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待昭阳(言情天后木浮生首部古言巨献!)(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2 20:4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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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浮生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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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待昭阳(言情天后木浮生首部古言巨献!)

犹待昭阳(言情天后木浮生首部古言巨献!)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犹带昭阳作者:木浮生排版:昷一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1-01ISBN:9787550019294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夜里,暴雨倾盆。

邻近皇宫东墙的太子府邸,烧着熊熊大火,火光高过宫墙映红了天,在这样如注的雨夜显得格外诡异。

康宁殿外的平台上,一位妇人在雨中,紧紧拥住怀中的少年,嘴里喃喃道:“睿儿,娘定要让你得到一切。”说话间,那妇人双手在明显地颤抖,谁也无法知道那是由于杀戮而害怕,还是为了唾手可得的天下而激动。

随着一声滚动沉闷的雷鸣,闪电陡然划过长空,那一瞬间照亮了少年的脸。他神色复杂地抬头朝东面望去,冲天的火光映在他的瞳中,成了两团璀璨的光芒。

那是永庆三十一年的盛夏之夜。一

出了帝京往西南行,过了舜州便是傍水而建的锦洛城。

锦洛素以两物而闻名天下,其一是清澈透亮、碧海连天的锦洛湖,其二便是酒。

锦洛陈酿的陈清酒,只需一杯,唇齿间可留香十日。

于是城中的青石小巷里终年飘着这种清醇的香气,再和着锦洛湖水中传出的温润湿气,仿佛交织成了一种缠绵,久久不散。

三月初三的傍晚,锦洛有放河灯许愿的习俗。

照虹小心翼翼地将那白莲般的河灯放入河水中,河灯摇摇摆摆地在水中打了个圈停留稍许,就缓缓地朝下游漂去。

立在灯里白莲中心的蜡烛在三月的清风下越来越旺,随着那些河灯一起漂荡在锦水河上,远远看去就像夜空中闪烁的银河。

见灯开始往下游漂走,照虹也小跑着跟在岸上追。偶尔混入其他的灯群中,她也能毫不含糊地把自己那盏花瓣略带粉红的河灯分辨出来。

偶尔会遇到夜风强了些,阵阵袭来,吹得烛火几近倒下,照虹的心也紧张地提到嗓子眼,生怕到不了河口,许的愿就半路夭折。

眼看过了水月桥就能很快地漂到湖心。“扑通”一声,一颗鹅蛋大的石头扔过去,落入河中,溅起的水花打翻了她的灯。

桥上的小孩们拍手叫嚷:“哦,三儿扔得准,再来再来。”

照虹看着那纸做的白莲灯颠了几下,就沉到水中,心中一酸,“哇”地哭了出来。

小孩们笑得更欢,仗着照虹几步也追不过来,在桥上刮脸颊说:“羞,羞。大姑娘一个,在这哭鼻子。”其中一个大一些的男孩大声挖苦:“哎呀呀——河灯一翻怕是今年找不到能娶你的好相公了——”

话说到一半那顽童便被他自己的惨叫代替了,一个翠衣女子拧着他右边的耳朵:“刘三儿,你又在街上欺负人啦。”“哎哟——别,别。月姐,耳朵疼,你轻点轻点。”“知道疼就别在街上耍泼皮,不然我见一次拧一次。”那女子说着又加重了手劲,疼得叫刘三的男孩直叫嚷,身边的几个伙伴均比他小,以前也见识过这个“月姐”的厉害,不敢上前帮忙。“去给人家赔罪。”女子道。“好好,月姐你先放手。我马上就去。”“你以为我是傻子,一放手你一溜烟就跑了,上哪儿追去。”女子说完粲然一笑。

于是刘三只好被提着耳朵下了桥,过去给哭鼻子的照虹赔了不是。等到耳朵上的手一松,刘三赶紧跳开,跑了几丈远才敢回头朝那女子喊:“给我记着,我下次一定报仇。”

女子却不以为意,拿出手绢递给照虹擦泪,笑道:“一群小孩。他们也是闹着玩的,不要太难过。”

照虹借着岸边铺子里的灯光,细细打量这个女子。样貌与方才的泼辣迥然不同,身段修长,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透亮的眼睛,脸上那粉嫩的唇瓣衬着极白的肤色,很美。

她问道:“我叫照虹,怎么称呼小姐呢?”“我姓闵,你叫我夏月就可以了。”

照虹一怔。

原来她就是闵夏月。

闵家在锦洛这个地方不算富豪,但可称为书香门第,代代都是读书人。闵老太爷,也就是闵夏月的爷爷,而立之年进士及第,在翰林院还做过编修,哪知因为人品刚正不阿,受到同僚排挤,一个人回家靠着祖业,成了个闲云野鹤的人。这闵老太爷原先娶了一妻一妾,多年以来并无子嗣,没想到人到古稀,突然在世人面前说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独子——闵驿。

这闵驿四十来岁,认祖归宗时,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

如今闵驿鳏居在闵府,也不常和旁人往来。

锦洛地方太小,稍微有些风吹草动都会传成风雨。

有人说,闵驿是当年闵老太爷的外室所生,是老太爷见没有几天光景了,唯恐闵家无后,迫不得已才认了他。又有人说,他本不是闵老太爷亲生,是个江湖骗子,为了闵家的家业而来。

这些话传到闵老爷耳朵里,他也不加反驳,恍若未闻。

只是,女儿夏月的反应与她爹爹可是大大不同,据说若是有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那定然不依不饶。以至于老被人指指点点,说她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幸亏闵老爷还有个温文尔雅、品行出色的儿子。“你河灯里许的什么愿呢?”夏月问道。

照虹垂下头去,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讲。“你不想说也罢,据说让别人知道就不灵验了。”

照虹心中顾虑的却并非这个,于是急道:“不是,不是小姐想的那样。其实……是我到了秋天,就要嫁到南域去,也不晓得对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会不会对我好,于是今天就瞒着家里偷偷出来放灯许愿了。”照虹叹了口气后,嘴里喃喃道,“就只希望他能是个好人。”

两个人在岸边的石阶上坐下,各怀心思,默不作声了。

夏月想到了自己,十八了,锦洛府里到这个年纪还没许人家的姑娘着实不多。头两年媒人都快踏破门槛了,可现下越来越少。先是爹舍不得她,后来见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又舍不得了。

夜风开始凉了,夏月起身拍了拍裙子后面沾的灰尘,笑道:“你是一个人回家吧,天这么黑了,怕不怕,等接我的人来了一起送你回去。”“有人来接你?难道是……是……”

夏月笑了起来:“你想多了,是我弟弟。”

照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却见夏月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完了,完了,不该让你见他的。”

照虹纳闷。“你不知道,但凡子瑾傻乎乎地冲人一笑,姑娘们的魂都要被招走了。万一你也这般痴迷,我可怎么对得起你那未来的夫婿呀。”“扑哧——”照虹终于一扫脸上整晚不去的阴霾笑出了声,“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夸自己家里人的。”

过了一会儿,夏月看到水月桥上的身影,嫣然笑道:“他来了。”

