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传(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7 06:3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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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魏世霞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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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传

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传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传作者:魏世霞排版:KingStar出版社:现代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2-01ISBN:9787514353358本书由现代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言横看成岭侧成峰

喜欢苏轼,已经很多年。

记得那一年参军的二叔寒假探亲回来,我是八九岁的光景,二叔用自行车驮着我去外乡走亲戚。我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二叔一句一句教我背诵苏轼的《水调歌头》,我稚嫩的童音,在二月的春寒料峭里,在自行车的颠颠簸簸中,舞起诗词的轻纱袖。

二叔后来告诉我,那么长的诗词,我跟着学几遍,就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我已然记不得许多细节。不过,这首词从此在我心里扎根开花,使我对那些被称为诗词的方块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我喜欢看书,爱好文字,也都是从这里起步的。

孩提时代,在我的心头,苏轼,是那么不同凡响的一个名字。

后来当我渐渐长大,在课本里,在文学史里,更加认识了这个名字。走近他,倍觉亲近,如遇故人。

很多人写过苏轼。

清初杰出诗人王士祯盛赞苏轼:

汉魏以来,二千余年间,以诗名其家者众矣。顾所号为仙才者,唯曹子建、李太白、苏子瞻三人而已。

文学大师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蜚声中外。书中,林大师对东坡仰慕之至,偏爱、褒奖可谓掷地有声:

苏东坡是一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一个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癖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坚持己见的人,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可是这些也许还不足以勾绘出苏东坡的全貌……苏东坡比中国其他的诗人更具有多面性天才的丰富感、变化感和幽默感,智能优异,心灵却像天真的小孩——这种混合等于耶稣所谓蛇的智慧加上鸽子的温文。

苏轼,千古第一文人,犹使世人惊叹的是,他横跨各个文艺领域,而独领风骚。

其文,如行云流水,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与欧阳修并称“欧苏”;

其诗,如天地奇观,“笔所未到气已吞”,与黄庭坚并称“苏黄”;

其词,豪爽狂放者有之,婉约蕴藉者有之,清秀淡逸者有之,与辛弃疾并称“苏辛”;

其字,笔章淋漓,灵趣盎然,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苏黄米蔡”;

其画,大胆创新,强调神韵,不拘形似,与文同并称“湖州画派”始祖。

苏轼的旷世奇才让后世敬仰,但世人更欣赏的是他的棱角分明,他的刚正不阿,他的处世态度。他随缘自适、不屈不挠的精神品质,如高山巍峨,大树葳蕤。

无论是权居翰林大学士知制诰之高,还是被贬至儋州不毛之地,他一以贯之地秉持自己的处世哲学,不管身处什么样的环境,皆能自我解脱,自我释放。“玉宇琼楼,乘鸾来去,人在清凉国”。通达、泰然的他,始终保持着顽强乐观的自信和超然自适的人生态度。

纵然宦海沉浮,几起几落,但他追求纯真、磊落的风骨坚不可摧,赤子般的狂放不羁不折腰。他的大半生,“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无论是王安石新党当道,还是司马光保守派执权,在新旧两党的夹击和陷害之中,历尽坎坷,汹浪,恶涛,几近没顶。但他一竿傲竹不改其节,从不阿谀奉承,从不背叛自己坚持的立场,不以个人得失为怀,而是以谈笑于生死之际的旷达情怀,在动荡不停的政治风雨中,捍卫良知,特立独行,一蓑烟雨任平生。

欣赏苏轼纯真、随和的性格。在物欲横流、泥沙俱下的现实社会,很多时候,我们难免急功近利,心浮气躁,怨天尤人。但是每每读到苏轼,就会刹那安静,犹如身处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下,清平,和乐,仿佛回到心灵的童年。

最令世人动容的是他与三位女子的爱情。对早逝妻子王弗的深重情义,且不说手植三万棵青松的郑重,只一首《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绝唱千古,长歌可以当泣。续弦王闰之,王弗的堂妹,一个温柔良善的女子,伴随苏轼走过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25年,他们之间有着平凡而又深厚的感情,苏轼死后与她合葬,实现了祭文中“惟有同穴”的夙愿。

而对侍妾兼知己红颜王朝云,亦是怜恤有加,恩宠不移。只因朝云的不离不弃,懂得他“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男人离不开女人,自古至今。而令我们心有戚戚的是,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这个才情放旷的男人,对待每一个爱他伴他的女人,可以爱得那么倾情、纯粹,着实难得。

手足之情,是苏轼毕生歌咏的题材。他与弟弟苏辙间忧戚相关、患难与共的昆仲之谊,令世人叹为观止。

所以喜欢苏轼,因为他是一个伟丈夫,更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真汉子。情至深,义至重,万世瞩目。

一直,我们习惯从教科书中去认识伟人,但今天,我想用我的眼睛,我粗陋的文笔,深入苏轼的心灵深处,深入这位饱经忧患而襟怀开阔的文人士大夫的情感深处,去探寻他的喜怒哀乐,人生况味。“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于文字的屋檐下,我邀清风明月,邀大江东去的浪潮,和这位仁慈豪爽的师者一起,煮酒烹茶,琴诗为侣,演绎一场穿越古今的心灵对话。

在对话中,我更深地走近他,理解他,感悟他,驱使我拿起笔来记录他。记录他有喜有悲的人生,有声有色的诗词,有情有义的个性。

岁月如纸,刻写成记。岁月如石,会读成玉。

在这本书里,我将以苏轼年表为主要脉络,结合其诗词与生平经历,将自身体悟和生命思考与之对接,倾情解读“千古第一文人”苏轼的旷达与情深。

恰若苏子诗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想,这将是一次别有意味的文字之旅。卷一诗酒趁年华第一章【眉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人即便是活在乱世,也远比生不逢时要幸运得多。因为只要一个人的童年得到了幸福,纵然他成年后的经历再艰辛困苦,心里也不会太过绝望,至少,在记忆中,还是有一处温馨,可供疲惫的灵魂栖息。——题记

眉山是苏轼的故乡。

眉山古时隶属眉州,位于成都平原的西南部,因有青山远望如眉而得名,是一座风景清幽的小城。温柔的岷江带着古嘉州的佛音穿城而过,民居楼阁夹岸而生,鳞次栉比,又有云水萦绕,古木花影交相掩映,所谓孕奇育秀之地,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正是如此。

北宋仁宗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公元1037年1月8日),苏轼出生了,出生于眉山城中纱縠行南街的一户文化世家。

那也是一代明君亲政的年代,国泰,则民安。

清朝的无名氏写《东坡诗话》时,这样形容仁宗盛治:“宋朝全盛之时,仁宗天子御极之世。这一代君王,恭己无为,宽仁明圣,四海雍熙,八荒平静,士农乐业,文武忠良。真个是:圣明有道唐虞世,日月无私天地春。”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人即便是活在乱世,也远比生不逢时要幸运得多。因为只要一个人的童年得到了幸福,纵然他成年后的经历再艰辛困苦,心里也不会太过绝望,至少,在记忆中,还是有一处温馨,可供疲惫的灵魂栖息。

