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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3 09:3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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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劳马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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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台词

潜台词试读:

非常采访

非常采访

(一)

请坐下吧,用不着那么兴奋和激动!既然我同意接受你的采访,就不会轻易把你轰出去的。我知道像我这样一位引人注目的资深美女,对任何一个男性记者都会产生难以承受的诱惑和压力。我也体谅你们记者的苦衷,但凡有点儿谋生的事做,你就不会选择这个行当。我会尽量满足你的好奇,毫无保留地把我的个人私密和盘托出。我俩是坐在这里谈呢,还是躺在床上聊天?

那好吧!就尊重你的习惯,正襟危坐地谈话。你不必过于紧张,我不怀疑你的审美品位和道德水准。你跟有些记者一样,一开始时总是瞪着诧异的眼睛,张着惊恐的大嘴。其实,你们心底的欲火早就窜动燃烧了,哪有不好色的男人,除非他的下身没了。我能让八十岁的老头儿亢奋不已,捶胸顿足,抓耳挠腮。一个女人如果不能激活男人的本能冲动,那还叫女人嘛!我就是那种世上罕见的魅力四射的绝代美女,没有哪个男人能抵御和抗拒我的诱惑力。来吧,我看你的额头出汗了,快把外衣脱了吧!我这屋子很热,你瞧我穿得多薄。若不是有记者来访,我平时在家里绝对一丝不挂。像我这种魔鬼身材,穿上任何华丽的服装都是对美的亵渎。

关于我的一切,我在博客里已经暴露无遗。你今天的造访,说到底,是想亲眼一睹我的芳容。这种心理我挺理解的。等采访结束时,你会得到我的亲笔签名的。签在哪儿呢?内裤上还是脸蛋上?那得看你的表现啦!你可要珍惜这百年不遇、千载难逢的机遇哟!

从哪里说起呢?还是从头说起吧!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父母都没了,那就更长了。这样吧,我就以时间为线索,以我真善美的品质为核心,痛快淋漓地向你坦露我的胸怀。“真善美”这三个字用滥了,很俗,但我一时又找不到更新潮更前卫的概念来取代它们,暂时就凑合着用吧。一句话,这是我常说的,我就是真善美的化身。你只看到了我美的外形,但我丰富的真善美内心世界外人所知甚少。我讨厌以貌取人的低档标准,那又有什么法子呐?谁让我们生活在一个世俗的世界里呢?很多人只注重我美丽的容貌、迷人的肉身,而忽视了对我内在美的进一步探寻,这也不怪他们。我有时一照镜子也感到头晕,美是无法抗拒的魔力,谁叫我天生丽质呢?

缺点?都说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我当然也不例外。我最大的缺点就是目前还没有找到缺点。等我什么时候找到了,再告诉你。我还是从头说起吧!我的发型你看到了,对,从头说起不是指这儿,那就从我的出生聊起吧!瞧,天太热了,我得先把胸罩摘了。(二)

真恶心,你变态吧!你干吗去采访那种人,她也叫人?

我不认识她,没交流过,也不想交流。我是在网上看到她的博客的,怎么说呢,我哇哇地吐了好几天。我虽见过让人恶心的,但还没见过那么恶心人的。真的,别说了,我一听到这个名字胃里就翻腾,真的,我没什么好说的。你去采访别的网民吧,我受不了啦!

她太过分了,长得丑不是她的罪过,但到网上吓唬人,那就是她的不对了。自己在家里偷偷地照照镜子吓唬吓唬自己也就罢了,非得跑出来制造恐怖气氛。我不能原谅。据说西方有一个万圣节,是鬼节吧?到了那一天,孩子们都戴上各种狰狞恐怖的面具,四处乱窜。要我看,她不用戴面具就能把人吓得屁滚尿流喊救命。记者们应该呼吁一下,别让她再到网上胡闹了,那会整出人命的。我真的不夸张,我看了一段她跳舞的视频录像,一连好几天都没睡踏实,太吓人啦。我不知道现在“反恐”包不包括这一块儿,但我强烈建议要把她的表演列入打击的重点对象,真的,看来恐怖分子、恐怖活动已经渗透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了。我觉得反恐工作任重而道远。

没那么严重吧?她是很难看,但绝不像网上骂的那样。我能忍受而且还挺钦佩她的勇气的。她的自信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我以前可自卑了,白天很少出门,生怕让人笑话。晚上出去走走,还不敢挑有月亮的日子。真的,太封闭了,家里凡是能照见人的东西我都扔了,别说镜子啦!自从在网上看到了她的写真画面后,我信心倍增,现在可以大摇大摆地逛商店了,而且还哪儿人多往哪儿挤。如果没有她的出现,我至今仍活在阴影里,真的,我得好好谢谢她。以她为榜样,向她学习,活得阳光灿烂。

我没听说过这个人,更没见过她。所以我说不出什么。不过,我倒觉得应该尊重每个人的自由,包括像你提到的这位美女。美是很主观的玩意儿,她要是认为自己美丽无比那就美下去吧,总比感到自己奇丑无比强。网上有许多东西不可信,也许她在恶搞。既然大家都不喜欢她,干吗还要天天上网搜寻呢?点击率那么高,就说明很多人对她还是感兴趣的。至少有人认为她是美的。

记者同志,我认为她无聊,你们更无聊!全都是精神病!我那小孙子本来是个好孩子,上小学时可用功了,考试成绩门门优秀。自打迷上了网络,整天逃课泡网吧,敢情那上边净是这些乌七八糟的垃圾。你是记者,得拍拍胸口对得起良心!采访什么不好,尽盯着这等烂事儿!你别不爱听,你要是我儿子我早就一个大耳光子扇过去了。你还觍着脸跟我问这问那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报道些大好形势好不好,别吃饱了撑的,尽炒作裤裆里那点儿破事儿。省省吧你呀,回家把眼屎抠抠吧,别让车把你给撞了!(三)

我呱呱坠地的第一声啼哭虽然不是一首诗,但确实是有节奏旋律的,说不定还合辙押韵呐!这是我妈妈亲口告诉我的,我一点儿都没撒谎,只可惜当时没有录音机。

我妈说我刚生下时就漂亮,像个小天使似的。我至今仍觉得自己是天仙女下凡。

三岁时我进了幼儿园,全园一百多个孩子就数我最招人疼爱。阿姨们可喜欢我了,把我当宝贝似的珍惜,生怕磕了碰了。人们常说三岁看老,那意思是从小看大。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底片很重要。你懂不懂,照相时的底片要是不好,再做修补就难了。我生来就是美人胚子,明星的苗子,这是爹妈给的,是老天的偏爱。你说对吧!

从上幼儿园的那天起,我就成了人群中的亮点。逢年过节搞演出,我顶不济也是个报幕员,相当于现在的主持人。在我们那地方,我可出名啦!小朋友们嫉妒得不行,常在我的背后使坏。有几回,他们还联合起来孤立我,谁都不跟我说话,还朝我啐唾沫!我才不在乎呢!呸,我也会啐他们一脸。

一个天才总要经受各种挫折和打击。天才是少数,是个别,大多数人都很平庸。多数人成不了天才就会想方设法把你变成跟他们一样。我的成名过程就是典型的例证。真的,我遭到了妒忌和非议,从幼年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今天,而且,我认为会如影随形地伴随我的一生。我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我不怕。我的未来还会承受更多的压力,这是难免的,也是符合规律的,更是我预料之中的。

漂亮而又聪慧的女孩能促使男孩的快速成熟,你信吗?我在幼儿园时就出尽了风头,成了所有小男孩心中的偶像。真的,我一点儿都不吹。我记得我班有几个男孩,四五岁就很色,经常偷偷地亲我一口,口水弄得我脸上脏乎乎的。有一回,他们几个一起把我按到小饭桌上一顿乱啃,把我吓得哇哇直哭,后来阿姨狠狠地教训了那几个野小子。还有一个小不点儿,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一下想不起来了,还把他那只小黑爪子伸到我的裙子里。我可没生气,只是用我的尖指甲把他的小脸抓出了一道道血印子,为这事儿,他妈还找阿姨告状了呢!

怪可笑的吧?现在说起来可能没人信了,那么点儿小孩怎么懂这个?要不我怎么说自己是个天才呢!反正小时候我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别看是个小丫头,可厉害着呐!但我讲理,我懂事,我多才多艺。不光长了个谁见了都想亲一口的漂亮脸蛋,我还会唱歌、跳舞、弹琴、画画。

我觉得我生来就是别人学习的榜样,就是追光灯紧追不放的耀眼明星。那个时候媒体要像现在这么发达的话,我早就大红大紫地火起来了,眼下这些大腕儿算什么,她们跟我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我睬都不睬她们一眼!我说的是心里话,不掺杂任何其他成分。(四)

谁?那个丑丫头出名啦?你有没有搞错啊!

对,我就是她说的幼儿园里的“小不点儿”,拽她的裙子?天呐,我只有四五岁啊!我成熟得也太早了吧?

她漂亮?是不是重名了?你说的是两个人吧?她可是有名的丑丫头。她生下来的时候长什么样我怎么会知道,不过,听我们这儿的老人说,她妈生她时还挨了接生婆的一个大嘴巴!那个接生的医生吓坏了,说我干了大半辈子了,还头一次见到这么丑的孩子,差点儿吓死我。她不由分说地就抽了产妇一个响亮的大耳光子。其他的护士早就吓跑了,没人敢正眼好好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还有人说,有一次她妈抱着她在长途汽车站等车去她姥姥家。一个男人见她妈哭成个泪人似的,以为她丢了钱呢,就上前探问。一打听才知道她是因为别人说她的孩子丑才伤心落泪的。那个男人要替她打抱不平,说:“我帮你抱着这只猴子,你去把那个人找出来,我非把他揍出屎来!”这当然都是笑话了,我不信。她是有点丑,但还没丑到那份上。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估计在她身上也难体现了。真的,她那小样儿怎么变也变不成大美人!我得抽空到网上瞅瞅,看看奇迹是怎么出现的。据说现代整容技术水平很高,那也够呛,她的基础条件太差了,估计一般大夫不敢轻易接这个活儿,弄不好要砸牌子的!

我也是她幼儿园那会儿的小伙伴。对,她的情况我很清楚。我在网上看到她的形象了,好像没太大变化,跟小时候差不多。她不算太丑?也许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看习惯了。我倒没觉得她奇丑无比,一般人吧!算不上丑,当然跟漂亮的距离更远了。这年头只要肯豁出去,出名也挺容易的。她能出名,确实挺让我意外的。怎么说呢,没法说理去。嗨,我真不好意思承认是她的同学,真的!那太毁人了,我是说她的炒作。只要她高兴就行,我能拦住她吗?你是不是想请我帮你劝劝她,这事儿我可办不了。真的,她小时候就爱抛头露脸,她没骗你,她在幼儿园时就争着抢着往台上跑,那是小孩子做游戏,挺逗的。我记得她扎着两个小辫子,特爱擦红脸蛋,一笑比哭难看多了。她每次一上台,唱歌跳舞,下面就有小朋友尖叫,阿姨想拦也拦不住。所以,你让我去劝她那怎么可能呢?如果你要真看不下去,眼睛一闭不就得了。

这丫头挺好的,就是丑点儿。我当时在幼儿园里当老师,看过她,有印象。这孩子个性挺强,好表现,没啥大毛病。唱歌跑调,扯着嗓子喊,像是故意捣乱。有一回,上面领导来检查,要看孩子们的演出,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的嘴捂住。幸亏那天她还算听话,要不她一张嘴,非得砸锅不可,“先进幼儿园”的奖状保不住了,我们的奖金也得泡汤。那会儿她还小呐,五六岁的模样。我当时跟她妈说,没事的,等她长大了知道害臊就好了,不会再唱了。你刚才说,她现在还唱歌?噢,那我可没想到。她今年也有三十多岁了吧?跑调的毛病改好了?(五)

从小学到中学,那故事可多了。我差不多是学校里的动乱源,不知有多少男孩子为我打得头破血流。

我很善于利用我的先天优势控制着班里的局面。我可不像那些听话的乖孩子整天装模作样地围着老师转;相反,我常给老师出难题,把他们搞得很难堪。

比方说吧,我总是踩着上课的铃声走进教室。有时是跟老师一道,有时则比老师晚几分钟,等全班同学都坐好了我才不紧不慢地走进课堂。全班四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聚拢到我身上,像行注目礼似的,那感觉特好。

有的老师特坏,罚我站着听课。那正中了我的圈套,我仰着脑袋站在座位上,心里美滋滋的,不时地向偷偷瞅我的男生挤眉弄眼,把他们臊得小脸通红通红的,哪有心思听课!后来老师干脆把我拽到教室的墙角,让我面朝墙壁站着,那也没用,你看就我这身段,一个背影就能迷倒一大片。一堂课没上完,男生们的眼珠都快鼓出来了。如果我再不时地扭动几下屁股,特别是夏天,那就是一片混战。等到了高中阶段,老师们就再也不上我的当了,他们知道,要是再罚站下去会影响到整个学校的升学率的。呵呵,好玩吧?

