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永别(雷·布拉德伯里科幻经典系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2 23:44:07

点击下载

作者:雷·布拉德伯里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夏日永别(雷·布拉德伯里科幻经典系列)

夏日永别(雷·布拉德伯里科幻经典系列)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夏日永别作者:【美】雷·布拉德伯里译者:由美责任编辑:邹滢关注微博:@数字译文微信公众号:数字译文联系我们:hi@shtph.com问题反馈:complain@shtph.com合作电话:021-53594508

Digital Lab是上海译文出版社数字业务的实验部门,成立于2014年3月。我们致力于将优质的资源送到读者手中。我们会不断努力,做体验更好、设计更好的电子书,加油!上海译文出版社|Digital Lab带着爱意献给约翰·赫夫,在距《蒲公英酒》这么多年之后(1)第一部 近乎安蒂特姆(1) Antietam,即美国南北战争的一次决定性战役——安蒂特姆战役,双方伤亡人数将近23000,是南北战争最血腥的一天。第一章

有些时光就像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住,整个地球都在盼着你的下一步。有些夏日拒绝结束。

路边花朵盛放,伸手抚去,洒落一地秋日锈色。每条小径上都似有败落的马戏团经过,随着车轮的转动,留下年代久远的铁锈印记。锈色铺散在各处,树下、河岸、铁轨上——从前曾有一辆内燃机火车头从这里驶过,仅此一辆。花瓣与铁轨一道把衰败之气扭转到了秋日边缘。(1)

爷爷从农场开车去镇上。“道格,你看。”他说道。在爷俩身后,(2)也就是这辆基塞尔车的车斗里,载着六只巨大的南瓜,刚从田里摘的。“看见那些花儿了吗?”“看见了,爷爷。”“那种花叫‘夏日永别’,道格。感觉到了吗?八月重临了。夏日永别。”“哎呀,”道格说道,“可真是个悲伤的名字。”

奶奶走进食品储藏室,感觉到一阵西风吹来。碗里的发面团鼓了起来,像一个壮观的外星人脑袋,诞生于往年的收获之中。她摸了摸棉布下膨胀的面团。那是破晓时代的地球,亚当尚未到来。那是夏娃与陌生人在乐园中成婚之后的破晓。

奶奶望向窗外,那眼神就像阳光洒在院落里,使苹果树挂满金黄。她也念叨着同样的话:(3)“夏日永别。已经十月一日了,气温还有八十二度。季节从来不轻易放手。狗还在树底下待着,叶子也不肯变黄。想哭的身体却大笑起来。去阁楼上,道格,把那个没嫁人的疯姑姑从秘密房间里放出来透透气儿。”“阁楼上真有个疯姑姑吗?”道格问道。“没有。不过该有一个。”

云朵在草坪上投下影子。太阳出来的时候,奶奶在储藏室里悄声低语,永别了,夏日。

前门廊上,道格站在爷爷身边,想跟爷爷借点儿东西:能望到山峦之外的远见,想哭的冲动,还有古早的喜悦。只要有烟斗里烟草的气息,再加上虎牌须后水就够了吧。他心中仿佛有一只陀螺在飞转,忽明忽灭,令他口中发出笑声,又令他眼眶里盈满咸涩的泪。

他巡视脚下湖泊一般的草地,所有的蒲公英都不见了。树上也是一抹锈色,从遥远的东方吹来埃及的味道。“我要去吃个甜甜圈,然后睡个午觉。”道格说。(1) 对道格拉斯的昵称。(2) Kissel Kar,创立于1906年的美国著名汽车品牌,公司于1931年破产。(3) 82华氏度约合28摄氏度。第二章

在隔壁的自家房子里,道格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唇上还粘着一抹胡须似的糖霜。他正考虑睡一觉,睡意就在他脑中盘旋,用沉沉黑暗将他温柔覆盖。

远处,乐队在演奏一段悠扬的陌生旋律,满是轻柔的铜管乐声和沉闷的鼓点。

道格聆听着。

远处的乐队像是从山洞里钻了出来,来到了明媚的阳光下。一群急躁的黑鹂鸟忽地振翅,似一阵短笛。“有游行!”道格低语,从床上一跃而起,抖落睡意与唇上的糖霜。

乐声变得更响亮、缓慢、低沉,如一团裹满闪电的巨大暴风云,压在屋顶上。

望向窗外,道格拉斯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草坪上站着一队人。查理·伍德曼,他在学校最要好的朋友,正举着长号;威尔·阿尔诺,查理的好伙伴,正在吹小号;还有维内斯基先生,镇上的理发师,拿着大号——等一下!

道格转身从屋里跑出来,走到门廊上。

门前的乐队里还站着吹圆号的爷爷和打手鼓的奶奶,弟弟汤姆则吹奏卡祖笛。

每个人都在呼喊、大笑。“嘿!”道格叫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么啦?”奶奶高声回答,“是你的日子啊,道格!”“晚上放烟花。游艇已经在等着了!”“去野餐吗?”“去远足!”维内斯基先生戴着玉米片广告里的草帽,“你听!”

从湖边远远传来小船鸣笛的声音。“出发喽!”

奶奶打起手鼓,汤姆吹起卡祖笛,容光焕发的人群拉着道格走上街头,一群狗儿冲着他们的背影欢叫。在镇子中心,有人从绿镇宾馆的楼顶扔下一本翻烂了的电话黄页。当五彩纸屑落到砖块上时,游行队伍已不见了。

湖畔,雾气在水面浮动。

远远地,他听见雾号的悲鸣。

一艘纯白色的小船在雾气中隐现,轻靠在码头上。

道格盯着细看。“那艘船怎么没有名字呢?”

船上传来尖利的汽笛声。人群拥过来,把道格拉斯往跳板上推。“你先上,道格!”

乐队演奏起《他是个快乐的好小伙》,乐声喧天。他们把道格推上了甲板,又跳回码头上。

砰!

上船用的跳板脱落了。

那些人并没有被困在岸上。

是他被困在了水上。

汽船鸣笛离岸。乐队又奏起《哥伦比亚,大海上的明珠》。“再见了,道格拉斯。”镇上的图书管理员们高喊。“再见。”每个人都悄声说道。

道格拉斯四下环顾,看见甲板上放着几个藤条野餐篮。他想起曾在一座博物馆里见过的埃及古墓,墓穴里有一艘小小的雕花船,周围摆放着玩具和一个个干瘪的水果。它像燃烧的火药般发出耀眼的光华。“别了,道格,别了……”女士们拿手绢抹眼泪,男人挥动手中的草帽。

很快,小船驶上了冰凉的湖面,被雾气包裹。乐队淡出了视线。“旅途上要勇敢,孩子。”

现在他知道了,就算他把船舱里里外外找个遍,也找不到船长或者船员。甲板下的引擎是自动运转的。

他麻木地意识到,如果自己俯身去触摸船头,就能发现这艘船的名字,还是刚刷上去的:

夏日永别号“道格……”岸上人声呼唤,“再见了……再见……”

接着,游行队列散了,码头上空了。小船吹响了最后一次号声,他的心碎了,化作泪水从眼中掉落。他向岸上呼喊最爱的亲人。“奶奶,爷爷,汤姆,救命啊!”