太平盛世,乐业安居。

是时,眉山城的年味已经酽浓,街道上满是热闹祥和的气氛。是日,苏家檐角的大红灯笼昭示着隆冬的瑞吉,院中蜡梅吐纳出脱俗的清香,翠竹簇拥的房内,随着一声清脆婴啼的响起,新生的欢喜,便绽放在每一个人的眉睫之上。

父亲苏洵赶紧去厅堂进香还愿,在张果老仙人的画像之下,他虔诚静默,眼中隐含泪光,自从数年前妻子产下的男婴夭折,七年了,他日日焚香祷告,祈望家中再添男丁,如今得偿所愿,感恩之余,又不免唏嘘万千。

苏洵给新生的婴孩取名苏轼——轼者,车上扶手是也,希望他长大后能安分守己,虽默默无闻,却能扶危救困,不可或缺。只是,那时候的苏洵没有想到,自己怀中无邪的婴孩,有朝一日会扬名天下,成为千古第一文人;他也没有想到,有天会与苏轼,以及之后生下的另一个儿子苏辙,并称“三苏”,自此“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

对于命运植下的种种因缘福祸,他无力洞悉,但作为父亲,对于孩子的疼爱,他从未停歇——就像彼时在心里立下的誓言,对于这个孩子,他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疼惜他,教育他。

是年,苏洵二十又七。

二十七岁,苏洵成为苏轼的父亲,二十七岁,他也迎来了自己的新生。“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三字经》里记载的苏老泉,正是苏洵(苏洵,字明允,号老泉)。苏洵在家教上,称得上是天下父亲的典范,在自学成才上,也可当后世之楷模。

因为家境殷实,二十七岁之前的苏洵从未考虑过功名生计。尽管自己的父亲能作诗文,自己的两位兄长也都有功名。“少独不喜学,年已壮,犹不知书”,整个少年至青年时代,苏洵都在四处游历,青山绿水,纵目天下美景,访寺问道,落拓鞍马之间。直到儿子苏轼的出生,他才仿佛被某种神秘而坚定的力量骤然点醒,突然就东风石裂,变得用功了起来。

而事实证明,只要一个人肯努力,年龄根本算不上什么羁绊。

果然,通过数年的埋首苦读,苏洵虽然没能实现自己最终的政治抱负,却终是在老年时声名鹊起,成为一代文学大家。其成就在散文上尤为突出,纵观笔下篇章,或抒情,或雄辩,都有着横扫天下的宏伟气势,与清奇婉转的文采风情。

有话说,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支持他的女人。诚然,作为苏洵背后的女人,在家“相夫教子”的苏轼的母亲程夫人功不可没。

六岁时,苏轼进入学堂念书,他聪颖过人,深得老师喜爱。回到家中,在母亲的陪伴与督促下,他或继续博览群书,以开阔心境视野,或练习琴棋,以陶冶身性情操。后来,父亲苏洵进京赶考,不幸落第,懊恼之下到江淮一带散心游玩,数月不回。于是,家中教导孩子之事,便全部交由程夫人负责。《宋史》苏东坡传记和苏辙为他母亲写的碑文中记载了一件事,说是在苏轼小时候,母亲教其《后汉书·范滂传》,范滂为官廉正,有澄清天下之志,无奈却遭人陷害,三十三岁即入狱被杀。范滂与母诀别时,其母大义凛然,谓之,自古年寿与好名不可兼得,如今既能与名士良臣齐名,当死无所恨。读完《范滂传》,小苏轼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用尚带着稚气的慎重口气问母亲:“母亲,如果我长大后成为范滂,您会怎样呢?”程夫人听罢,欣然笑道:“孩子,你如果成为范滂,我难道不能成为范滂的母亲吗?”

贤明慧心,可见一斑。

程夫人除了教导孩子勤勉读书外,还教他们种树、爱鸟,做力所能及的农活。总之,程氏不仅是善良的慈母,而且是苏家兄弟重要的启蒙教师。她对他们的生活、成长,以及后来的功成名就,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

苏家宅院有一片幽谧的竹林。

苏轼记得,自己的父亲苏洵曾在那里高声诵念刘伯伦的《酒德颂》:“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

彼时的他,年纪尚幼,然而想着竹林七贤的酣歌纵酒,却也只觉体内风云涌动,似有千万根小小春笋,郁郁葱葱,青云恣意,在无边的泥土中期待破空而出。

竹林碧绿青翠,溪深人静,他很喜欢那里。就像他喜欢竹的虚怀若谷,也喜欢竹的静笃清欢。他知道,竹是一种与自己气息契合的植物。“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他也记得,有明月的夜间,母亲程夫人会在房间里弹琴。琴声中,母亲的侧脸泛起水中古瓷的光泽,非常美。琴声如流水,打湿了阶上的青苔,而他偷偷越过石阶,跑到那片竹林里去。

月光之上,是湛蓝透心的天。竹林里的月光,带着森森的温暖,扑打在他的眉睫上。月下有翩然飞舞的虫蛾,像遗落人间的粲亮星子。回来时,淳厚的仆人正在偏房中燃起竹叶酿酒,氤氲的雾气在窗花上蜿蜒,宛若能看见前生。

轼儿。温良的母亲在唤他归家。她会替他擦拭去脸上的泥灰,然后微笑着牵起他的手,满目安宁。名字,如同一枚深嵌于血液的澄澈胎记,会在逆境中给人璀璨而温暖的力量。他相信,那是父母赐予生年的最初的福佑。

童年时期的苏轼,聪敏之余,在诗词方面也表现出了非凡的天赋,并下笔时有佳句。譬如“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之类的警句,就经常得到先生的由衷赞叹。一切,有如某种昭示。

在城西寿昌书院上学时,苏轼从学于刘微之。一日,刘先生作了一首《鹭鸶》诗:“鹭鸟窥遥浪,寒风掠岸沙。渔人忽惊起,雪片逐风斜。”

抑扬顿挫地念完自己的诗作,先生嘴角含笑,想来心中颇为满意。沉浸在诗的意境之中,满堂学生也无不交口称赞。只有苏轼面有迟疑。半晌,他起身说道:“先生好诗,只是末句的‘雪片逐风斜’,学生尚存疑虑。”刘先生道:“雪片,乃是鹭鸶羽毛,羽毛逐风飞翔,有何不妥吗?”苏轼恭敬而道:“是的,先生,正因为是鹭鸶羽毛,才不会逐风而飞。鹭鸶归巢,羽毛常会落在一旁的蒹葭上……‘渔人忽惊起,雪片落蒹葭’,先生您看如何?”刘先生听他说完,先是一惊,后又猛然一喜,遂大笑道:“好句!好一句‘雪片落蒹葭’,吾非若师也!”