有几个男生从小学一直追我到高中,我在哪个班他们就到哪个班,真是痴心不改。一上课就拿眼睛瞄我,还给我递纸条,写一些特肉麻的话。什么话?那我可记不住了,反正都是特肉麻心酥的那种。只要我的眼神与他们的目光一交集,他们就立马精神起来,一点儿都不犯困,能瞪大眼睛紧盯着黑板看一上午。那几个后来都考上了大学,这得感谢我。如果没有我那多情的眼神激励他们,我估计他们就委靡不振了。

我再给你讲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吧,这可是绝对隐私,我还是头一次向媒体记者透露,我发现你还是蛮真诚的,就算是送你个小礼物,你可以作为独家新闻予以披露:在初三和高中期间,至少有两位男老师打过我的主意。

初三的体育老师最不地道,他利用上跳马课的机会,占我的便宜。他总说我的鞍马跳不好,就故意让我反复练习,他在边上保护我。后来,其他同学都过关了,便开始围在一起打排球。他不安好心地把我单独留下来专门跳马,每当我一跳到鞍上,他都冲过来抱住我,双手搂住我的腰,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和嘴里呼出的粗气。真的,他花了两节课的时间单独与我在一起,放肆的揉搓我少女的躯体。幸好我一咬牙跳过了那该死的木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高中时也有个体育老师挺不像话的,出早操时那两只色迷迷的眼睛总不肯从我身上移开。动不动就喊立正,然后把我一个人叫出来,站在队伍的前面,不停地让我给全班同学做示范。稍息、立正、齐步走、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没完没了。他还让同学围坐成一圈,叫我在圈中央完整地表演一套广播体操,再加二十个俯卧撑和三十个仰卧起坐,你说他下流不下流。最后,还是同学们看不下去了,有几个男生替我打抱不平,冲着体育老师大声嚷嚷,吹着口哨起哄,这才制止了他的进一步行动,我算是幸免于难吧!(六)

作为她的同学,我深感荣幸。我的确从小学到中学一直与她同班,正是在她那含情脉脉的目光中受到了“激励”才考上大学的。哈哈,没想到,她至今仍记得我,真让我受宠若惊。记者先生,请你向她转达我对她的崇高的敬意!

受到她“激励”的男同学不止我一个,准确地说应该是全班男生都程度不同地从中获益。说激励不如说刺激,或者叫“反向激励”更好些。她的眼神相当有特点,谁看了都会魂飞魄散,不寒而栗的。她太多情了,一般人无法逃脱那眼光的摧残。真的,我一碰到她投射过来的目光就像受到电击一样,万念俱灰,眼前一片漆黑,脑袋一片空白,对比太强烈了。我不得不直愣愣地盯着黑板,半天不敢转脖子。我有时发现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也受不了她的挑逗和刺激,干脆闭着眼睛讲课。她的存在确实能逼迫我们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地听课,她让我们中的不少人学会了默默忍耐。

高中体育老师是出于何种目的我们不得而知,但他确实多次让全班同学欣赏她走步、做操等单独表演。我们至今仍觉得那位老师太残忍了。不是对她,而是对我们这些无辜的同学。我们不得不按照老师的命令,围坐一圈,观摩她夸张的形体动作。那是我高中时代最悲惨的一幕。她好像丝毫也不顾及我们的感受,尽情地陶醉在自己的幻影之中。至于初三的那个体育老师,我敢发誓,他绝对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其他想法,因为他是她的亲表哥,这我们大家都知道。他之所以顶着烈日,一遍又一遍地辅导她跳鞍马,那是因为升高中时体育成绩占二十分,他不想让自己的表妹因此受到损失才那么做的。

记者哥们儿,听说我也是被她列入中学时受到激励的男生之一?嘿嘿,真有她的。我也跟着沾光了,太幸运啦!

说句公道话,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丑,而是超出了你的想象。噢,我忘了,你刚才说已经采访过她了,那就不需要我再形容一遍了。我说话是有点儿离谱,爱夸张!但怎么也夸张不过你们这些当记者的,对吧?这么说吧,她人不错,就是有点儿那个。“那个”的意思很丰富,不好下一个准确的定义。你自己来体会吧,反正与一般正常人不大一样。要说她缺心眼儿吧,其实她又挺机灵的;要说她是个“人来疯”吧,有时又表现得特忧郁;要说她有些自卑吧,她又从不低头走路。回想起来,她中学时代就是个人物了。今天能出名我一点儿都不感到奇怪。我不是在说反话,她挺不容易的。我从她那里得到了不少启发。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她的成功就得益于这种旁若无人、目空一切的执著品质。真的,我就缺少她的这种精神!

男生们总是以貌取人,讲话也很尖酸刻薄。她与我是同桌,我们很熟悉。我们女生虽说不上多喜欢她,但与她相处绝不反感。她挺好的,就是自我感觉太好了。我们挺愿意与她待在一起的,那样能衬托出我们的漂亮来,这有点儿自私吧,她可不这么想。她还以为自己是红花,我们是绿叶呢!她在网上说中学时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对她有想法,都为她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这倒是事实,但那是让她吓的。我记得,学校开运动会时,她偷偷地告诉过我,只有坐在那里,才能找到男生冲向她的兴奋感!(七)

亭亭玉立、情窦初开是我对自己中学时代的评价,而上了大学我则是玉树临风、鲜花绽放了。

我考上的那所大学不太有名,属于一般院校。可话又说回来了,你看像我这样一个天生丽质的美人胚子,自上幼儿园开始就一直生活在男生勾引的目光之下,能考上大学就相当不错了,那得经受住多少诱惑和干扰啊!我是个很有定力的人。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目不斜视、勇往直前,不容易啊!我有时会轻轻地拍拍自己的肩膀,在心底跟自己说:好样的,我佩服死你啦!人得学会自我肯定、自我鼓励、自我欣赏嘛!你说是吧?

大学跟中学确实不同,从跨入校门的那一刻我就明显地感受到了这种本质的差别。与大学相比,小学、中学时的情呀爱呀,都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而已。那些小男孩懂什么,光知道跟在你的屁股后面起哄,模仿你的走路姿势和说话腔调。大学中的男生就成熟多了,他们显得更深沉也更有男人味儿。

我们学校里的女生比男生多,竞争相当激烈。我的意思不是争男朋友。我才不屑于那种低档次的较量呢。

与其他女生不同,我是以静制动,是全校男生共同关注的焦点。不管我走在哪里,身上都缠着无数企盼的目光。我真有点儿无处躲、无处藏的危机感,藏在哪里都不安全。真的,那段日子太难熬了。无论白天黑夜,不管人多人少,只要我一出现,就会引起骚动。我隐藏得再深,也能被一些男生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探视到,并不由分说地给拽出来。

这能怪谁呢?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太出类拔萃,太光彩照人啦!最多可以怪罪我的父母,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养育得这么完美靓丽呢?没办法,我只得为自己的优秀付出代价!在争奇斗艳的大学百花园里,谁让我一枝独秀、艳压群芳呢?嗨,红颜自古多烦恼,你是没法体会那种复杂微妙的少女情怀的。

我在我的博客里说得很清楚,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对我有非分之想!有人却恶语相加,颠倒黑白,跟帖说什么,“不会吧,也许是她对所有男人都有想法吧?”呸,瞎了他的狗眼!让他睁眼看看,站在他面前的是怎样的一位楚楚动人的天香国色!只要我在校园里一走,男生的眼睛里还会有别人吗?只要他发育正常,就不可能对我不产生想法。

你问我到底有多少男生真正对我采取了实质性的举动,这是什么意思?用眼睛整天盯着你看还不算实质性举动吗?难道你想让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扒光我的衣服不成!给我送礼物算不算?送内裤算不算?噢,那就行了。我告诉你吧,有一次我在布告栏贴了张寻物启事,寻找我晾晒在宿舍阳台上被风刮跑了的胸罩和内裤,结果你猜怎么着!不到三天,我收到了一百多条内裤,五颜六色,全是男生送的,不知他们从哪儿拣的。这种举动够实质性的了吧?(八)

她在我们大学里可有名了,是人人皆知的“极品女”。“极品女”是现在的说法,我们上学时好像还没这个词儿。她很好打扮,描眉画眼的,穿着十分大胆,我头一次见到她,还以为是媒婆进校园了呐!

是的,我对她很了解。她跟我是同一个班的,很熟悉。怎么说呢,她奇特的自我感觉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深刻记忆。你是说你弄不懂什么叫奇特的自我感觉是吧?说白了就是超级自信吧!对,她认为她是全世界最美最棒的女人,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心中偶像!事实?真实的情况与她的自我判断也差不多,那要看“偶像”到底怎么理解了。按照新新人类的说法,偶像是指“呕吐的对象”的缩略语。当然,她还没到那种程度。真的,不是美化她。我是她的同班同学,关系很密切。我并不认为她有多完美,但也不像许多人恶心她那样,那都是些妖魔化的处理。她就是好出风头而已,比方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一些惊人之举,如在饭堂里高唱一曲,或者在静寂的阅览室里放声大笑一番。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做过其他太出格、太过火的事情。

对,她是痴迷于穿着打扮。这一点我可以作证。我和她住在同一个寢室里,有资格作一些细节补充。她从发型设计到鞋袜搭配都很讲究,常让我们目瞪口呆。

她喜欢粉红色的尼龙袜子。刚上大二的那个学期,她从地摊上精心挑选了一双尼龙袜子,粉红粉红的。她爱不释手地摆弄了好几天,最后为了凸显那耀眼的袜腰,她还把裤腿剪去了半尺长,让那粉嫩的艳丽在她的脚脖处鲜亮夺目。

她还执意要把头发梳成宝塔状,要给人留下一种高耸入云、高不可攀的视觉效果。每次梳头可费劲了。我们有时还帮她扶一把,想方设法让头发支棱起来。她晚上睡觉经常趴着,生怕发型被破坏,可逗啦!

还有一次,她过生日,不知是哪个男生送给她一条军训用过的皮带,就是那种咖啡色的人造革“武装带”,中间是闪闪发亮的不锈钢扣。她喜欢极了,那年冬天,我见她一直把那条腰带系在羽绒大衣的外面,走在路上可神气了。呵呵,她就是那么个人,我行我素的,挺好玩的!

我没见过有男生追求她,怎么会呢?不过,她经常写情书,躲躲闪闪地不让我们看。据她透露,好像是她中学时代有几个男同学老追她,所以她必须时常回信严词拒绝。在我们大学这个班里,肯定没有哪个男生爱上过她。也许是她的幻觉吧!我只知道我班的男生经常在背后取笑她,甚至骂她变态。也有人说她是神经病,我觉得她没那么严重。再说,他们又不是医生,怎么能随便给人家确诊呢,你说是不是?后来她倒是休学了一年,住进了精神病院。等她出院时,我们已经毕业了。她留了一年级,以后就再没见过面。(九)

我真受不了那些男生的围追堵截和死缠烂磨,最后我不得不躲进医院里,住了整整一年。那年正好我读大三。

生活在别人专注的目光里,那种滋味特难受。你试想一下,你不管走在何处,总有千百双眼睛追随你,你的一举一动全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底下,没有一丝一毫的个人隐私,那种压力谁能长期忍受?读大学的那几年,我就如同被扒光了衣服一样,一丝不挂地在校园里进进出出,周围投来的全是各种嫉妒、怨恨、挑剔、指责的眼神。我知道男生们做梦都想得到我,而这么多的爱慕者中我敢得罪谁呀!他们一个个都如狼似虎一般,我选择一个就伤害一片,我哪敢轻举妄动啊。还有那些如饥似渴的女生,妒忌得都恨不能把我给撕成碎片。谁让我是仙女下凡呢!有一句老话说,“凤凰落地不如鸡”,更何况我是只飞进鸡窝的金凤凰,生生地被成群结队的土鸡给叨得遍体鳞伤。怎么办,我惹不起只好躲起来,躲到天使聚集的医院里一个人独自抚平内心的伤痛,清洗疗救那被折断的羽毛和翅膀。我宁愿与精神病患者厮守在一起,也不想再见到校园里那一张张丑恶狰狞的面孔和一双双贪婪锋利的眼睛。这就是我住院的原因。

当然,医院并不是世外桃源,穿着白大褂的也不都是天使。借着为我检查身体的机会,男大夫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乱摸,包括最隐秘处。为了怕我反抗,他们竟把我绑在床上,还在我的胳膊上扎针。趁着我迷迷糊糊昏昏欲睡之际,他们对我动手动脚,天知道他们还干了什么。那些男人从未看见过我这种绝世美女,一个个垂涎三尺,常把我的身子给弄得湿漉漉的。我班上的几位男生在班长的带领下追到了医院,他们隔着铁栅栏向我倾诉对我的思念和渴望,并嘀嘀咕咕地跟医生串通一气想合起伙来图谋不轨。好在那主治大夫没买他们的账,他肯定是不想与别人共同分享我,所以他不允许其他男人与我接触。那位主治医生长得很帅,我逐渐接受了他。说实话,直到今天我仍觉得他跟我在一起还是比较般配的。他爱我爱到了几乎发病的程度,每天都会来我的床前转几圈,每次都会俯下身子用手抚摸我的额头,还让我张开嘴,欣赏一番我那性感的舌头。当我闻到他身上特有的迷人气味时,就不由自主地兴奋激动。要不是那个该死的护士,他就完全属于我了。那天,就在他弯腰贴向我的胸部之际,我挣脱了手腕上的绳子紧紧抱住了他并狂热地吻他。没曾想,那个不知趣的护士突然冲进门来,连推带打地把我按到了床上。她醋意大发,简直就像个头号泼妇。她逼着大夫跟她一道又把我捆了起来,她还警告医生以后要小心自己的小命!

