影响力让雍正觉得不安,才会亲自下令铲除。范围大抵是八旗王公贵族、朝廷重臣、京城守备核心将领以及他们的高级幕僚。杀得隐密,死者家属也心知肚明不敢张扬,草草下葬了事。相比之下傅家显得非常特殊,一则跟那些权贵毫无瓜葛,就是普普通通过日子的老百姓,二则傅家儿媳虽老实本分,娘家小舅板爷徐却是京城有名的刺头痞子,滋事打架、勒索碰瓷、为抢地盘大打出手,都少不了他的份儿。板爷徐可不管什么血滴子,纠集一帮兄弟到顺天府鸣鼓喊冤,要把凶手揪出来法办。因此刘统勋要求承办而非移交内务府,也有几分骑虎难下的意思。毕竟事情闹大了,须得有个说法,否则板爷徐有的是工夫,还会闹个没完。

再度来到傅家,门上依旧贴着封条,短短几天院里铺了厚厚的落叶。书房虽小,却布置得简洁雅致,墙上的字画、桌上的文房四宝、赏玩架上的陈列,全是出自名家之手,刘统勋在古玩方面造诣不深,也看得出价值不菲。

刘统勋随手拿起书桌上砚台掂了掂,秦通判哥哥是开古玩店的,自然识货,连忙讲解道:“此乃四大名砚之首的端砚,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摸之寂寞无纤响,按之如小儿肌肤,温软嫩而不滑,且纹理绮丽,不损毫,宜发墨……据说由于砚心水气足,呵口气都能研墨。”“喔,”刘统勋点点头,又打开案边一黑漆描金匣子,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形状各异的墨,正面画有山水虫鱼,背面题着诗句,随意取了两块墨在手心抚摸,细腻如脂,光滑温润,当下赞道:“好墨!应该是宫廷造办处监制的朱砂墨吧?”

秦通判乘机卖弄:“刘大人好眼力!此乃宫廷造办处专为皇上赐给大臣用的,叫御制礼墨,从背后诗词看应是康熙早年之墨。此墨为桐油烟提炼而成,加胶、冰片、麝香、中药材和朱砂充分搅拌,再用杵反复捶敲十万下,俗称‘十万杵’,烟料和胶合料才能达到细腻均匀的程度,最后制作成坯料。造办处监制的墨都要做描金处理,不仅为了美观,还有密封作用,使墨保持一定湿度……”“价值几何?”刘统勋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径直问。“呃……虽说受赏赐臣子往往舍不得用,将御制礼墨精心收藏,但墨受寒来暑往、冷热交替、霉潮侵袭影响极大,流传下来极为不易,象此类保存完整的精品更是凤毛麟角,下官估计……”秦判通估算了半晌伸出三个手指。

刘统勋吃了一惊:“三十两银子?”“三百两。”“啊!”刘统勋赶紧将墨轻轻放入匣中,又被砚台左侧的砚屏所吸引。从前文人写字作画前很麻烦,得先动手砚墨,慢慢磨个把钟头然后出去转悠一下,回来墨汁就被吹干了,因此设计出挡风的物件放在砚台前,名为砚屏,后来功能逐渐削弱更多成为观赏性装饰。这方砚屏只有成年人巴掌大,表面光滑润泽,呈现出油汪汪的玉色。“这是什么玉?”刘统勋问。

秦判通不失时机猛拍马屁:“刘大人识货啊,一眼相中宝贝!此乃和田玉里最上等的籽料。和田玉矿位于海拔很高的雪山,山上的原生玉叫山玉;山玉因地震、雪崩等原因落到山脚下,受泥石流、雨水、冰川冲刷就变成山流水;倘若又从山脚滚入河床,经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滋润浸泡,那就是籽料。山玉易得,山流水难寻,而籽料只能靠运气,一万块和田玉里能有一块籽料就很幸运了。”“秦大人不妨评估书房内所有摆设的价值。”“下官目光愚钝,若有疏漏刘大人莫怪,”秦判通目光从书房门口起,由外而内一件件扫过去,指头不停地掐算,过了半袋烟工夫道,“如果下官没看错,书房内物件至少价值白银五千两。”“五千两!”刘统勋反复默念这个数字,良久冷不丁问,“秦大人以为,凭傅山遥的小薄荷店做多少年才能积攒下这些宝贝?”