没有功课的时候,苏轼也喜欢四处游玩。他是个优秀的孩子,而他的优秀,一方面来源于良好且严格的教育和自身天赋,另一方面,则是来源于他的性格,喜好与自然亲近,汲取山川岁月的灵气,并凡事勤于观察,乐于领悟。

七岁时,苏轼去附近的山中游玩,遇见一名过路的老尼。到了人生中年,他依然记得老尼的相貌与姓氏,记得她九十岁的苍老而神秘的声音。

老尼自言,常随师进入蜀主孟昶的宫中……一日,蜀地大热,她夜入水晶宫,只见蜀主与花蕊夫人正在摩诃池上纳凉,夜明珠将整座宫殿照耀得犹如白昼,沉香散发出迷人的幽香,他们并肩恩爱,坐拥美景良辰,犹似一对神仙眷侣,沉醉间,亦不问人间世事。不觉,夜已三更,头顶星河流转,宫中滴漏阑珊。是时,花蕊夫人乘兴填词一首,自不负良夜。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洞仙歌》

数十年后,苏轼还记得那首《洞仙歌》。尽管那时候的他,身在他乡,遍尝仕宦辛酸,人情冷暖。尽管那时候的眉山,已然是回不去的地方。那时候的他,写着:

雨后春容清更丽。只有离人,幽恨终难洗。北固山前三面水,碧琼梳拥青螺髻。

一纸乡书来万里。问我何年,真个成归计。白首送春拚一醉,东风吹破千行泪。——《蝶恋花·京口得乡书》

回不去的,才叫故乡。

一个人,不管身在何处,不管年纪几何,故乡在身上烙下的印记,始终都是无法割舍,无法淡忘的。那座小城的山川风物,流水人情,也终将成为笔墨中最值得依恋的撇捺。

一壶漂泊,人生不过白首相醉。

竹影斑驳,只有岁月在墙上剥落的时候,才能看见儿时模样。

是的,时间,好像总是过得特别快。世事怎禁年少?

在蜀地川府的锦绣与绮靡中,一个人的七岁,到七十岁,尚不及转眼一瞬的温软清梦,更何况,是从童年到青年的十余载短暂光阴。

西风几时来,明月何处满。

而通常,还未经过一个传说,几个故事的流传,还未经过数卷诗词的吟哦,漫天星光一低转一明灭,半山的夜雨就泻入了秋池,陌上的春花就绽开了香息,身边的流年,也就那般清凉无碍地暗自偷换了。第二章【芳伴】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适的。比如蓝天和白云,绿草和大地,比如我遇到你,以及,你遇到我。——题记

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十九岁的苏轼在进京赶考之前,迎娶青神进士王方的女儿王弗进门。因宋代素有“榜下择婿”之风俗,向来具有前瞻性思维的苏洵怕儿子金榜题名后,王侯将相争相提亲,婚姻大事不能自作主张,所以让两个儿子分别选取心仪之人提前完婚,以防后患。

为孩子终生幸福着想,绝不攀龙附凤。在这方面,苏洵和夫人堪称高人,一对伟大的父母。

是年,王弗年方十六岁,正值碧玉年华,绿叶儿红花朵,年轻的苏轼心花怒放,一见钟情。

青神,距眉山镇南约十五里,古蜀国“后户”,以崇祀蚕丛氏“青衣而教民农桑,民皆神之”得名。

蜀江水碧蜀山青。巴蜀之地,自古以来山川隽秀,物华天宝。所谓山明水秀蕴佳人,生于斯长于斯的王弗得其山水灵气,生得蕙质兰心,娇俏可人。

传说,苏轼和王弗二人喜结连理,缘于一段“唤鱼联姻”的爱情佳话:

王弗父亲王方,是一位颇有声望的乡贡进士,一方宿儒。青神一处山壁下有一鱼池,遇游人拍手,鱼即争先恐后跳跃出来,乃奇异一观。他欲为之立个招牌,题个叫得响亮可以名扬天下的名字,同时借此机会,为爱女招个乘龙快婿。于是请来当地青年才俊为奇景题名。

许多人自告奋勇。似乎,不是因为俚俗,就是不鲜明,都落选了。末了,只见一个叫苏轼的后生不慌不忙地展开手中尺幅——“唤鱼池”。此中有鱼,呼之欲出,耐人寻味。

无巧不成书的是,屏风内王方的女儿王弗,亦心照不宣地在尺绢上题写同样三个字,让侍女呈上来。

从来姻缘天注定,无缘对面不相逢。这一对璧人,未成夫妻,已即唱随。所谓天作之合原来如此。“唤鱼池”不仅唤得鱼来,还唤来佳偶天成。无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仿佛三生石上早已记录在案,月老的红绳,不早不晚,在他俩相遇的那一刻抛掷下来,牵系两颗年轻的心。很符合诗人美丽浪漫的向往。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一个女人,最好的嫁妆就是一颗体贴温暖的心;一个男人,最好的聘礼就是一生的迁就与疼爱。

苏轼和王弗,顺理成章地成为天地间琴瑟和谐的两个。

同龄人之间少有代沟,极易沟通。少年夫妻,喜好相近,名义上是夫妻,也许更多的是玩伴。这是一对儿人间仙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传说只是传说,真实的故事是:出身书香门第的王弗不仅知书达理,出乎苏轼意料的是,她对诗书竟然非常熟悉,而且记性甚好,常常让苏轼目瞪口呆,时有新异发现。

现代人都知道,夫妻间时有新异,才能让两个人的感情不陈旧,不迟钝,不厌烦,因为情感会在不断的发现中潜滋暗长,仿若燎原之火,冉冉升温。一千年前,聪慧乖巧的王弗掌握这个火候恰到好处。

苏轼在《亡妻王氏墓志铭》中说:

其始,未尝自言其知书也。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亦不知其能通也。其后轼有所忘,君辄能记之。问其他书,则皆略知之。由是始知其敏而静也。

王弗刚嫁给苏轼时,未曾说自己读过书。婚后,每当苏轼读书时,她都陪伴左右,红袖添香;苏轼背书的时候,偶有遗忘,吭吭哧哧想不起来的时候,她便不动声色地从旁小声提醒。云开雾散,刹那间腹中诗书滚滚来。有时候,苏轼故意想考考她,试探地问她其他书,她都约略知道。

这个“约略知道”已然是了不得了。苏大才子博闻强识,可是真真正正的书袋子。在苏子面前弄斧,那得是要一番功力的。小女子得心应手,让苏轼知道,这个王弗小姐,不可貌相,竟是个“敏而静也”、清心自持的主儿,实在难得。

曾有“幕后听言”的故事流传于世。还是那篇墓志铭,苏轼回忆爱妻昔日相夫教子的过往,感慨万千:

从轼官于凤翔,轼有所为于外,君未尝不问知其详。曰:“子去亲远,不可以不慎。”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轼者相语也。轼与客言于外,君立屏间听之,退必反覆其言曰:“某人也,言辄持两端,惟子意之所向,子何用与是人言。”有来求与轼亲厚甚者,君曰:“恐不能久。其与人锐,其去人必速。”已而果然。将死之岁,其言多可听,类有识者。

话说苏轼在凤翔做官的时候,王弗对苏轼在外面所作所为,达到“未尝不问知其详”的地步。不仅如此,还“垂帘听政”,在屏风后面“窃听”客人与苏轼的谈话,提醒苏轼,双亲不在身边,自己为人处世要格外谨慎小心。学会识人,对那些首鼠两端、见风使舵之人要有所戒备,加以防范。

苏轼在这里没有指名道姓说“那些人”是谁,但像章惇等后来对苏轼严加迫害的鼠辈,当初在凤翔都是与苏轼往来频繁的“朋友”。在这方面,苏轼惹出的麻烦还少吗?