道格从床上滚落,身上觉得忽冷忽热,他还在不住地流泪。第三章

道格不哭了。

他站起身,走到镜子前面,想看看悲伤是什么模样。果然啊,整个脸颊都红了。伸手去摸镜子里的另一张脸,冰凉。

从隔壁飘来烘焙面包的味道,傍晚的空气都是香喷喷的。道格跑过院子,走进奶奶的厨房,看她清理鸡的内脏。他在窗前停下,望见汤姆高高地躲在他最喜欢的那棵苹果树上,想要攀爬天空。

有人站在前门廊上,抽着心爱的烟斗。“爷爷,您在这里啊!好家伙!房子也在!整个镇子都在!”“你好像也在这里呢,孩子。”“是啊……是啊!”

树木的影子斜斜地映在草坪上。不知何处,夏日的最后一台割草机已把岁月修剪得整整齐齐,将碎屑扫成清甜的小堆。“爷爷……”

道格合上双眼,在黑暗中发问:“人死了,是不是会坐上一艘小船开走,把亲戚朋友都留在岸上?”

爷爷仔细看着天上的几朵云彩。“差不多就是那样吧,道格。为什么这么问?”

道格拉斯仰头看见一朵高高的云飘过,它之前不是这个形状,之后也再不会是。“说吧,爷爷。”“说什么?夏日永别?”

不,道格拉斯暗想,能不说就别说!

随后,在他的脑海中,暴风雨开始了。第四章

巨大的铁块急速滑过,那声音像断头台的铡刀斩向天空。重重落下。小镇在颤抖。但那只是一阵北风。

在河谷的中心,男孩们侧耳等待风的呼啸重临。

他们站在小溪岸边的凉爽日光中制作饮料,正中间的是全神贯注的道格拉斯。他们都面带微笑,用热气腾腾的柠檬水在溪边的沙地上写自己的名字。先是查理,然后是威尔,接着是波欧、皮特、山姆、亨利、拉尔夫和汤姆。

道格用花体字写下自己姓名的首字母缩写,深吸一口气,然后又加上了一个词作为附言:战争。

汤姆眯眼看着沙地。“你写的什么?”“当然是战争啊,傻瓜。战争!”“那敌人是谁?”

道格拉斯·斯波尔丁抬起头,仰望他们的秘密河谷上方的碧绿山坡。

突然间,像上紧了发条一般,在四栋古老的灰色大宅中,腐叶土和黄色干柳条化作四个老人,他们木乃伊般的脸从门廊和棺材形的窗户中显露出来。“他们,”道格低声说道,“噢,就是他们!”

道格转身尖叫:“冲啊!”“可是咱们要杀谁啊?”汤姆问。第五章

绿河谷上方有一栋老宅,最顶层是干燥室。布拉林老头儿倚着窗户,像躲藏在阁楼里的什么东西似的,他被气得发抖。窗户下方,男孩们正追跑打闹。“老天啊!”他叫道,“让这群小兔崽子别再笑了!”

他虚弱地捂着胸口,仿佛一位瑞士钟表匠,小心翼翼地维持指针的转动。他自我催眠,并称之为祈祷:“跳啊,就是现在;一下,两下!”

有些夜晚布拉林害怕自己的心脏会停下来,他就在床头摆上一个节拍器,好让血液能继续流淌,直到新的黎明。

楼下门廊上传来鞋底擦着地板的脚步声,还有拐杖头的敲击声。应该是老卡尔文·C.夸特梅因,他又坐在那把藤椅里,要跟自己讨论教育委员会的政策问题。布拉林踉踉跄跄地下楼,出现在门廊上。“夸特梅因!”

卡尔文·C.夸特梅因像一台狂野的机械玩具,体型庞大,锈迹斑斑,正陷在一把芦苇安乐椅里。

布拉林大笑着说:“我今天又没死!”“不可能永远这样。”夸特梅因评价道。“见鬼,”布拉林说道,“哪天他们就会把你塞进一个加利福尼亚干果罐子里埋了。老天,那些熊孩子在干啥呢?”“四处折腾呗。你听!”“砰!”

道格拉斯从门廊边跑过。“别踩草坪!”布拉林吼道。

道格一个转身,端起玩具枪瞄准了老头儿。“砰!”

布拉林苍白的脸上是一副狂怒的表情。他高喊:“没打中!”“砰!”道格拉斯干脆跳到了门廊台阶上。

他看到布拉林惊恐的眼神,溜圆的眼睛瞪得像满月一般。“砰!打中你胳膊了!”“谁稀罕区区一条胳膊!”布拉林嗤之以鼻。“砰!心脏!”“什么?”“心脏!砰!”“可得稳住……一下,两下!”老人低声念叨。“砰!”“一下,两下!”布拉林的双手紧紧抓着肋骨,“老天啊!我要节拍器!”“什么?”“节拍器!”“砰!你死了!”“一下,两下!”布拉林大口喘息。

然后倒地而亡。

而手持玩具枪的道格拉斯,脚下一滑,仰面摔下台阶,倒在干草地上。第六章

那几个小时过得飞快,仿佛在冰凉的白色冬日里灼烧。人们在布(1)拉林的宅子里进进出出,盼望他像拉撒路一样复活。

卡尔文·C.夸特梅因在布拉林家的门廊上疯狂地踱步,像一艘失事船只的船长。“见鬼!我看见那个男孩的枪了!”“可身上没有弹孔。”利伯医生说道,他是刚被人叫来的。“他是被开枪打死的!打死了!”

人群散去,带走了可怜的布拉林的躯壳,宅子变得安静了。卡尔文·C.夸特梅因也终于走下了门廊,气得口沫横飞。“我一定要找到凶手,以上帝之名发誓!”

他拄着拐杖支撑身体前行,转过一个拐角。

一声哀号,撞上了!“不,上帝啊,不!”倒地的时候,他的拐杖还在空中挥舞。

附近门廊的摇椅上坐着几个老太太,这会儿都探身往外看。“那是夸特梅因老头儿吗?”“噢,他可别也死了吧——难不成真的?”