秦通判失笑道:“下官早派人查过薄荷店的账,去年不过净赚十多两银子,其中还赊欠四两,养家糊口绰绰有余,要说置这些值钱的家当肯定不够。”“如此说来傅壁的身份就可疑了,必须着人查清楚他的来历,嗯,把那个板爷徐抓起来严加盘问,女儿嫁过去都生了孩子,不可能对亲家情况一无所知,另外就是私塾,问问私塾先生从傅壁的言谈举止发觉什么端倪。”“刘大人所言极是,下官马上到衙门部署。”

刘统勋想了想又道:“上次匆匆勘查现场没留意这么多值钱的家当,院子空久了难免有盗贼溜进来浑水摸鱼,立即派队人马过来封存傅家财产,造册登记入档后暂存到顺天府仓库,等傅山遥回来再移交。”

秦通判连连点头,突然心念一动,凑近刘统勋身侧道:“封存之前,刘大人若有心仪的不妨选几件把玩把玩,或由下官亲自送到府上……”

刘统勋听了眉头纠结成一团。

说来这也是衙门办案心照不宣的规矩:遇到灭门惨案尤其是富贵人家,往往是经办官员以及捕快们捞油水的大好时机,勘查现场时由级别最高官员开始选,金银珠宝、名器古玩,逮上眼就捧回家,然后按资排辈来,到最底层的衙役甚至连水缸、八仙桌、碗筷都拖走,反正人都死光了,要财物有何用?就算偶尔有幸存者找上门也不怕,所有罪名一股脑全推到凶手头上。

康熙时期动辄惩办参与夺嫡的皇子和涉事大臣,抄家不断,顺天府等衙门肥得冒油,当年查抄太子妃娘家额伦什家族——额伦什贝勒在内务府主管朝供和内宫日常用度采办,单各大商会和底下办差的孝敬就赚得盆满钵溢,加上每次采购进供的回扣、以次充好差价,以及偷取宫中余货到市场上变卖,额伦什家族拥有的财富丝毫不逊那些王公贵族。据说顺天府尹从额伦什家运走四大车宝贝,其余府丞、判通、治中、经历、照磨、司狱等官员均有一两车,连地位最低的仵作都捞了价值百来两银子的物品。几个月后额伦什贝勒从天牢放出来,正值三九寒冬,满屋子竟然找不到一件御寒的衣服。有什么办法?在血雨腥风的皇子争嫡大战中,失败方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谁还敢为那点身外之物惹麻烦?

然而刘统勋是京城官场的异数,“刺儿头”外号的得来就因为不讲官场规矩,破了很多官员之间的默契,让上司难堪,下属难做。例如他在黄河沿线省份协办赈务、勘察河道期间,地方官按惯例奉上“冰敬”“炭敬”,以及逢三节两寿送的随礼,刘统勋一律原封不动退回,而且要求随从跟着做。这一来那些低阶官员们怨气冲天,因为京官不像地方官有火耗、税收等额外收入,尤其四品以下官员更是清苦,一年不过十几两银子甚至更少,就指望地方官员那点孝敬改善生活。把人家的财路都断了,谁乐意替你做事?之后再有委派出京的差使,只要听说有刘统勋参加,官员们就忙不迭推辞调换,都不想招惹这位“刺儿头”。

刘统勋冷着脸道:“秦大人,顺天府只要我刘某在府尹位置上一天,过去那套官场陋习就得收起来,否则,趁早卷铺盖走人!”

秦判通溜须反碰一鼻子灰,尴尬得满脸通红,支吾着急忙往门外退,差点被门槛绊倒。

不多时,衙役将私塾先生带到傅家书房。私塾先生是位老成识体的长者,须发皆白,举止间有读书人特有的睿智和书卷气。

为打消私塾先生的紧张情绪,刘统勋先闲聊几句,问些私塾办学、学生学习、应试等方面情况,然后话锋一转,谈及傅壁到私塾指点书法的细节。

私塾先生慢慢想了会儿,说傅壁虽然为人温和可亲,笑眯眯完全没有架子,但不喜与人交谈,对于往事讳莫如深,可能因为平时要陪孙子玩,又讨厌和街坊邻居拉家常,才跑到私塾打发时间,一来让孙子和年幼的孩子玩耍,二来指点书法,谈论他最擅长的经书诗文,算是他的乐趣所在。“通过攀谈,先生觉得傅老以前是干什么的?”刘统勋问。“饱读诗书,学问渊博,”私塾慎重地给出八个字评价,然后解释道,“寻常读书人,哪怕是治学大儒顶多做到倒背如流,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仅此而已,而傅老真正能融会贯通,结合历代史书针砭时弊,提炼治国韬略,立意反在书本之上。”