我觉得那个护士是个十足的疯子。她竟然还穿着白大褂,冒充护士。(十)

有印象,有印象,她确实在我们医院住过。当时确诊为精神分裂症,具有典型的妄想症状。

对,我曾经做过一段她的主治医生。她说的那个“泼妇”护士姓苏,前年调到另一家医院当护士长了。哈哈,是有她说的那场戏。当时把我吓坏了。我以为她的双手被固定在床上会没事的,我确实大意了。不过,干我们这行的,这类事会经常遇到。你瞧,我后脑勺上的这块疤痕,那是被一名男患者揪着头发往门框上撞破的,当时我真差一点儿没了小命。所以苏护士提醒我“小心你的小命”是对的。她还好,没采取更残暴的行动,只是亲了我几口,算我走了桃花运。如果她长得再顺眼点就更好了,可惜她太、太、太平常了一点儿。嘿嘿,不该开这种玩笑的。

我觉得我们制订的治疗方案和采取的治疗措施还是对症的。药物治疗与心理辅导相结合,针对她的精神、身体和心理状况不断调整完善治疗方案,效果挺明显。她入院时很狂躁,后来又变得很抑郁,反复了好几次,我们在药量上做了适当的调剂,病情逐渐稳定了。经过一年的住院治疗恢复得相当不错。出院时,她还给医护人员写了封感谢信,很真挚感人。

她的学校对她的病情也很关心,不时有同学来探望。我记得有一次来了四五位男生,她可兴奋了,抱着其中的一个死也不撒手,把那个男同学吓得脸都白了。还是我和其他几位医生护士一起上去替那个男生解了围。你瞧,我胳膊上这几个牙印就是当时她给咬的,流了不少血。嗨,这个丑丫头可厉害啦!

对,我们班上的许多同学那时都到精神病院里看过她。班主任老师也去探视过。她当时太可怜了,她的行为是有些怪异,但被诊断为精神失常并需要住院治疗,我们一点儿都没想到。当时,我们班上的同学都感到挺意外的,毕竟是同在一个教室里上课的,大伙儿对她虽然谈不上喜欢,还是有一定感情的。她被送进医院后,我们班的学生干部曾专门开会商量过,要动员组织全班同学,分期分批地前往医院探望,每次都带一些水果、点心、奶粉之类的食物。开始那阵子,她好像不认识我们似的,两眼看着我们,嘴里不停地叨咕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是说给我们听的,还是自言自语。说来也奇怪,在学校里时,她偶尔也自己叨叨咕咕,甚至在课堂上突然来一阵狂笑,可是我们都没往精神疾病的方面去想。背后有同学说她是精神病,那多半是开玩笑,谁都不太当回事儿,还以为是她彰显个性的一种独特方式呐!

我也去医院里看过她,就是被她死死抱住不放的那次。真不好意思,现在想起来还是多少有点儿害怕。回到学校后,同学们还拿我调侃,说我艳福不浅,是精神失常美女的杀手。这种玩笑太残忍了,有点儿黑色幽默的味道。

出院后她还回我们医院复检过,是学校心理咨询老师陪着来的。经检查,身体状况和心理状态都不错,情绪稳定、心态积极,医生还给她提出了许多长期服药和自我调节的建议,她都一一记下了。我觉得,她今天的成功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我们医院的治疗水平。记者同志,你别客气,以后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了,随时欢迎到我们这儿来!(十一)

做女人难,做一个引人注目的美女更难,而做一个事业辉煌的成功美女那是难上加难。听说过这句名言吧?我从小到大一路走来的切身体会就充分印证了这一点。

人们可能只看到了我光彩夺目的外表,却忽略了我鲜为人知的内心世界,也就是我的纯真、善良的另一面。我拥有一颗水晶般的心灵,不光是娇美可人的容貌和勾魂摄魄的体态。我内在的真与善同我外在的美一样,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

我的首任丈夫背信弃义地离我而去,我却抱以极大的宽容。宽容是最大的惩罚,这就是我报复他所采取的最有效手段。我本来完全可以毁掉他的前程和一生,但那太低级了。他当初死乞白赖地追求我,当把我弄到手后却不加珍惜,竟然逃到了西藏高寒缺氧地带去寻花问柳了。我当时气愤至极,找到了他们单位的领导并到公安局报了警,希望把他缉拿归案,让他重新做人。这个家伙比狐狸还狡猾,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听说隐藏在青藏高原雪线以上的某个山洞里享清福呐!

算了吧,我宽慰自己。让他后悔一辈子吧!他有眼不识颜如玉,是他自己没有那个造化和福分。像我这种炙手可热的女人,满世界打着灯笼也难找啊!追在我背后献爱心的男人超过一个营、一个团。我才不在乎那种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蠢货呐!

他单位的领导跟我的看法完全一致。他骂他的下属,也就是我的首任丈夫是个用眼睛喘气的大傻瓜。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的眼神儿骗不了我。我第一次去他办公室就感到了情况不对。他心里有鬼,不敢正眼看我,却羞羞答答地斜眼瞄我。女人一般都有第六感,我的第六感格外灵敏。我前面说过,所有见过我的男人,都会在第一时间里爱上我,几乎没有例外。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和爱意,那是无法掩饰的,尽管他是我丈夫的领导。

他声音颤抖地请我坐下,殷勤地给我泡了杯绿茶。他劝我不要激动,自己却控制不住因兴奋而哆嗦的双手,差一点儿把茶水洒到地毯上。我当时就预感到他将成为我的第二任先生。离开办公室时,他紧握着我的手不放,腼腆地低着头,深情地叮嘱我要注意身体。你想想,一个男人初次与艳若桃花的美女见面就让她注意身体是不是太直白、太露骨了。我回去后越想越觉着不对劲儿,浑身发烫。注意身体,这不是明显的勾引吗?他也太不知道含蓄了吧!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感情。我只好直奔他的单位里找他,看大门的那些保安以领导出差为由,不让我接近他的办公室,还趁机对我动手动脚的,连我的胸部都敢碰,太让我不可忍受了。后来,他的妻子像一只患上狂犬病的母老虎似的,拦在我与他之间,以死相逼,扬言要杀了我,还咒我滚回精神病院去。哼,太可笑了。她的丈夫勾引我,难道还是我的错?(十二)

对,是有这回事儿。大概已经过去四五年了吧?她来过我的办公室,具体细节我还能回忆起来。

那天她打扮得很入时,又自称是我的表妹,所以我的秘书没敢多问就把她引到了我的办公室。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很深,人一落座就滔滔不绝地自我表白,云山雾绕的,我捺着性子听了她半天才搞明白,原来她是来向我讨丈夫的。据她介绍,她老公是我公司的职员,新婚蜜月尚未度完,就下落不明了,她要我还她的新郎。

你知道,我这儿是家大型建筑公司,下面有许多分公司和施工队,我哪里搞得清每个员工是叫张三还是叫李四。既然是员工家属,我客气地接待了她并安慰她不要着急,我会让人力资源部帮助她寻找这个人,也就是她的丈夫。没想到她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像遇到了久别的亲人似的,聊起了自己的成长过程和情感经历。我开始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是觉得她穿着打扮得挺另类,长相也有些奇特而已。后来,她敞开心扉、口若悬河地倾诉使我产生了警觉,我最后不得不让秘书和保安人员一道把她送出了大楼。

隔了一天,她就给我打来电话。电话号码是名片上印的,是头一天她向我索取的。她在电话里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搞得我摸不着头脑。有几句我记得很清楚,好像是说她特别适合做后妈,非常喜欢照顾别人的孩子。她还说愿意成为我的红颜知己,把我从感情的饥渴中解脱出来等等。

总公司的人事部门经过了解,得知她说的那个男人的确曾经在某分公司下属的一家建筑施工队里干过活,是一个进城务工人员,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农民工。他的工友们说这个男的早就有家室了,孩子已经小学快毕业了,没听说他最近结婚的事儿。但半个月前他突然不辞而别了,没人知道他现在何处。临走时,有人发现他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似的,还不时地用脑袋撞门框。这小子平时就胆小,别人也没把他当回事儿。后来我在电话里告诉她,她反倒不依不饶地跟我要人并威胁我说你要交不出人就得把你自己赔给我。没法子我只好报了警。

嗨,公安局一介入,事情就真相大白了。原来她的精神不大正常,听说还住过一年的医院。这件事那段时间成了我周围同事拿我开涮的一大笑话了,把我封为“最受女病人喜爱的十大猛男”之一。

她以后又来找过我几次,均被大楼的保安人员给拦住了。我老婆不认识她,肯定没跟她接触过。

她从哪里听说那个男人躲到青藏高原的某个山洞里了?她是不是把本·拉登认成她的老公啦?他躲在阿富汗吧,什么时候跑到中国境内啦?哈哈,她还真是个人物!(十三)

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至少有一个女人。相反,一个失败的女人后面肯定也有一个男人。我从婚姻的阴影中挣脱出来之后,最强烈的感受就是如此。

为什么女人非要把自己的幸福和快乐交给男人?婚姻对于像我这种有追求的女人来讲,无疑是一根令人窒息的绳索。我凭什么要把自己的命运拴在一个固定的男人身上。我的魅力光芒万丈,可以让所有的男人都头晕目眩。谁也无法抗拒我的美貌和才华,我就是男人的克星和主宰。只要我愿意,我想和谁上床就和谁上床,用不着一生只盯着一张面孔,通过婚姻得到的快活是单调乏味的,我享受的快感是多样的、不断更新的。我给别人送去的快乐也是与众不同、花样翻新的。不信,等你采访完了可以试试,我不另外收费,算是我给你的奖励!哈哈,你不必太激动了,瞧你的脸色都变了。

我想说的很多,想做的更多。自从我在网上被评为“超级极品女”之后,各种荣誉潮水般地滚滚而来,“粉丝”们如痴如醉疯狂地迷恋追逐我。我早就预感到这一天终会到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早,来势如此汹涌。我现在是社会关注的焦点,是公安局和保险公司挂号的人物,我的生命安全关系重大。我的一举一动、一笑一唱牵动着千百万粉丝的心。我一打喷嚏,谁都得感冒。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是一个时代的符号。像我这种才貌双全的极品女人,虽不敢说是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前无古人。你作为媒体记者,应该像呼吁保护可爱的大熊猫那样,呼吁全社会都来珍惜我这种国宝级美女,这是你责无旁贷的义务。

我最近忙得不可开交,脚后跟快打到后脑勺了,连打个哈欠都抽不出空来。我今天能在百忙之中接受你的采访,的确是你的荣幸,也是你我之间的一种缘分吧。缘分可奇妙啦,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又真的存在,就像你我此时的感觉一样。好吧,小帅哥,我接下来还要去为一家公司拍一个马桶形象广告,今天的采访就告一段落吧!对了,你要不要抓紧时间拍几张写真照片,我可以让你大饱眼福、一览无余哟!那好吧,你就用我网上的经典玉照好啦!你文章的标题一定得制作得极具冲击力、震撼力,不能叫“一个极品美女的心路历程”之类的题目,那太俗了。比方叫“超级极品女人的鲜为人知的惊悚故事”或者叫、叫、叫——算了,我只要一思考,脑袋就发晕,对,就叫“令人眩晕的另类超女”,这个题目肯定大受欢迎。

什么?“一个女狂想症患者的采访札记”?你、你、你,你不是记者,是医学院的学生?哈哈,太可笑了。你在做实习调查?我要掐死你!看你往哪跑,喊救命也没用,没人敢救你!我就不信,你还能跑到喜马拉雅山挖个洞躲进去?!