夸特梅因的眼皮抽搐了几下。

他看见远处有个男孩正骑着自行车飞驰而去。

凶手,他想。凶手!(1) Lazarus,《圣经·约翰福音》中记载的人物,死去四天后被耶稣从坟墓中唤醒复活。第七章

道格拉斯走路的时候,他的脑子在飞奔;而当他奔跑的时候,脑子却在散步。路旁的房屋向两侧倾倒,天空似乎在燃烧。

在河谷边缘,他把玩具枪远远地抛了出去,抛进了深渊。滚落的泥土草叶将之掩埋。回声渐消。

一瞬间,他又想要那把枪了。他想再次感受杀戮,就像触碰那个疯老头时一样。

道格又飞身冲下河谷,在野草丛中搜寻,眼眶甚至有些湿润。他找到了,枪闻起来有弹药、火焰和黑暗的味道。“砰。”他轻声说道,然后爬上山坡,找回刚才丢弃在街边的自行车。街对面就是老布拉林的丧命之所。他像盲目的野兽般推车狂奔,最后终于骑了上去,绕着这个街区游荡,想重返死亡现场。

刚骑过一个拐角,只听得一声“不!”自行车撞上了一个噩梦般的稻草人。道格急忙刹车,对方已然被撞翻在地,一边哀号,一边瞪着眼前的另一桩谋杀案。有人大声叫道:“那是夸特梅因老头儿吗?”“不会吧……”道格拉斯抱怨自己。

布拉林倒下了,夸特梅因也倒下了。两个好好站着的大活人就这么倒下了,倒在门廊上、步道上,一动不动,再也爬不起来了。

道格拼命踩脚蹬往镇子里骑。身后并没有愤怒的人群追赶。

镇上似乎还没人知道刚才发生的枪击案和车祸。镇民们还在悠闲地喝茶,喃喃地说着“麻烦递一下糖罐”之类的话。

道格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自家门廊前面。妈妈会不会正噙着泪等自己呢?爸爸会不会正挥着磨刀用的皮带……

他推开厨房门。“嘿,好久没看见你啦,”妈妈亲了亲他的额头,“肚子不饿不知道回家。”“奇怪了,”道格说,“我一点儿都不饿。”第八章

吃晚餐时,家人听见卵石砸在前门上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妈妈说道,“男孩子都不会按门铃吗?”“最近二百年的纪录里,”爸爸接茬说,“十五岁以下的男孩距离门铃永远都有十米远,他们够不着。你吃完了吗,小伙子?”“吃完啦!”

道格拉斯像离膛的炮弹一般冲向前门,跑了两步又跳回来,及时拦住纱门,没让它砰地甩上。下一秒他已跃下门廊,查理·伍德曼正在草坪上等他,友好地给了他一拳。“道格!你厉害啊!你打中了布拉林!真有你的!”“你小点儿声,查理!”“咱们什么时候把教育委员会的每个人都干掉?老天,他们今年居然要提前一个星期开学!活该挨子弹。天哪,你是怎么做到的,道格?”“我就说:‘砰!你死了!’”“那夸特梅因呢?”“夸特梅因?”“你把他的一条腿弄断了!你今天可够忙的,道格!”“不是我弄断的,我的自行车……”(1)“对,是一台机器!他们把卡尔老头拖回家的时候,我听见他在惨叫:‘活见鬼的机器!’到底是哪一种活见鬼的机器啊,道格?”

在道格脑海的某个角落里,他看见自行车一下子把夸特梅因撞得飞起来老高,车轮不断旋转,道格逃跑的时候,夸特梅因的叫声紧紧跟在身后。“道格,你为什么不用那台活见鬼的机器把他的两条腿都弄断呢?”“啥?”“我们什么时候能见识一下你的设备,道格?能设置‘千刀万剐’的死法吗?”

道格审视查理的面庞,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查理一脸肃穆,就像教堂里的圣坛被圣光照亮了一样。“道格,”他喃喃低语,“道格,你可真厉害啊,真厉害。”“那当然,”道格拉斯也被圣坛之光感染了,回应道,“他对付我,我也要对付夸特梅因和整个教育委员会,还有镇议会——惨兮兮的布利克先生,灰突突的格雷先生,所有那些住在河谷边上的蠢老头儿。”“等你把他们挨个干掉的时候,道格,我可以去围观吗?”“啥?哦,那当然。但是我们得好好计划,我们要有自己的队伍。”“今晚上行动吗,道格?”“明天吧……”“不,就是今晚!一不做二不休,你来当队长。”“是将军!”“没错,没错。我去叫上其他人。我保证亲口把话带到!晚上八点,在河谷大桥上见!真带劲儿!”“找人的时候别隔着窗户乱吼,”道格说道,“在门廊上留秘密便条。这是我的命令!”“遵命!”

查理跑远了,还在兴奋地欢呼。道格拉斯感觉自己的心脏又浸在了新鲜的夏日气息之中,感觉力量在自己的头脑、四肢和拳头中滋长。不过短短一天!他就从成绩只有C-的普通学生,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

那么现在来想想,下一次要打断谁的腿呢?谁的节拍器又要停跳了呢?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

所有的窗户都反射着残阳的红光,照在这位罪魁祸首的身上。他走在灿烂的余晖中,半带微笑,半展怒容,走向命运,走向八点那个时刻,走向伟大的绿镇邦联军的宿营集合地。篝火边的每个战士都在(2)歌唱:“今晚宿营,今晚宿营,帐篷支在旧营地……”

我们就唱那首,他想,唱三遍。(1) 卡尔文·C.夸特梅因的昵称。(2) 歌词引自《今晚宿营》(Tenting Tonight on the Old Camp Ground),是美国南北战争期间军中的流行歌曲。第九章

阁楼上,道格和汤姆建起了指挥部。一个盒子底朝天倒置,就是将军的办公桌;副官站在一旁待命。“把你的记事本拿出来,汤姆。”“拿着呢。”(1)“泰孔德罗加铅笔?”“准备好了。”“我有一份清单,汤姆,伟大的共和军陆军成员名单。请写下来。威尔、山姆、查理、波欧、皮特、亨利、拉尔夫。哦,还有你,汤姆。”“这个名单有什么用,道格?”“我们要给单子上的每个人安排任务。时间不够了。现在我们要决定队伍里有几个上尉,几个中尉。只有一个将军,就是我。”“好好安排,道格。别让他们闲着。”“前三个名字,上尉。接下来三个,中尉。其余的都是间谍。”“间谍是啥,道格?”“最棒的就是间谍啦。这种人喜欢在各处潜伏,暗中观察,然后回来传递情报。”“厉害嘞,我想当间谍。”“先等一下。我们要让名单上的所有人都当上尉或者中尉,人人都开心,否则战争没开始咱们就要输了。有些人可以兼任间谍。”“好的,道格,名单给你。”