但是那白衣少年却并未看见她们,只是从桥上下来,一路寻找。夏月也没有叫他,任凭少年左顾右盼。

照虹心中十分诧异,以为夏月是在捉弄他。

眼见少年下桥要朝东边相反的下游拐去,夏月才拾起脚边的一颗小石子,仔细地擦干净然后轻轻地扔过去,石子正好打在少年的背上,他继而转过身来。

那少年形容俊秀,白衣锦带地卓立于人群中。

照虹知道,刚才夏月的话没有在自己身上应验,因为即便是少年没有对自己笑,她就已经痴了。

待子瑾走近后,听到姐姐介绍照虹的名字,便微微颔首见礼,随后眯起眼睛笑了。他一笑起来,眼睛弯成两条圆弧,好像方才他走下去的那座水月桥。

照虹再也不敢看他,面色一红,垂下头去。

虽然照虹婉言拒绝,夏月还是拉着子瑾一同送她回去。

其实在她心里,居然是有些隐隐期盼的。

一路上,照虹因为在陌生男子面前脸薄,不太敢说话。夏月绘声绘色地说着刚才去看灯的见闻,子瑾时而点点头,时而淡淡地“嗯”一下,似乎极其不爱说话。

倘若姐姐一句话说得快了,子瑾会“嗯?”一声。

然后夏月就会停下来,慢慢地盯着对方一字一字地再重复一次。

这一举动对姐弟俩人来说似乎稀松平常,在照虹看来却多了一些迷惑。

到了明伦巷分岔口,是锦洛繁华的街段,于是灯光又明亮了起来。

照虹不经意地抬头,趁子瑾看着夏月听她说话的当口,又迅速地瞥了这个眉目柔和的少年一眼。看他的年纪,应该不过十七八岁,却异常稳重矜持。“子瑾!”此刻,后面有人叫道。

子瑾恍若未闻,夏月却听见了,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子瑾的肩,做了个朝后看的手势,他才恍然转过身去。

那男子一副儒生打扮,二三十岁,全身上下都是一种清雅的书卷气息。“齐先生。”子瑾远远朝那个男子作揖道。

这人便是觉贤私塾的教书先生,齐安。

这齐安,天文地理、研史治世无一不精,颇有才华,子瑾对他也是非常崇敬,连夏月也是一改嬉闹,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齐先生好。”“闵姑娘多礼了。你们也是去放河灯?”齐安问。

夏月垂眼,并不否认。这放灯一说,本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的私密事,祈求的不过是好夫君好归宿之类的愿望,于是就成了老少爷们拿来说笑的话题。所以做这种事情都是三月三的夜晚里偷偷去的。

子瑾一笑:“弟子和月儿一起到河边看热闹,正巧碰上这位秦姑娘,就一同送她回去。”

这是照虹见到子瑾以来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但是令她惊讶的却是“月儿”二字,怎么会有弟弟是这么称呼自己姐姐的?

和齐安告辞后,照虹忽然壮着胆道:“这个齐先生和闵公子可真像啊。”侧着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说长相,而是身上的气质和感觉都很相似。”

她本是因为为人内向而不说话,但又怕人家嫌她待人冷漠,于是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个话题,看得出姐弟俩都对齐安颇有好感,所以犹豫了半晌才说出了自己的这种感觉。

哪知,姐弟两个人听了都微微一怔。

照虹带着一番困惑就不说话了。

须臾,夏月笑道:“徒弟是师傅教出来的,哪有不像的。难得齐先生那么费心,把我们家子瑾教成这般听话的好孩子。”说着就去拍弟弟的头。

子瑾比她个子高,要拍他的头只好驻步,踮起脚尖。

他虽然没有躲闪,却也别过头去,显然对夏月的一番解释不太认同。借着月色,照虹看到子瑾蹙着眉。难得见到有那样笑脸的人也会闪现如此惆怅且无奈的神情,嘴唇微微开合,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声音极小,若不是照虹读到他的唇形,也和夏月一样不会听到这五个字。

照虹家里是明伦巷尾卖酒的小生意人。

出来应门的是照虹的嫂嫂,她本来一开门就打算狠狠数落小姑子一番,却见到后面跟随的两姐弟,于是仅仅轻声责备道:“出去也不跟家里打个招呼,你哥还以为我又怎么你了呢。”

照虹对嫂嫂大致讲述了一下,又介绍说:“这是城东闵老爷家的大小姐和公子。”

妇人听闻后一边打量二人,一边“哦”了一下。那声音拉长了许多,颇为意味深长。

姐弟俩也未做停留,回绝了照虹挽留的好意,告辞走了。

照虹站在铺子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月亮不知道何时缩了回去,夜色更加朦胧起来。她蓦然回想起方才在月下,那个少年带着倔强说的那句话。

他说:“我不是孩子。”

其实这句话就是带着万分孩子气的。想着想着,照虹脸上泛起笑容来。无论他从外表看来有着如何与年纪不相称的老沉持重,甚至可以直呼姐姐的小名,但是在夏月跟前还是个孩子。

嫂嫂关门收拾铺子的时候,忽然就叹了一声:“原来那位就是闵家的小少爷,真是可惜了……”

照虹对于少年的事情格外留心,放下手中的凳子就问:“嫂子说什么可惜了?”“那个闵少爷呀,听人说他是个聋子。不过刚才我倒没怎么看出来,别人说话他好像也听得见似的,一问一答……”

至于后面嫂嫂自言自语在说什么,照虹已经没有心思听了。

难怪闵姑娘没有在人群中叫他。

难怪那个齐先生唤他名字的时候他没有听见。

难怪他不喜多言。

难怪她会用那种很奇特的方式重复说话给他“听”。

并非由于他对声音后知后觉,也不是他个性淡漠,而是因为他根本就听不见,只能依靠读别人的唇形来推断说话内容。

照虹愣愣地放下手中的凳子,呆在原地。二

夏月走到巷尾,正要推开闵府后院的小门,偷偷地溜进去,伸手之际又回首对身侧的少年道:“子瑾,你可要帮我。不然爹爹又要罚我抄书。”

子瑾眯起眼睛笑着点点头。

此刻里面却有人先于夏月把门打开,听到了夏月的话后嘀咕着说:“小姐,反正你抄书都是少爷替你写,你也没什么可着急的。”

夏月先是一惊,看到来开门的是贴身丫鬟荷香,便紧张地朝她后面看去。

荷香知道她的意思,说道:“小姐放心吧,老爷出了门还没回来呢。”

夏月眨了眨眼睛,“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爹爹说他要何时回来吗?”“这我可不知。”

结果快到子时也未见闵老爷回府。

哪知锦洛的天气说变就变,傍晚只起了点凉风,夜里突然就一个雷从天上劈了下来,风声大作。

虽未落雨,但是强风吹得窗户嘎吱嘎吱的,拼命晃动。

夏月自己起来拴上窗栓子。她在夜里眼力也是极好的,不用掌灯也看得很清楚,刚走了几步却听见隔壁“哐啷”一声响。

声音从子瑾的屋子传来,两间房紧挨着,有什么动静她都极其留意,似乎是他把什么东西打翻了。

于是她急忙出屋去看。

走到他屋子门外,只见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亮光。门口有一根绳子,那绳子连着里面一个摇杆,只要外面一拉,书桌上一双翅子就会咯吱咯吱地动,就算屋主背过身去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微风的流动。这本是夏月一时兴起为他听不见而专门做的小玩意儿。现下夏月在绳子面前迟疑了一下便推门而入。

稍稍站了一会儿,眼睛开始适应室内的黑暗,环视过去才发现子瑾正站在不停扇动的窗户面前,看着外头,眼中一片茫然。

她才行了几步,就听见子瑾唤道:“月儿?”