一封遗书

一封遗书

亲爱的老师、同学们:

在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俗的世界。天堂里多了一位博士。

早在高中时代我就萌发了自杀的念头。只是觉得在一个讲求学历的社会里,没有拿到一张大学文凭就自杀显得太没面子啦!于是我咬紧牙关,终于考上了大学。我计划着在大学毕业典礼后便义无反顾地告别人生。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四年以后,我突然发现,大学学历多如牛毛,一个小本科生简直没有资格去死。我只好继续苦读,放弃就业的机会又复习了两年,顺利地考上了硕士研究生。读本科期间,我的父母卖菜、卖粮、卖血为我提供了高昂的学费,而攻读硕士学位时,他们又卖掉了唯一的栖身之地,三间破瓦房。

获得硕士学位后我没有跳楼,因为中国的教育事业突飞猛进,研究生学历也大打折扣了。我不得不再一次推迟自杀的时间。发誓一定要拿到博士学位,为自杀者争得一份尊重和尊严。现在我如愿以偿了,我可以无愧于两年前为了给我筹措生活费而捐出肾脏的父亲了。我可以自豪地说,我是一个有知识、高学历的自杀者……

难啊,这年头连自杀都得有个博士学位。我的博士论文成绩优秀,我的博士帽已于昨天的学位授予仪式上戴上。我终于可以走了,走得体面而踏实。

别忘了在我的骨灰盒或墓碑的名字后写上“博士”二字。

永别了。某某某年 月 日

话多

我嫌老崔的话多,轻易不与他套近乎,甚至有时路上迎面碰上了,也尽量躲过去。

一个大老爷们儿,嘴一张开就不知道关上,说起话来跟马桶跑水似的,哗哗啦啦没完没了,我实在受不了。所以,只要没有什么极特殊的事情找他帮忙,我绝对不去招惹他。若是不幸被他拦住了,我也会急中生智地撒个谎,匆匆跑掉。其实,谎撒多了老崔也能看出来。比方说,我说的最多的是坏肚子,得赶快蹲厕所。这一招有时好使,有时并不管用,他有好几回陪同我蹲在那里,继续滔滔不绝——当然不是下面,而是嘴巴。

前些天听说老崔得了抑郁症,变得沉默寡语了。这可是件天大的新闻,我一听到这消息,差一点儿笑破了肚皮。只要公鸡不能下蛋,那老崔就不会闭嘴,他要是抑郁了,长江水都能倒着流。我不信,我得揭穿谎言。

没等下班的铃声响过,我就兴冲冲地跑到老崔家里。这家伙还真能装,竟然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我敲了十多次门,他才无精打采地起来开门。“听说你抑郁啦!恭喜恭喜啊!那可是大伙儿的福气呀,也算是你退休前为公司作出的最大贡献了!还真有点儿像抑郁症,怎么老婆跟人跑了?还是赃款被盗、小蜜被撬?”我打着哈哈拍拍他的肩膀。

那天老崔还真沉得住气,不管我怎么逗他,他都一言不发。后来,我才知道,他的郁闷是源于一次电话。

过去我就听老崔说过这样一句话:“别嫌我话多,你要是认识我妈,你会说我是个哑巴了。”“如果说女人话多,那我妈就是女人中的女人。”据老崔介绍,自他记事开始,他妈妈的嘴巴就没歇息过。在她看来,说话跟呼吸一样绝对不能停止,饭可以少吃一顿,话不可少讲一句。眼睛一睁,说到熄灯。老崔的爸爸崔老爷子时常抱怨:连夜里都睡不踏实,动不动就让老婆的梦话吵醒。

俗话说,树老了根多,人老了话多。老崔说,我妈没有遵循这个规律,她是年轻时话就多,年老了话更多。过去她跟孩子说、跟婆婆说、跟街坊邻居说,等孩子长大走了,婆婆死了,街坊邻居不来往了,她就跟桌椅板凳、鸡鸭鹅狗、花草鱼虫说。有听众更好,没听众也行,面对墙壁她照样能说个三五个钟头。退休前,她在一家医院打杂,凡是遇到难缠的患者或家属,院长对付不了了,就请她出山做说服劝导工作。这是她的强项,她能把本打算赖在医院里的病人或找茬滋事的患者家属说得逃之夭夭,甚至连该退还的医药费都不要了。她能一连几天几夜地追着那些试图跟院长讨个说法的人摆事实、讲道理、谈人生,说到动情处自己还会嚎啕大哭,令对方无地自容。她说话虽然语无伦次,但保证滔滔不绝。院长对她既感激又恐惧,每次处理完医患纠纷之后,她都要向领导从头到尾地汇报一遍整个过程,这一点让院长十分头疼。

老崔曾经向我诉苦,说他从小到大,没跟妈妈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每次只要一张嘴,话头儿就让妈妈抢过去了,这使他感到很压抑,很憋屈。不久前,母亲过七十三岁生日,老崔想给她老人家打个电话,向她祝寿,亲口跟妈说一句“生日快乐”。这本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了,但伶俐健谈的老崔还是没底,拨电话之前心里就打鼓,生怕这句短语说不完整。果然不出所料,那天老崔憋足了劲儿拿起话筒,刚说出“妈,生……”两个字,就被对方抢去了话头,“妈生你容易吗?十月怀胎,遭了多少罪,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了,还好意思说。昨天我遇到前街的张大嘴,你看人家多有福气,哪像你,连妈过生日都不打个电话,说一声生日快乐……还不如十三年前死的闫轱辘棒子和明年就得死的蔡二包子……”据说,老崔在电话的这头一直听了两个多小时,终于一声不吭地瘫倒了。

老崔后来提起这件事儿,如狼嚎般长叹了一口气:“嗨,说我话多,真是冤枉啊!”

国家规定

我有个八杆子够不着的堂叔,年龄只比我大一岁,跟我是小学同学。虽然辈份高,但我从没把他当回事儿,人前人后都喊他的外号“三癞子”。

三癞子读到四年级时便对上学彻底失去了兴趣。他认为数学老师讲课越来越不靠谱,因为一年级时老师告诉我们二加二等于四,后来到了四年级学习乘法时,老师又说二乘二也等于四。这让他恍然大悟,原来加法和乘法是完全一回事儿。可是老师还说一加一等于二,一乘一还是一;三加三等于六,三乘三等于九。这下子可把三癞子的脑袋搞乱了,他无论如何也转不过弯子,一口咬定是老师戏弄人,说话不算数。为这事儿,他跟老师大吵大闹了好几回,有一次还动了手,把老师的鼻子打出了血。老师气得直犯晕,手扶着水泥黑板,咬牙切齿地警告他:“三癞子,一加一等于二,一乘一等于一。这你不能怪我,这是国家规定。要打官司你肯定输,说不定得判你个三年五年的。”三癞子又气又怕,把书包一摔,从此回家放牛去了。

那位数学老师的名字我已记不清了,只知道同学们背后都叫他“国家规定”。

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省城,三癞子一直在老家务农。一年前,三癞子来省城看病找到了我。他的眼睛瞎了一只,肾里长了石头,尿尿时疼得龇牙咧嘴。“眼睛不用治了,不耽误吃喝。肾结石得让大医院的大夫看看,这病挺闹心。”他怕我搞错了治疗项目。“没问题,我帮你联系医院,给你好好看看,肾结石不是什么绝症,你放宽心。”我安慰他。

二十多年没见面了,三癞子老了许多。虽说我们年纪相当,我却觉得有了两辈人的相貌差距。住院期间,我隔三岔五地去看他,听他说说老家村里的事儿,蛮有意思。

很快半个月过去了,三癞子的肾结石被震碎了经尿道排了出来。他说他听到了“当”的一声,那石子砸到了搪瓷尿盆里,溅起了尿花。我说你小子也太夸张了,多粗的管子才能尿出那么大块的石头。他嘿嘿地笑着,一只眼睛感激地瞄着我。

三癞子出院当天就急着要走,嘴上都起了泡。我说:“不急,明天一早送你上火车。今晚我要和几位朋友一起聚聚,吃个饭,你也一块儿去。”他犹豫再三,说怕添麻烦。“麻烦啥,不就是多添双筷子?”我连扯带拽地把他拉到了饭店。

同事们听说他是我的小学同学,都很热情地招呼他,你敬一杯,我敬一杯,没等吃上几口菜,三癞子的小脸就变成了猪肝色,话也多了起来。“别看你们局长现在当官了,他小时候那个熊样你们是没见过。他是尿炕精、鼻涕鬼!尿炕精懂不?就是夜里往被窝里撒尿,把炕都泡塌了。鼻涕鬼知道不……”他比比画画晃晃悠悠地想站起来。“三癞子,快坐下,小酒量还想喝大酒,老老实实地坐那儿别动。”我大声劝阻他。“你叫我啥,三癞子?三癞子是你叫的?你是我侄儿,你得管我叫叔,你知道不?”他又比比画画地想站起来。“还叔呢,比我大不了一岁,念书大泥包一个,连加减乘除都搞不清,还充大的呢?”我笑着把他按在座位上,然后跟同桌的朋友说了一遍三癞子读小学闹出了“国家规定”的笑话来。大伙儿乐得一塌糊涂。

三癞子闷着头又喝了一口酒,用一只眼睛严肃地瞅着我,“你得管我叫叔!”“凭啥呀,咱俩是同学,凭啥管你叫叔。”我说。“凭啥?啥也不凭,反正你是我侄儿,你就得管我叫叔,叫三癞子就不行。别以为你当了官就咋地了,还得叫我叔。”三癞子认了真。“瞎扯啥,快吃肉,猪蹄子堵不住你的嘴呀?”我也挺不高兴的。“你们知道不,他,你们的领导,论辈份是我侄儿。你们说,他,他,他该不该喊我叔。”三癞子醉态明显加重了。“八杆子够不着的亲戚,凭啥叫你叔?”“你是不是管我妈叫二奶奶,那我就是你叔,这是国家规定。”三癞子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把全桌的人逗得前仰后合。“咱还得按国家规定办,你既然是我们领导的叔叔,那也是我们大伙儿的叔叔。”我的一位同事端起酒杯替我解了围。“这还差不多,国家规定就是国家规定,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不能随便改。”三癞子得意地瞅着我,一仰脖干了一杯酒。

素材

我的小说集出版的消息在小范围内迅速传开,这个小范围是指我所在的单位。认识我的朋友、同事、同学纷纷前来索要,在他们看来,熟人写的书是无需到书店里买的。相当于自家种的土豆,吃不了送人合情合理。我有时想,自己幸亏是写小说的,若是开金矿的,朋友来了你搬一块,我拎一桶,那损失就更大了。再说了,我也很乐意奉送,因为这年头什么都不好卖,尤其是小说之类的闲书。于是我一下子买了一千册,留着慢慢送人。只要有人肯要,那就是给我面子,我心里由衷地感激。所以,有时人家要一本,我就送他三本,显得很大方。

我相信拿到书的熟人们绝大多数都读过了,直接把书扔到废纸篓里或送到废品站的人毕竟是极个别的现象,因为他们再遇见我时总要跟我谈谈读后感之类的事情。差不多所有读过我送的书的人都显得挺兴奋,热情洋溢地夸我的书“太逗了”、“真有意思”、“简直神了”、“就跟真的一样”等等。

还有一些朋友会好奇地来跟我探讨一些创作上的细节问题。比如,小说中的“我”真的就是“你”吗?你原来是学哲学的,怎么在小说里你又变成兽医专业了呢?你写的那个白寡妇特像我们村的小寡妇,连姓都一样,也姓白,你怎么会认识她呢?有一篇有关初恋的特让我感动,跟我中学时的经历一模一样,你是从哪儿听来的?如此等等,让我一一作答。

也有不少同事争先恐后接连不断地为我提供新的小说素材,要求我一定要把他们的精彩故事写下来,以此提高小说的创作水平和感染力。

比如,阿金在路上拦住我说:“我昨天遇见了个人,长得特逗,哎呀,眼斜嘴歪的,走路那姿势,哈哈哈,太可笑了。您一定得记下来,将来写小说时肯定能用上。那长相、那走路的姿势,简直能乐死人……”

老王郑重其事地跑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个劲儿地拽我的胳膊:“你快出去看看,东门口有两个人打架,凶得很。有个家伙会点儿武功,拳脚利索得很,一脚就踹到那个胖子的大肚子上了,太有看头了。你快去,赶明儿个写小说时那场面能用得上……”

小张神秘兮兮地把我堵到了墙角上,嘴唇贴到了我耳朵上:“我家邻居住着小俩口,刚结婚没过半年,你猜怎么着,那个男人有了外遇,经常趁着媳妇出差时往家里领女人,你说怪不怪,他领的那个女的,长得还不如他的媳妇,你说怪吧。我把这个素材提供给你,你会写,一编排就是篇好小说,等发表了拿到稿酬可别忘了请我吃烤鸭……”

大钊干脆把一只死耗子拎到我的桌子上:“大作家,让你开开眼,你见过长三条腿的老鼠吗?肯定是头一回看到吧?我要不证明给你看,你还以为我发烧说胡话呢!怎么样,下次就写写三条腿的耗子吧,保管吸引眼球……”

最让我感动的要数微机室的“五大美女之一”苏小眉,她隔三差五地约我喝咖啡并无偿地向我倾吐她的情感苦旅和浪漫人生。两个月下来,我的眼窝都喝黑了,她奇特的爱情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从三岁讲到十岁。她一直暗示,精彩的故事还在后面呢!