苏轼这个活得热闹潇洒又不守规矩的才子,个性率真。用他自己的话说,“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遇到不爽心之事,“如蝇在食,吐之方快”,口无遮拦。

知子莫如父,这一点让父亲苏洵最最放心不下。纵然他有先见之明,用心良苦地为爱子取名为“轼”,试图警示他锋芒毕露必然会招致别人嫉妒暗算,希望他能适度收敛锋芒,善于掩饰、保护自己,也终是鞭长莫及。

做父亲的,总不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儿子,一招一式教导着去做。这样,督导的重任就落到王弗身上。终究,王弗不负父望。

王弗虽然年纪不大,却从小家教严格,性格内向,文静,和大开大放的苏轼的性情是属于互补型的。受家庭耳濡目染,王弗对官场上的事情要比苏轼知悉得多。她时时谨记:夫妻事,夫妻共同分担。所以,这朵花开,不为倾城,而是以一颗敏感、澄清的心,洗手作羹汤,低眉于夫君左右,尽心竭力以自己的聪慧,佐助夫君辨人剖事,让他少走弯路。

聪明的女人,大多具有凭直觉判别好坏的非凡本领,她们天性中就对人际、对世事有着出色的洞察力。事实证明,王弗实有真知灼见。从苏轼的褒奖中可以看出,她对苏轼的劝诫,有时达到了可以针砭的地步。

所谓路遥知马力,遇事见人心。苏东坡不得不承认,王弗的话总是很灵验,一语成谶。历经多次摔打后,他也就心悦诚服,对贤妻言听计从了。

可以这样说,在苏东坡刚出道的几年中,他的知识长进,政绩斐然,声名鹊起,与王弗这个贤内助是息息相关的。

不仅如此,这位贤内助,还经常对苏轼的激进行为,力挽狂澜,及时加以规劝和制止。

苏轼做了爸爸以后,一次,带着儿子在家兴致勃勃地取松烟造墨,没想到,火焰滚滚,差点把自家的房子给一把火烧掉。

苏轼,就是这般生性潇洒浪漫,甚至有些放荡不羁,如果没有身边人的忠言箴劝,不知要惹下多少麻烦。

苏轼曾这样回忆:

某官于岐下,所居大柳下,雪方尺不积;雪晴,地坟起数寸。轼疑是古人藏丹药处,欲发之。亡妻崇德君曰:“使吾先姑在,必不发也。”轼愧而止。——《苏轼文集》卷七三《先夫人不发宿藏》

从秦朝就有方士为求长生修炼不老仙丹,到北宋,长生不死之梦也还是大行其道的,当时的刘敞便挖掘青铜器,欲得古人所藏的仙丹。苏轼对道人炼丹之事,亦是痴迷到无以复加,所以看到一处不积雪,就怀疑是古人藏丹药处,甚至要掘地探丹。

王弗就说,如果婆婆在的话,肯定不会让你去挖丹药的。苏轼顿时为自己的冒失惭愧而止。

显然,对于王弗,苏轼是敬重大于自我的纵度。在苏轼的心目中,贤妻良母王弗,已不自觉地充当了他行为的监督人。并且,不经意地替补了母亲的位置。“有识”二字,乃是古代对读书人的至高评价,苏轼用这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夫人,可见王弗在他心中的分量。

依苏轼天马由缰的个性,绝不会容忍他所不爱的人干涉他的事务,更不会让外人约束自己的行为。可是王弗对他的规劝,他不仅听从了,而且终生铭记在心。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见证了二人之间的平等关系和两心相属之情。

情投意合、相濡以沫——我想,这两个词用在他们俩身上该是特别地恰如人意。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适的。比如蓝天和白云,绿草和大地,比如我遇到你,以及,你遇到我。

生性粗犷的男人,永远都需要好女人来打磨,修炼。感谢上天垂爱,让苏轼遇到王弗。自此,苏王伉俪,双双携手出川,顺江东下。初涉尘世,官场凶险,虽是苏轼冲锋陷阵在前,背后的王弗却不敢有半点松懈,更谈不上安享轻闲。她一直和他并肩栉风沐雨。

王弗,苏轼的贤妻芳伴,他的城,他的王。第三章【题名】

都说文人相轻,但在欧阳修这位宗师级的大文豪这里,爱才惜才情深意切,没有半点虚饰,更无半点非难。看来,嫉贤妒能从来是凡人肺腑,真正的贤圣绝非如此。——题记

相比现代年轻人纷纭浩繁的追求来说,古时候的男人活得相当单纯,生活目标也很单一。他们崇尚的人生三大喜是: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他乡遇故知是可遇不可求的。古时候的交通不像现在这样四通八达,单身只影行走江湖,大都是“芳草碧连天”, “知交半零落”,赶巧着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在西风瘦马的古道上邂逅老朋友,这样的际遇实在得依靠上天的恩赐。

而洞房花烛夜,则是常人都要经历的,每个男子都会走过这一遭,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

世人最看重的是第三喜,因为光宗耀祖、青史留名自古以来就是汉民族的最高理想。金榜题名,乃是经过个人努力奋斗,历尽三更灯火五更鸡,十年寒窗苦中苦,百炼成“钢”才得以实现的。所以,这一喜弥足珍贵。学而优则仕。一举成名,天下尽知,富贵近在眼前,于此,一生的境遇重新谱写。

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年),对于苏轼来说,注定不同寻常。喜上加喜,新婚两年的苏轼完成人生的华丽开张。

是年三月,四十七岁的苏洵带着两个儿子,二十一的苏轼与十八岁的苏辙,千里迢迢,前往北宋都城开封,当时也叫汴京,参加科举考试。

这样的考试是不同寻常的,为这次考试的准备也是郑重其事,非同寻常的。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若想达到满腹经纶、博古通今的程度,取得盖世功名,除了勤奋苦读,尚没有一条捷径可走。这一点,“二十七,始发愤”的苏洵是深知利害的。所以老父亲苏洵,从自身做起,严格要求两个儿子鸡鸣即起,手不释卷。俩孩子很争气,也很听话,带着先天的优秀遗传基因,读书破万卷,为参加这次科举考试奠基了深厚的学养。“过五关斩六将”这句俗语说的是关羽连闯五道关口,斩杀曹操手下六员大将,历经诸多波折,最终冲破重重阻碍,前去投奔大哥刘备。苏轼兄弟同样也经受了这样的历练。不过,过的是三关,“斩”的是千将。第一关,嘉祐元年七月,苏轼与苏辙首先参加了在京城开封府组织的举人考试。这场考试是礼部初试,相当于现在的全国海选,大浪淘沙,留下的都是金子。他们双双旗开得胜,晋级成功。