对于他居然发现了自己,夏月诧异了一下。从小就知道他没有灯是很难看清任何东西的,所以就算睡着了屋里的灯也要整夜亮着,以免他一下床就磕碰到哪儿。“月儿?”他似乎也有些不太确定,又喊了一声。

夏月微笑着走到弟弟跟前,贼笑着咬住下唇,想捉弄他。可惜手伸出去刚碰到他鼻子就被捉住。

夏月笑了笑,随即找来火折子把灯点上。“我听见动静了,你跌着没有?”

他摇头。

夏月突然皱起眉毛,双手捧住他的脸,凑到他面前,微怒道:“以后不许只点头摇头,‘嗯啊嗯’的,要说话,就算你觉得很辛苦,心里万般不情愿也要说话。不然我和娘的心血不都白费了?娘泉下有知也会生气,明白吗?”

他还是习惯性地开始点头,头刚刚一低下去便知道自己又错了,心虚地抬眼,正好碰上夏月无奈的目光。

四眼相对,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一见齐先生就变得能说了,和我在一起就老是这样,难道我真没有齐先生讨人喜欢?”

子瑾依然不置可否,微微一笑搪塞过去。“上次听齐先生说你居然可以赢他了,那也跟我下下好不好?”夏月也没听他是否答应,一面说一面就去取来棋盘与棋盒,一一摆好,又使唤着弟弟将屋子里的灯尽数点上。

刚坐下才落几子,夏月盯着子瑾,突然眨了眨眼睛道:“现在想想照虹的话也不无道理。”她指的便是照虹那句两个人相像的话。

子瑾的手原本搁在紫藤盒子里,轻轻地触着那些琉璃棋子光滑的表面。听到夏月的这番话,有些许复杂的神色在柔和的脸上一闪而过。

他垂下头去,淡淡道:“我哪里比得过先生。”他不善言谈,一旦多说便要停顿片刻,想一想继续道,“月儿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先生下棋的情景。”

夏月将手中的一枚黑子放到唇边:“怎么不记得。”

那是爹爹第一次将齐安请到家中来,恳请他把子瑾收入门下的事情。

她与娘一回家,绕过园子的时候,就见到爹爹与一个青年坐在凉亭中对弈。青年大约双十年纪,脸上的青涩很难使人相信他就是名噪东域的第一才子——齐安。

不过一切疑惑却于他在青石棋盘上落子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挺直的背,坚定的眼神,还有拈子落下的那种优雅且自信的姿态,一瞬间她觉得心静了下来。

再看恭敬地侧立于棋局旁的子瑾,与自己一样。

如此一个面容平淡的男子,举手投足却让人又觉得他那么好看。

子瑾拨弄了一下盒中的棋子,“哗啦”一声。“后来先生知我不能闻声,便起身拿起纸笔写了一句话问我。”“什么话?”

夏月略微吃惊,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想来大概是她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何为天下之道?”子瑾答。

夏月“嗤”地笑了:“这么老古板的问题怎么问到一个孩子身上了。”

却不知子瑾是否注意到夏月的这番话,他将指上的棋子落在桌上,再不言语。

风小了,随之传来的是雨落在屋顶瓦片上的响声,先是有节奏的清脆叮咚,渐渐地雨点越来越密,变成了一种轰鸣。

他嗅到湿润的气息:“下雨了?”“是啊。”

子瑾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春天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他喜悦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夏月撑着下巴有些犯困了:“刚才你怎么知道我会捉弄你的?”

他自然没有听见,于是夏月蒙住一盏灯的灯罩,顿时光线暗了一些,他疑惑地转过身来,看着夏月。她放开灯罩子又把话重复了一次,子瑾闻言微笑道:“这家里,除了你还有谁,而且你身上有……”话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夏月周围的灯点得亮极了,适才他在灯下没有发现,如今从这边的暗处看去,夏月只穿了件贴身的纱衣,烛光透过来,照得里面的身段若隐若现。“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味儿?”夏月抬起袖子嗅了嗅。

她这一抬手,让胸部曲线更加明显。

子瑾脸上一红,别过脸去:“怎么衣服都不穿好就跑出来了。”“我这不是着急吗?”夏月说着站起来,准备回屋子去取。

子瑾道:“你坐着,我去取。”说着端了盏灯就大步出屋,那种速度几乎是夺门而出。

半晌之后他才拿着衣裳回来。

彼时,夏月已经伏在桌案上睡着了。任凭这般也不是办法,子瑾只好将她抱起来,轻轻搁在床上,掖好被子。转身看到棋盘上的黑白子早被她方才的睡姿弄得七零八落,偶尔还有一些被拂落到地上。他俯身拾起来,一粒一粒地放回盒子里,随即又在书架上抽了本书坐回桌边。

一清早闵老爷便让荷香来找俩人过去,说是一个名医正好路过锦洛,于是叫府里的楚仲领姐弟俩去求医。

那个叫作刘昰的老头子,一手诊脉一手捻着下巴上所剩不多的几根胡须,半天才问:“这耳疾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吧?”“对,公子九岁的时候害了风寒,高烧过后就听不见了。”楚仲在旁边颔首道。“九岁?难怪还能把话说得像那么回事,不过也费了不少心思吧。”刘昰继续捻胡子点头。“还亏得我家夫人和老爷有耐心,费尽心力。”楚仲回答。

刘老头子不悦地看了楚仲一眼,吹胡子讪讪道:“是你诊病还是他诊病,让他自己答,不行吗?”

楚仲脸色猛然涨得通红,尴尬地朝子瑾看去。

夏月抿着嘴,强忍住笑意:“你这老大夫,好刁钻,谁答还不是一样。给你瞧了半天了,就一句话,能治还是不能?”

刘昰斜着眼睛瞅着夏月,板起面孔道:“我看你这丫头才更刁钻。这么多年的病根哪能一下子就说清楚的。这病……能治也不能治。”

夏月立刻升起了一些希望,急忙问道:“怎么说?”“意思就是老夫治不了。但是老夫有位师叔,他精通银针刺穴之道,对于这位公子的疾病用针灸最为恰当。而且我曾经见他治愈过此类病症。不过……”“不过什么?无论他老人家收的诊金多贵,地方多远,都可以请。”夏月急道。“这不是远近贵贱的问题。我师叔姓李,单名一个季字。若是姑娘在帝京的话,怕是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号了。他与我仕途不同,出身官宦,如今已经是御前太医院的院判了。若是你们请得动他就是能治了。”

闻言之后,三人都没有说话。

须臾听到楚仲着实地叹了口气。

宫里的御医怎么会有机会给他们治病,更何况——

夏月心中那盏重燃着微微光亮的灯,陡然熄灭了。三

下雨了。

这种天气她是最爱赖床的。

又是锦洛清晨的声音。

卖豆腐的小贩喊着押韵的吆喝,还有后院石磨的响动,秋雨打在瓦片上叮叮当当的……

她在梦里隐隐还能听见。

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喜欢这些声音的。

在敬宗皇帝的永庆年间,那些年因为一些士族的反对废了科考。父亲寒窗苦读数年却没多大用处,后来却机缘巧合到了先储府上做门客,又被举荐到沧荒为官,在沧荒结识了母亲。在她记事以后父亲才调回帝京做了个不大不小的京官。

随着父亲几度漂泊,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奇怪的人。在帝京,因为母亲娘家行商,总是被人看不起,和其他人连往来都极少。所以她讨厌帝京,讨厌那些市侩的人言和狡黠的嘴脸。

以至于得知父亲突然辞官要去锦洛的时候,心中万分雀跃。

哪知在锦洛依然格格不入。

她努力学会的锦洛方言会带着明显的帝京口音,时不时地引来对方诧异的目光。

淡然缥缈的水乡景色看多了,又怀念起帝京的风景来。

那气势磅礴、直耸云霄的苍茫山脉。

那冷冽且漫天飞雪的严冬。

那辉煌至极、奢华无比的街巷酒楼。

还有就是大海。

父亲曾在过年封衙的那几日带她去看了处于京畿之东的尾闾仙海。

冬天北方的海是灰暗的,凌厉的惊涛拍打着墨色的礁石。

相互撞击,万年不屈。

而锦洛的水,锦洛的湖,还有这里的人,都像是在狭小的水槽里徘徊,永远无法体会到大海的磅礴和刚强。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帝京也会有那样的男子,像尾闾海,刚毅伟岸,桀骜不驯。

当父亲与人初次结识,会自称是锦洛人氏。每每听见这句话,她都会一怔。那么,她应该算是哪里的人,锦洛或帝京?