坚持要向我提供长篇题材的同事还有三十多位,他们的好故事不是站在马路边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而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我准备请个一年半载的假,然后再听他们慢慢道来。

我再也不用为找不着创作素材发愁了,我身边的朋友、熟人会源源不断地为我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动人故事。如果哪位作家感到创作灵感枯竭的话,千万不要客气,我一定会把富余的素材转赠给你,与你共同分享。当然,如果你也拥有同样多的热心文学事业的朋友,请你务必要像我一样地珍惜他们。

大不了

咬牙切齿地说狠话,是一些弱者虚张声势的惯用伎俩。

赵二算不上弱者,说狠话却是他的强项。他的口头禅是“大不了”。比如,“大不了让我下岗,老子还怕你个球!”“大不了进去几年,那有什么呀!”“大不了同归于尽,不赔不赚……”大不了如何如何,是赵二的极端假设。他凡事都往最坏处着想,等事情坏到了极处也就无所谓了。

嗨,有什么大不了的,邻居家死了个小苍蝇,多大的事儿啊!他常这样反过来安慰我,一副不以为然的派头。要知道,那往往是我试图劝阻他中止一件傻事的时候。

赵二可不是一般的地痞无赖,他受过高等教育,且在国外喝过两年洋墨水,虽算不上标准的“海龟”,那也是享受某些特殊待遇的人才呢!他就职于政府部门,常能看到盖着国徽大章的红头文件。

不久前,赵二的宝贝儿子读小学了。一天放学回来告诉爸爸,今天老师上课时放了个屁。“响吗?”赵二皱着眉头问。“挺响的,我坐在第二排都听见了。”“是吗?”赵二的脸色阴了下来。“挺臭的,有位女生还捏鼻子呢!”他妈的,这叫什么玩意儿!赵二的脾气上来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冲进了校长办公室,先出示自己的工作证,亮明自己的身份,然后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堆大学毕业证书、学位证书以及奖励证书和邀请函、名人录之类的东西,逐一向校长和围观的老师们展示,以致于校长误认为他是招揽生意的证件制作小商贩。他恼羞成怒,口若悬河地再一次介绍了自己所接受的良好教育以及现在的尊贵身份,毫不客气地表达了今天到校的目的,即对于某位教师擅自在课堂上面对学生放屁的严重事件提出了严正抗议,并强烈要求校方对此做出严肃处理,责成放屁教师向全体学生道歉,然后调离教学岗位。当校长试图耐心向他解释时,赵二已被暴窜的怒气憋得全身发紫,听不进任何好话。他认为这绝不是什么小题大做,这关乎到中国的教育和祖国的未来,是一件应该引起全社会关注的大事。他说,大不了我让儿子退学,我就不信这个邪。

此后,赵二又接二连三地在个人博客上发表高论,希望网友给予回应和支持。其中有几篇的题目是:《教师尾气超标,学生苦不堪言》、《从老师课堂放屁,看中国教师队伍的整体素质》、《被熏坏了的祖国花朵——再论教师上课放屁事件》等等,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不少网民趁机起哄,称赵二的脑袋就是小时候让屁给崩了。

我也觉得赵二有些过分,特意请他吃饭,劝他不要为这点儿屁事纠缠不休,没承想他火冒三丈,指着我的鼻子说:“少跟我装高尚、唱高调,大不了我没你这个朋友!”

辅导员

“你抽时间去看看武老师,他挺想大家的。我前几次去看他,他每回都念叨我们。”这是去年夏天老邱出差到成都时跟我聊天时说的话。

武老师是我读大学时的辅导员,相当于班主任。老邱还告诉我,武老师两年前得了脑血栓,差一点儿过去了。不过,他愈后恢复不错,记忆力很好,全班四十个学生的名字都能一一叫上来。去年校庆时,我们班有二十多位同学返校聚会,武老师见了大家的面很激动,脑血栓又犯了,住了三个多月的医院才缓过来。人老了,挺寂寞的。武老师的老伴死了四年多了,现在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当年他欣赏的那几个班干部很少露面。有的做了官,忙啊,连我们也难见一面。团支书孙长脖子当了市委书记后腐败了,被判了十四年。嗨,上大学时他可是武老师的心肝宝贝儿,指望不上了。所以,老邱临走时一再叮嘱我,下次到北京开会,一定抽空去看看班主任。“你现在快当上院士了,武老师肯定会为你骄傲,上次校庆聚会你没去,武老师挺遗憾的。”

听了老邱的建议,我心里还真有些内疚。说实话,从上大学算起,到今年正好三十年了,还从未回去看望过武老师。不知为什么,大学这段时光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挺模糊,不像中小学时代那么清晰。能记住的大学老师也很少,想来想去能想起来的,还真是只有辅导员了。那时的武老师才四十来岁,刚从部队转业到学校工作,担任系党总支副书记兼任我们的辅导员。辅导员不给学生上课,只负责学生们的日常生活和思想状况。其实,在学生们的心目中,辅导员是个没学问、没本事的角色。跟那些著名教授比,他们在学校和学生眼里都没啥地位。但话又说回来了,总有些积极要求进步的学生跟辅导员走得很近,他们一般都是学生干部。还有些同学因为遇到了经济、健康等方面的问题也与班主任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比如老邱,他虽不是干部,但是有名的“病号”,三天两头跑医院。四年大学,他连看病加住院差不多占了小一半时间。武老师因此为他花费了不少精力和工资,他对武老师一直心存感激。我当时是班上最不起眼儿的普通学生,既没当干部,又没得过大病,好像没跟班主任说过几句话。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武老师留给我的印象还是挺温暖的,而那些大腕教授却大多记不住了。

我答应老邱下次到北京,保证挤些时间到班主任武老师家坐坐,毕业这么多年了,辅导员还念叨着他的学生,让我心里十分感动和惭愧。老邱是位有情有义的人,我俩在一个宿舍里住了四年,感情很深,他说的话我很在意。

春节快到了,我正巧去北京参加一个项目评审会,晚上没事儿,我去了武老师家。

武老师见到有客人来,非常高兴。两只脚在瓷砖上急促地蹭着,拽着我的手往沙发上让坐。“我是您的学生,还记得吗?”我一进门就自我介绍。“记得,记得。你可出息大了,那么有名,谁不认识你啊?”武老师一个劲儿地拍着我的手。“哪里,哪里,都是老师您教育的结果。”我的眼圈湿润了,“这么多年,一直想来看您,可总不凑巧。真不好意思,我这个学生太不合格了,太让您失望了。”“你忙,你忙,我知道。你不像我,一个大闲人,啥事都没有。身体又不好,净给组织添麻烦。你现在干啥呢,还当市委书记?”他拉着我一同坐下,关切地问。“我没当书记……”“又高升啦!好哇,我就知道你能干,有这个本事。在大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这块料,能当官儿。当官好啊!咱班出了好几个司局级的干部。除了你,还有小柳,叫柳小萌,她现在也当上副市长了。王名成,你们班的组织委员,现在是司长了。还有班长赵大胡,那家伙也行,先当官,后来下海经商,把生意做到外国去了,听说还办了绿卡,成了外商了……你年轻,正是干事的好时候。”武老师兴奋得眼睛放光。“不年轻啦,我也五十出头了。”我附和着。“五十出头,正是当官的好年龄。我一想起你啊,心里就特别满足自豪。前些日子,有人说你被双规了,真是胡说八道。这年头,谣言多得很呢!为啥这么说,嫉妒呗!这回你又升了,谣言不攻自破。”武老师替自己的学生愤愤不平。“武老师,咱班的同学您都有印象吗?”我试探着问。“当然了,别看我七十多了,走路两条腿不大听使唤了。可脑袋瓜儿没问题,清楚着呢!你们这届绝大多数人的名字我都能叫得上来。”他自信地做了一个翘大拇指的动作。“孟新宁您还记得吗?”我报上了自己的大名。“孟新宁?是你们这届的吗?”武老师一时没想起来。“是,就我们这个班的,个子不高,四川人。”我提醒他。“噢,我记不大清楚了。是不是那个平常不大愿意参加集体活动,有时爱说个怪话,毕业分配到老家一个重点工程的小平头?”武老师的记忆力很棒,“他现在干啥?”“他还在那儿工作,当上了全国劳模。”我如实地告诉他。“好啊,人这一辈子其实干什么都一样。劳模也不错,凭双手吃饭,累是累点儿,心里踏实。你们同学之间还得相互帮助,你这个当大官的,要多安慰安慰他,别自暴自弃。”武老师深情地嘱托我。“放心吧,挺好的,过得很充实。您要多注意身体,别老惦记我们这些学生了,平时多吃点儿有营养的。我给您带了点儿滋补品,再给您留点儿钱,自己喜欢什么就买点儿。”我随手塞给了他一个信封。“哎哟,你这是怎么说的。让你太破费了。谢谢,谢谢。这不光是你个人的心意,也是党和政府的关怀。您一个大领导,百忙之中来看我,还给我送这送那,真让我过意不去,我要是告诉别人说孙书记来看我,他们得羡慕死。”武老师客气地坚持要把我送到楼下,我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把他拦在门口。

后来,我特意给老邱打了个电话,告知他我去看过经常念叨我们的辅导员了。但我没细说整个过程,更没有说老师真正记住并想念的是孙长脖们,而我是替他看望了当年栽培过他的辅导员。

调研

能陪教授们吃饭,朱二可的心情是既激动又紧张。他头一天除了遵照乡长的指示,精心安排好饭菜之外,还特意做了两方面的准备:一是找了个小本本,想请教授在那上面签名,并打算随手记下他们饭桌上的绝句妙语;二是从儿子那里借了本成语辞典,连夜背了二十来个成语,争取在与教授们的交谈中能派得上用场。

据乡长说,这回一下子来了五位学者,都是著名的大牌教授,他们能来穷乡僻壤调研“三农”问题,是我们莫大的荣幸,一定要接待好,不得出任何差错。乡长还说,你朱二可当年差三分没考上大学,但也算半个文化人了。这回给你个机会,让你近距离地陪同教授,算是你的造化,也算是乡领导给你的奖赏,年终发奖金时你就别再斤斤计较了。朱二可点头称是,一连向乡长说了十多遍“谢谢”。

朱二可在乡里当文书,握笔杆子的时候多,握锄头的时候少。乡政府公务员的编制少,他一直属于编外身份。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一个“写字的农民”。他的儿子正读中学,朱二可最大的梦想是希望孩子能考上大学,他觉得这比自己当上公务员更重要。朱二可本想让儿子也来拜见教授们,能在家门口见到大学教授,这对孩子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激励,但乡长不同意,说弄个小毛孩子跑来跑去不成体统,朱二可只好红着脸放弃了努力。

教授们的年纪都不大,穿戴也很随便,全都是牛仔裤、T恤衫或花格子衬衣。朱二可自己倒扎了条斜纹领带,头发上还抹了油,显得很正式。

乡长热情地把教授们让到餐桌旁坐下,并亲自为客人们斟上当地最好的白酒,教授们连连挥手推辞说不会喝。乡长说:“喝不喝,先倒上。”一位有名的教授拒绝道:“不喝就别倒了。这年头,到处都是假酒,中国的假货百分之九十以上销往农村,在这儿喝酒那等于玩儿命。”其他四位客人也附和着,认为乡长的这一举动无异于谋杀。

乡长尴尬地自己先仰脖干了一大杯,然后说:“不喝就不喝吧,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咱以茶代酒,欢迎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朱二可也赶紧换上了茶杯,接着乡长的话茬表示进一步的欢迎,还用了句“蓬荜生辉”的成语。一位教授打趣说:“你们的棚顶挺干净的,没生什么灰呀!”

乡长趁着吃饭的机会,见缝插针地为他们介绍乡里的情况,因为他们的事情多,下午要赶回县城,原定的调研时间压缩了,不能专门开会,只好边吃饭边听汇报。乡长顾不上吃东西,一个劲儿说数字。但没说几句,就被调研组的组长,一位姓张的博士生导师给打断了:“你用不着说那么详细,其实农村的情况我们很清楚。这次我们下来,也就是做做样子。这个调研课题才给了不到三十万的经费,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劲儿。我们这几位,都是有名的专家,心里都有数的很。”他拍拍乡长的肩膀,示意他不必讲了。

乡长跟朱二可大眼瞪小眼地僵在那里,只好听他们之间的高谈阔论。

专家们谈笑风生。一个说最近的股市真他妈的“熊”,闹得他一天损失了七八万块钱。另一个说他们研究所的副所长欺人太甚,“竟敢勾引我的女研究生”。还有一个骂自己的老婆不是东西,背着他跟一个公司的小老板眉来眼去。吴教授一个劲儿地讨好那个组长张博导,请他帮忙在学科评审委员会谋个委员的职位,好争取拿到百万元以上的科研经费,并表示事成之后亏待不了他。张博导笑嘻嘻的,未作允诺,只是说他最近想换辆越野车,打算明年暑假开车去趟西藏。其中一位教授还提到了他的小姨子,说她在吴教授的单位工作,一直没评上副高级职称,因此请吴教授多关照一下。吴教授拍着胸脯称没问题,又色眯眯地问了句:“你小姨子长得水灵吗?我得跟她私下谈。”他们最后一起讨论,回到县城后究竟到哪家洗浴中心去找小姐好好地按摩一番。

教授们虽未喝酒,却都很尽兴。临走时他们纷纷夸乡长豪爽,一个人就喝了一瓶酒,还夸菜做得有特色,都是绿色食品,没有任何污染。朱二可代表乡长把事先备好的各类干果、干蘑装进面包车里,他们客气地笑纳了。

望着汽车远去的背影,乡长对朱二可说你今天可算开眼了,年底就别跟我要奖金了。朱二可沮丧地嘟囔道:下次你还是让别人开眼吧,他们连句成语都没说!哼,真是亏大了!还好,幸亏没让儿子来!”