第二关,兄弟俩又参加了由朝廷礼部,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教育部组织的考试,进行高一规格——精英级别的甄选。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正月二十一日,皇帝下诏:由欧阳修主持全国贡举考试,副考官有梅尧臣、韩绛、范镇等人。

考试日期定在二月三日至五日,地点在贡院。说起这贡院,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所戒备森严的监狱,就连贡院内的小房间也被命名为“号舍”,又称“号房”“号子”。号舍一字排开,形如长巷,故又称“号巷”,每巷以《千字文》中汉字作为编号,但圣人名讳和“荒”“吊”等凶煞诸字是避讳不用的。

号舍的标准长、宽、高分别是五尺、四尺、八尺,土墙土壁,莘莘学子在“号子”里一蹲就是三天,吃喝拉撒全在这里,你想想这是什么状况。同是莘莘学子,一考定终身,现代高考生可幸福得多了。

孔夫子老先生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考生们也别心理不平衡。因为不光是考生们在考试不散场前被武装关押,连监考、出题的考官们也和他们同甘共苦,在“监狱”中一起陪着。并且,为了防止考官和考生之间有什么猫腻,从这一天起一直到三月初放榜公布成绩,所有的考官都不得跟外界有任何接触,吃喝拉撒睡全在学士院,贡院也即“锁院”。重门深锁闻鹧鸪。

考试题目是《刑赏忠厚之至论》,用现代白话文理解就是:请以古代君王奖惩赏罚都是本着忠厚宽大的原则来展开论述。这个题目不寻常,有点难为书生。需要考生具有丰富的历史知识,还要有强大的思辨能力。有道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这份考题对于苏轼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苏轼大笔如椽,洋洋洒洒,一篇见解独到、析理深刻,文字质朴自然,笔力遒健老到,字里行间充盈着大家风范的策论应运而生: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故其吁俞之声,欢休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

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形也。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圮族。”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也?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

故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之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因其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

这篇文章让主考官,礼部侍郎、翰林侍读学士,当代文坛宗主欧阳修青眼有加。本来嘛,宗主这朱笔一勾,苏轼第一名实至名归。

可是。不得不说,古往今来,很多事情坏就坏在这两个字身上,本来是大河滔滔水到渠成的事。老欧稍加迟疑,事物就稍稍偏离了既定的运行轨迹:如此文采出自谁手呢?该不会是自己的得意门生曾巩(也就是后来名列“唐宋八大家”的曾巩)所作的吧?

如果将曾巩列为第一名,那就麻烦有点大,众人的眼睛会像刀子一般,保不准会向徇私舞弊、护犊子这样的方向削过来?那样,不言自己,曾巩也就无比麻烦了。就算欧阳修这样的大家也理所当然地具有大众心理,未能免俗。为了避免无谓的是非,欧阳修只得忍痛割爱,将这篇文章列为第二名。

他没能想到,他看到的天下第一文章,乃是来自眉山的小伙儿苏轼的大作。缘于欧阳修的一念之差,苏轼与第一名失之交臂。

常言说字如其人,每个人的字体在人世间都是独一份,不可复制。即便谁费尽工夫临摹得形似,那神似也要差那么一点点儿,自个儿的字体一定会携带着自个儿的某种性格特征。不是欧阳修眼拙,连弟子的字体都看不出来。原来按照宋代科举的考试法规,为了防患于未然,坚决杜绝考官和考生徇私舞弊的现象,在试卷收齐之后,先由办事员将所有考卷登记在册,接着由书记员将所有考卷重新抄录一遍,然后将抄写好的试卷送交考官评阅。那个时代的书记确实是名副其实的书记,纯粹的书写记事,不似现在政府官员。这样,最终落到考官手里的试卷,称为“糊卷”,统一格式,统一笔体,既看不到作者的姓名,更无法辨认考生的笔迹,从而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公平公正。可见宋代的科举制度在保密工作方面是可圈可点的,也是值得现代人借鉴的。

关于这篇文章,还盛传着这样一段佳话:

上文第二部分中有这样一段论述:

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

这段话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上古尧帝的时代,司法官皋陶三次要判一个罪犯死刑,尧帝三次赦免他。因此天下人都惧怕皋陶执法之严厉,而乐见尧帝用刑之宽仁。

文中的“皋陶”让腹有诗书的欧阳修百般不解:好好一个舜帝时期的法官,还曾被大禹举荐为继承人,怎么就成了尧帝的执法官了呢,难道是我记混淆了,我读的书不少了,这个典故怎么闻所未闻呢?

文坛盟主确实具有盟主之范儿,对待学术问题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这个欧阳修,虽然在判卷子时没有武断地追究,但绝不像《皇帝的新装》里的皇帝、大臣那样装“聪明”,难得糊涂下去,极具一竿子插到底的锲而不舍的劲头。揣摩这个疑虑揣摩很久,有一天,恰巧苏轼来访,他马上提到这个茬儿,待解谜团:“子瞻啊,你文中所用的这个典故出自哪本书?”

苏轼本就有些心虚,因为这典故本是他开拓创新。但不能实话实说,因为古人对于典故的引用是很讲究的,就随口答道:那不是那啥,《三国志》孔融的故事里面的吗?欲以搪塞过关。

没想到他这一次竟然遇到天下第一认真读书人。苏轼走后,欧阳修将《三国志》中有关孔融的部分细细研读,字里行间搜寻个遍,还是没有发现这个典故的出处,他更加纳闷了,即便自己老眼昏花也不至于如此吧。第二次见到苏轼,又穷追不舍地“请教”。

至此,再无退路的苏轼只能老老实实地交代:“这是我想当然编造出来的!当年曹操灭掉袁绍之后,将袁绍漂亮的儿媳妇赏赐给自己的儿子。孔融对此大为不满,说:当年武王伐纣,就将商纣王的宠妃妲己赏赐给了周公。曹操忙问此事的典故出自哪里。孔融说:想当然罢了,今天能发生这样的荒唐事,古代肯定也有。我想,尧帝为人宽厚,司法官非常严格,想当然,自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吧。”(事载宋·杨万里《诚斋诗话》)

你说这苏轼,够胆大妄为、少年轻狂吧。这样作为,即便是在现代的学堂,也会招致不开明的老师一顿狂轰海滥炸:这还了得,历史是任你想当然地张冠李戴、肆意篡改的吗?你怎么能这么自以为是,治学不严谨呢?

不是吗?现在就是写个论文,也得严格地标明引用部分的出处,不能有丝毫疏漏。

可是这位文坛宗师呢,不是一般的宅心仁厚,宽宏大量,对苏轼这般做法,人家一点也不恼,还夸奖苏轼发散思维好,具有开拓创新精神,非常欣赏。后来他多次对别人盛赞苏轼:“这后生善于读书,善于运用知识,举一反三,以后写文章一定会独步天下。”甚至情不自禁地慨叹,“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又对自己的儿子说:“再过三十年后,不会再有人提到我的名字。”

当时,欧阳修任翰林学士、礼部侍郎实职,位高权重,众人敬仰啊。文章冠绝天下,又兼天子左右臂膀,天下士子见其一面便足可炫耀半生,这是怎样一种尊崇。他这样高度地评价苏轼,苏轼又怎能不闻名天下呢?