刘统勋“喔”了一声,良久才问:“像是教授过私塾或开设学堂?”

私塾先生摇摇头,哂笑道:“傅老乃博学鸿儒之士,哪是老朽这等靠断文识字混饭吃的穷酸书生可比?”“以先生之见,傅老以前什么身份?”刘统勋鼓励道,“先生不妨大胆分析,本府不做笔录,不留卷宗,只作破案参考。”

私塾先生略一犹豫,斟字酌句道:“老朽妄自揣测,以傅老端良厚重的气质,满腹经纶的学识,超脱常人的谈吐和见识,至少做过高官幕僚或王府师傅!”

刘统勋点点头不作评价,随即扯到其它话题谈了几句,遂让私塾先生离开。

把玩温润细腻的砚屏,刘统勋对案情已有大致眉目:如私塾先生如说,傅壁应当在王府或朝廷重臣府上做过事,后来因为某个特殊原因离开,大隐隐于市,怡情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从迁居莲花弄堂起,傅壁已六年远离权力中心,这期间宦海风云变迁,别说王公内阁大臣,连皇帝都换了,按说跟傅壁毫无瓜葛。究竟什么原因让血滴子找上门大开杀戒?

现场勘查报告显示,傅家陈列架上唐三彩、宋元明瓷器,卧室书房金银首饰和财物均无丢失现象,这符合血滴子一贯行事风格,只杀人不贪财。失火地点在厢房,据初步分析是存放旧书籍和傅壁多年的书稿、练字习作,血滴子纵火时在上面泼洒了油料,估计是想焚烧一尽,但厢房窗户临近胡同的巷子,火苗蹿出后立即被更夫发现。

厢房里书籍、纸张、书稿散落一地,刘统勋发现很多书被翻阅过,书匣、书橱抽屉悉数打开,连堆在墙角几大叠细麻绳捆扎的习作废稿都用匕首割开散得凌乱不堪。由此可见凶手想找某件文稿,翻了半天没收获,索性放火烧光。

问题是六年前的文稿,即使涉及当时最敏感的皇子争嫡,时至今日还有价值么?更何况急于销毁应该是廉亲王为首的反对势力才对,血滴子出马顶多抢获证据用来日后弹劾诸亲王,事态没有严重到屠杀满门的程度。

现在刘统勋知道血滴子为何杀人必定取其头颅——这样做给后期案情勘查、调查、确定被害者身份造成极大的麻烦,除了街坊邻居语焉不详的介绍,刘统勋脑中尚未形成傅壁的容貌轮廓,要想到翰林院等衙门求证谈何容易?

正午时分顺天府在西街菜市口捉到板爷徐,起初他态度极为蛮横,喷着唾沫星子大吵大嚷,扬言隔几天找几千个弟兄围堵顺天府衙门,被衙役们按在地上一通杀威棒打下去,又灌下两大碗凉水,他象霜打的茄子耷拉下脑袋不吭声,身体蜷缩成虾米似的窝在囚室角落里。

刘统勋沉着脸进来,劈头就问:“傅壁在你家藏匿了什么东西?”“什么?没有吧。”板爷徐一脸愕然。“你想死是不是?明知凶手在傅家翻东西,没找着才放火泄愤,傅壁在京城就你一个亲戚,你说凶手下一步找谁?”