道格浏览一番。“现在,咱们要决定第一次致命打击该如何发动。”“让间谍给你情报。”“好的,汤姆。不过你就是最重要的间谍。等今晚的河谷会议结束之后……”

汤姆皱着眉,摇摇头。“怎么啦?”“那个……道格,河谷挺好的,但是我知道一个更好的地方——墓地。到时候太阳下山了,这个地方能提醒他们:要是行动不小心,那里就是咱们的葬身之地。”“你想得很有道理,汤姆。”“那么,我这就去打探这些家伙的情况啦。先去河谷大桥,然后是墓地,对吗?”“汤姆,你可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向来如此,”汤姆应道,“向来如此。”

他把铅笔插在衬衫口袋里,又把五分钱买的记事本别在工装裤的腰带里,然后向他的长官敬礼。“解散!”

汤姆一溜烟跑了。(1) Ticonderoga,指狄克逊·泰孔德罗加公司,美国老牌办公用品制造商。第十章

青绿的老墓地里满是墓碑和墓碑上的姓名。不仅是被草皮和鲜花掩盖的逝者的名字,还有季节的名字。春天的细雨在这里写下了一些软绵绵的、看不见的信息。夏日的阳光已经把花岗岩晒得发白。秋风使字体变得柔和。冬雪把冰凉的手掌覆盖在大理石上。但如今,季节只是在颤抖的树荫下发出清凉的耳语,诵念逝者之名:“泰森!鲍曼!史蒂文斯!”

道格拉斯跃过泰森的墓碑,舞向一位鲍曼,又绕着史蒂文斯转圈。

这片墓地凉飕飕的,满藏着许多古老的死亡,还有古老的石块——它们原本埋在意大利的群山之中,不远万里被运到这绿色的隧道里,躺在一片夏季太过明亮、冬季又太过悲伤的天空下面。

道格拉斯盯着眼前所见。整片土地上都充斥着古老的恐惧和厄运。大军成员站在他身边,而将军只想看着蝙蝠的翼手在空气中扇动,转瞬消失在高高的榆树和枫树之间。他们是否感受到了这一切?他们是否听到秋天的栗子像下雨似的落在绵软的泥土上,发出猫儿一般轻柔的脚步声?而此刻,万物都凝固在幽蓝的、迷茫的暮色之中,每一块墓碑都发出微光。就在这些墓碑上,曾有刚破蛹的黄蝶停留,晾晒翅膀上的露水,而现在它们早已不知飞往何方。

道格拉斯带领那群突然有些不安的暴民来到了一片静谧的土地,并让他们用一条头巾蒙住了他的眼睛。道格的嘴巴孤零零地露在外面,对着自己微笑。

摸索着,他把双手放在一块墓碑上,像弹奏竖琴一样抚摸,口中低语。“乔纳森·西尔克斯,一九二〇年死于枪击。”另一块:“威尔·科尔比,一九二一年死于流感。”

他蒙着眼睛转过身去,触摸被绿色苔藓覆盖的深深刻下的名字,多雨的年份,还有在失落的阵亡将士纪念日上才会玩的老把戏。那些日子里姑妈、阿姨们用泪水浇灌草地,她们的啜泣像被强风凌虐的树木。

他诵念了一千个名字,扶正了一万朵鲜花,挥动了一亿次铁锨。“肺炎、痛风、消化不良、肺结核。这些都教我们学会如何死去。”道格说道,“躺在这儿无所事事,真挺蠢的,不是吗?”“喂,道格,”查理不太自在地说,“咱们在这里碰面是要谋划咱们的军队,不是来讨论死亡的。从现在到圣诞节还有十亿年的时间呢,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我可没工夫去死。我今天早上醒来时还对自己说呢:‘查理,活着可真棒啊。继续活下去!’”“查理,这正是他们想要你说的!”“难道我长皱纹了吗,道格,还是脸黄得跟狗尿一样?难道我已经十四岁、十五岁或者二十岁了吗?是这样吗?”“查理,你会把一切都搞砸的!”“我只是不担心而已。”查理红光满面,“我知道人人都会死,不过轮到我的时候,我就说一声‘谢谢,不必了’。波欧,你打算哪天去死吗?皮特,你呢?”“我没这个打算!”“我也没有!”“瞧见没?”查理又转向道格,“没有谁会像苍蝇一样死掉。现在我们就像树荫下的猎狗一样躺着。冷静点儿,道格。”

道格拉斯的双手在口袋里攥成两个拳头,紧紧抓着尘土、弹珠和一段白粉笔。查理随时都会跑开,整群人都跟着他,像小狗一样乱吠,在葡萄藤架下面闭着眼睛闹腾,连苍蝇都打不着。

道格拉斯飞快地用粉笔把他们的名字写在了墓碑上:查理、汤姆、皮特、波欧、威尔、山姆、亨利,还有拉尔夫。然后,他又蹦蹦跳跳地回来,任由他们自己去查看。树下的微风将时间一点点吹散。大理石上沾了那么多粉笔灰,碎屑纷纷扬扬往下掉。

那群男孩盯着看了好久好久,缄默无声。他们的目光在冰冷的石碑上移动,扫视粉笔留下的奇怪形状。最后,终于传来一声最微弱的低语。“我不要死!”威尔说,“我要战斗!”“骷髅可不会战斗。”道格拉斯回应道。“您说得对,长官!”威尔扑向墓碑,擦去那些粉笔字,泪如泉涌。

其他男孩呆立着,僵住了。“当然了,”道格拉斯接着说,“他们会在学校教育我们,这是你的心脏,就是会犯心脏病的那个部位!他们向你展示你压根儿看不见的虫子!教你从楼上跳下来,用刀子捅人,摔在地上不能动弹。”“不,我不要。”山姆倒抽一口凉气。