每读到这里,都让人生出万分敬仰之情,为欧阳修宽广的胸襟、过人的见识和奖掖后进的热忱而深深感动!都说文人相轻,但在欧阳修这位宗师级的大文豪这里,爱才惜才情深意切,没有半点虚饰,更无半点非难。看来,嫉贤妒能从来是凡人肺腑,真正的贤圣绝非如此。这样的圣贤,千秋万代都是圣贤,令后世敬仰。

考试的第三关,是由仁宗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苏轼以“春秋对义”的答卷文章被取为第一名,与兄弟苏辙以及其他四百多位举子蟾宫折桂,成为同科进士及第。这一年苏轼二十二岁,苏辙才十九岁。古人喜欢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也就是说五十岁中进士都不算老,就连他们的父亲苏洵连年征战二十载,也是名落孙山,可见,苏轼兄弟俩真是出手不凡,英才出少年啊!

在这次考试中,估计怕重蹈覆辙,在俩孩子面前丢分子。苏洵没有参加科举考试,之前在省会成都的时候,他专门拜谒了当地名儒张方平,希望可以谋个一官半职。当时的官场上还盛行着这样一种潜规则,只要有官场巨儒的鼎力推介,朝廷可以任命官职。苏洵把自己的一部论为政之道、谈兵论战的重要著作呈献给张方平。张方平爽直而爱才,对他十分赏识,想留他在身边做成都书院教习。这本也算是一份好差事,可苏洵另有想法,执意进京。于是,古道热肠的张方平,撇开从前和欧阳修之间的不愉快,起草一封推荐信给欧阳修,大意是说苏洵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以委以重任,为国效劳。这欧阳修呢,前面说了,也是极其秉正之人,丝毫不因和张方平之间的嫌隙怠慢苏洵,而是以求才育才为己任,对苏洵热情提携,介绍他加入当时东京的文人圈子。欧阳修很赞赏他的《衡论》《权书》《几策》等文章,认为可与刘向、贾谊相媲美,于是向当朝宰相韩琦、富弼推荐苏洵。两个宰相对苏洵的文才赞誉有加,于是公卿士大夫争相传诵苏洵的文章,苏洵文名大盛。

三苏名动京师。眉山,这个距离京城西南千里之遥的小地方,亦因为名人效应而声名远播,令人心驰。第四章【蛰居】

即便,我不言,不语,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一直在那里。全世界都可以不懂,如果你也不懂,那我还有什么必要开口?——题记

就在苏轼兄弟四海名扬,在京师备受万人瞩目的时候,1057年4月,从老家传来噩耗:母亲程氏卒于眉山。无疑,五雷轰顶。

自此,两兄弟与慈母阴阳暌隔。“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游子未回,苦等的人连俩孩子双双高中的喜讯尚未曾获悉,却已经驾鹤西去。音容宛在,想起兄弟俩再也不能膝下承欢,想起母亲大人平日里的含辛茹苦,谆谆教诲,怎不叫人痛不欲生,断肠天涯。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兄弟俩的这次仕途之旅不得不折戟而归。

因为自汉朝始,就有“丁忧”的制度延续至今:百善孝为先。朝廷官员,即便当朝宰相,父母亲如若离世,自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返回祖籍守制二十七个月。《尔雅·释诂》记载:“丁,当也。”遭逢、遇到的意思。“忧,居丧也。”“丁忧”作为一种习俗,一种伦理,一种制度,一种文化,在数千年里根深蒂固。这是一项执行严格的制度,若匿而不报,一经查出,不仅要受到惩处,还要遭受世人唾弃。

世事无常,猝不及防,命运蓄谋已久,要给少年扬名的兄弟俩来个下马威。

也可以这样说,人生在每个阶段都会有遗憾,没有遗憾的人生注定是不完美的。人生就像爬山,山路十八弯,有风景就有惊险,一个转弯,你的脚步刚刚穿越山花烂漫,却不得不涉足一片泥泞,而脚下又濒临悬崖险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成功的道路注定不是一帆风顺的。

苏家父子跋山涉水赶回家乡眉山。斯往返之途,风餐露宿、奔波劳碌自不必细说,昔时山水含笑,春风得意马蹄疾;而今雨恨云愁,肠断白洲。一来一往的心境,当是天壤之别。

程氏的早逝,源于疾病。这病的起因,除了积劳成疾,怕与丈夫苏洵也不无干系。

民间版本苏轼有个冰雪聪明的妹妹苏小妹,后来嫁给大才子秦少游,洞房花烛夜,苏小妹三难准新郎,以一句“闭门推出窗前月”让新郎官进退不是,左右为难,是大舅哥苏轼一粒小石子的点拨,才得以茅塞顿开,出口一句“投石冲开水底天”,欢天喜地洞房花烛去了。但据考证,历史上并无苏小妹其人。苏轼没有妹妹,倒是有个姐姐,名唤八娘(古时兄弟姊妹排行,一般是扩大到未出三服的族内本家,小姑娘在老苏家堂姐妹中排行居八,所以被称为八娘)。亲戚联姻亲上加亲,八娘嫁给了母舅家的表兄程之才。婚后感情不和,夫妻俩没有共同语言,不敢轻言幸福。另外丈夫常年在外做官,离多聚少,八娘性情内向,落落寡合,生病了程家也不管不问,不给医治。得不到家庭、爱情的温暖的她,出嫁两年即抑郁而死。白头人送黑发人,这事让哪个做父母的都是痛彻至骨。爱女心切且生性偏激孤傲的苏洵,便固执地认为是程家欺虐自己的女儿,致使爱女早夭,发誓与程家死磕到底。

苏洵素来一意孤行说到做到,后来不是连宰相王安石都敢血口痛骂吗?

文人一向崇尚文斗,喜好唇枪舌剑,口诛笔伐,苏洵在这方面堪称行家里手。他公开宣布与女婿家一刀两断,并且不留情面地写诗责骂诅咒程家,似乎这样做还是难解心头之恨,于是自费修了一座“苏氏族谱亭”,待亭子落成刻石立碑之际,大刀阔斧地以写碑文的名义把程家大大恶心了一番:

乡中“某人”恶行贯豪门,道德尽沦丧;逐幼侄独霸家产,宠侍妾欺压正妻。父子同饮纵情淫乐,家中女子丑名远播;全家势力小人欺下媚上,本人嫌贫爱富使人侧目;以金钱勾官府欺压良善;是三十里之大盗也。吾不敢以告乡人,而私以戒族人焉。

这一番痛骂真是酣畅淋漓,痛快非凡,出了一口恶气。却丝毫没有顾及妻子的感受,让夹在中间的妻子里外不是人,一面哀痛爱女青春早逝,一面又痛心和娘家结仇。古时候女子回娘家机会不多,但无论古今,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娘家无论何时都是她心中的根本。“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诗经·周南·葛覃》写的就是一个出嫁后的女子急着回娘家的话题,一个急切待“归”的女子形象跃然纸上。为人儿女,怎能六亲不认,和娘家为敌。亲不亲,连根筋。宁舍家财万贯,不舍娘家后代,这是古语。娘家是女人的根基,一辈子牢固的靠山。我想,任何一个女人,处在这样两难的地位,都不会心安理得,何况程夫人这个秀外慧中的女子。于是,忧思成疾。