板爷徐急切地说:“真不关我的事!不错我女儿是嫁到傅家,可我跟傅老头脾气不对付,每次见面说不上两句话,所以几年来双方走动次数不超过一个巴掌,不信老爷把我老婆叫来问,回答保证一模一样。”“你女儿嫁到傅家时,傅壁是做什么的?这门亲事如何结成?你对傅家底细了解多少?快快从实招来!”“报告青天大老爷,小的确实对傅家一无所知,当初,大概五年前有媒婆找上门替傅山遥提亲,说是我女儿到他店里买过几次薄荷油,看中了眼,当时只说是书香门第,家里有些薄产,提亲聘礼很阔气,院子挺大,家里就傅遥山一个儿子,所以没多考虑,就稀里糊涂答应了……”

旁边有了解板爸徐家况的捕快悄悄告诉刘统勋,板爷徐以拉板车为生,收入低薄,虽说偶尔帮地痞流氓砸场子、抢地盘捞点外快,毕竟不能济事。家里三个儿子都因为穷至今没娶上媳妇,因此傅家丰厚的聘礼嫁妆对板爷徐来说不啻于及时雨。结为亲家后,有时板爷徐手头拮据,或家里需要钱办事,便厚着脸皮悄悄央求女儿女婿“借钱”补贴家用,碰到这种事儿傅壁通常假装不知道,但私下叫傅山遥予求予取,不准说半句废话,更不用提归还。板爷徐尽管嘴硬,其实暗自里非常感激亲家公。

刘统勋微微颌首,暗想从板爸徐嘴里大概挖不出有价值的线索,便随便问了几个问题,示意捕快为他松绑。板爷徐起身活动筋骨,整理衣服的当儿,刘统勋随口问了一句:“据你所知,傅壁跟外面哪些人有往来?”“没有吧,他是典型的书呆子,除看书没其它爱好,顶多转到旁边私塾呆会儿……对了,有回晚上倒是出去过,被一辆马车接走的,大清早才回来。”

刘统勋警觉起来,连忙问:“大概什么时候?马车什么装饰,是否看出对方身份?”“黑漆黑马,赶车的穿着黑衣,明显不想外人看出身份,小的就是拉板车的,正常情况下没小的认不出的车儿,不过日期倒记得,”板爷徐不假思索道,“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为什么记得如此清楚?”刘统勋很惊讶。

板爷徐咧开大嘴笑道:“大人忘了,那天正是康熙爷驾崩的日子啊。”

刘统勋全身一震。

一丝若有若无的线索终于隐隐出现在眼前。第五章“哗——”

聂锋从渔船底部翻出来再度没入水中,憋足一口气飞快地潜游向对岸。那是刚才躲在船底一直观察到傍晚才选定的地点,一是天然内凹地形恰巧阻挡搜捕队伍视线,二是岸边乱草长势茂盛,足有半人高以上,便于隐匿。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是,两岸分布的搜捕点刚好漏掉这个位置,形成逃逸的缺口。

这并非无意疏忽!以血滴子们的精明和慎密绝对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唯一解释是:总教头宗大峰故意留的一条生路。

黎明在梧桐巷附近落入重围时乍见晏小文他便暗自惊讶,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她都不应该在这次围剿行动中出现,因为血滴子当中有且只有宗大峰知道他与晏小文的恋情,与情与理,与公与私,都不应该带她出来。

除非宗大峰另有盘算。

所以聂锋能凭一口大缸轻松突破宗大峰防线,而晏小文又恰巧在赤水桥畔出现。倘若换其它任何一个人守在那里,聂锋只有束手就擒,丝毫没有反抗余地。

不过,在重重围堵且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冷静观察周遭形势作出精确判断,恐怕也只有聂锋能做到。这是宗大峰在职责范围内尽最大努力的帮助,再过一点点就会露馅了。血滴子内部对每次行动要复查,从出发路线、动手瞬间的场景、对手反应到环境布置、用的招式等每个细节进行复原,模拟现场实时情况,评估血滴子是否不折不扣完成任务,以及执行指令的状态和反应速度,此外还有层深意,那就是防止血滴子行动时徇私舞弊,故意放水。

既要攻击时做出竭尽全力的姿态,回去应付内部复查,又要暗地给聂锋逃跑的机会,宗大峰可谓煞费苦心了。

悄无声息游到河中心,蓦地两条鬼魅般灰白色人影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左一右夹住他,手中又长又尖的水刺狠狠地扎过去。这种手法,这种姿势,这种水性,分明是神机营特殊训练的水鬼!