最后一缕阳光拂过,墓地的大草场泛起涟漪。蛾子在周围飞舞,溪水流淌的声音掠过他们被月光照亮的冰冷思绪,还有道格拉斯静静说完后大家的喘息声。“当然了,咱们当中没有谁想在这里躺下,从此不再玩踢罐子的游戏。你们愿意这样吗?”“绝对不愿意,道格……”“那咱们就阻止这一切!我们要查清楚大人是怎么让我们长大的,又是怎么教我们说谎、作弊、盗窃的。开战?太棒了!搞谋杀?不能更棒!因为我们的日子永远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好过了!一旦长大,你就会变成窃贼然后被枪毙,还有更糟糕的,他们逼你穿正装、打领带,再把你塞进第一国立银行的黄铜栅栏后面!我们要挺住!要停在这个年纪!长大?没门!长大了就要跟一个成天吼你的人结婚!那么,咱们是不是该反抗?想不想知道该怎么做?”“老天啊,”查理叹道,“当然想!”“你们要,”道格接着说,“要跟自己的身体对话:骨头,你们一寸都不要再长了!就是这样!别忘了,夸特梅因拥有这片墓地。如果我们躺在这里,你、你,还有你,他就能挣大钱!但是,我们要给他一点儿颜色看看,还有那些拥有整个镇子的老头儿们!万圣节就快到了,在此之前咱们就得出击!你们想变得跟他们一个模样吗?你们知道他们是怎么变成那副模样的吗?要知道,他们都曾经年轻过,但是,就在某个阶段,老天啊,在他们三十、四十或者五十岁的时候,他们大嚼烟草,然后往自己身上吐痰,那些痰都是黏糊糊的,接着他们全身都是痰液,看起来就像……你们懂的,你们见过毛毛虫变成蛹,他们自己织织补补的皮肤越变越硬,于是年轻人就老了,被困在自己的茧里。最后他们看起来就像那些老家伙一样。所以,真相就是,老头儿的身体里都困着一个年轻人。也许要不了几年,他们的皮肤就会裂开,老头儿会把变得老态龙钟的年轻人放出来。但是,放出来的也不能再变回年轻人了,他们就像一大群鬼脸天蛾,或者……细想一下,我觉得那些老家伙会把年轻人永远关在自己身体里,年轻人就这样深陷在黏液中,天天渴望自由。很可怕,不是吗?非常可怕。”“真是这样的吗,道格?”汤姆问道。“是啊,”皮特附和,“你知道你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吗?”“皮特的意思是,我们需要知道准确的信息,精准的。”波欧补充。“那我就再说一遍,”道格说,“你们都听仔细了。汤姆,你记下来,好吗?”“没问题,”汤姆拿起铅笔悬停在记事本上方,“你说吧。”

他们站在黑黢黢的阴影中,闻着草叶、玫瑰和冰冷石块的气息,抬起头来吸溜鼻涕,又把脸颊往袖子上蹭。“好啦,就是这样,”道格总结道,“咱们再过一遍。只盯着这些坟墓是不够的。我们要悄悄躲在敞开的窗户底下,竖起耳朵听,查清楚那些老怪物究竟在搞什么鬼。汤姆,你去奶奶的食品储藏室里拿几个南瓜出来。咱们要搞个比赛,看看谁能刻出最吓人的南瓜灯。一个像夸特梅因老头,一个像布利克,一个像格雷。把灯点亮了,放在外面。今晚上咱们就用南瓜灯发动第一场袭击,怎么样?”“好极了!”人人都欢呼雀跃。

他们跃过死去的怀特、威廉姆斯和奈伯,在塞缪尔斯和凯勒的坟头上跳山羊,尖叫着命令铁门开启,将冰冷的土地、失落的阳光和山脚下永远流淌的溪水抛在身后。一群灰蛾跟着他们直到墓园的大门边,汤姆猛地停下,用责备的目光瞪着哥哥。“道格,关于那些南瓜,老天啊,你犯傻啦!”“啥?”道格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而其他男孩继续往前奔跑。“这样是不够的,我是说,你看看你都干了啥。你把大伙儿逼得太紧了,他们都吓坏了。你要是再发表这种演讲,就会失去整支队伍。你得做点儿什么,让一切回到正轨上。给我们找点儿具体的任务,否则人人都会在家待着不出来,或者搂着狗狗睡懒觉。想点儿好主意,道格,这很重要。”

道格双手叉腰,瞪着汤姆。“为什么我觉得你才是将军,而我只是一个三等兵?”“道格,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马上就满十四岁了,而你才十二,却在这儿发号施令,让我做这个做那个。情况有这么糟糕吗?”“糟糕?简直烂透了。你看他们,一个比一个逃得快。你得追上去,从这里到镇上的路上,最好能想出办法来。要重组队伍。除了刻南瓜灯,给我们找点儿别的任务。使劲儿想,道格,使劲儿想。”“我正在想。”道格说道,眼睛紧闭。“那么,继续思考吧!跑起来,道格,我会追上你的。”

道格跑了起来。第十一章

通向镇子的路上,在学校附近的街边有一间五分钱大卖场,所有甜蜜的毒药都藏在甘美的陷阱里。

道格停下来看了一眼,等汤姆赶上,然后喊道:“好啦,大伙儿,往这儿走。进店!”

所有的男孩都停住了,因为道格念了店名,那是一句魔力咒语。

道格招呼伙伴,他们聚拢过来,排得整整齐齐,就像一支精良的部队,走进了店内。

汤姆终于赶上了,冲着道格微笑,仿佛掌握了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

店铺内,蜂蜜在非洲巧克力的包裹下静静躺着。新鲜的巴西果、扁桃仁和雪白的椰子碎片被困在琥珀似的珍宝里。六月的黄油和八月的小麦披着焦糖外衣。所有这些吃食都用锡箔卷起,包在红蓝两色的纸里,纸上写了重量、配料和制造商。鲜亮的花束之间摆放着糖果:容易粘牙的饴糖,能让心脏都变色的黑甘草糖,装满了草莓汁和恶心的薄荷水的耐嚼小蜡瓶,像雪茄一样拿着嘬的杜丝糖棒,还有顶端一点红的香烟造型薄荷糖——专门在呵气成雾的冬天清晨吃。

男孩们站在店铺中间,看着这些能大口咀嚼的“钻石”,能痛快畅饮的“美酒”。冷藏箱里灌满了尼罗河的水,冰凉到能割破皮肤,柿子色的瓶装汽水就浸泡在其中,发出轻柔的碰撞声。玻璃架子上陈列着像柴火一样堆得整整齐齐的薄脆姜饼、马卡龙、巧克力块、月亮形的香草威化,还有蘸巧克力酱的棉花糖,黑色的伪装下面是纯白的惊喜。每一种都能萦绕口腔、燃爆味蕾。

道格从兜里掏出几个五分镍币,冲男孩们点点头。

他们一个挨一个地从这座甜蜜宝库里挑选自己最爱的,鼻子紧紧抵着玻璃,呼出的气息在柜台上结了一层雾气。

片刻之后,他们在街道中央奔跑,很快就站到了河谷边缘,手里拿着汽水和糖果。

男孩们聚齐之后,道格再次点点头,于是他们开始向脚下的河谷进发。河谷对面矗立着那些老头儿的住所,高高在上,给明亮的一天投下阴影。道格仰起头,用手捂住眼睛,仍能看见那栋闹鬼的宅子像一具笨重的甲壳。“我带你们来这儿是有用意的。”道格说道。

汤姆掀开汽水瓶盖,冲哥哥眨眨眼。“你们必须学会忍耐,这样才能打好仗。现在,”他拿着自己那瓶高声下令,“别大惊小怪的。倒了!”“老天!”查理·伍德曼猛拍自己的额头,“那可是上好的根汁沙士啊,道格。我的是超好喝的橘子汽水!”