苏家父子三人风尘仆仆赶回家中,只见家中一派凌乱荒凉的景象。由于家中没有男丁支撑,程夫人已卧病在床一年之久,篱墙破烂不堪,有的屋舍还倒塌了,分外破落萧条。

程氏被三苏安葬在一个名叫“老翁泉”的地方,苏洵尔后即字号为“老泉”,再后来苏洵百年之后也葬埋于此。

程氏含辛茹苦服侍丈夫和孩子这么多年,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感情甚笃,可谓良师诤友。

程家是眉山望族,她这个大家闺秀嫁到平民之家,丝毫不抱怨,换上布钗裙,洗手作羹汤。即使生活偶尔捉襟见肘,也绝不麻烦娘家。知书达理、受过良好家庭教育的她,贤德,有气度。

苏洵不喜读书。她,不言,不语。

苏洵进士不第,铩羽而归,径自去外面游山逛水排遣惆怅,让程氏在家独自支撑门户。她还是,不言,不语。

苏洵二十七岁时,问她:我想闭门读书,可读书太浪费时间,你怎么想呢?

程氏这才开口,说:我早想和你说这事了,不过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读书,你不乐意,太没劲儿了。你安心读书吧,家里琐碎有我呢。

苏洵从此放下思想包袱,撇下生计大事,一门心思做学问。夫人,一个人忙里又忙外。

沉默是一种最深切的定力。因为尊重,所有的深情更动情,我只是假装不在意。

即便,我不言,不语,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一直在那里。全世界都可以不懂,如果你也不懂,那我还有什么必要开口?

明理而又坚韧,程夫人当如是。这世上有美女子、丑女子之分,还有蠢女人、好女人之别,蠢女人把男人当弹弓,拉得越紧飞得越远;好女人把男人当风筝,悠然牵着手中线。

如今苏洵回来了,这个好女人却独自去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苏洵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在祭妻文中说:

我知母心,非官是好,要以文称。昔余少年,游荡不学;我知子心,忧我泯灭。感叹折节,以至今日……有错其丘,惟子之坟。凿为二室,期与子同……嗟余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内失良朋。我归旧庐,无有改移。魂兮未混,不日来归。

悲哀、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这期间的一年又三个月,苏轼和苏辙居丧守礼,蛰居在家。《礼记》:“居丧未葬,读丧礼;既葬,读祭礼。”说的是古时儿子守丧在家,要读有关丧祭的礼书。

当然,有关丧祭的礼书是要读的,但是,四百多个日日夜夜,闲暇之余还是很多的。这期间,苏轼兄弟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相对轻松的生活。

功成名就,俩孩子都成为饱学之士,老苏也不好意思再督促他们头悬梁、锥刺股昼夜苦读求功名了。之前,老苏对待孩子们的功课可是从不放松的,以至于步入晚年的苏轼,有一次在梦中还为未完成父亲大人布置的学习任务而忧心忡忡:夜梦嬉戏童子如,父师检责惊走书。计功当毕春秋余,今乃粗及桓庄初。怛然悸寤心不舒,起坐有如挂钩鱼。

这首题名为《夜梦》的诗,是六十多岁的苏轼被贬至儋州时写下的,意思是说:晚上梦见自己小时候由于贪玩儿,当天按计划本应该读完《春秋》这部史书,结果才读到桓公庄公部分,不及全书的三分之一。心里担心父亲来检查功课,所以感到心里不踏实,好像嘴里挂了鱼钩的小鱼一样惴惴不安。

是时,苏轼历经官场沉浮四十余载,风颠浪簸什么没经历过,不过,还是为这小得极小的事惊出一头冷汗。可见,当年父亲教育之严格,幼小的他记忆之深刻,辗转成梦多少年。这亦给后人以借鉴:所谓天才加勤奋才得以成功,自古如是。即便天资再好,没有勤奋努力为之后盾,也将江郎才尽,于事无补。

苏洵是个开明的家长,苏轼的岳父王方亦是进步人士。于是,“丁忧”的日子里,苏轼就成了青神的座上宾。青神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苏轼好山水,算是一见如故,很投缘。苏轼与岳父家族内年龄相仿的男性成员游山逛水,在野外饮酒嬉玩,乐此不疲。生性狂放、才气横溢的苏轼,其间也有不少诗作,无奈均已散佚,不无遗憾。

在这里不得不提一个叫“二十七娘”的小姐,人生若只如初见,天命姻缘,在劫难逃。第五章【南行】

诗人自有一双灵秀目,还有一颗玲珑心,眼有所观,耳有所感,以所观所感,触动其丰沛的内心世界,使灵感江河澎湃汩汩而来,成功地“发于咏叹”,无不“充满勃郁而见于外”。——题记

嘉祐四年,苏轼兄弟居丧满期之后两个月,父子三人连同两个儿媳,举家迁往京师。

人到老年,需要面对的一件大事就是陪伴自己一辈子的老伴先行一步离自己而去。在世的一方,一时难以走出痛苦,给自己的身心带来创伤。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人人都要走这一步,活着的人必须调整心态,适应这种变化,消除悲哀,开始新的生活。

此时的苏洵,老妻已故,他再无牵挂,准备从此背井离乡奔向仕途,四海为家。

苏洵使人请了六尊菩萨像:观世音菩萨、势至菩萨、天藏王、地藏王、解冤王者、引路王者。把它们分别安放在两个镀金的佛龛中,供奉在极乐寺的如来佛殿里,希望这六尊菩萨保佑自己和两个儿子前程锦绣,护佑一家老小平安抵达京城。

临行之前,他带着儿子儿媳去向亡妻之灵告别,祭文的最后一句是:“死者有知,或升于天,或升于四方,上下所适如意,亦若余之游于四方而无系云尔。”告诉妻子:老伴儿啊,我这就要出门去,不能在这里与你厮守,你自己想去哪儿随意好了。

祭文可以这样写,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壮烈,足见苏洵之旷达。若能一切随之去,便是世间自在人。如此辞行,耐人寻味。

这一次举家出川,没有走旱路,从剑阁翻越秦岭东下,而是选择水路,顺水荡舟。当然不似太白“千里江陵一日还”, “轻舟已过万重山”。千里水路,凶险难卜,他们探幽访胜,尽览山川形胜,体味山光水色。

九月,苏家一行由眉山登舟,经嘉州、顺岷江、长江而下,出三峡、过江陵,于第二年二月抵达汴京。

一路上,父子三人游览了大江两岸的名胜古迹,观赏了巴蜀湘赣的壮丽河山,凭吊了屈原塔、昭君村,拜谒了诸葛故居,体察了沿江一带的风土人情。

其时,苏氏父子已名动京师,文章播于天下。此一去,鹏程万里,前途无限,父子三人格外意气风发。舟中无事,博弈饮酒,吟诗作赋,弹琴高歌,写下百余首诗篇,结集谓之《南行集》。其中苏轼有诗四十首,这些诗句,准确地捕捉住江山神韵、生动地描绘出三峡风光的诗篇,彰显了年轻诗人的出众才华,是他一生近三千首诗歌的发轫之作。