偶尔她把关于帝京的感慨讲给弟弟听,子瑾总是神色平淡地说:“我不太记得帝京的事情了。”

或许他并非遗忘,不过是不愿意再回忆罢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愿意别人企及的地方,或许阴暗或许柔软。比如对于她而言是少时所见的帝京青灰色的大海,而对于子瑾呢?

子瑾长大了,谦逊、温和、有礼、知进退,如她和娘期盼的那样。子瑾按照她的喜好长成了一个美好的少年。

她好丝竹之声,便要他学琴、吹笛。

她爱棋,也拖他沉溺于此。

滴滴答答……

屋顶的雨声越来越密。

又有人进屋,在低语着什么。

对这样的杂音,她不悦地皱了皱眉,眼皮依旧重得不愿意睁开。

一只熟悉的手掌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与昨夜比起来,好了很多。”荷香低声道。

子瑾点头,收回手:“那再去请张大夫来瞧瞧,看下原先的方子可要做些增减。”

他坐在床边,听不见外面的所有响动,只是方才荷香按吩咐拿着方子出去的时候,一开门便带进一些湿润的泥土腥气,他的鼻子告诉他,雨定是又下大了。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俩。

夏月睡在床上,呼吸比平日里急了不少,时而夹杂着喃喃的梦语。刚刚才替她掖好被子,手臂又不安分地露了出来。

他无奈地笑笑,真不知谁是弟弟,谁是姐姐。只好又替她把手放回被子里去,刚俯身垂头,自己头发便从肩头滑下,轻轻拂在夏月的脸上。

她似乎觉得痒,在睡梦中随手就将那几绺黑发拽在手里,不再放开。

子瑾的头便僵在半空,一时间他的脸离她很近。

看到她因为烧了一夜而红扑扑的脸蛋,还有萦绕在鼻间淡淡的清香。以往不是没有这么与她接近过,但是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倏地就狂跳起来。

那娇羞的唇,在诱惑着他心中的什么东西,于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指尖抚摩着她的唇,眼神迷茫且炽热,然后一点一点地俯下身去。

突然,夏月梦中不安分地嘟囔了一声,嘴唇微咧,那种嘴形好似是在叫“弟弟”。

弟弟。

子瑾蓦然惊醒,像被烫着了一般,猛地起身,逃出了夏月的闺房。顾不得下雨,也顾不得楚仲在后面叫他,一路疾步逃出闵府,走到城外湖边,心跳渐渐平息以后,才觉得那几绺强行从夏月手中抽出的头发,隐隐抽痛。

锦洛湖面因为淅淅沥沥的细雨更加烟波朦胧。

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无息地苏醒了……

当时手足失措的子瑾并未发觉避在门外拐角处,端着汤药,因为看到这一切而惊讶无比的荷香。

她张着嘴吃惊得半天合不上。

待她回过神端着汤药进屋时,夏月已经醒了,她穿着单衣坐在床上,眼神还是高烧后的懵懂状态。她拍了拍昏昏沉沉的头:“我迷迷糊糊听见你和子瑾说话来着。他人呢?”“少爷他……他……有事出去了。”荷香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把实话告诉夏月。

事情好像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可是连续好几天,子瑾都在刻意回避夏月。

姐弟俩的别扭没坚持多久,就被另一件事情扰乱了。

那一日,齐安在翠微楼上有感于对面的锦洛州吏为了讨爱妾欢心在畅园包场十日而做了一篇文章。当时他一气呵成,连杯中的茶还未凉便做成文章,且字字珠玑,句句精辟,将王奎多年的人品、官品批得体无完肤。

王奎恼羞成怒,便命人捉了齐安,欲除之而后快。

可是齐安此人本就是名满天下的贤士才子,州府好几次举荐他去太学教书,他都闭门不出。这王奎也只得将他暂为收押。

其间,一批儒生一直与州衙周旋。

齐安脾气也拧上了,死不低头。

王奎面上下不了台,正好其中有两句连带批判了本朝吏治、无非是说“科举不复,国家可亡”之类的话。王奎捏着把柄,就要以妄议朝政的大不敬之罪处决齐安。

哪知这文章不知为何竟传到了天子耳中,据说皇帝当时倏然一笑,说道:“倘若朕廷下官吏没有这等容人气量,也妄为人臣了。”既不追究齐安讥讽朝廷之罪,也未督促御史台彻查王奎,只是一句话便笑过了事。

那王奎得知圣训,连夜就放了齐安,还遣了八抬大轿将他送回家。“结果王奎不但不能把齐先生怎么样,还得好生把他伺候着,要是在家有个磕磕绊绊的,朝廷过问起来,就倒霉了。”夏月咯咯地笑。“齐先生没事就好。”子瑾说。

夏月想起那文章,情不自禁地夸道:“齐先生实有文人的铮铮傲骨。”

原本还好好的,子瑾一闻夏月之言,眼睛蓦然就暗淡了。

过了几日,夏月在路上碰见齐安,敛襟一礼。

齐安看着夏月的神色,觉得她似乎有话要讲,于是说:“在下刚刚从一位朋友那里得了些明前新茶,闵姑娘要不要到鄙舍尝尝?”

夏月答应后,遣了荷香把父亲的药先送回去。

草棚之下,秋风徐徐。

夏月问道:“齐先生,近来你见子瑾时觉得他心中可有不快?”眼神关切又担忧。“还好。他向来都是最听话懂事的。”“哦。那就是我什么地方惹恼他了?”夏月蹙眉喃喃自语。

忽然,齐安那个在一旁清理葡萄藤下杂草的书童插嘴说:“闵公子平日里最为宽容,无论何事都不会恼的。”“宽容?”齐安听到这个词有些感慨,“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何谓宽容,定是以前经历过什么大苦大悲罢了。”

夏月闻言看了一眼齐安,随后又有些羡慕地道:“难怪子瑾最推崇先生,连我信口胡乱夸耀几句,都不被他应允。”“闵姑娘怎么说?”

于是夏月便将那天因议论齐安文章,子瑾拂袖而走的事情娓娓道来。“也许并非因为姑娘所夸之人,而是那话是由姑娘口中所出的缘故吧?”他犹豫地说出这番话。

夏月一愣:“我不也常夸他吗?怎么这么小气。”

一个人回家,正遇上子瑾在一一按照楚秦、楚仲的指导练功吐纳。

她一见子瑾便笑,后来索性在石凳上坐下来看他。

子瑾本来一个人练得好好的,见夏月一直盯着自己,笑得他后背有些发毛,况且两个人也有多日不搭理对方,所以她的行为更是让他觉得蹊跷,于是动作越来越僵硬。“唉——就算街口乌老大家耍杂耍的猴子都比你比画得好看。”她趁他目光朝这边看来的时候,抓紧时机说了句话,免得他又装不知道。

子瑾脸色微微一窘,兀自练下去。

夏月走去打断他的动作:“以后不许不理我。”“月儿你……”子瑾微微怔忪,哪一次闹别扭不是他狠不下心不得不投降,才得以过关。这回她居然会主动找他说话打破僵局。“听了齐先生的话,我决定原谅你。”

齐先生?