道格把手里的汽水瓶翻了个底朝天。根汁沙士嘶嘶地冒着泡沫往外流,汇入清澈的溪流,奔向湖泊。其他几个男孩看得目瞪口呆,这幅奇景映在每一双眼睛里。“你想要流的汗都是橘子汽水味儿吗?”道格拉斯一把抓过查理的饮料,“你想吐出根汁沙士唾沫,想永远被毒害,永远不能痊愈?你一旦长高了,就不能再长矮。你不能拿根大头针扎自己就把气儿放了。”

壮士们倾倒各自的汽水瓶,无比肃穆。“都便宜河里的小龙虾了。”查理·伍德曼抡起空瓶子砸向一块岩石。男孩们都把瓶子扔了,像一群祝酒完毕的德国人。玻璃裂成无数晶莹的碎片。

他们又拆开巧克力、黄油薯片和扁桃仁点心。虽然一个个馋得合不拢嘴,口水直流,眼睛却都注视着他们的将军。“我从现在开始郑重承诺:拒绝糖果,拒绝汽水,拒绝毒药。”

道格拉斯手一松,一大块巧克力直直落下,仿佛死尸被投入水中,仿佛一场海葬。

道格拉斯甚至不允许他们舔手指头。

走出河谷之后,他们遇见一个女孩正在吃香草冰淇淋甜筒。男孩们眼巴巴地看着,不停咽口水。她伸出舌头凉冰冰地舔了一口。男孩们直眨眼睛。她一边舔一边笑。男孩们满脸流汗。只要再来一下,只要再看一眼女孩粉红色的舌头,只要再闻到一丝香草冰淇淋的气息,他的队伍就要叛乱了。道格拉斯深吸一口气,高声吼道:“滚开!”

女孩转身跑了。

道格拉斯等了一会儿,等冰淇淋的刺激消退,然后镇定地说道:“奶奶那儿有冰水。出发!”(1)第二部 夏伊洛及之后(1) Shiloh,指美国南北战争中的夏伊洛战役,和上一章提及的安蒂特姆战役一样是美国历史上战况最为惨烈的战役之一。第十二章

卡尔文·C.夸特梅因是一尊庞然大物,就跟他的名字一样长、一样傲慢。

他的移动方式不是行走,而是昂首阔步。

他从不和颜悦色,总是怒目而视。

他也从不好好说话,而是用舌头开火,近距离平射,遇见谁射谁。

他高谈阔论,冷嘲热讽,字正腔圆,就是从来不夸奖别人。

这会儿他正忙着铲除细菌。那副金边眼镜就是他的显微镜,而那群男孩就是细菌,应该被毁灭。尤其是其中一个男孩。“一辆自行车,仁爱的基督啊,一辆见鬼的蓝色自行车!我就成了这样了!”

夸特梅因怒吼起来,踢着那条好腿。“小杂种!杀了布拉林!现在竟然还盯上我了!”

一位胖胖的护士把他裹得像雪茄店门口的印第安人雕像,利伯医生支起了他的腿。“老天啊!见鬼的傻瓜。布拉林是怎么说节拍器来着?简直没天理!”“腿还断着呢,你悠着点!”“单单一辆自行车是不够的!那架活见鬼的机器可弄不死我,弄不死!”

护士把药片塞进他嘴里。“冷静点儿,夸特梅因先生,冷静。”第十三章

夜晚,在卡尔文·C.夸特梅因泛着柠檬酸味儿的房子里,老头儿躺在床上。他早就被遗弃了,青春抽打肉身,从肋骨之间溜走,留下躯壳在风中一点点剥落。

夸特梅因转动脑袋,夏夜的呼吸声透过空气传来。他一面聆听,一面咀嚼心中的恨意。“上帝啊,降下天火烧死那群杂种小恶魔吧!”

出了一身冷汗,他暗忖:布拉林勇敢地战斗,想把他们变成人,却输了。但我不会输。老天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盯着天花板,看见火药自燃爆炸,他们的人生也爆炸了,就在不可思议的夏末的某一天。交杂着炎热的天气、失色的天空和惊人的奇迹——经过这一连串疯狂的事件,他依然活着,依然在呼吸。老天啊,谁在主导这场游行,这队列又将走向何方?上帝啊,保持警惕!那些打鼓的男孩正在屠杀他们的长官。“那些大逆不道的小崽子!”他对着敞开的窗户轻声说道,“一定还有与我持同样想法的人。”

他能感觉到外面还有其他身影在颤抖,另一些已衰老生锈却仍有钢铁意志的人,藏身于高塔之中,啜着稀粥,掰饼干喂狗。他可以用哀号召唤他们,那股狂热仿佛划破天空的闪电。“打电话。”夸特梅因大声喘息,“就是现在,卡尔文,把他们都组织起来!”

外面黑沉沉的院子里像是有窸窣的动静。“怎么回事?”他喃喃低语。

在楼下那片无光的青草海洋中,男孩们聚集起来。道格和查理,威尔和汤姆,波欧、亨利、山姆、拉尔夫和皮特,他们都眯眼盯着夸特梅因高层卧室的窗户。

男孩们拿着三个精雕细刻、造型可怖的南瓜灯,在楼下的人行道上走来走去。他们的歌声在落满星光的树梢间升起,越来越响亮:(1)“虫子爬进去,虫子爬出来。”