长江三峡西起奉节县白帝城,东至宜昌南津关,全长一百九十三公里。沿途两岸奇峰突兀、峭壁林立,自西向东依次为瞿塘峡、巫峡、西陵峡。瞿塘峡位于奉节境内,长八公里,是最短的一个峡谷。瞿塘峡虽短,却“镇渝川之水,扼巴鄂咽喉”,有“西控巴渝收万壑,东连荆楚压群山”的恢宏气势。端入口处,两岸断崖壁立,相距不足一百米,形如门户,名夔门,山岩上篆刻着“夔门天下雄”五个雄浑大字。“夔门通一线,怪石插流横。案与天关接,舟从地窟行。”这四句诗生动传神地刻画出瞿塘峡的峭拔险峻。峡口的江面最窄处仅数十米,两岸的山峰凌厉如削,岩壁高耸,最高竟达千米以上,大江在悬崖绝壁中浩荡奔流,山峰如同和天连接在一块,江上小舟如同在地窟里穿行。仰目而望的你,不能不一次次膜拜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自昔怀幽赏,今兹得纵探。长江连楚蜀,万派泻东南。

合水来如电,黔波绿似蓝。余流细不数,远势竞相参。

入峡初无路,连山忽似龛。萦纡收浩渺,蹙缩作渊潭。

风过如呼吸,云生是吐含。坠崖鸣窣窣,垂蔓绿毵毵。

冷翠多崖竹,孤生有石楠。飞泉飘乱雪,怪石走惊骖。

绝涧知深浅,樵童忽两三。人烟偶逢郭,沙岸可乘篮。

野戍荒州县,邦君古子男。放衙鸣晚鼓,留客荐霜柑。

闻道黄精草,丛生绿玉簪。尽应充食饮,不见有彭聃。

气候冬犹暖,星河夜半涵。遗民悲昶衍,旧俗接鱼蚕。

板屋漫无瓦,岩居穷似庵。伐薪常冒险,得米不盈甔。

叹息生何陋,劬劳不自惭。叶舟轻远溯,大浪固常谙。

矍铄空相视,呕哑莫与谈。蛮荒安可住,幽邃信难妉。

独爱孤栖鹘,高超百尺岚。横飞应自得,远飏似无贪。

振翮游霄汉,无心顾雀鹌。尘劳世方病,局促我何堪!

尽解林泉好,多为富贵酣。试看飞鸟乐,高遁此心甘。——《入峡》

苏轼的这首五言长篇排律,写的是入夔门后所见所感。“合水来如电,黔波绿似蓝。余流细不数,远势竞相参。”写巫峡水势,可谓浩荡,近乎凶猛。滚滚江流似骏马般不羁,冲破暗礁险滩,一浪席卷一浪,呼啸而去,让你似乎能感受到朵朵浪花舔上脸颊。“入峡初无路,连山忽似龛。萦纡收浩渺,蹙缩作渊潭。风过如呼吸,云生是吐含。坠崖鸣窣窣,垂蔓绿毵毵。冷翠多崖竹,孤生有石楠。飞泉飘乱雪,怪石走惊骖。”这几句描写更为壮观,形象飞动,声色传神。唐代诗僧皎然在《评论》中说:诗“固当绎虑于险中,采奇于象外,状飞动之趣,写真奥之思。”苏轼的诗句充满这种“飞动之趣”,他的笔下,巫峡峡长谷深,群峰如屏,层峦如聚,云腾雾绕,江流婉转,船行峡中,时而大山当前,石塞疑无路;忽又峰回路转,云开别有天。

渊潭,绿蔓。崖竹,石楠。飞泉,怪石。苏轼学力、才力兼胜,以最自然之物,最突兀之境,神与物游,意与境会,为巫峡留下一幅铺叙展衍的画卷。其纵横恣肆、风格独具的夸张、拟人和比喻,使诗章清新豪健,意象开阔,令人玩味不尽。清王文诰案:“通幅整暇,自能人妙。”纪昀批曰:“刻意锻炼,语皆警峭,气局亦宽然有余。”这样评价,没有理由提出异议。

另有一首在荆州途中写的《江上看山》一篇,亦铿然有声。船上看山如走马,倏忽过去数百群。前山槎牙忽变态,后岭杂沓如惊奔。仰看微径斜缭绕,上有行人高缥缈。舟中举手欲与言,孤帆南去如飞鸟。

诗人坐在船上看山,群峰逶迤,各具神采,他看得太专注,并没有注意到船在移动,只看到连绵不断的两岸青山,群马奔腾般于眼前倏忽而过。前面的山峰,山势错落不齐,速度太快了,以至于乱糟糟不成马的样子。后面的山岭,受惊的马群乱了队形,一个个顾头不顾腚,挤挤扛扛逃命似的向前奔跑。盘旋曲折的山间小道上,似乎影影绰绰有一两个踩着云彩在走的行人,诗人欲上前打个招呼道声问候,帆影已如一只孤独的飞鸟般,向南驰过另一座山头去了。他们父子,何尝不似凌空飞鸟,奔向广阔天空。

这八句诗,让你不能不肃然起敬,由衷地赞一句:太形象了,如在目前。用专业术语来讲,就是一个“随物赋形”,视觉构成和语言方式,极具画面感。

苏轼脱口而出这样的诗文不奇怪,因为他一向崇尚文贵自然,诗也一样,不须为作文而作文,作诗而作诗,一定要到胸中有话,到“不能自已”不吐不快的程度,才步步踱云,吟出妙语佳句。他在《南行前集叙》说道:“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凡耳目之所接者,杂然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诗人自有一双灵秀目,还有一颗玲珑心,眼有所观,耳有所感,以所观所感,触动其丰沛的内心世界,使灵感江河澎湃汩汩而来,成功地“发于咏叹”,无不“充满勃郁而见于外”。渔村把酒对丹枫,水驿凭轩送去鸿。道路半年行不到,江山万里看无穷。故人草诏九天上,老子题诗三峡中。笑谓毛锥可无恨,书生处处与卿同。——陆游《水亭有怀》

有志之士虽然所生年代不同,性情不同,但是骨子里总有许多相似之处,一样仰望,一样认同。同是三峡游,读放翁这首《水亭有怀》,不得不叹:英雄所见略同。第六章【三苏】

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清代张鹏翮

华夏民族自古以来就崇尚光大门楣这么一回事,好男儿或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或饱读诗书,三甲及第,衣锦还乡,以告慰父母,使家族后世引以为荣。

这是国人的伟大理想,是特别了不起的大事件。

这个理想仰之弥高,奈何手可摘星辰的人凤毛麟角。众生芸芸,凡夫俗子宛若大树的叶子、沙滩的沙土粒一般密密麻麻,满目皆是,能够出人头地的实在少之又少。

眉州眉山城的苏家,“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父子三人在唐宋八大家中三足鼎立,千年没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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