水下搏斗也是血滴子的必修课程,若是在平时根本不会将两人放在眼里,但此时身受重创,特别是伤口不停地流血使他全身乏力,实战经验表明水中流血是件极危险的事。

两根水刺的尖头触及衣服的刹那,聂锋的身体如滑溜小鱼儿灵活一扭,让过致命一击的同时抽出匕首顺着水流朝左边水鬼划去。那水鬼也非平庸之辈,侧身让过刀锋右手水刺回转,左手匕首贴身抢攻。聂锋身体前倾向右做了个难度极大的滚翻,以刁钻的角度出现在右边水鬼下方,左手托住水鬼手腕正好以水刺架住左边水鬼攻势,右手匕首横划之下血花四溢,瞬间割断对方脚后跟血管。左边水鬼乘机擎水刺直刺入他胸腹,就在尖头刺入身体刹那聂锋一把握住使之动弹不得。那水鬼心生惧意急于撤退,慌乱之中动作变形,被聂锋抓住脚踝向下一拖,扭断脖子直坠河底。

正待浮出水面换气,从河底深处突兀射出一支水刺,聂锋眼疾手快地抬腿侧翻,还是被水刺连皮带肉刮走大腿外侧一大块。剧痛之下他差点晕眩过去,顿时悟出水底下还藏匿着一个水鬼!急速出水换气后立即下潜,很快发现不远处一名水鬼飞快地向岸边逃逸。

不能让水鬼溜掉,否则唤来增援,之前所有努力都白费了,必须在水里将他解决掉!

强忍失血过多的虚弱和重伤之下的无力,聂锋奋力潜游急起直追,倏尔便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水鬼回头一望慌了神,索性回身搏斗。聂锋早有防备一个猛冲抓住水鬼脚掌,匕首正正插入他脚掌心,顿时水花翻腾,浮起团团鲜血——其实水鬼继续游下去也许能安全逃脱,因为聂锋已是强弩之末,没有能力追完全程。

踉踉跄跄上岸边,聂锋再也支撑不住“扑嗵”栽倒在草丛里,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五脏六肺剧烈地绞痛,大片伤口流血不止,恍惚间生命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流失了。

拧干湿透的衣服,重新敷药并包扎伤口,勉强定定神集中精力考虑逃亡路线。少林寺在京城开设的武堂、晏小文师姐家,从搜捕阵仗看,规模和强度前所未有,这两处原先设计的临时藏匿地点不能去了,否则无异于自投罗网。

其它还有可藏身的地方?聂锋这才发现京城之大居然一个朋友都没有,这恐怕是血滴子最大的悲哀。拚死拚活为血滴子杀人放火,到头来还被血滴子追杀,让天下人知道了要笑掉大牙——这也是聂锋一直想早日退出血滴子的原因,要是这样一直杀戮下去,他迟早会发疯!

思来想去只剩下一个地方,而且不能确定是否安全,但这是聂锋在紫禁城之外唯一勉强算是熟悉的……陌生人。此时鲜血依旧从布条里渗出来,大量失血使他昏沉沉提不起劲,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若不在半柱香内安顿下来,肯定支撑不住。

不管了,只能冒险一试,生死听天由命!

聂锋艰难穿过荆棘丛,铆足劲在树林间穿插闪跃,从宗大峰有意留出的搜捕空隙里一路疾行。时值黄昏时分,暮色渐浓,尚未点燃灯笼火把,视线却不能远及,给聂锋极大的便利。逸出三重包围圈,随即潜入一片鳞次栉比的居民区,穿过狭窄曲折的胡同直奔得胜门右侧的旗杆巷。

进了巷子没多远,迎面便是高大巍峨的正门楼,布满铜钉的双开铜门上金环闪闪发亮,两边凸目含珠的貔貅活灵活现,按建制应当是重权在握的贝勒府。聂锋脚不打停从右侧岔道绕了一大圈拐到府院后面,从围墙跳入后院。此时到了饭点儿,包括府内侍卫、仆役、丫鬟和健妇都到中院用餐,偌大的后花园悄无一人。从花径回廊过去,闪入宽仅数尺的暗巷斜插进一座精巧幽静的别院,门虚掩着,大踏步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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