子瑾听见这三个字垂下眼帘,颇为怅然道:“我去换衣服。”退后几步继而离开。

姐弟俩之间的气氛又冷了下来。一

闵老爷的身体是越来越不济,即使这样他还是带着子瑾还有楚家两兄弟出了趟远门。

夏月送了他们回屋后,见子瑾那块高辛玉静静地躺在自己床上。不知何时被他悄悄放在那里的,随着父亲他们出远门愈加频繁,她替子瑾保管这个东西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最近子瑾对她的态度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

夏月闲来无事,又去了齐安那里。“这样岂不是很好。还记得那日我说宽容之类的话吗,也许由于什么原因迫使他要在家里和私塾里做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如今他突然有了脾气,说明他的心已经在你面前不再伪装了,而是原原本本地敞开。”齐安如是说。

夏月眨了眨眼,她也这么想过,只是不如齐安讲得那般透彻。“齐先生年已而立,为何还不娶妻?”

她陡转话题,突如其来的一问让齐安猝不及防:“在下……”他沉吟,“在下只觉得,千金易得,知己难寻。”“我原以为齐先生是想隐于市的,只是没想到当众写出那样尖锐的文章来。”“不过看到家国也许会最终残败在这些人手中,忍不住发几句牢骚。说到那事,还要多谢闵老爷在州衙牢狱中为我费心打点。”“还不是一点用场都没派上,若不是皇……皇上他老人家一句话,说不定就回天乏术了。”

齐安笑笑:“在下孑然一身,从无牵绊,死不足惜。”

夏月摇头:“为了区区一个王奎,怎么不可惜。”

夏月前一步刚走,一位少女就进了门。少女大约十五六岁,单名一个岚字,家就住在齐安隔壁,自小就常来私塾里玩,齐安也一直把她当作妹妹看待。

齐安看着夏月远去的背影,心想:“她是个很特别的人,如男子一般聪明且敢为。”“她就是闵公子的姐姐?”阿岚一直暗中喜欢着子瑾,这心思齐安也是知道的。“阿岚……”齐安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姑娘,欲言又止,隐约中觉得这段爱慕会以失败而收尾。

刚过一会儿,却见夏月去而复返。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把刚才买的棋谱忘在先生这儿了。”

书童立刻去寻,走的时候齐安叫住她:“在下也要出门,顺路送姑娘一程吧。”

他们这一走,正好让一位不速之客扑了个空。

私塾外停下了一顶青色两抬小轿。

轿里的人掀起帘子一角,对随轿的一个劲装大汉说:“你就说是从帝京对齐安慕名而来的。”那嗓音不高不低,偶尔有一两个字鼻音略显慵懒深厚,听起来像和煦的春风,转音处却又带着丝沉沉的气息,让人顿生探究之心。

可惜里面光太暗,书童看不清楚,只瞧见那人修长有力的手上戴了一只羊脂白玉扳指。

那身形魁梧的劲装大汉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就去询问。

书童回之一揖:“抱歉得很,我家先生刚跟一位朋友出去了。”“何时能回?”大汉急问。

书童戒备地看了一眼:“不知。”说完便闭门不出了。

轿内的男子颇为遗憾:“洪武啊,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溜出来几天的。”

那被唤作洪武的大汉有些焦急道:“公子,我们还是先回去,改日再说成吗?”“不成。”男子干脆地扔出两个字,说到末尾音调在他嘴里拐了个弯,满是戏谑的语气。“那……”洪武没辙。“早就听说锦洛的酒好,姑娘美。先去听个小曲,喝点酒,然后再回来找他。”男子拟了个计划。“可是……”“日落骑马就走,肯定追得上他们,你放心。”

洪武叹气,也只好如此了。

到了街口,人来人往的,几个人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洪武好不容易找了个人问:“姑娘,冒昧打扰,请问锦洛最好的酒楼往哪儿走?

被他拦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夏月。

她想了想道:“‘最好’二字的意思有很多种,你是要找那种价钱最贵的,还是味道最好的?”

洪武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

却不想轿里的人一哂,开口问:“这最贵最好又怎么讲?”

夏月答:“有的人银子多,喜欢找地段好、景致好的酒楼,显得吃饭喝酒都有排场。有的人不拘小节,觉得气派与否无所谓,只要可口便好。”“有意思。”轿中人不禁笑了,“那姑娘你看我应该找什么样的?”

夏月闻言想要看看轿子里面那人的面目,没想到洪武抢先一步,防贼似的挡在轿窗前面。

夏月不禁觉得这主仆两个人真是无礼,她一个姑娘家,光天化日的还能把一个男人给吃了?

于是她没好气地说:“你们沿着街直走,往右拐个弯,看见翠微楼那招牌进去就是了,绝对适合你们几位,那店气派又华贵,店小二见谁都能笑成一朵花,楼上还有几间包房,总之样样都好,就是难吃。”

她一说完,轿里面的男子不禁被逗得一乐。

夏月懒得继续浪费嘴皮子,抬脚离开。

轿子走了几步,男子突然想起什么,掀帘对洪武又道:“哎——慢慢慢。你还没问她哪儿的姑娘好。”

洪武黑脸:“我的爷,人家是一个黄花闺女!”“知道人家是黄花闺女,还拦着不让走。你这人看着老实,问路都要找个漂亮的。”

洪武:“……”

待到日落时分,轿子去而复返,齐安依旧未归。

轿内男子再也拗不过洪武,只得原路回去。

轿子出了锦洛城,便换马北行。

那人一下轿,就长呼一口气道:“洪武,你这轿子差点憋死我了,回去有你好看。”说完便翻身上马。

男子眉角锋利,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青衣窄袖,除了左手的玉扳指无任何饰物,可是旁边的人却对他毕恭毕敬。“这是为了公子的安危着想,暗箭难防,属下一个人万一无法护您周全,如何是好?”洪武骑马随行。“护我周全就是要我像个女人一样坐在轿里?况且这偌大一个锦洛城,估计只有王奎认得我。”“不可不防。”洪武执拗地说。

男子抬眼看到前面的湖光山色,手持缰绳指着,笑道:“我老早就听说锦洛这山水景致不错,不如我们跑一圈?”

洪武着急了,四下望了望,然后压低了嗓音,祈求着叫了他一声:“皇上——”“嘿,你都这么叫我了,欺到我头上了。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皇帝尚睿又道,“咱俩比一圈,你追上我了,我就听你的。”话音刚落,便策马前去。

洪武心里矛盾了,赢了吧,怕触怒龙颜;不赢吧,他们这么一直在外面耗着,万一被太后知道了,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这犹豫间,尚睿已经一溜烟甩了他一大截了。

可怜他一个舞刀弄枪的大老爷们心思回转了好几遍,才一咬牙跟了上去。二

第二日清晨,原本走得平且稳的马车停了下来,虽然很缓慢但是睡在软榻上的尚睿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明连。”他揉了揉眼睛,沉沉地唤道。

立刻有个年轻太监打帘上车:“皇上,马上就到帝京了,所以洪将军让停歇一会儿。没惊扰皇上您睡觉吧?”