夸特梅因把他长满斑点的莎草纸似的双手握成拳头,紧紧抓住电话。“布利克!”“夸特梅因?老天啊,这大半夜的!”“少废话!你听说布拉林的事儿了吗?”“我知道有天他忘了带上沙漏。”“现在可不是说俏皮话的时候!”“不就是他和他那些见鬼的钟表吗,整个镇子都能听见他在滴答滴答给自己的生命计时。半截身子入土了还紧抓着外面不放,应该直接往坟墓里跳才对。这跟拿玩具枪的小孩儿没关系。你能怎么办?把玩具枪都禁了吗?”“布利克,我需要你!”“我们都需要彼此。”“布拉林是教育委员会的秘书,而我是主任!现在镇上到处是萌芽期的杀手。”“我亲爱的夸特梅因,”布利克冷淡地说,“你让我想起了那个疯人院院长,他‘敏锐’地注意到自己的病人都是疯子。难道你现在才发现那些男孩都是小畜生吗?”“必须得做点儿什么。”“生活会教育他们的。”“那帮见鬼的蠢孩子在我家门口唱葬礼上的丧歌呢!”“《虫子爬进去》?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哼的小调。你不记得自己十岁的时候了?你可以给他们的家长打电话。”“那些笨蛋吗?他们顶多对孩子说一句‘别去招惹那个糟老头子’。”“那不如通过一部法律,规定人人都七十九岁好了。”布利克咧着嘴的笑容似乎沿着电话线传了过来,“我有二十多个侄子、外甥,我威胁他们说,我要永远活下去,吓得他们直冒冷汗。醒醒吧,卡尔。咱们是少数群体,就跟深色皮肤的非洲裔、已经失落的赫梯人一样。我们生活在一个属于年轻人的国度。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这些虐待狂满十九岁,找辆卡车直接送他们去战场。他们的罪名?罪名就是浑身灌满了橙汁和春天的雨露。耐心点儿。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看见他们满头霜雪走过你跟前。到时候再静静啜饮你的复仇之酒吧。”“见鬼,你就不肯帮忙吗?”“你是问,我愿不愿意在教育委员会会议上投你一票?我愿不愿意加入夸特梅因的糟老头子大军?我会在边线之外瞅着你们的,偶尔投一票支持你们这些疯狗。减少暑假天数,缩短圣诞假期,取消春季风筝节——这就是你的计划,对吗?”“那么,你是觉得我疯了吗?!”“不,我觉得你醒悟得太晚了。我五十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必须加入被嫌弃的队伍了。我们不是非洲人,夸特梅因,也不是不信教的异族,但我们这个种族的标记是灰色的,我们的手腕像生锈了一般迟钝,虽然它们从前灵活着呢。我讨厌起床照镜子时看见的那个家伙,那张脸既迷茫又孤独!当我看见一位优雅的女士时,上帝啊!怒火在我心中熊熊燃烧。我们这些僵死的法老不该有如此活络的心思。所以,卡尔,在一定限度内,我会支持你的。晚安。”

两边都把电话挂了。

夸特梅因把身子探出窗外。借着月色,他能看见楼下有几个南瓜灯,正闪着可怕的十月之光。

为什么我会觉得,他暗忖,那一个刻得像我,另一个像极了布利克,而第三个像格雷呢?不,不,不会吧。老天啊,我上哪儿去找布拉林的节拍器?“都给我滚!”他冲着阴影处大喊。

他抓起拐杖,挣扎着站起来,下了楼,蹒跚地走到门廊上,还想法子走到了人行道上,走向那几个荧荧闪烁的万圣节脑袋瓜。“耶稣啊,”他轻声说道,“这真是我见过的最他妈难看的南瓜灯了。所以!”

他挥舞着拐杖,狠揍了其中一个橙色的食尸鬼,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南瓜里的灯光熄灭。

他又劈又砍,又戳又捣,直到南瓜外壳碎裂,种子洒出来,橙色的果肉向四面八方乱溅。“来人啊!”他高呼。

管家太太一脸惊恐地冲出房子,沿着大草坪跑过来。“这个时间点上烤箱,”夸特梅因高声问道,“是不是有点儿晚了?”“烤箱,卡尔先生?”“把见鬼的烤箱给我点上。把平底烤盘拿出来。你有做南瓜派的食谱吗?”“有的,卡尔先生。”“那就把这些见鬼的碎南瓜收起来。明天午饭只吃甜点——南瓜派!”

夸特梅因转过身,拄着拐杖上楼了。(1) 英语童谣,歌词讲述下葬后尸体的腐化过程。起源不明,流行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后常被英美两国儿童传唱。第十四章

绿镇教育委员会紧急会议即将开始。

除了卡尔文·C.夸特梅因,只有两人参会:布利克和弗林特小姐——会议书记员。

夸特梅因指指桌上的派。“这是什么?”另外两人问道。“胜利的早餐,当午餐也行。”“我怎么觉得像是个派呢,夸特梅因。”“它就是个派,白痴!象征胜利的盛宴,这是它的本质。弗林特小姐?”“您有何吩咐,卡尔先生?”“你写一个声明。今晚日落时分,在河谷边,我要说几句。”“比如?”“不服管教的小恶棍们,听好了:战争还没有结束,你们没有输,也没有赢。似乎是平局。为漫长的十月做好准备吧。我知道你们几斤几两。当心点儿。”

夸特梅因停下来,闭上眼,把手指按在太阳穴上,仿佛在努力回忆什么。(1)“哦,想起来了。弗雷利上校,怎么把他忘了呢。我们需要一位上校。弗雷利当了多久的上校?”“从林肯遇刺的那个月起就是上校。”“好吧,必须有人来担任上校的角色。不如我来吧,夸特梅因上校。听起来如何?”“挺不错的,卡尔,挺不错的。”“好的。现在闭嘴吃你的派吧。”(1) 弗雷利上校是布拉德伯里的小说《蒲公英酒》中的角色。第十五章

在道格和汤姆家的门廊上,男孩们围坐成一圈。漆成浅蓝色的顶棚映衬着十月的蓝天。“哎呀,”查理说道,“我不想这么说,道格,可是——我饿了。”“查理!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啊!”“我没想什么不好的东西啊,”查理回答,“就是草莓酥饼,顶着一大团生奶油,像夏天的云彩那么白。”“汤姆,”道格拉斯发话了,“你记事本的章程里,关于背信弃义有什么规定?”“怎么想吃草莓酥饼也算背信弃义了?”查理以极大的好奇心看着刚从自己耳朵里掏出来的耳垢。“想吃不是罪,说出来就是罪了。”“我饿死了,”查理继续抱怨,“你看看其他人,碰一下他们就要张嘴咬人了。这么做行不通的,道格。”

道格环视手下战士的面孔,像是要看看有谁胆敢附和查理的抱怨。“我爷爷的书架上有本书,里面说印度人可以九十天不吃东西。别担心,第三天之后你就不觉得饿了。”“现在过去多久了?汤姆,看看你的手表,多久了?”“唔……一小时零十分。”“真要命!”“‘真要命’是什么意思?别看手表!要看日历。七天算一个斋戒期。”

他们在静默中又多坐了一会儿。然后查理又开口了:“汤姆,现在是多久了?”“不许告诉他,汤姆!”