认识自己

人得念书,得上学,得接受教育。有一句名言说得好——“认识你自己”,这是初中班主任告诉我的。如果你不上学、不读书、不接受教育,就永远不会认识自己,一辈子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如今我已四十多岁了,女儿尚读初中,我一闲下来,眼前经常浮现出儿时上学的情景,耳畔不时回响着老师的厉声教诲。“你这个榆木疙瘩脑袋,死也不开窍儿,得找把锤子砸开!”这是上小学时,我的数学老师用他那粗硬的食指关节,使劲敲打我的脑门子时常说的一句话。这句话既增长了我的知识又增添了我的恐惧。此前,我一直错误地认为我的脑袋是肉长的,没读过书的乡下人都把那颗圆圆的东西叫“肉葫芦”。还是老师有文化、有水平,他一眼就看穿了我脑袋的质地——榆木疙瘩。榆木就够硬了,榆木疙瘩更硬!所以他要用铁锤子替代他的手指头,他自己清楚,他的手指头再粗再硬,也只能把我的脑门敲红敲肿,却敲不开,而要想把它砸开把乘法口诀“灌”进去,只有借助于锤子了。非常遗憾,他始终没找到那把锤子,急得他又蹦又跳,大吼大叫,唾沫星子溅湿了我的脸和我面前摊开的作业本。

当然,被鉴定为榆木疙瘩脑袋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我们班四十名同学中,至少有五六个跟我长着同样的脑袋。还有几个同学的脑袋虽然不是木头做的,但其他部位或器官显然也令人置疑。因为老师称他们是“饭桶”“草包”“傻瓜”“笨蛋”,或者说“你的脸皮比鞋底子还厚”等等。

等上了初中,老师们的鉴别能力明显高于小学老师。他们除了尊重并沿用部分小学老师对我们的称呼外,还增加了“木鸡”“呆鸟”“死鱼”之类的新昵称。更令我们钦佩的是,一些老师不仅帮我们进一步地认识了自己,还帮助我们了解了我们的父母,甚至是我们从未谋面的祖先。比如,物理课的胡瞪眼老师曾这样评价过我的同桌:“你傻,你爸妈更傻。你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痴呆傻瞎聋哑!这叫遗传!没办法,谁也教不了你!你要是知趣,就立马拿着你的烂书包,给我滚得远远的,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再也不想看到你!”我这个同学倔得很,愣是没让胡老师实现他这一生的最大愿望,他现在是一名电气工程师,至今仍十分怀念英年早逝的初中物理老师。

中小学的某些老师除了指导我们认识了自己,还教给我们许多珍贵的人生道理。这些道理常以谚语、格言、俗话、歇后语等形式挂在他们的嘴边,在课堂上反复使用。

例如,“你撒泡尿照照,你还有个人样吗?”这种生活小窍门可能帮了不少爱美但没钱买镜子的女同学。

再如,“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饭香屁臭的混蛋,快去吃屎吧!”这大概是指苍蝇,它们总是在饭馆和厕所之间忙乎。

又如,“死猪不怕开水烫”啦,“不撞南墙不回头”啦,“老太太上鸡窝——奔(笨)蛋”啦,“说你傻你就淌鼻涕”啦,“瞎子点灯白费蜡”啦,“黑瞎子掰苞米”啦,等等等等,启发我们对自身和未来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如今我们这些接受过系统和良好基础教育的傻瓜、笨蛋、呆鸟、饭桶、草包、蠢货们,顶着个榆木脑袋步入了中年,仍然“不知天高地厚”地“撞南墙”,继续执著地做一些“瞎子点灯”、“黑熊掰苞米”的事情,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说明我们的抗打击能力极强,这都得归功于我们当年接受的教育,以及那些独具慧眼、以挖苦讽刺我们为乐的老师们。

昨天晚上,我读初中的女儿回家哭鼻子。因为她的班主任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骂她“实木脑袋”。这使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自己的求学经历,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暖流,我兴高采烈地安慰女儿:“实木脑袋值钱,纯天然的。爸爸的脑袋小时候被老师鉴定为榆木疙瘩,现在做了木材化学家。你的脑袋比老爸的好,肯定是红木的,顶不济也能当个家具商。”女儿破涕为笑,笑得挺开心。

我更高兴,我至少确认了一个事实,女儿脑袋也是木质的,这比做DNA检测方便多了。她是我的亲生骨肉,与我那个外号“草包”的同学加邻居没有任何关系。他目前担任外交官,从事翻译工作,他的儿子外号叫“小草包”,也是他的班主任馈封的。

太极

王太极因为锻炼身体而受到了行政记大过处分。

这可是真事儿,不是凭空造谣开玩笑。

老王酷爱太极拳,到了痴迷的状态,因此得名“王太极”。打拳锻炼不违法,怎么会背上处分呢?

冤枉?那是不知底细的人的看法。平时跟王太极挺要好的于拐子背后就说过,记过处分太轻了,要是我有权,非给他判个无期徒刑不可,把他关在单间打太极拳,一直到死。王太极的老婆一听可急了,冲着于拐子直嚷嚷:“你就袒护他,哪有那便宜事,你腿瘸心也不正,我十年前就巴不得法院一枪毙了他。”

打打太极拳,又没去打别人,况且王太极的功夫都是些花架子,怎么至于到了处分还不解恨,连朋友、老婆都盼着判刑、枪毙的程度呢?这也太离谱了。说起来,王太极练太极拳快三十年了。他一生没有别的嗜好,一不搓麻,二不打牌,更不抽烟喝酒,就是痴迷太极拳。这本来是一个值得称道的好习惯。

据王太极的老婆讲,新婚之夜客人们闹洞房,新郎却不见了,家人四处寻找,最后发现他正躲在一个墙根底下打太极拳。

二十多年打下来,王太极从满头乌发变成了一毛不剩。

王太极每天至少要打八个钟头的太极拳。早晨四点至八点,晚上八点到十二点,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打拳上瘾,一天不打就浑身不自在,这是他唯一的体会和收获。打来打去就一个套路,但老王却不厌其烦,打了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除了太极拳,别的锻炼方式他都不屑一顾。不像他办公室里的那几位,流行什么练什么,今天练这个功,明天又学那个操的。他格外瞧不起伙食科的雷聋子,有一段时间非要练硬气功,砸不动砖头就砸馒头,弄得大伙儿一看见食堂里摆着的奇形怪状的馒头就恶心。还有雷聋子的老婆一嘴口臭,为找大树吸精气,愣是把一棵根深叶茂的百年大树给熏死了。老王只练太极拳,这叫情有独钟。

早晨八点打完了拳,王太极八点半准时到办公室,然后打一上午哈欠,中午小睡片刻,下午接着打哈欠,晚上接着打太极拳。所以,这些年来,老王的生活和工作就是按照打拳——打哈欠——打拳——打哈欠……这个套路严格运作。

打拳为什么,就是为了打哈欠。王太极对别人的这种归纳不以为然。他始终认为,长寿是人生的最高目标,锻炼能够长寿,打太极拳是锻炼的最佳方式。三段论式的推理,逻辑很严密。他老婆最恨他的长寿之道,曾咬牙切齿地告诉他:“别说你没长个长寿相,就算你比我多活个十年八年的,你自己合计合计,这十年八年的不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成天二十四小时顶着太阳月亮狂风暴雨一刻不停地打你的狗屁拳吗,你累不累,亏不亏呀?!”

老王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包括老婆的辱骂。你说你的,我练我的。每天至少八个小时,绝不偷工减料。

王太极打拳的地点也很固定,机关家属楼后的小花园。两个月前的一天早晨,他正打在兴头上,眼前突然一片浓烟火光,宿舍楼着起了大火。顿时女哭男叫乱作一团,再看人家老王处变不惊,视而不见,若无其事、一丝不苟地打他的太极拳。连消防车呼啸着冲过来,他都招式不乱,幸亏消防员从车上跳下来,狠狠踹了他一脚,才没被消防车碾成碎片。

就这么简单,老王的见死不救和麻木不仁惹恼了单位里的不少同事,因此大伙儿强烈要求给他个纪律处分,以解心头之恨。

痛苦

“大夫,痛苦,我太痛苦了……”每一次进门,他都是以这句话开头,作为心理医生,我示意他坐下。“是不是失恋了?”我一脸严肃。如果我把心里的笑意流露在脸上,那会增加来访者的痛苦,我一般都会等他离开后再关上门,独自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噢,不,这回不是失恋。”他有气无力地否定了。他因为多次失恋,向我痛苦地倾诉了数十次,先是爱上了一位歌星,后来又喜欢上了一位走红的演员。这就足以让他痛苦不堪了,他为此四处打探自己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的行踪,却不幸地发现这两位让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影星和歌星竟然是亲密接触的一对。他痛不欲生,一气之下,又效仿他崇拜过的这对偶像,痴迷于一位奶油小生。要是根据他每次痛苦叙述的这些情节进行分析,他具有无与伦比的爱的能力。异性的、同性的、已婚的、未婚的,他几乎都涉猎过,而总是以痛苦地向我倾诉告终。“那么,是不是当官未遂呀?”我认真地记录。“噢,不是为了当官,”他面色苍白地摇着头。与失恋相伴随的痛苦,就是他绞尽脑汁地想往上爬,总想谋个一官半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曾策划娶一位高官家庭的千金,同时也为了减轻他失去那些从未谋面,也压根儿不认识他的歌星、影星的痛苦。“是不是炒股又赔进去了?”我耐着性子问。“唉,我现在不炒股了。”他无精打采地嘟囔着。为了发财,这位可是不择手段,不但股票期货炒得欢,连赌博的营生也不放过。如果不是保安看得紧,他会最先冲进银行,连硬币都抢个一干二净。“那么,你为什么这样痛苦呢?”我有些不耐烦了,加上该死的牙疼病又犯了,我开始龇着牙、咧着嘴问他。“你别吓唬我,大夫,我真的太痛苦了,你一定要帮帮我。”他那副表情在我看来似乎是因为在世上逗留太久了。“快说说为什么,为什么痛苦?”我催着他,牙又疼得厉害了。“我……昨天……抓了福利彩票,抽了个……三等奖。”痛苦使来访者说起话来断断续续。“是吗?那是天大的好事,如果是真的话,那可是一大笔钱,我抓了好几年,抓来的都是‘谢谢’两个字,这回你可发大财了,你还痛苦个啥?!”我没好气地说,牙疼的滋味真不好受。“可是特等奖、一等奖都让别人抓走了。您说我的命多苦,我真是太痛苦了,不想活了。”他简直就快要咽气了。

我的牙剧烈地疼起来了。“呸,我连末等奖都没摸到过,还不是照样活着。”我莫名其妙地涌起了一股无名之火。“您是您,我是我。您帮帮我吧,至少帮我转移转移痛苦。我受不了啦。”他哀求着。

不知从哪来的灵感,我突然抡起右手,使出浑身的力气,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大耳光。

他惊叫着捂住脸,原有的痛苦表情开始变化了。“痛苦转移了吧,从心里转到脸上,是吧?”我大声喝问,“用不用再补上一个大耳光?”

他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快速地摇着,显然我的“巴掌处方”起作用了。

狗屁心理疾病,完全是人格障碍,就是欠揍,我心里明明白白,牙也不疼了。“快,把今天的咨询费加上以往欠的钱都一块补齐了。”我命令道。

他乖乖地服从了。之后再也没有来诊室咨询过,只是打过一个电话,告诉我那个前所未有的耳光,让他快乐至今。

霍老头儿

霍老头儿总也不死。

他孤身一人死皮赖脸地在这个世界上磨蹭了至少有一百多年,还是不肯离开。越来越多的人想杀了他,只是碍于法律和道德的约束而下不了手。

霍老头儿也许有过亲人,但谁也没能熬到替他送终的日子。反正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而倔强地活着,像一棵老枯树一样斜立在一片废墟中,周围堆满了恶臭冲天的垃圾,要不是每到春天树上的某个枝杈上生出几片绿芽来,这棵枯树早就被当成柴禾烧了。

三十年前,霍老头儿是大院里最老的看门人;二十年前,他是院子里最老的收破烂者;十年前,他变成了最老的乞丐,时不时伸手向过往的行人讨点儿吃喝。至于四十年前、五十年前、六十年前他是干什么的,活着的人都不大清楚。有人说,他年轻时挺阔气,娶过姨太太,生活得很有格调,后来“运动”一多,这路出身的人没吃过什么好果子,遭了不少罪。其实,从档案里(若档案还在的话)肯定能弄个清清楚楚,但谁也没那个兴趣去查证,他又不是个大人物。有一点,大家都确信无疑,他肯定年轻过。

在孩子们的眼里,霍老头儿跟恐龙的年纪差不多,但没有那种德高望重的感觉。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嫌弃厌恶的。从二十年前开始,他身上就散发着一股恶臭,让人掩鼻。形象肮脏,又无儿无女,谁能把他放在眼里。

记忆中他没干过什么好事,但又举不出他杀人放火、溜门撬锁的罪行。六七十岁时曾因误闯女厕所被打过,收废品时还有过顺手牵羊、偷拿邻居家晾晒的女人内衣内裤之类东西的劣迹。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有女人经过,他的两眼就直勾勾地盯住不放,那混浊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地盯着女人身上的某些关键部位。这个嗜好,至今未改。

夏日里,经常可以看到他光着身子躺在马路边的树荫儿底下,想方便时也不管人前人后随地便溺。有小孩子从远处向他扔石头,他就吼几嗓子,那声音也很苍老。

如果不是前些日子拆迁危旧房屋,人们几乎都以为他死了。因为这两年很少有人看见或提起过霍老头儿。当他被搀扶出那间阴暗潮湿摇摇欲坠的破屋子时,简直就是一具喘气的尸体,身上的恶臭令围观的人群四处逃散。有些人的生命力旺盛得不可思议,霍老头儿是这类人的典型。

搬进新楼后不久,一个自称是霍老头儿远房孙子的中年汉子出现了。他与霍老头儿住在了一起,迫不及待地向邻居声明他拥有这套房子无可争辩的继承权。人们都说,霍老头儿这下子可真没几天活头了。