尚睿似乎还未从刚才的熟睡中清醒过来。眼睛有些蒙眬,发髻也有些散乱,一绺头发不驯地垂在额前,衬着他锋利的眉角,有种不同于平日的俊朗。“朕睡了多久?”“不到两个时辰,天还未亮呢。”明连一边跪身为他穿鞋,一边回道,“昨夜您和洪将军骑了那么久的马,肯定身子乏,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尚睿摸了摸额头,好似自言自语地轻轻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些登基之前的事情,他原先还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不记得了。

早膳之时,忽听车外一阵嘈杂的喧哗。

尚睿一阵纳闷:“外面何事?”

一刚刚呈膳入内的太监回道:“起禀皇上,他们看到日出正兴奋呢。”“哦?”尚睿也来了兴致,停箸笑道,“那朕也去瞧瞧。”

秋日的清晨,煞是凉气逼人。一掀车帘立即感受到凛冽的寒风,一下子与车篷内的柔软温暖隔绝开来。

只见东面颐山山头逐渐发白,西边的天色还是漆黑,越往东去越浅,呈现出蓝色,到了天边尽头已经微明。

尽头之处,一片火红霞云,好似有一团炽热的东西藏在颐山之后。紫红的彩云变得越来越纤细,横卧苍穹。

只是转瞬之间,一个烧得火红的炭球一跃而出,映得远方那立于颐山一侧的恢弘帝京仿佛染上了一层橘红,那鲜艳的色彩仅仅在眨眼工夫就迅速铺遍了整个万里河山。

尚睿负手站在山丘上目睹此景,蓦然就被一种莫名且强烈的情绪所感染。

待天大亮,尚睿回车内修整片刻,就去了子墨斋。

子墨斋位于皇宫南苑,依附皇宫而建却又可以独立进出,素日里也鲜有人至。尚睿一早到了京畿后,只携了几个心腹,撇下大队护送御驾的人马,暗中来了子墨斋。所以大家只道是皇帝还在路上,忙着准备接驾。宫里的人都不知,魏王尚贤自然也是没有得到消息。

所以当魏王得知尚睿口谕的时候,诧异地问前来宣旨的明连:“敢问肖公公,皇上是何时回京的?”“今早。”两字答完过后明连再不多言半句,魏王自知宫里的规矩,也不便再打探。

待魏王请安行跪之后,尚睿看了看他道:“朕可是为了魏王而从锦洛连夜赶回的啊。”尚睿未着龙袍,一袭朴素的常服,可是素袍简带却更加凸显了他的俊秀。

未等魏王答话,他忽然又问道:“魏王有多少年没回过帝京了?”“快十年了。”魏王垂首答道。“为何如此?”“是因为……因为……”魏王额上的汗不住地往外冒,“因为”连说了几次也没能把下文接出来。他本与尚睿在相貌上有些相似,可是此刻惶恐的表情与尚睿的泰然自信相比之下差了千里。“啪——”茶盏被尚睿重重地放下,与桌面发出一声碰撞声,顿时吓得魏王双膝一屈,又跪了下去。

忽然之间,屋子里安静极了,仿佛能听见魏王剧烈的心跳。“让朕替你说。因为圣旨有谕,朕登基之日起所有藩王均需就藩,无诏终身不可离开封地一步,更加不得回京。可是你却偏偏不好好待着,冒冒失失地闯了来。魏王,你可知此举是死罪吗?”尚睿一口气说完,语气严苛,待到后面称“魏王”时又缓下来,于是显得最后“死罪”二字更是惊心。

魏王双手伏地大气也不敢出,完全忘记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了。

却见尚睿没了下文,只看到从茶盏里洒出来的那几滴茶水,随即尚睿话锋一转,缓缓问道:“八哥在封地可好?”

这不问也罢,一问立即勾起魏王的无限哀怨。先帝原本有九子,活到成年的只有五个,而后先储被诛,余下五个弟兄分别受封,表面上受封为王实际上几乎可以说是流放。封地多数人稀地少,况且又是边夷贫瘠之地,素日里锦衣挥霍惯了的这些天皇贵胄们哪里能够忍受。

可是这一切又是拜尚睿与徐太后所赐,他再有苦水也不能在这里倒,只得叩首道:“承蒙皇上隆恩,臣家里一切尚可。”

尚睿说:“封地里的情况朕也是知道的。你日后若是有什么不够的东西,就递折子上来给朕说说,朕一定尽力。听说嫂子又怀第二胎了,朕却与她还未曾见过,身子还好吧?”尚睿在九个兄弟中最幼,魏王次之。

魏王听着心中一热,眼眶湿润,煞是感动,又是一磕头:“多谢陛下挂心,贱内一切都好。”

尚睿笑着将他扶起来:“八哥可是有要事需亲口对朕说?”

魏王这才想起正事,左右看了看,敛容低声说:“皇上还记得那块高辛宝玉吗?”魏王此语甚妙,一言双关,指玉也是指携玉之人。

尚睿神色一凛:“宝玉失窃多年,为何重提?”十年前那些往事他是不愿意想起的,昨夜在颠沛的马车上迷糊间也梦到了,难道真是巧合?“有人找到了它。”

尚睿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脚下。“皇上您猜是谁这般妄为?”魏王一人自说自话道,“是淮王尚仁。”

他本以为会给皇帝一个惊慌失措的震动,没想到尚睿竟然只是微微一笑,魏王唯恐尚睿没有明白,补充说:“淮王他定是想借先储的名义……”

尚睿一抬手便打断了他的话,轻松地笑道:“你昨日入京可有他人知晓?”“没有,按照皇上的吩咐夜里住在一个下人家中。”

尚睿点头:“很好,你直接回去吧,我让洪武送你。”魏王回来得十分冒失,他担心若是此举被徐家知晓了,恐怕自己也保不住他。

魏王有些失落地看了尚睿一眼,似乎有话却羞于出口。

尚睿会意道:“你那个老大,我记得叫冉鸿。”“承蒙陛下惦记。”“今年有六岁了吧,年底将他送来太学院读书。”可怜天下父母心,魏王冒死也要亲自将那个消息告诉他,也不过为此。

魏王一出门,经秋风一吹才发现衣襟已湿得透彻。不禁一阵感慨,他当年离京的时候老九还是躲在他母亲徐贵妃怀中的一个孩童,近些年来又听说他耽于玩乐并不长进。可是好像也不尽然,否则方才一番恩威怎能将自己驯得服服帖帖。

待魏王走后,里屋出来一人。四十岁上下,身材清瘦,一副儒生的书卷气。

尚睿抿嘴笑道:“贺兰巡啊,亏他隐藏得这么深。”这些年五个藩王中,淮王是当年最识时务,所以也是最受太后宠爱、势力最大的,“母后发现家犬成了狼的时候,表情肯定有趣极了。”

贺兰巡捻了捻下巴上短短的胡须,蹙眉道:“可是那宝玉之事?”