汤姆骄傲地看看手表。“一小时十二分。”“乖乖!”查理把自己的脸颊挤得奇形怪状,“我的胃都缩成一个李子干了!我得插管子才能进食了。我死了。叫我家人来。告诉他们我爱他们。”查理闭上眼睛,仰面倒在地板上。“两个小时了,”汤姆说道,“咱们饿了整整两个小时了,道格。真是不得了!我们受够了,我们宁愿吃晚饭吃到吐。”“天哪,”查理说道,“我现在有种去看牙医,然后被扎了一针的感觉。我都麻木了!要是这些家伙也有胆量的话,他们就会告诉你,(1)他们的魂儿都快飞到饥饿岩了。对不对,兄弟们?想想芝士的味道!再来点儿薄脆饼干!”

每个人都开始呻吟。

查理越说越来劲:“皇家奶油鸡!”

男孩们哀号声更大了。“火鸡腿!”“看见没,”汤姆戳戳道格的胳膊肘,“你把他们搞得太痛苦了!你的那场革命现在在哪儿呢?”“只要再忍耐一天!”“然后呢?”“口粮定量配给。”“醋栗派、苹果酱,还有洋葱三明治?”“住嘴吧,查理。”“白面包抹葡萄果酱!”“停!”“不能停,长官!”查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我的臂章撕了吧,将军。最开始十分钟还挺好玩的,可是我肚子咕咕叫得好像里面有条斗牛犬。我要回家去了,端端正正坐下来,吃上半个香蕉蛋糕,再来两块肝泥香肠三明治。就算被你这个傻了吧唧的军队开除我也认了,好歹还是一条活狗,不是干瘪的木乃伊,低声下气要点儿剩饭吃。”“查理,”道格恳求道,“你可是我们的左膀右臂啊。”

道格跳起来,紧攥拳头,脸涨得通红。全完了,这真是可怕。眼看着自己的大计就要泡汤,伟大的反抗即将终结。

就在这时,镇上的大钟隆隆地敲响了十二点。已是正午时分,长长的铁质钟锤一下下敲击,在道格听来不啻救世的福音。他跳到门廊的边缘,望向镇广场。那座铁纪念碑最先映入眼帘,然后目光向下,扫视芳草萋萋的公园,他看到老人们都在棋盘两侧对弈。

道格脑中涌起一个狂野的念头,兴奋溢于言表。“嘿,”他喃喃说道,“等一下……棋盘!”他高喊,“饥饿虽然对我们很有帮助,但是现在我知道真正的问题是什么了。就在市政厅大楼外面,所有那些老家伙都在下象棋。”

男孩们不解地眨眨眼。“什么呀?”汤姆问道。“是啊,你在说什么呀?”其他男孩也随声附和。“我们就在那张棋盘上!”道格拉斯大声说道,“那些棋子,那些车、兵、象、马,就是我们!老家伙们在方格上移动我们,方格就是街道!我们这辈子都在那里,被困在广场的棋盘上,被他们推来推去。”“道格,”汤姆说道,“真有你的!”

大钟报时结束了。一阵奇异的沉默。“那么,”道格深吸一口气,“我猜你们知道现在该干什么了。”(1) Starved Rock,伊利诺伊州一处国家公园。第十六章

在市政厅大楼的大理石阴影中,在巨大的钟楼下,在绿意盎然的公园里,一张张棋盘等待着。

此刻天色稍阴,有点儿要下雨的意思。老人们的双手在十几张棋盘上厮杀。红黑两色的战场上方,悬着二十多个灰发的脑袋。随着某一方的溃败,兵与马、王和后在场上颤抖,漂泊。

光线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点点亮斑,笼罩着棋局。老头儿们吧唧着干瘪内陷的嘴,眯眼看着彼此,神情冷漠,偶尔也会眼中放光。他们交谈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刮擦声,几英尺之外就是内战阵亡将士纪念碑。

道格·斯波尔丁慢慢潜行,靠在纪念碑后面,看着移动的棋子,满心忧虑。好友们也悄悄跟在他身后。他们都盯着移动的棋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又一个接一个地往回走,隐藏在草丛中。道格盯着在棋盘上方像狗一样喘息的老头儿们。他们抽动了一下,又抽动了一下。

道格拉斯转头“嘶嘶”地示意他的军队。“看!”他低声说,“那枚骑士就是你,查理!那枚国王是我!”道格突然一个哆嗦,“威布尔先生正在移动我!谁来救救我啊!”他伸出僵硬的手臂,整个人都定住了。

男孩们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他们试着抓住道格的胳膊。“我们会帮你的,道格!”“有人正在操控我。是威布尔先生!”“威布尔去死吧!”

话音未落,空中亮起一道闪电,隆隆雷声随之而来,雨水倾盆而下。“老天啊!”道格惊呼,“看看!”

暴雨砸在镇广场上,老人们一下子跳起来,无暇顾及那些在洪水中倒下的棋子。“快点,伙计们,就趁现在。所有人都去抢棋子,能抓多少抓多少!”道格下令。

他们成群出动,饿虎扑食般冲向棋子。

又是一道闪电,惊雷炸响。“快!”道格高呼。

第三道闪电撕裂天空时,男孩们你争我夺,大肆抢掠。

棋盘上都空了。

他们直起腰嘲笑树下那些老头儿。

接着,像没头没脑的蝙蝠一般,他们四散狂奔,寻找避雨之处。第十七章“布利克!”夸特梅因对着电话话筒大吼。“卡尔?”“上帝啊,他们把棋子都弄走了,那可是林肯遇刺那年从意大利进口的。这群见鬼的兔崽子!你今晚来一趟,咱们必须计划一下如何反击。我会叫上格雷。”“格雷都快咽气儿了。”“天啊,他怎么一直都是那副死样子!看来只有咱俩了。”“淡定一点儿,卡尔。不过是些棋子而已。”“关键是这预示着什么,布利克!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叛乱。”“我们可以再买几套新的棋子。”“见鬼,我还不如找个死人聊天呢。你赶紧过来吧。我给格雷打电话,叫他晚一天再咽气儿。”

布利克轻笑了两声。“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把那些走极端的男孩都塞进一口大锅里,然后熬成浓缩的儿童精华呢?”“回头见,布利克!”

他挂了电话又打给格雷。线路正忙。他狠狠地撂下听筒,然后又拿起来重拨一次。等待接通的时候,他听见树枝敲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