真是世事难料,又过了几天,霍老头儿的那位远房孙子莫名其妙地死了,就死在霍老头儿新搬的房子里。有人推断是霍老头儿杀了他,又有人说:“真是笑话,那老头儿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还能杀别人吗?”那身体健壮的中年汉子究竟是怎么死的暂且不管他,可是霍老头儿至今还活着。

跑步

生命在于运动,没有人对此表示怀疑。如果不是在早晨跑步时摔断了腿,莫教授还会把这句格言式的真理时时挂在嘴边。莫教授是评退教授,也就是在认可退休并办理了退休手续后才评上的教授。这显然是组织的关怀,也是对讲了一辈子哲学课的教书匠的安慰。

退下来的莫教授既踌躇满志又自感失落。教授的头衔终于熬上了,心里还是喜滋滋的。但一想到评职称时与系里和学校据理力争,最后好不容易以放弃教学才换来的教授名分,心里又总有些不是滋味。好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同学加同事的老黄不是带个“副”字退休了吗。黄副教授,在学校里只有评上了教授,才有人喊你某某教授。副教授,不好尊称某副教授,同事们一般直呼“老某”。

教授不如长寿。正、副教授们在这一点上颇能达成共识。尤其是退休后的教师,格外珍惜名利以外的东西,那就是健康长寿。长寿的秘诀很多,知识分子只认定一个——运动。于是,校园里采取各种方式锻炼的人数很多——气功、甩手、倒着走、五禽戏等等,凡是能想到的,都有人去试着做,模仿者、追随者也不少。一段时间总会流行一种或几种运动方式,据说效果都不错。

前不久,有个什么协会的专家来做讲座,说是科学研究表明,无论哪种形式的锻炼效果都比不上跑步。跑步是最传统的运动形式,是经过历史检验的;跑步是全身性运动,能增强人体的血液循环,促进新陈代谢,是运动之王。教授们别的不信,就相信科学。从那天开始,跑步取代了所有的运动,全校的教授一股脑儿地涌到面积不大的操场上。

说起来凑巧,莫教授以前也常跑步,他并非听了讲座才改弦易辙的。老黄过去一直甩手,他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好,不适合做别的剧烈运动。因此,专家说的意见他并不十分当真,只是见大家都去了操场,剩下他一个干巴巴地站在家属区花园的树荫儿底下觉得没劲,况且多年来他一向很合群儿,凡事愿意凑热闹“扎堆儿”。于是他也随大流地来到了操场。

操场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朝着顺时针的方向,向前移动。老黄身体肥胖,用“跑”这个词要求他实在是太苛刻了。在流动的人群中他只是象征性地摆动几下胳臂,两腿还是在走。莫教授从他身边跑过,冲他开玩笑:“我说老黄啊,你的腿怎么不听使唤了,你这点儿运动量不够

减肥

的,只能增加饭量,最近我看你又胖了。”别人说这话,老黄不会当回事儿,老黄这个人一向心眼儿宽。莫教授这么说,老黄却涌上一肚子气,为了评教授,老莫背后说了老黄不少坏话,这一点老黄心里有数。一个名额两人争,你上我不上,这是明摆的事儿,老黄心里越想越气,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劲儿,只觉脚下生风,竟赶上了莫教授。两人无意中较上劲了。没跑多远,只听“哎哟”一声,莫教授一头栽倒在地。老黄先是一愣,跟着“扑通”一声仰面朝天。

莫教授摔断了一条腿,说是石头绊的。老黄倒下就再也没起来,说是心肌梗死。有人说老黄是剧烈运动累死的,也有人说是莫教授绊倒后把他吓死的。还有人说学校的操场太小了,跑几圈人就迷糊了,对后一种说法知情者不以为然,因为他们说老黄那天只跑了半圈。

现在跑步的人少了。这种运动的危险性是显而易见的,至少它并不适合所有的人。减肥

罗脖子和他老婆站在一起就像一双长短不齐的筷子,瘦得让人提心吊胆。要看他们儿子的体形,就连他们两口子有时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抱错了?一家三口走在一起,就像是彼此故意要出对方的丑似的,儿子把父母比得成了两根筷子,而父母则把儿子衬成了大面包。三个人照一张全家福,儿子坐在前面,父母站在身后,洗印出来一看,简直就像馒头上插了两根筷子,那个滑稽!

这孩子出生时并不胖,连屎带尿也不过5斤8两。刚从电子秤上抱起来,就哗哗地撒了泡尿,放在床上又憋不住了要拉,两项一减,估计净重勉强能凑够5斤。

就这个在保温箱里存放了半个月的小瘦猴子,在未来的15年间体重超过了250斤。若分段计量(如果能分得开的话),头部(含脖子)就有30斤,上身(主要是肚子)超过120斤,下身(主要重量集中于臀部)不低于100斤。从成长阶段划分,7岁突破100斤,10岁达到140斤,13岁超过200斤,到15岁,空腹时电子秤的指针总是在260至270斤之间晃动。

罗脖子因为脖子细长而得此雅号。他儿子未能继承父亲的生理特征,从脑袋到身子之间的过渡十分短促,几乎是似是而非、稀里糊涂地完成了连接,把那短粗的一段称为脖子,恐怕连医院的大夫都有些含糊。

7岁之前,或者说更小的时候,老罗两口子一看见儿子胖乎乎的模样就笑得合不拢嘴儿,常背后笑话街坊邻居家那些跟他儿子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瘦弱”,甚至觉得儿子替父母和祖辈争了光、正了名。因为这些年来,他们为自己衣服包裹的骨头架子蒙受了不少羞辱。有一段时间,一些居心不良的人甚至把老罗两口子的“瘦”提到了政治的高度,愣说他们是故意用“惨不忍睹的身躯”控诉社会制度的弊端。他俩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之下想方设法增肥,几乎把所有收入都用来吃了,只要听说什么东西吃了能长肉,便不惜代价去尝试,包括咕咚咕咚地喝猪油。但没用,同事们还是指责这两口子抠门儿,说他俩舍不得吃,连西北风都舍不得多喝,因为在旁人看来,喝西北风也不至于瘦成那模样。

胖也要有个限度,不能像他们儿子那样肆无忌惮地任意膨胀。孩子从7岁开始,也就是体重超过100斤的时候,罗脖子夫妇脸上的笑就收敛了。他俩觉得不大对劲儿,怎么眼瞅着这孩子要爆炸了。于是,他们把孩子带到医院去做检查,大夫说目前没什么大毛病,但体重一定要控制,否则影响身体健康,包括智商。老罗两口子着了急,整天把心思都用在琢磨给儿子制定各种减肥方案上了。孩子毕竟是孩子,不能直接采用成年人的减肥方法,比如用药物减肥就不可取。常用的节食疗法对于发育中的孩子来说也得慎重,不能草率行事。盘算来盘算去,他俩决定采取运动减肥法,跑步、爬山、跳绳、仰卧起坐……这些效果都不明显,运动量只能开胃不够减肥,儿子的饭量比以前大大增加。后来改换游泳,半年过去了,还是不行。老罗劝他老婆说:“放弃吧,你看那海豚、蓝鲸一生下来就游泳,世世代代都没歇过,有一条瘦的吗?”于是骑马代替了游泳,学骑马孩子兴趣挺大,一个月下来,钱花了不少,那匹马倒是减肥了,儿子的体重只升不降。

从10岁开始,老罗一家又为儿子减肥设计了新的方案,采取了新的措施,即综合减肥法。除了坚持锻炼、节食和用药之外,就差严刑拷打了,其实辣椒水也灌过了。经过三年多的虐待和折磨,孩子的体重突破了200斤大关,老罗和他老婆同时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老罗常常自言自语,他老婆也能对着镜子聊上半天。

又咬牙度过了两年,罗脖子两口子从筷子变成了面条,没有十年前那么挺了。儿子依然倔强地横向扩充,体重超过了250斤,身高仅有1.49米。老罗绝望了,妻子也绝望了。他们最终下了狠心,要把儿子的饭戒掉,宁肯让他饿死,也不能让他胖死。夫妻俩陪着儿子一起不吃饭,并昼夜监视儿子的嘴巴。

到了第三天,罗脖子先倒下了,儿子还不见瘦。第五天,老罗的太太终于熬不住了,儿子开始啃桌子腿,嚼床垫子,有滋有味的。

罗脖子两口子为了给儿子减肥,把命都搭了进去。长期焦虑加上营养不良(能吃的东西都让儿子吃光了),等邻居将奄奄一息的两根“面条”送到医院后,他们基本上已变成干挂面了。

两年以后,罗脖子的儿子身高猛增到1.88米,体重却变成了130斤。老罗的同事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这不是见鬼了吗?罗脖子怎么又活了?这孩子还真不是抱养的,你看他那脖子跟他爸一模一样。”“嗨,胖就胖呗,急什么”,邻居们惋惜地说,“到底把孩子减成了孤儿。”

丑脸

三蝈蝈因为长得丑,才学了相声。

丑能逗人乐,那是蝈蝈的一相情愿。他忘了丑至少分为两种:可以原谅的和不可以原谅的,三蝈蝈明显属于后者。

三蝈蝈丑得让人讨厌,看了他那张脸除了想扭头走开,就是想冲上去揍他,不可能拍着手哈哈大笑。他学相声,纯属瘸子练跑步——扬短避长。

三蝈蝈为了能逗人笑,常常一夜一夜地哭。这年头,谁随随便便咧着嘴笑啊,笑声笑容越来越难找了,变成了稀缺资源。

三蝈蝈以为丑能逗乐,没门儿,头几次他一走上舞台,观众就纷纷退场。不走的冲上来抡起拳头就打,他的满口牙留下的没几颗了。连续打了几次,他的脸被缝合多处,牙也没了,鼻子也歪了,眼睛也斜了。嘿,等最后把裹在脑袋上的绷带都撕下来,三蝈蝈的那张丑脸变得可爱了。真是观众塑造演员,如果不是那几位热情的观众多次反复揍他,他的相貌就不可能发生彻底的变化,他就别想在笑坛上火起来。

三蝈蝈扬着张丑脸,腆着个肚子,可逗了。和他搭挡的那位捧哏,虽然跟他差不多一样丑,但难看的风格却大不相同。这二位一出场,好嘛,观众们笑得满地打滚儿。

三蝈蝈卖笑赚了不少钱,还娶了个媳妇。这媳妇从来不会笑,就会数钱,那两手长得天生是个点钞机。三蝈蝈不能光靠一张脸逗人乐,还要有说、学、逗、唱的真本领,那可是说相声的四大功夫。三蝈蝈说得不错,学的更多,狗叫、驴叫、蛤蟆叫没有他不会的,唱的水平也同说和学差不多,跟狗、驴子、蛤蟆叫似的。真实,人们并不在乎他说什么、学什么,叫什么或唱什么,只要看见他那张脸,就想啐他、笑他。

三蝈蝈知道丑脸的至关重要性,于是他偷偷地入了保险,以防不测。

上保险是要交钱的,三蝈蝈瞒着老婆办的保险,差十块钱对不上账。他老婆于是大打出手,把他的脸抓得面目皆非。三蝈蝈以为入了保险便可以获得赔偿,没承想他差一点儿因涉嫌骗保被抓进去。

现在的三蝈蝈穷困潦倒。他那张为自己赚了大把钞票的丑脸,因为他老婆的不珍惜而断了财源。他眼下一门心思地希望有人去揍他,能把那张脸再揍回到可笑的程度。

潜台词

潜台词

潜台词是一种表达艺术,在某些特定场合和特定人群中普遍流行。它指的是不明说的言外之意。俗话讲“敲锣听声,说话听音”,就是让你去用心体会弦外之声,话外之音。

我的朋友老鬼对潜台词很有研究,他深知其中的奥妙,并能学以致用,触类旁通。尤其在领会领导意图方面,他更是技高一筹,因此深得上司信任和赏识。

潜台词属于暗示行为之一种,比使眼色还隐蔽,相对于黑夜中的眉目传情,它更像是美女戴着面纱,又半抱琵琶,若隐若现,忽明忽暗,需要听者和观众用心揣摩。老鬼深谙此道,烂熟于心。当然,过度关注上司的“话外音”也可能导致“会错意”的严重后果,这就属于“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了,搞不好则是“弄巧成拙”。

老鬼有一次约我喝酒,专门给我上了堂“潜台词”课,其中他讲了个他最得意的精彩案例,让我印象深刻。老鬼是个生意人,常要与企业主管部门的领导打交道,他练就了一双善解人意的火眼金睛。

有一次,他请某位主管处长吃饭,企图借机办点儿小事儿。领导对他所托之事未做正面表态,临别时有意无意地夸了句老鬼:“你这条领带挺漂亮。”

老鬼心领神会,第二天一上班就给处长送去了一条高级领带。领导笑纳了,老鬼挺得意。

没过两天,老鬼开始后悔了。他责骂自己怎么这么笨呢,领导穿的是圆领衫,那领带怎么戴啊?于是,又赶紧买了两件名牌衬衫去了处长的办公室。领导说了句谢谢,但没提他托办的那件事儿。

老鬼回来后又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心里把自己定性为蠢驴。他觉得自己太不会办事了,怎么能只送两件衬衣呢?简直是昏了头了,太不成熟了。

接下来老鬼又送去了一套高档西装和一双进口皮鞋,连换洗的袜子也准备了一打。处长那天给他让了座,为他倒了茶水,笑着说,“这种衣服我平时也没机会穿!”并向他表示那件事正在研究之中。

老鬼的心里踏实了许多,走出大楼门口时,他还不由自主地哼了几句流行歌曲,那是他跟儿子学的,叫“喜唰唰,喜唰唰”。

又过去了一个多月,老鬼还没得到准信儿。“怎么回事儿?”他心里又犯嘀咕了。难道领导的潜台词还有别的意思?哎呀,他猛然一拍

脑袋

,差一点儿晕死过去。“这种衣服我平时也没机会穿”,这不明说了吗?真是榆木脑袋!