尚睿道:“他能找到高辛玉,倒也是意外。”

贺兰巡道:“皇上难道是担心淮王多了那个东西,兴出什么风浪?”“你可不知,那块玉藏着些秘密。”尚睿言罢思忖半晌,却再未说下去。

贺兰巡只当是皇家秘事,不足为外人道,便转而敦促:“皇上还是尽快出城与御驾会合后回宫吧。”

一听“回宫”二字,尚睿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朕知道。”

因为回京突然,接驾的时候也未按全部礼仪。做仪仗的两行卤簿之间有一个耳垂双髫的锦衣孩童,一见尚睿下车便很懂事地跪地叩首,朗声道:“儿臣躬迎父皇圣驾。”

见他说得有模有样,尚睿一乐,牵着他的手同步而行,忽然想起什么道:“浚儿,你八叔的儿子要来与你一同念书,你可要好好学,莫让别人给比下去了。”三

重阳节头一天,徐氏的外命妇们奉旨进宫觐见本家太后。

承福宫里,一大家子人众星捧月般地将徐太后围在上座。右边是皇帝,左边则是皇后王氏。

徐太后在和娘家的姐妹们聊着家常,时不时地会掩嘴笑出声。

而尚睿则在一旁和长子冉浚忘我地逗着蛐蛐,突然父子俩不知遇到什么,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徐太后不禁朝他们看去,乐悠悠地道:“儿子都这么大了,老子还跟个孩子王似的。”接着转身抬手拉着另一侧的王皇后,“也多亏你将冉浚视如己出,费了不少心。”“其实,”王潇湘稍许揣摩了太后的神色后继续道,“其实依儿臣看,还是应该把浚儿她娘从行宫……”

话未说完,徐太后的脸色已经垮了大半:“不守本分只会媚主的女人也配到宫里来?”

殿内原本融和的气氛顿时僵了下来,尚睿轻轻挥手让人将孩子和蝈蝈笼子一起带了出去。

连冉浚亲生母亲的闺名叫什么他都不记得了,或者是自己压根从来就没有询问过她。那不过是在舜州行宫里某个宿酒的夜晚,被他拉进床帏的宫女。

想至此,尚睿也不管旁人的目光,半扬嘴角,忽地笑了一笑。可见,自己确确实实是个纵情声色、骄奢淫逸的昏君。

不知何时,屋子里太后又开始和颜悦色地和旁人说笑,皇后在这些话题中牵强地回旋,却会时不时地看一眼丈夫。尚睿怔怔地看着窗外阴霾的天空。突然有个康宁殿的太监说是王清在乾泰殿求见,于是尚睿欣然地起身辞了母亲。

书房里等着尚睿的那人穿着正三品的玄狐官服,白白胖胖的,一脸慈眉善目。此人叫王清,在都察院当差,是丞相王机的长子,也是皇后王潇湘的兄长。

王清带来了一份年底各地官员职务变迁的名录。

尚睿这次是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半个时辰,王清也一直埋首没有开口,御书房里好像飘荡着一种奇怪的气氛。“呵——”最后还是尚睿的笑声打破了这种沉闷。他一合折子就笑了出来,“其他的都准了,不过南域那边不要洪武去,朕喜欢洪武,得留着他。”

王清道:“洪将军是我朝难得的虎将,放在京畿只怕……”

尚睿笑眯眯地横了他一眼:“只怕屈才?大舅子觉得谁待在朕身边不屈才?”

王清垂头:“臣惶恐。”

尚睿思忖须臾,翻开折子提笔改了个名字:“让徐阳去。他是舅舅的儿子。你给太后过目的时候,把我的原话说给她听。”“可是,徐家一家独大,唯恐朝中有非议……”“你再等几日给太后瞧瞧,她会有取舍。”

万一太后只取不舍呢,王清琢磨着。

朝廷兵力三分在西域让徐敬业威慑乌孙国,三分在南域由李秉立镇守蛮夷部落,而御林军归于洪武旗下,其余悉数都在徐家朋党掌控之内。

如今李秉立突然想告老还乡。

太后若是只取不舍,那这天下……

王清忍不住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告退出门的时候,他算了下日子,幸好又要秋猎了,皇上可以透透气,也许太后老让他管一些朝廷里无关痛痒的政务,真被憋出点毛病来了。四

十月中旬,像往年一样,皇家在长杨苑围猎。从先前的世宗皇帝开始,便有了举国尚武的风气,皇子、世子从幼年开始就会文武双习。

宫里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

长杨苑位于京畿南面,地势平坦,是开国的太祖皇帝下令所建,立在让后世子孙不得放弃军戎武业。

每年到这个时节,尚睿便会情绪高涨。

徐氏一门皆是武将,不知是否得到母族的遗传,有个好动的性子,做皇子那会儿在太学院没少因为这个挨罚。再说他过去在先帝九子中年龄最幼,人小也没有别的心思,最大的梦想不过是随着外祖父一起征战边塞,纵马射箭,血洒沙场,总是认为那才是最显男儿豪气的活法。

夜里到了长杨苑,御驾扎营之处,营火燃得红了半边夜空,莫说什么豺狼猛兽,只怕连只鸟也被撵到几里开外去了,甚是无趣。

想到这里,尚睿的嘴角上扬浮现出坏笑,对付他们的法子他也是有的。屏退了所有宫女太监,假装休息就寝后便换上了洪武带进来的御林军行头。“皇上,臣觉得还是不妥。”洪武个性耿直,也不掖在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了。“你不是我朝第一勇士吗,你怕什么?”尚睿一边说话一边穿衣服,这副普通士兵的盔甲虽然不繁琐,但是也够他忙活半天了,本想让洪武帮忙,但是瞅了瞅他握着佩刀的粗黑双手后还是作罢。

洪武急忙摇头:“臣倒是不怕,臣只是怕……”

尚睿忍住笑意,愠道:“一个大男人这般扭捏作甚,你到底是怕还是不怕?”“臣为了皇上就算是刀山火海都不怕。”“这不就得了,只要你陪朕出去溜达溜达,又不是让你去死,走吧。”尚睿说完拿起头盔拍了拍洪武的肩膀,让他先行,自己则跟随其后。 

士兵们都认得洪武,只当他是带着下属从皇帝的主帐里出来例行巡视,眼尖的人看到走在洪武后面那人背后背的那张玄色御用蟠龙雕纹的长弓,略微诧异。刚要到围营大门,差人出去牵马的时候,徐敬业忽然派人来寻洪武回去,要同他商议明日御驾狩猎的路线。“我这……”洪武迟疑着要怎么回绝对方。

尚睿却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大人,军令如山,你就放心地去吧,这里还有……呃,还有属下呢。”

洪武看了看他,心里嘀咕:就是因为有你我才不敢去。

尚睿瞧到洪武是一副宁死也不放过自己的模样,敛容皱起俊眉瞪了他一眼,嘴上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快去”。尚睿有点不耐烦了,要是等徐敬业察觉异样,亲自来请洪武,自己还溜得了吗?

洪武拿他没有法子,无奈地跺了一脚说:“我马上就回来,一定等我。”只得和人走了。

尚睿见他们远去,本欲一溜了事,但转念又想,万一洪武回来真寻不着他的话,凭他那个性,说不定会把自己绑起来连夜跑回太后那里请罪,甚至有可能当场就拔剑抹脖子了。

所以他只好将背上的弓卸下来,往旁边一扔,双臂枕着后脑勺倒在草垛上。不远处刚刚被换下岗的士兵坐在一起,围着火堆喝酒抵抗夜里的春寒,边喝边相互调侃,时不时地哄笑。“嘿!”其中一个回头正好看见尚睿孤身一人坐在这边,怔怔地望着他们,便做了个手势让他过去。

尚睿身形一滞,指了指自己:“我?”确信之后才慢慢地走了过去,那人甩手一扔,丢给他一个粗制的牛皮酒囊。“你是新来的吧?刚才看你跟洪大人一起。怎么一个人傻待着,也不和大伙一起乐乐。”

尚睿笑笑,跟他们一同席地而坐,拔开木头塞子仰头就将酒倒进嘴里。

这是他从未尝过的烧刀子,辛辣而劣质,入喉之后嘴里意外地留有一丝甘甜的滋味。

洒出来的酒顺着尚睿的脖子流到衣襟里去,打湿了一片,混着夜风有点过于凉爽了,而他心里却是异常痛快的。“你叫什么?”那人问。

尚睿瞥到旁边烧火的木头,回道:“柴卫。”

男人指了下自己:“我叫姚创。”

左边那人说:“我叫何出意。”

接着其他人一个挨一个地简洁明了地介绍自己。“田讳。”“王员。”“金富贵。”

……

十来个人都说完后,尚睿点点头,一面回味着嘴里的酒味,一面认真地听着。

姚创笑道:“你是新来的吧,一下子人太多,慢慢来,过几天就都认全了。”

尚睿又倒了一口酒,微微一笑:“你叫姚创,你旁边挽着袖子的这位小哥叫何出意,添柴的叫王员,名字最喜庆的是你,金富贵……”他不急不缓挨个把他们十几个人的名字一一重复了一遍,且一字不差,一人不落。

大家有点惊讶。“你读过书吧?”姚创问。“嗯。”尚睿呷了一口酒。

李稼瞪大了眼睛:“娘的——这啃过书的也忒聪明了点。”

大家一起哄然大笑。

田讳不经意看到尚睿随手搁在身边的弓,问道:“使得怎么样?”

尚睿侧了侧头:“大概还行。”

他每次狩猎张弓都免不了被后面一群人赞扬到天上去,他心里也清楚这些溜须拍马的把戏。可是,他自娘胎生下来就不知道谦逊为何物,如今说个“大概还行”,在别人听来,显得颇为骄傲自负。

殊不知这在他生命中算得上是最谦虚的话了。

一脸虬髯的李稼最为不服:“我们姚二哥的骑射也不差,不如你俩比试比试。”

姚创闭口不语,彼此不熟,怕伤了和气。

尚睿却眼眸一亮,答道:“好啊。”“怎么比?”姚创问道。

此刻,不远处一声酷似婴儿啼哭的清脆鸟叫声响起,那是血鹊捕食前的信号。

尚睿忽然就想出一个好主意,唇角翘起,挑眉道:“既然你骑射皆佳,那么在对面林子里比试骑射。只射血鹊,先得者胜。”既然洪武不叫他走远,那在四周转悠总可以吧。

血鹊是东苑特有的一种鸟,专叼这一带草丛中带剧毒的墨蛇为食。它通常在夜间出没,所以视力极好,一遇到风吹草动便会急速飞回高空,飞得极快,一般人很难捕射。

尚睿想出这么个题目,其一是比眼力,现在夜空毫无月色星光,黑漆漆的树林里恐怕东西南北都难辨认,何况是寻一只暗红的鸟儿;其二则是赛骑术,血鹊极为聪明,一旦察觉到危险便会急速腾空,若是要在这茂密的林中骑一匹彪悍的骏马追个鸡蛋大小的东西,想起来都觉得有趣。

姚创也是好胜之人,莫要说在这群兄弟中,就是现下整个军营也少有遇到能出其右的弓箭手,他也来了兴致,笑着补充道:“谁先驾马出林谁便输了。”“好!”尚睿答应,接过他们递来的缰绳一跃上马。他右手握弓,却想起什么,将身后箭袋里的利箭如数抽了出来扔到地上,只留了一支,眼神颇为挑衅地看着姚创,说道:“一击必中。”语毕策马出营。

尚睿先行,马到营门口,自然有人挡驾。尚睿眼神一凛,斜睨了守卫一眼,喝道:“闪开!”连速度都没减缓,吓得那人慌忙之中下意识地侧身让路。

姚创也随即跟上。

两匹马风驰电掣一般进了乌黑的林中。血鹊察觉到林中的动静,在草丛里啼叫一声,急忙展翅,四散开来。可惜慌乱之中,有两只血雀因为林子里茂密交错的枝叶迟迟找不到冲上云霄的缝隙,便在树干之间急速地飞转。

二人并驾齐驱,猫着腰,在树木之间穿梭。

枝叶太密了,时不时地有几枝长得很低,当人马飞快掠过时,受不住冲击的力道便折断了。

那两只血鹊飞速地左右穿梭。

忽地,其中一只终于寻到一个机会,穿出枝叶,侥幸地逃出生天。

只剩一只了。

因为只有一次射箭机会,两个人都不敢贸然出手,眼看它要寻着出口,蹿上天去。若是等它得逞,便再难得手。

此时,尚睿不再迟疑,松掉缰绳,仅仅用双腿夹紧马肚,反手从背后的箭袋抽出那支箭。

他刚挺起腰身,“哧”地一下,一根树杈狠狠地从他脸上划过,他恍若未觉,定在马背上,背挺得犹如一棵树,张开弓沉着地等待时机。

就在一刹那,他抓住时机,眯起眼睛,手指一松,倏然放箭。

同时,他嘴角漾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他以为自己肯定是胜了。

却不知,在他的箭头在离血鹊还有半尺之远的时候,却陡然被另一只从东面飞来的箭半路截杀,斜插着撞在尚睿的箭头上,只听“噌”的一声,金属脆响,两支箭头相碰,在半空中一起折落下来。

血鹊着实被那声音惊了一跳,翅膀扑棱了两下一跃上天,再不见踪影。“你!”尚睿猛地回首,恼怒地看着姚创,“你使诈!”

姚创当时只是见尚睿胜券在握,才生急智。虽然不甚光明正大,但是毕竟做都做了,自然在尚睿面前也不能示弱,让他看出自己懊悔的表情,于是小声嘀咕道:“之前你并未说不能这样,最多算咱俩平手。”

尚睿这一生哪受过这种窝囊气,眉毛一横,翻身下马,一步上前,揪住姚创的袍子,想要把他从马鞍上拉下来。

姚创反射性地与他一扯,力没收住,胯下马蹄一滑,便落下马来。尚睿也摔了个措手不及,和姚创一起从坡上跌落滚了几圈,一直滚到山坳里。两个人脸对着脸,互相扯住对方衣襟,怒视着,一动不动,好像是两头老虎在各自寻找着对方的破绽,等待时机。

忽地,“哧——”尚睿蓦然就笑了起来,毫无缘由,让姚创也万分纳闷。

他放开姚创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潮湿的草地上。“姚创,你可真有意思。”他笑着说道。

姚创拔掉头上沾的枯草:“有意思的是你吧,先恼的是你,先笑的也是你。”“我有十多年没有跟人这么动过手了。”

姚创嘟囔道:“这也算打架?我年前与人动手,一拳就把人家的牙打掉了,还捅了他一刀子。那人是锦洛州府老爷的侄子,所以后来才跟着大伙跑到帝京做了假户籍从军的。”“人家怎么惹到你了?”“他抢了我的女人!强娶到家里做了妾。”姚创至今说起来都恨得牙痒痒,若不是当初被旁人拉住,怕是自己早就一刀废了那混蛋。

尚睿点点头,双手又枕到了脑后:“你们睡过了?”

姚创被这个简单粗暴的问题问得差点咳出一口老血来,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窘了半天才问道:“柴兄弟,你不是读书人吗?”“都没睡过,怎么能叫你的女人?”尚睿问。“我……”姚创的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一时语塞。“反正她对我是一心一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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