老鬼以最快的速度组织了个由三人组成的企业家考察团,亲自陪同处长一道出行欧洲各国。与处长朝夕相处了半个月,开阔了眼界,加深了了解,增进了感情,原先说的那点儿破事儿根本不值一提。处长坐在回国的航班上拍着胸脯说:“以后你老鬼有什么难事尽管找我。”他还深有感慨地说:“欧洲之行收获不少,回去后要鼓励儿子争取到德国留学。”

老鬼这回算是听明白了,当即表示:“孩子留学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所以,最近老鬼很忙很得意,他告诉我他又拿到了一个大项目,同时忙着替领导的孩子办理留学手续呢!他说等他忙过了这阵子,再找个机会请我喝酒,他还想深入细致地给我单独做一个系列讲座,继续探讨“潜台词”的绝妙之处。脑袋

老婆说我长了个木瓜脑袋,我很生气。但后来细细地想一想,她的判断也有一定的依据。

局长住院半个月了,我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要不是物业公司的保洁员小殷向我打听局长的病情,我还被蒙在鼓里呐。

对于我一无所知的茫然表情,小殷十分紧张。她说,全局上下的干部职工早就排起长队到医院探望两轮了,你竟然还像个傻瓜似的没有知觉。她真有些替我着急和害臊。连一个打扫厕所的保洁员都敢当着我的面说我是个傻瓜,这比我老婆的“木瓜”说更伤我的自尊。

领导生病对于下属来讲是一个百年不遇、千载难逢的表现机会。领导经常教导我们要抓住机会,可是当这个机会真的摆在你面前时,你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天下还有比这更让人追悔莫及的事儿吗?

我决定立即前往医院向局长表达我对他的忠诚和敬意。为了弥补自己后知后觉的罪过,我绞尽脑汁地盘算着探视时要说的慰问话以及必须呈送的慰问品。这两者都很重要,因为自己毕竟知道的太晚了。若不事先准备好一番巧妙的说法并呈上颇具特色的礼品,局长是不会原谅我的。

老婆说我只长了半个脑袋,我很愤慨。但冷静下来,我还是觉得她说的有一定道理。

局长对我姗姗来迟的探望一点儿都不介意,甚至表现得很高兴。他还试图从床上欠起身子跟我握手,被我扑上前去按住了。他说谢谢你小王,这么忙还来看我。

这句话让我很失望,因为我姓张,显然局长因病有些认不清下属了。我不好当面纠正领导的口误,再说领导永远都是正确的,如果他认为我姓王,那我只好姓王了。况且,我二姑夫就姓王,这也不算什么大错。局长的夫人告诉我,领导只是做了个小手术,切除了阑尾。我也认为这种手术太小儿科了,简直不足挂齿。我说,这个手术我两年前就做过了,手术的第二天我就上班了,而且还打了场篮球。局长对我的这种乐观态度并没有产生共鸣,他可能认为我把他的住院行为看成小病大养了。我从他的表情上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的毛病又犯了,赶紧设法补救,我说领导的阑尾与群众的阑尾有着本质的区别,局级的阑尾炎比处级、科级和一般办事员的要严重得多,一定要精心治疗。为了挽回我的过失,我赶紧打了盆热水,替局长洗了脚。局长很感动,说咱们局的同志们真好,每次来探望都帮我洗头洗脚的,今天已经洗了四次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小王啊,今后要再接再厉好好干。”我不得不向领导报告,我三十年前就改姓张了。对于我精心挑选的礼物,局长再三推辞,最后还是经不住我这类犟种下属的执拗,只好笑纳了。

老婆说我根本就没长脑袋,我再也忍无可忍了,真想给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因为我摸了摸脖子上面,那圆滚滚的东西明明摆在那儿,但后来我还是不得不接受老婆的尖刻批评。

我去医院探视回来的一周左右,又遇到了那个眼尖嘴快的专门负责刷厕所的保洁员小殷。她见四处无人,便凑近我的耳边,小声打探,问我去看过局长没有。我赶忙退后一步,点了点头,我的鼻子受不了她身上的硫酸味道。她特紧张地告诉我:“那你算笨到家了。”据这位以刷厕所为掩护的“间谍”透露,局长得的不是阑尾炎,而是晚期肝癌,完全没救了。所以,这些日子几乎没人再去探视了。另据可靠消息,某副局长正在暗中调查这段时间前往医院表忠心的人员名单,他是接替局长宝座的第一候选人。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木瓜脑袋会响的,半拉脑袋也会响的,但没有脑袋怎么会响呢?我老婆最后的结论肯定错了。

重要情况

赵科长说有重要事情向我汇报,我不得不停下手头的工作,专门腾出时间约他到办公室面谈。“处长气色不错呀!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他一走进办公室就满嘴抹了蜜似的。“啊,啊!”我敷衍地笑了笑,示意他坐下。“看来让我猜对了,您还真有喜事,而且是喜事盈门。听说您去年买基金发了大财,赚了二百多万,该请客了吧?”他屁股还没落座就胡扯上了。“哪里,哪里!”我皱着眉头。“去年的基金邪了门了,成倍地涨,不少人都翻番地赚。妈的,我就没那眼光和运气。不像您,还是领导站得高、看得远啊,能把握大局,抓住机遇。对了,说到机遇,听说您又要高升了,上面准备考查了,这好事您怎么不向我们这些小兄弟透露透露,也好让我们庆贺庆贺蹭顿饭吃?”他一脸馋相。“那个,那个……”我试图委婉地打断他。“对、对、对,那个、那个,那个嫂夫人最近挺好的吧!我是说新夫人,据说特年轻漂亮。什么时候也让我们开开眼,一睹芳容,过过眼瘾。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叫金屋、金屋,对金屋藏娇。老藏着不见阳光就会发霉长毛的。呸,您看我这臭嘴,把嫂夫人说成奶油蛋糕了。不过这个比喻也不算错,奶油蛋糕甜啊!谁不想咬一口!不像我那个老婆,简直就是一个糠面窝头,咬上去牙碜,吞下去拉嗓子。我早就想换一个了,没法子,那家伙是一个母夜叉、母老虎,一听说我有那心思就恨不能掐死我。就我这身子骨,哪儿打得过她呀,就剩下挨揍了。这跟您可没法比,有权有钱又有魅力,哪个小姑娘看见您还不是呼地一下扑上来,要我说,您真没必要金屋藏娇,应该走红旗不倒、彩旗飘飘的路子。”这个家伙一反常态地肆意胡说。

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开始低头看文件,不再答理他了。“对金屋藏娇,光顾着说‘娇’了,忘了说说金屋了。男人就这副德性,一提起女人就两眼放光、两腿发软。处长,听说您那新房装修得很豪华,也很有品位。得花不少钱吧?这年头,什么都贵,房价呼呼地涨。就您新置办的那套房子至少也得一百多万,不过现在又涨了,越往后升值的空间越大,说不定过个三五年,您那房子没有个千八百万还真下不来呐!真行,您不光有实力,还真有眼光。不是我拍领导的马屁,我确实佩服您。不像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好像没在意我的表情变化,仍在滔滔不绝地胡诌八扯。“您儿子怎么样?他在哪个国家留学来着?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英国,对,英国。都说那个国家的大学办得不错,不像咱们国内的有些大学,全他娘的误人子弟。让孩子到国外留学好,我赞成。就是学费高了点儿,一般人可负担不起。英镑那玩意儿也太值钱了,比人民币高十五六倍,凭什么呀?明明是欺负中国人嘛!不过,处长您有条件,我觉得这个钱花得值,真值!有些人虽然当了官、赚了钱,可就是没把自个儿孩子的事搞明白,那绝对不算成功。天大地大不如孩子的事儿大。您又要说我拍马屁了,真的,您相当有远见。把孩子安顿好了,下半辈子就万事大吉了。我得像您学习,将来勒紧裤带也要把丫头送出国门。”他越说越离谱。

我把文件夹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摔,把他吓得一哆嗦。“你小子今天是喝醉酒了,还是吃错药了?”我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地问道。“没、没、没有哇,我没喝酒也没吃药。”他挠了挠头。“那你的脑袋是不是被狗咬了?”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嘿嘿,狗哪能咬到这地方。”他又挠了挠头。“那你今天干什么来了?”我气得直抖。“汇报呗!”他答。“汇报什么?”“工作呗!”“什么工作?”“重要工作。”“什么重要工作?”“我忘了。”他嘻皮笑脸地拍了拍脑袋。“你给我滚出去,滚得远远的,快滚!滚!”我怒不可遏地抓起笔筒向他砸去。

这小子比猴子的反应还快,“嗖”地一下就蹿出了门外。

我气得半天缓不过劲儿来,心里盘算着怎么好好收拾这个王八蛋。没等我想好法子,赵科长的半张脸又从门缝里探了进来。“对不起,处长。我想起要向您汇报的重要情况了。昨天到咱们厅新上任的厅长是我的亲舅舅。”

老史

老史这个人很了不起,我对他越来越

佩服

他在领导面前能放得开,不像我们通常看到的那些下属(包括我自己在内),一遇见领导心里就打鼓,一副毕恭毕敬、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样子。

老史的确与众不同,他跟领导说话很随便,连请示汇报也嘻嘻哈哈的,常把领导弄得哭笑不得。他虽然只是个处级干部,但在我们厅里很吃得开,上下左右关系融洽,没有谁会跟他过不去。

我给张厅长当过多年秘书,看惯了下级在上级面前千篇一律的拘谨谦卑的表现,只有老史是个例外。

老史约见厅长时总先给我打个电话:“赵大秘,厅长忙吗?看看他现在有没有空儿,我得见见他!”“哟,史处座,老张忙啊!现在不行。”我如实回答。“厅长幸亏不姓刘,要不你就得说老刘忙(流氓)了。那算了,你通报他一声,就说我没啥事儿,就想给他敬个礼。要不你替我向他打个立正举个手算啦!”他干净利索地挂了电话。

下次见到厅长时,老史保证要跟领导当面核实一下:“赵秘书说要替我向首长您敬个礼他办了没有?”他总称厅长为首长。

有一次厅里开大会,很多干部遇到厅领导都争先恐后地挤上去握手,而老史却旁若无人地远远地躲在一边抽烟。等大家都落座了,老史突然站起来,大声嚷嚷:“哎,搞什么嘛!都是厅里的同志,怎么还弄成了两种待遇。领导要握手就都得握,凭啥就把我先丢下啦?有的女同志还握了两三遍,我可都看到啦!”于是厅长只好在哄堂大笑声中主动走过来拥抱他一下。“瞧,咱这待遇,拥抱礼,懂吗?咱能不替领导卖命嘛!”他得意扬扬地坐下来。

老史特别善于汇报工作,简明扼要,生动有趣,绝不像其他下属那样拖泥带水。别人花一个钟头才开了个头,他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完了?”领导还想接着听。“完了。得留下时间听首长指示。”他一脸正经。“嗨,你说得也太简单了吧!”厅长挺失望。“我说一万句,不如领导说一句。还是听您做指示吧!再说,我平时做得多,说得少,这您最清楚。我那些工作您了如指掌,用不着浪费首长的宝贵时间。总而言之,我负责的那些工作成绩是主要的,都是您领导有方,缺点和失误当然也有一些,都是我执行不力。”他回答得很诚恳。

老史也擅长自我检讨。若遇到重大工作失误时,他总能主动拿起自我批评的武器毫不留情地“向我开炮”。“报告首长,有件事情让我搞砸了。我觉得太对不住您了,连自杀的心思都有了。昨天我差点儿投了河,那一刻要不是想到您的恩情,我今天就不会站在您面前了。当然,那护城河里的水还真他妈的凉,我用手试了试,浑身一激灵。嘿嘿。不过,我已经安排了事故处理的各种补救措施,保证把损失降到最低点。这回责任完全由我个人承担,嗨,错就错在没有不折不扣地按照您的指示办!”厅长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老史的肩膀,“其实也没啥事,你别太往心里去,我知道你尽力了。这事幸亏是你负责的,要是换了别人,还不知搞成啥样呢!结果肯定会更惨。再说,其他部门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我心里很清楚。你用不着上火,先休息几天,散散心,天塌下来……”领导本来想发火批评,最终却变成了安慰表扬。

老史有时也求领导替自己办点儿私事,但他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的神情。有一次,他事先没预约就闯进了厅长办公室,厅长正在批阅文件。“忙啥呢,首长,写检查啊!”他打着哈哈。“老史,快坐!你就没句好话,修改一份上报给省里的经验介绍,怎么成了检查啦?”厅长起身招呼,“你有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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